第24章
系統(tǒng)助手No.Bα3L82γk難以置信。
第一件無法相信的, 是這位新來的、脆弱的小系統(tǒng),竟然能和boss和睦相處。
不,遠(yuǎn)不止“和睦”, 不僅是芬克斯,星艦上的所有龍都對梨覺喜愛有加。
或者換個更貼切的詞:視如己出。
別說是boss們最討厭的溝通崗系統(tǒng),就算梨覺是真的從副本中撿到的小崽子, 不對, 假設(shè)得再夸張一點兒, 是幾百年不曾孵化過子嗣的龍族真正的、寶貴的幼崽, 都不一定能讓所有家長喜歡他。
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本身就是個不可能達(dá)成的夢幻境界。
然而梨覺做到了。
光是兒童房里堆滿的那些龍們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多拿出來看看的寶物,就足以證明這個才認(rèn)識短短數(shù)天的小家伙在他們心中超然的地位。
不可思議, momo想, 這回自己究竟是輔導(dǎo)了個什么樣的新員工啊!
第二件無法相信的, 是為芬克斯安排的kpi居然不需要催, 不需要旁敲側(cè)擊,不需要警醒, 就已經(jīng)完成了。
年幼的小梨覺講不清楚,momo更沒那個膽兒問芬克斯, 只能從中樞調(diào)取玩家記錄。
這次成功通關(guān)的玩家有兩個, 名字分別是原映映和路迎。
他們存活的原因是龍們急著回家逗崽玩兒, 沒再光臨人類星球。
任務(wù)所需的藍(lán)寶石, 則是boss親自扔給他們的。
……這合理嗎?
如果沒看錯,接下來的畫面顯示,彼時陪著玩家結(jié)束任務(wù)之后的芬克斯忙著帶梨覺去西半球的鎮(zhèn)上買衣服。
這就是為什么他懶得再讓布靈挖陷阱設(shè)計謀,直接把道具給玩家算了。
不是,大哥,這真的符合游戲規(guī)則么!
Momo腦子里一百一千個問號, 也不敢真的說出來什么。
反正它的職責(zé)僅是培訓(xùn)溝通崗的新員工,至于boss的行為是否合規(guī),有稽查崗的系統(tǒng)負(fù)責(zé),與它無關(guān),更與寶寶崽無關(guān)。
有這么個安慰自己的說辭,momo放松了許多。
它已經(jīng)教會了小幼崽如何給boss安排任務(wù),接下來就是帶他去認(rèn)識巨龍世界以外的其他boss,尤其是記住拜訪順序與內(nèi)容,不能弄混淆。
【寶寶崽,你這里的工作差不多都結(jié)束了哦,下一個要去的潛杏大人的世界。】
「那是誰呀?」
【是海妖王。】
「海?」
【寶寶崽見過海嗎?】
「沒有耶。」
【就是藍(lán)藍(lán)的,很多很多水!】
「那,海牙也是生活在藍(lán)藍(lán)的水里嗎?」
【是海妖,不是海牙。寶寶崽,潛杏大人雖然沒有芬克斯大人那么易怒,可是發(fā)起脾氣來也很可怕的呢!你一定不要惹他們生氣哦!比如名字,不能隨便亂喊……】
Momo說完這一大段,連自己都有些犯嘀咕。
不能亂喊名字,的確是boss們的規(guī)矩。它親眼見過某一位因為前任系統(tǒng)念錯了其中一個拗口的發(fā)音,而被暴怒的boss找茬。
問題在于,寶寶崽好像根本不需要守規(guī)矩呀!
小家伙稱呼芬克斯為“咪咪”,后者沒有一絲猶豫就答應(yīng)的場景,噩夢般歷歷在目。
好在梨覺并沒有注意到它的卡頓,正在和綾希一起搭積木。
他們在做城堡。
孩子們小小年紀(jì)顯出非同一般的建筑師天賦,居然能把積木搭到自己腰那么高。
不僅很牢固不會倒,各個部分還有鮮明的功能區(qū)。
孩子們玩兒的時候,momo一直觀察著他們。
主要是綾希。
有了龍們?nèi)f眾一心的布置,梨覺的兒童房早就足夠精美和完善。
可是小朋友怕孤單,不愿意一個人待在,白天要么在芬克斯身邊,要么跟著其他哥哥姐姐出外勤;晚上則跑去綾希的房間里,堅決不肯走。
綾希對他的寵愛沒了邊兒,崽崽說什么都會答應(yīng);那可是連將幼崽視為掌上明珠的黃金暴君都說過的“太慣著不好”的程度。
但沒辦法。
崽崽只要抱著他的胳膊晃一晃,用那雙明亮的、圓啾啾的大眼睛期待地看著他,他就完全沒轍。
也正常。
誰能拒絕得了寶寶崽呢?
Momo并不認(rèn)識綾希,從人物識別手冊上看,男孩只是龍們從廢墟中撿到、又大發(fā)慈悲養(yǎng)在星艦上的全能小男仆,一個沒有異能的人類,并無特別之處。
可是不知為何,每次它同梨覺在私密空間對話時,總覺得綾希都聽得到。
甚至,能夠直接看向它所在的方向。
這根本不可能。
Boss溝通崗的系統(tǒng)若沒有實體化,連npc和玩家都無法感知存在;
至于系統(tǒng)助手,如果不是此前的系統(tǒng)總是被恐嚇走、自己不得不臨時代班,它甚至對boss來說都是不存在的。
Momo設(shè)定的私密空間,無論是最強(qiáng)大的boss,還是其他系統(tǒng)、助手同事都無法參透。
這樣一個普普通通、感覺不到半絲特殊氣息的孩子,怎么可能破解?
一定是巧合吧。
封頂大吉之后,梨覺又拿了兩個小人形狀的積木,踮起腳小心地放在高塔最上面,代表城堡里的王子與公主。
綾希問,王子和公主是誰呢?
梨覺戳著自己的小臉苦惱地想了很久,想不出答案。
他對王子和公主的認(rèn)知大多來源于爸爸講的睡前故事,可是比起王子公主的童話,爸爸更愿意講些別的,比如神明與信徒。
綾希看出了小的那個滿心困惑,干脆幫他解答:“那就不要是王子和公主好了。這個是我,這個是你,怎么樣?”
梨覺眼睛一亮。
他想重新給人偶們換個位置,可是剛才放得太靠里了,這回連踮腳也夠不著。
幼崽轉(zhuǎn)身舉起雙手:“希希,抱抱!”
綾希就像已經(jīng)做過一千一萬遍似的,輕松地把他抱起來舉高,直到可以夠到人偶。
梨覺推推這個,碰碰那個,讓原本分開、有些距離的小人偶親密無間地貼在一塊兒。
人偶手上有精巧的關(guān)節(jié),梨覺在綾希的懷里探身,擺弄著讓人偶的手碰著彼此。
大功告成!
幼崽看向牽著手、咧著嘴笑的小人偶們,也去拉小哥哥的手,笑瞇瞇:“希希和覺覺,永遠(yuǎn)在一起!”
男孩望著他的杰作,也捏了捏崽崽的小手,露出只對梨覺才會有的笑意:“嗯,永遠(yuǎn)在一起。”
*
今日出外勤飛掠?xùn)|半球進(jìn)行恫嚇和轟炸的是威爾,若是下班就回家待著太無聊了,他打算去西半球轉(zhuǎn)轉(zhuǎn)玩玩兒,吃點人類……不對,是吃點人類的美食。
好幾天沒出過門的小幼崽聽了也很想去,央求芬克斯允許威爾帶上自己。
威爾干活兒麻利是麻利,不然也做不到林望以下三把手的位置,就是在帶孩子上總是有些毛手毛腳。
不是忘了給崽崽帶上奶瓶,就是系反了兜兜,連喂飯都喂不好。
幼崽每每小大人似的嘆氣,抓住差點戳著自己的勺子,誠懇道:“哥哥,崽崽可以自己吃噠。”
威爾也很委屈,崽的小勺子也太小了,哪怕他化了人形,仍然習(xí)慣于用龍的視角去看迷你的小朋友和更加迷你的兒童餐具。
這無異于開著叉車往玻璃瓶里放彈珠,實在太高難度。
話又說回來,帶崽原本就是種精細(xì)度極高的挑戰(zhàn)。
芬克斯一開始不放心,如果自己不能親自前往,寶寶崽怎么也得有林望或者莉達(dá)跟著才妥。
只是今天這兩人都有事兒,他只有冷酷無情地否決出行方案。
對于說綾希太慣著梨覺、實際上自己也不遑多讓的黃金龍而言,不答應(yīng)小家伙請求的狀況實在少之又少。
崽崽雖然失望,不過并沒有鬧人。
他眨巴眨巴眼,晃著毛蓬蓬的貓尾巴跑走了。
被留下的大人有些說不上來的尷尬。
以及,局促。
還在進(jìn)行準(zhǔn)備工作的威爾端詳著首領(lǐng)的臉色,猶豫著問:“老大,寶寶崽會不會傷心啊?”
別看幼崽平時對誰都笑,真難過起來可是很不好哄的。
芬克斯的表情不太妙。
看見那個小小的背影堪稱落寞地消失在視野里,他同樣不好受。
可是他剛剛在一艦橋的手下面前下了決斷,這時候要是撤回,就算所有人心知肚明是為了小不點,面子往哪兒擱?以后還怎么當(dāng)雷厲風(fēng)行、說一不二的首領(lǐng)?
家長在“要崽”和“要面子”之間猶豫了很久,同樣也等了很久,小家伙都沒有再回到艦橋;那可是平日里最喜歡從艦橋上看星星、一來可以待一天的寶寶崽啊。
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流淌,芬克斯終于坐不住了。
他吸了一口氣,轉(zhuǎn)動扶手差點兒沒被掰下來的艦長椅,吩咐一個手下過去看看梨覺怎么樣了。
就在這時,崽崽回來了。
看見那個小身影重又出現(xiàn)在艦橋時,所有人齊齊舒了口氣,也聽見了某人心里類似于石頭落地的聲音。
至于是誰的,反正不會是首領(lǐng),嗯。
梨覺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左手牽著綾希,右手拉著巖石。
整個星艦上就沒有人形比巖石高壯的龍,更何況三歲的小幼崽。
他站直根本夠不著崽崽的小手,只能弓著身體,幾乎完全彎下腰,歪斜著重心,走得相當(dāng)勉強(qiáng)。
任梨覺的小短腿在前面跑得飛快,反倒自己成了跟在后面踉蹌的那個。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拒絕崽崽的要求。
那個曾經(jīng)堅決要把梨覺扔下星艦的,現(xiàn)在也成了最寵崽崽的。
艦橋上所有龍都無心工作,位置好的正大光明看,若是背對著、側(cè)對著,則利用各種反光圍觀。
芬克斯不動聲色把已經(jīng)卸下來的扶手重新按回去,沒有站起來,打量眼前相當(dāng)不和諧的三人組。
他其實遠(yuǎn)沒有表面看起來那么淡定,心提到嗓子眼兒,有那么一瞬間擔(dān)心崽崽要是生自己的氣、發(fā)表些離家出走、或者再也不理自己的宣言怎么辦。
然而他還是不夠了解梨覺。
小崽崽從來不記仇,面對困難只會開動腦筋。
他晃晃左手的綾希,認(rèn)真道:“希希,可以照顧我。”
又晃晃——哦,沒晃動——右手的巖石:“石頭哥哥,可以保護(hù)我。”
他松開那兩個人,跑到芬克斯面前,仰起小臉煞有介事:“所以,崽崽可以去玩!”
不僅是芬克斯,其他龍也愣住了。
方才芬克斯拒絕梨覺請求的原因是威爾沒辦法好好帶孩子,于是小崽子跑去找“援軍”。
正如他所言,細(xì)心的綾希可以照顧好他,勇猛的巖石則能夠保護(hù)好他。
換句話說,只要這兩人陪著一塊兒去人類聚集星球,芬克斯原本擔(dān)心的那些就完全沒問題了。
這一番論證有理有據(jù),不得不讓龍信服。
梨覺小朋友可不僅會用可愛的外表撒嬌,還是個很有想法、很聰明的小朋友呢。
芬克斯低頭看著來到自己面前的小崽兒,遲疑道:“你……”
他其實想問小家伙有沒有生自己的氣;可是這種話在手下面前講出來太跌份兒(沒錯,他很清楚所有龍都在聚精會神地看好戲),話到嘴邊又轉(zhuǎn)了個彎:“你真的那么想去?”
梨覺先是用力點點頭,然后語氣又帶上了幾分不確定:“咪咪……也想去嘛?”
幼崽困惑地想,難道之前家長不同意,是因為自己的游玩出行規(guī)劃里沒有帶上他?
崽崽用兩只小手抓住芬克斯的大手,論證的“硬”方法用過,這時候該換“軟”方法了,小奶音軟軟糯糯:“那哥哥,跟崽崽一起去呀!”
梨覺的撒嬌攻勢無師自通,也向來無往不利。
尤其這時候還選擇了使用“哥哥”這個稱呼,配合上甜甜的笑容,對黃金暴君造成1000000點暴擊。
芬克斯差點兒沒把持住架子當(dāng)著眾龍的面大吸一口崽。
還好他習(xí)慣了霸道冷面的角色,堪堪繃住嘴角的笑意:“我有別的事。如果你真的很想去……就去吧。”
他瞄了眼后面那兩個,綾希和巖石立刻表示自己一定會盡忠職守,寶寶崽怎么去就怎么回來,一根頭發(fā)都不會少。
芬克斯?jié)M意地點點頭,面無表情地揉揉小孩子的頭發(fā)。
哪怕心里已經(jīng)柔軟到開花,還是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寒冰一般的冷靜肅然:“注意安全。”
梨覺得到應(yīng)允,驚喜地“哇——”,撲上前抱住大人。
有貓耳朵的崽崽小小一只,夠不著寬大的艦長椅,也夠不著艦長椅里高大的家長。
家長把他提溜起來,放在腿上,沉聲道:“滿意了?”
小幼崽抱住他的脖子吧唧親一口,金瞳笑彎彎:“崽崽回來會給哥哥咪帶禮物喲~!”
爬上來有點兒難度,順著家長的腿溜下去倒是很自如。
能得到崽崽的親親(而且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什么面子,什么架子,都不重要了。
芬克斯飄飄然,目送著梨覺再度左手牽綾希右手拉巖石,一同離開艦橋。
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嘴角帶笑,已經(jīng)是個沉浸在幸福中的傻家長形象。
等會。
小崽子剛才喊自己什么來著?
不是哥哥,也不是咪咪。
……是“哥哥咪”。
這究竟是個什么鬼稱呼啊!
*
人類聚集星,西半球。
他們來得時機(jī)幸運(yùn),又一次趕上鎮(zhèn)上的集會。
男孩們穿著同款不同色的衣服,梨覺為了遮住貓耳朵還戴了頂遮陽帽。
盡管長得并不像,發(fā)色瞳色也有深淺之分,可誰看了都要說是可愛的小兄弟倆。
巖石跟在孩子們后面,孔武有力,不茍言笑,像尊守護(hù)神。
即便有人覬覦可愛的小幼崽,看到后面虎視眈眈的成年人,也不敢造次。
興奮的小梨覺這兒瞧瞧,那兒看看。
綾希緊跟在后面,嚴(yán)陣以待,一步都不敢錯過。
忽然,小幼崽停了下來。
他發(fā)現(xiàn)一個新鮮的攤位,兩眼發(fā)直。
為了讓藏在衣服里的貓尾巴更自然,今天家長給小崽崽挑的上衣有著蓬蓬的衣擺,還鑲了圈頗為夸張的花邊,上面綴著各種拇指大的玩偶,看起來像條翹起來的小裙子。
這樣,即便尾巴的地方鼓起來一點兒,也沒那么顯眼。
小貓崽在興奮的時候會忍不住甩尾巴,綾希一看他的“小裙子”都快飄起來了,就知道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喜歡的東西。
他上前一看,是賣金魚的。
小貓咪最喜歡的就是魚,梨覺哪兒能抵擋得住這種誘惑。
蹲在大大的魚缸旁邊,眼睛跟著魚兒游動的軌跡滴溜溜轉(zhuǎn),看著那如同絲綢般薄而剔透的魚尾巴,喜歡得不得了。
以前和爸爸在一起生活的時候,也買過這樣的小金魚。
為了養(yǎng)好魚,爸爸還買了魚缸、鵝卵石、水草,給魚兒們布置出漂亮的家。
那時候的小梨覺每天從托班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爬到沙發(fā)上看著嵌進(jìn)背景墻里的魚缸。
他盯著燈光下夢幻的色彩,發(fā)揮小朋友的想象力幻想出各種繽紛美妙的世界,想想自己也是一條小魚,自由自在地游啊游,游到天涯海角,游到星星上去。
然而哪怕已經(jīng)做足了準(zhǔn)備,養(yǎng)魚并沒有想象中簡單。
很快,它們生了病,一條一條停止了游動。
小孩子傷心得眼淚直掉。
細(xì)膩的大人也沒能管理好情緒。
于是,大的和小的抱在一塊兒哭,哀悼那些小生靈的逝去。
為了不讓崽崽觸景生情,沈煙找人拆除了魚缸,填平沙發(fā)背景墻。
不僅是那些金魚,沈煙嘗試飼養(yǎng)的花花草草也總是枯萎。
再后來,逛街時若是沈煙的目光再被花草魚鳥吸引,梨覺的小手就及時捉住大人的,眼巴巴地懇請:“爸爸,不養(yǎng)了嘛。”
小朋友已經(jīng)明白了,爸爸不適合養(yǎng)植物和寵物。
養(yǎng)啥死啥。
哦,除了他。
他被爸爸養(yǎng)得白白嫩嫩,軟軟甜甜。
能養(yǎng)好一個小孩,也很了不起。
此時,看著小攤上金魚的梨覺,又一次想起了爸爸。
他有些低落地想,爸爸在哪里呢?
這么久都沒有出現(xiàn),是不要崽崽了嗎?
希希很好。
哥哥咪,還有其他的哥哥姐姐也很好。
但他們都不是爸爸,也不能代替爸爸。
誰都代替不了爸爸。
Momo說過,如果他能把系統(tǒng)的工作做得很好的話,神明大人會獎勵他去找爸爸。
哪怕三歲的小朋友仍不清楚“系統(tǒng)”和“工作”究竟是什么,神明大人又是什么,可是已經(jīng)有了這樣一個美好的目標(biāo)。
崽崽捏起小拳頭,為自己加油打氣。
他一定會努力工作噠!
綾希見梨覺盯得出神,在旁邊蹲下:“覺覺,你想要這個嗎?”
年紀(jì)再小的男仆也是打工人,作為龍巢星艦上的十佳員工,他可是有工資的哦,還有年終獎呢。
平時在星艦上沒什么開銷,他都一筆筆攢下來了。
現(xiàn)在,終于有了可以花、也樂意花的地方:給梨覺買喜歡的東西。
男孩掏出自己的錢包,里面閃閃發(fā)亮,有不少純金純銀的碎塊,還有凈度和稀有度都很高的小顆粒寶石。
跟大肆斂財、視囤貨如命的龍們相比,的確不值一提。
可放在這樣落后的城鎮(zhèn)上,那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小財主啦。
他拿出一小粒鴿血紅寶石,問攤主:“請問,這一顆能買幾條小魚?”
若是換個識貨的來,就這么一粒,別說是幾條小魚了,就是幾間店鋪也買得下來。
然而賣金魚的攤主不僅不識貨,以為那是什么不值錢的玻璃珠,還很有經(jīng)營原則:“小朋友,我這里的魚是不賣的。”
綾希不解:“不賣,為什么要擺攤?”
攤主看這兩個孩子冰雪可愛,也就多了些耐心,沒有像驅(qū)趕別的沒錢光湊熱鬧的小孩那樣趕他們走,指了指旁邊的手寫牌子:“喏,我的魚是靠游戲撈上來的,一銅幣三次。你們家長呢?”
綾希看出來,攤主不認(rèn)識紅寶石,也不愿意當(dāng)作貨幣接收。
西半球沒什么成型的大城市,都是星羅棋布的小鎮(zhèn)和村子。
這些村鎮(zhèn)都有各自的貨幣體系,互不相通。
綾希當(dāng)然沒有這里的銅幣,很是為難。
他站起來,回頭看向不遠(yuǎn)處守著他們的巖石:“長官,你有這里的銅幣嗎?可不可以借我一些?”
巖石早就看見了倆小只(主要是梨覺)對金魚攤的流連忘返,可是他也沒有這里的銅幣。
他掏出一塊锃光瓦亮的、足以買下一條街的金幣,問攤主:“這個夠嗎?”
每天掙幾十個銅幣、只能勉強(qiáng)維持生計的攤主,哪里見過這種好東西。
他兩眼發(fā)光,礙于這位家長看上去魁梧而兇狠,又不敢直接從手里拿,咽了咽口水,在懼怕和激動兩種情緒的拉扯中直哆嗦:“夠,夠……太夠了。兩位小公子,所有的魚都可以帶回家!什么都可以!”
綾希看了看自己錢包里看似不值錢的碎金碎銀,在心里嘆氣。
看來,下次還是攢多點兒,找負(fù)責(zé)財務(wù)的長官換一塊完整的好了。
盡管那塊金幣足以買下所有魚,梨覺卻并不打算直接將它們打包帶走。
他還記得家里以前養(yǎng)死的小魚們,自己是爸爸的孩子,大概也是養(yǎng)不好的。
可是,這并不妨礙玩游戲哦!
攤主謹(jǐn)慎地瞅了瞅周圍,確定沒有人看見后,收下金幣。
先是咬了一口,再在衣服上左擦右擦,最終小心地放進(jìn)嘴里面的貼身衣袋,然后笑容滿面拿了一大把網(wǎng)兜分給兩個孩子。
綾希一看,皺起眉。
那些魚網(wǎng)要么已經(jīng)破了個大洞,要么把手無比脆弱、稍微受點兒力就會斷,要么干脆是紙糊的,根本不能沾水。
難怪這么便宜,一銅幣可以獲得三個魚網(wǎng)。
何止三個,就算三十個也不一定能撈到一條魚吧?
終究是買的沒有賣的精。
商家的“心機(jī)”并不影響小朋友的參與度,幼崽走來走去換了個幾個位置,選定最想要的那條小魚(他并沒有意識到魚兒也會游到別的區(qū)域),蹲下來,握緊把手,目光緊鎖,口中念念有詞:“小魚小魚,崽崽不會帶走你,只想跟你玩呀!來吧,來吧~”
他沒有立刻出手,一邊和魚兒“溝通”,一邊等待愿者上鉤。
綾希同樣嘗試了好幾次,和預(yù)估中差不多,紙網(wǎng)到水里就爛了,破掉的網(wǎng)則會直接放跑已經(jīng)撈到的魚兒。
完全不像能捉住的樣子。
攤主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兩個孩子。
小的那個天真爛漫,比起究竟能不能達(dá)到目的,更享受玩樂的過程。
尤其是小聲跟一池的魚兒念叨時,像童話故事里可以和動物交流、享受萬千寵愛的小王子。
大的那個已經(jīng)是懂事的年紀(jì)了,也早就看出撈不著的門路。
可他冷靜且耐心,非但沒有像別的孩子那樣摔了魚網(wǎng)發(fā)脾氣,還在不斷調(diào)整角度和力道,試圖找出訣竅。
如此不同,又如此和諧。
好似故事里的主角,到哪里都是黯淡人群中發(fā)著光的那個。
攤主時不時瞄一眼那位威猛嚴(yán)肅又出手闊綽的家長,兩小只是他的孩子嗎?
可是三個人看起來都不像,絲毫找不出血緣關(guān)系的痕跡。
如果不是家長,那……是雇傭的保鏢嗎?
男人方才對那個淺色頭發(fā)的小小孩的確是很珍重的樣子。
不過深色頭發(fā)的男孩對小小孩也很珍視,不太像一般人家哥哥弟弟為了什么爭搶;這樣的畫面他可見得多啦。
這么看來,大一點的那個八成是小少爺?shù)呐阃嬷惖拇嬖凇?br />
再看向小幼崽一身精致的打扮,更加印證了他的猜想。
嗨呀,這些萬惡的有錢人。
孩子們并不知曉撈魚的這段時間攤主的腦海已然彎過了七八條彎,還在繼續(xù)攻略五顏六色的小魚。
綾希的物理性技巧基本都失敗了。
梨覺的魔法攻擊也沒有取得成效。
小孩子并不氣餒,還在循循善誘勸說小魚們自己跳進(jìn)網(wǎng)兜里,輔以“真的沒有打算帶你們走哦”的保證。
就在這時,又一個顧客出現(xiàn)在他們身邊。
來人目標(biāo)明確,問幼崽:“讓我試試,可以嗎?”
那是個男人。
嗓音動聽,卻很冰冷,像是浸在無光的深淵海底。
梨覺抬起頭。
看見來者從頭到腳都被深色的披風(fēng)包裹著,連臉上都戴著面紗,捂得相當(dāng)嚴(yán)實,似乎完全不想被別人窺探。
他的身后跟著兩個大約是侍女的存在,同樣用淡色的紗隱藏住面容。
這顆星球因為戰(zhàn)亂頻繁,加之異獸(也就是巨龍們)不斷侵襲,殘破的東半球和落后的西半球至今沒有出現(xiàn)一個強(qiáng)大到足以統(tǒng)治多個城鎮(zhèn)的勢力。
數(shù)不勝數(shù)的部落也孕育出各不相同的文明,更是衍生出許多穿衣風(fēng)俗。
這種把自己裹起來的還不算多少見,有些把奇怪的東西套在頭上的,才離譜。
不過看得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他人習(xí)俗嘛,要的就是不理解,但尊重。
小梨覺沒有想那么多,他一向歡迎新朋友,主動往旁邊挪了挪。
男人向他空出來的位置踏出一步。
從這個視角,小孩子能看見大人唯獨露出來的雙眸。
來人有雙艷麗的丹鳳眼,又因為目光極為冷淡,將這種艷麗蒙上層冰晶般的疏遠(yuǎn)。
丹鳳眼垂眸望著一臉好奇的幼崽:“你想要哪條?”
梨覺的確有條早就看上的,尾鰭是和他自己同樣的淺金色,分叉如同花蕾,飄搖在水波中、燈光下,溫柔得像羽毛。
崽崽指了指那條,奶聲奶氣:“哥哥,我想要那個呀。”
男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瞥了他一眼。
雖說對不認(rèn)識的年輕雄性喊“哥哥”是再正常不過的稱呼,可是小幼崽念出來格外軟糯,撫慰人心。
名不虛傳,完全天然的撒嬌攻勢。
也難怪目中無人、傲慢自大的黃金暴君都會淪陷。
男人輕笑一聲,從披風(fēng)寬大的袖子里伸出手,手指纖長,皮膚冷白。
指間被什么模糊的東西連接,看不清。
他張開五指,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
接著,不可思議的一幕發(fā)生了——
梨覺按照他的指示拿著魚網(wǎng)等待,親眼看著自己喜歡的那條淡金色的小魚突然開竅似的,就這么干脆地跳進(jìn)了他的網(wǎng)兜里!
他拿的這個兜兜是底部破了個洞的,大小完全夠魚兒溜出去。
可是,隨著魚兒濺出來的水滴,網(wǎng)兜里形成了一層水膜,不大不小,剛好夠把洞填滿。
別說魚兒了,就是一滴水都漏不下去。
金色的小魚在網(wǎng)兜里撲騰幾下,發(fā)現(xiàn)自己跑不掉,直接放棄掙扎。
它的身周同樣包裹著水膜,并未感覺到離開水上岸的不適。
小幼崽驚訝極了。
他小心地握著魚網(wǎng)把手,盯了一會兒小魚,然后抬頭天真無邪地問:“哥哥,你是不是公主呀!我看過的,動畫片里的公主都可以和小動物講話哦……”
他把自己的猜測一五一十說出來,看不見大人藏在面紗下的神情變得不太好看。
“公主”深吸一口氣,告誡自己現(xiàn)在是在芬克斯的世界,那家伙如此寵愛這個小東西,他不能隨心所欲下手。
同樣愕然、以為自己看花眼的老板最先想的還是生意,連忙拿出袋子:“小朋友,你把魚放進(jìn)來,這已經(jīng)是你的啦。”
沒想到梨覺搖了搖頭:“謝謝叔叔,崽崽不要呀。”
不僅是攤主,連綾希都有些吃驚。
剛才小幼崽在等待抓魚時的確講了“只是想跟你玩”“不會帶走你”,他還以為那是種誘哄魚兒上鉤的“話術(shù)”,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梨覺一手拿著魚網(wǎng),一手捧著小臉,重重嘆了口氣。
他是爸爸的孩子,那肯定和爸爸一樣,養(yǎng)不好寵物的。
現(xiàn)在還活蹦亂跳的小魚要是帶回家,過不了多久就要翻肚皮一睡不醒了。
作孽呀。
淡金色的小魚仿佛聽見了他的心聲,甩了甩花瓣似的尾鰭,睜著一雙和幼崽一樣圓亮的大眼睛:‘崽,你真的不帶我走嗎?’
梨覺吃了一驚,左右看看,再瞅瞅面前。
還真是小魚崽跟自己講話吶!
幼崽搖搖頭:“對不起呀,崽崽不可以的。”
‘那好吧。’小金魚沖他吐了個泡泡,‘那我走咯!’
梨覺揮揮小手,認(rèn)真道別。
金魚又吐出一個泡泡,開口字正腔圓:‘Hello,你好,再見!’
然后縱身一躍,以一個放在運(yùn)動會上可以打十分的完美姿勢跳回了魚缸里。
噗咚。
幼崽遺憾欣慰兼有之,不過能獲得一次短暫的和小魚講話的機(jī)會,也很開心。
小腦瓜想啊想,這一切是不是“公主”哥哥做到的呢?
另一邊,巖石在男人出現(xiàn)的瞬間就進(jìn)入了戒備模式,尤其在看到他向崽崽搭話,第一反應(yīng)就是上前攔住。
在聽到那人開口后,卻又呆住了。
這個聲音。
這位難道是……?
他停在原地,警惕地盯著男人和寶寶崽的互動。
在看見對方可以控制金魚之后,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的確是“那位”。
可是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更重要的是,老大,知道嗎?
*
某處。
神屏退了所有看守人,獨自進(jìn)入了最深處的牢房。
其實那并不能算一個普世意義上的牢房,它和普通的房間看起來沒什么差別,就是沒有燈,也沒有窗。
靠墻的床上鋪著新?lián)Q的床單被褥,但上面空無一人。
神蹙眉,想起侍從提及,此人從不肯睡在這張床上,寧愿日日夜夜躲在角落。
果然,祂在床腳發(fā)現(xiàn)了蜷縮成一團(tuán)的青年。
那是胎兒在母體中的姿勢,最安心,最安全。
青年那張漂亮的臉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毫無血色。
與其說是入睡,不如說已然昏迷。
他的手腕腳腕上并沒有任何有形的束縛,可仍然呈現(xiàn)出仿若桎梏的緊繃。
神居高臨下望著他。
審視的目光中,不免包藏著好奇。
祂抬起手,身后敞開的門關(guān)閉。
室內(nèi)完全寂靜下來。
神明彎下腰,更近一些感受著來自人類的氣息。
“……到底有哪里特別?”
那的確是個疑問句。
可詢問的并非自己,更非昏迷不醒的青年。
祂垂下手,手指慢慢撫過人類因為太久沒修剪而過長的黑發(fā)。
細(xì)碎的光芒覆蓋而上,頃刻間,原本蓬亂的長發(fā)變得潔凈柔軟。
祂像得到一個新玩具似的,再度輕緩地?fù)嵘锨嗄甑哪橆a。
流光過后,那些此前抗?fàn)幜粝碌膫郏>耄有塵埃,全都消失不見。
人類的皮膚溫潤透亮如玉,帶著淡淡的暖意,縈繞指尖。
而神是沒有溫度的。
神明著魔般地一遍又一遍用指腹摩挲著沈煙的皮膚,從臉頰,到喉嚨,再往下。
一遍又一遍感受著肌膚之下血管的搏動,心臟的跳躍。
祂發(fā)覺自己竟然難以自制地被這種溫暖吸引。
“這就是為什么嗎?”
祂喃喃。
曾經(jīng)祂也不理解,為什么區(qū)區(qū)一介人類,軟弱無力、渺小可笑的人類,能夠攪出如此驚天風(fēng)云。
祂也見過人類,太多太多了,每天涌入的玩家也好,各個子世界傀儡般的npc也好,實在找不出什么可以吸引神明目光的地方。
可祂也被告知,沈煙是和那些愚蠢的人類不一樣的。
如今,祂終于碰觸到了這種不同。
沈煙似乎感受到有人在觸碰自己,鴉羽似的長睫從輕顫,到劇烈抖動。
可是怎么都醒不過來。
他被困在恒久的、錯亂的夢境之中。
夢見高大的身影,彎腰將自己橫抱起。
他羞赧于這種姿勢,卻渾身無力,只好任那人低頭,親吻自己的眼睛。
“……嗎?”
那人問。
他聽不清,疑惑地咕噥了一聲。
“沒什么。”另一個低沉柔和的聲音道,“睡吧。我在。”
沈煙還沒來得及放任意識下沉,又夢到另一個柔軟的、幼小的身影。
小孩歡快地?fù)涞剿麘牙铮∈謸е约旱牟弊樱懸粋親親。
“崽崽今天很乖哦!老師說……”
下一秒,幼兒忽然被帶離身邊,被一雙雙看不見的手攫住,阻止他靠近他。
孩子無助地掉著淚,連一句呼救都講不出來。
再然后,他們?nèi)枷Я恕?br />
世界白茫茫一片,像下了場沒有盡頭的暴雪。
……等我。
朦朧中,他想。
我會去救——
救誰呢?
誰又能拯救被囚困的他?
夢境世界頃刻間崩塌成無數(shù)細(xì)小的、閃爍著光芒的碎片,一一落進(jìn)夢外的神明掌中。
祂撫上人類的額頭,微光自手心凝聚。
祂在從夢中讀取他的記憶,卻有部分無比混沌,什么都看不清。
像是被潛意識牢牢守護(hù),絕不能被窺探。
“讓我看看更多吧。”神低低地笑了,“如果你就是……唯一的弱點。”
來日方長。
祂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祂離開了。
門在祂身后閉合,與光線一同消失。
自始至終,沈煙都沒有醒。
第25章
有小金魚主動跳進(jìn)網(wǎng)兜, 既感受到了撈魚的樂趣,也算是徹底失去。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難長久集中在某一處,玩完這個游戲后, 梨覺乖乖巧巧和“公主”哥哥道別,拉上綾希去看下一個有趣的東西了。
綾希被小幼崽牽著,回頭看了眼仍裹在披風(fēng)里的人, 沖后者微微點了點頭。
像是告別, 也像問好。
男人冷色的瞳孔一眨不眨盯著孩子們的背影。
小崽子跟此前情報中的畫像差不多, 單純稚嫩, 身上散發(fā)著剛降臨于世不久的、新鮮生命特有的活潑與明媚。
再陰暗的生物靠近他,都會被那種柔軟的光芒所點亮。
不速之客更在意的, 是大一點的那個。
他確定自己沒有見過那個小鬼, 可對方最后點頭致意的動作, 分明在宣告早已洞悉一切。
深海無光, 所有皆是秘密。
所以他最討厭被看透。
集市人來人往,個子小小的孩子們鉆進(jìn)人群, 很快就要找不著。
他抬腳正欲上前,被叫住。
“請留步。”
巖石那標(biāo)志性的、破風(fēng)箱似的嘶啞聲線在背后響起。
男人轉(zhuǎn)身。
巖石緊盯著他, 走過來時, 此前跟在后面隱形人似的兩個侍女卻忽然一左一右出現(xiàn), 不知從哪里抽出骨螺狀的長劍, 攔住了巖石。
劍身籠罩著一層晶瑩的水珠,帶著淡淡的、海水的腥咸。
“不得無禮。”男人淡聲道。
侍女隨即收起骨螺劍,低著頭退回到他身后。
面對撤回的威脅,巖石屏住呼吸,仍渾身緊繃。
甚至連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手臂上已然覆上一層灰色的龍鱗。
這回他看見了那雙面紗之上的雙瞳。
見過這樣的眼睛, 實在很難忘。
巖石粗聲粗氣:“我應(yīng)當(dāng)不會認(rèn)錯人。您來這里,有何貴干?”
他深知自家首領(lǐng)與眼前這位的恩怨情仇,不得不防。
更何況,此人表現(xiàn)出對寶寶崽明顯的興趣,這讓他沒法不多個心眼。
“不用緊張,我只是來看看,不會做什么擾亂你們世界秩序的事情。”男人抬了抬下巴,“如果你想告訴他,就說吧。反正他遲早會知道。”
巖石沒有說話,仍然盯著他,似乎在評估這些話中幾分真幾分假。
男人很討厭被這種野獸般的視線注視,心里嫌棄著怎么那混蛋帶出來的手下都跟他一個樣兒,粗魯又自大,傲慢且野蠻。
呵,龍都是這個德性。
“還要在我這里耽誤時間嗎?”他微微歪頭,珍珠耳墜隨著動作垂落,泛起一陣驚人的流光溢彩,“再不去追,要看不見了。”
巖石先是一愣,才反應(yīng)過來他在說什么,連忙向周圍望去。
集市不知何時變得無比擁擠,人挨著人,一個比一個穿得花里胡哨。
而他帶來的倆小孩,全無影蹤。
這一刻,巖石先是想起芬克斯在講威爾“帶不好孩子”的、皺起鼻子的表情。
接著一種來自血統(tǒng)壓制的巨大恐慌順著脊椎竄上來,瞬間籠罩了他全身。
如果找不到寶寶崽的話。
如果弄丟了寶寶崽的話。
他可能會到迄今為止無人想得出的嚴(yán)懲,而那絕對比死亡還要可怕。
緊接著,巖石發(fā)現(xiàn)比起自己會被首領(lǐng)如何處置,此時此刻更多充斥著他的腦海的情緒,則是擔(dān)心。
純粹的,不摻任何利益聯(lián)系的,單純?yōu)閷殞氠滩灰娏硕鴵?dān)心。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已經(jīng)對一個孩子擁有了如此之多的關(guān)懷和情感。
巨龍是種對感情一事相當(dāng)不拿手的生物,他們戰(zhàn)無不勝,所向披靡。
越是強(qiáng)大,越是會懼怕自己出現(xiàn)漏洞和弱點。
而感情只會讓人變得脆弱。
巖石遭到不公,被芬克斯所救,原本認(rèn)定此生除了對首領(lǐng)的感恩與忠誠,再也不會產(chǎn)生什么軟弱的感情。
可是現(xiàn)在,一只小幼崽卻撬開了他自以為堅不可摧的心防。
寶寶崽可能會失蹤的恐慌,甚至蓋過了有可能面對的暴君之怒。
男人見自己的一句話居然能讓這個號稱巖石的家伙仿佛下一秒就會破碎,頗為驚奇。
和他不同,龍族是群居性種族,就算是孤高的暴君,身邊也總是會跟著幾個小弟。
他對芬克斯最信賴的幾個手下印象稀薄,一個機(jī)靈的、類似于二把手的存在,一個女人,一個小個子,還有一個大個子。
另外三個姓甚名誰懶得記,倒是這個大個子名叫巖石,很符合本人的模樣,也成為了他唯一記住的名字。
現(xiàn)在的巖石不再是密密匝匝的堅固石頭,成了一碰就碎的玻璃。
丟個孩子而已,有這么大反應(yīng)嗎?
男人起初很不理解,轉(zhuǎn)念一想,龍類與他的龐大族群相反,子嗣稀少得可憐,據(jù)說幾百年才會誕生一個。
現(xiàn)在冒出來一只小幼崽,的確會無比珍惜。
……但還是不理解。
那個孩子,根本也不淌著龍類的血。
芬克斯知曉幼崽的真實身份是系統(tǒng),客氣點兒也就算了(其實芬克斯會對系統(tǒng)禮貌,比其他的猜測還要不可思議),其他人又為什么會如此寵愛那小孩兒?
難道就因為長得可愛一點,喊“哥哥”“姐姐”甜一點,就足以被極度排外的龍類視作家族最珍貴的幼崽?
手下的態(tài)度通常來源于首領(lǐng),芬克斯對幼崽什么樣兒,可見一斑。
然而再怎么疼愛、寵溺,系統(tǒng)遲早要離開這個子世界,去往下一個。
無論動什么手腳,卡什么bug,沒有任何一個子世界可以長久地留住系統(tǒng)。
這一點,芬克斯應(yīng)該清楚。
除非……
男人危險地瞇起眼。
——除非,芬克斯仍打算挑戰(zhàn)中樞的權(quán)威,試試看在“大混亂”中能否攔截系統(tǒng),阻止小家伙離開巨龍世界。
男人對破壞規(guī)則倒沒什么興趣,可是原本最看不起系統(tǒng)的芬克斯如今一反常態(tài),倒是真叫他好奇起來,新來的這個幼崽系統(tǒng)究竟有什么特別之處?
黃金龍和所有boss一樣,畢生的向往與追求都是至高無上的權(quán)勢。
難不成,得到這個新系統(tǒng),就能夠在通往頂點的天梯上更進(jìn)一步?
他在自己的子世界中,從別人那兒聽聞芬克斯甘愿被幼崽喚作可笑的“咪咪”時,就有了這種猜想。
如今親眼看到巖石的反應(yīng),更是種驗證。
若當(dāng)真如此,他就有非搶不得的理由了。
不過,這里畢竟是芬克斯的地盤,boss對子世界的運(yùn)行和秩序有絕對碾壓的權(quán)限。
同樣,若是去往其他世界,力量也會大大削弱。
也就是說,在這里,他和芬克斯原本不相上下的戰(zhàn)力根本不在同一水平線。
明著搶肯定不行。
不過,如果小系統(tǒng)自主決定要去他那里,直接聯(lián)結(jié)無限空間中樞的指令一旦發(fā)出,芬克斯再做什么都留不住。
得想個辦法讓幼崽喜歡他……嗯,他的世界才行。
搶崽的計劃,自此修訂更改成了哄崽。
男人轉(zhuǎn)頭,動了動嘴唇,用龍類無法捕捉到的聲波向侍女傳遞命令。
侍女低首領(lǐng)命,分別自指尖滴下一串淡藍(lán)色的水珠。
兩串水珠被無形的力量擰成同一股,落在地面上后非但沒有濺開,反而像條小蛇一樣沿著地面迅速向前竄去。
兩人隨即跟上。
巖石眼見這一幕,十分不放心:“她們在干什么?”
“她們很擅長尋蹤。”男人淡淡道,“我身在此處,對你的首領(lǐng)造不成任何威脅,不必如此敵視。”
巖石握緊拳,試圖不讓身體泄露因丟失幼崽而驚懼的戰(zhàn)栗:“你……您究竟想做什么?”
“打個招呼罷了。”男人微妙地嘆了口氣,“我倒是很驚訝,你到現(xiàn)在還沒有上報你的首領(lǐng)。我需要見他一面。”
巖石滿臉狐疑,可是眼下的確沒有更好的方法。
如果讓他自己去找,那么最快捷的方法是一口龍焰燒了附近的攤販,等到所有人都跑了,沒去可去的男孩們自然會被發(fā)現(xiàn)。
反正小孩兒們身上都佩戴著可以免疫龍焰的護(hù)身符。
然而這樣太過驚天動地,還會毀掉一個家族很喜歡的小鎮(zhèn),沒必要。
巖石暫時按耐住,看看這幾人究竟能弄出個什么明堂。
就像此人所言,他們來到巨龍世界之后,戰(zhàn)力大打折扣,無須忌憚。
就算真的找不到,那他用自己的方式也來得及。
男人并沒有讓他失望,不一會兒,侍女們一個抱著小的,一個牽著大的,回到他們面前。
梨覺手里拿著一個兩面都畫著民俗涂鴉的精致?lián)芾斯模c希則得到了一節(jié)邊角圓潤、打磨得很精細(xì)的木質(zhì)小馬車。
侍女將孩子們放下來,梨覺跑到巖石面前,喜滋滋地向他展示新玩具:“哥哥,看!這個會‘嘭嘭’,還會‘咚咚’!”
撥浪鼓的兩面是不同材質(zhì),敲擊發(fā)出的聲音有輕微差別,都被細(xì)心的小朋友發(fā)現(xiàn)啦。
巖石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確認(rèn)小娃娃看上去完好無損,也不像什么蒙騙眼睛的幻術(shù)造出來的贗品,才稍微放下心來:“誰買的?”
希望不要是侍女付的錢。老大不會想欠“那位”的人情的。
好在,崽崽笑瞇瞇回答:“希希呀!”
此前的撈金魚沒付上錢,綾希便給梨覺買了玩具。
給喜歡的人花錢是理所當(dāng)然,也是快樂的事。
不過巖石有些困惑地問大一點的男孩:“你有銅幣了?”
綾希搖搖頭:“我用的金塊。”
而且只買了撥浪鼓,那個小馬車是店主受之有愧主動贈送的。
巖石一噎。
哪怕指甲蓋大小的金塊,放在這個古樸的鎮(zhèn)上也價值不菲,用來買小玩具略顯敗家。
不過他剛才也是用紅寶石換了幾分鐘撈魚游戲,連條魚都沒帶走,沒好到哪去。
這些東西看似寶貴,跟龍的藏品比起來不值一提。
再說了,能換來小幼崽金子般的笑容,絕對物超所值。
梨覺已經(jīng)玩膩了,摸了摸自己的小肚肚:“餓啦。”
綾希聞言,打開自己的背包:“要吃什么,還是喝牛奶?”
他的小背包里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全是梨覺喜歡吃的東西,還有些紙巾和玩具,盡職盡責(zé)發(fā)揮小男仆的使命。
梨覺卻沒有立刻從里面挑什么,而是轉(zhuǎn)頭問巖石:“石頭哥哥,威爾哥哥下班了嘛?我們?nèi)ソ铀貌缓醚剑俊?br />
吃飯這么開心的事情,還是要大家一起才好吶。
巖石看了看時間,的確快到手工的點了。
再加上威爾從東半球飛向西半球的航程,那么跟他們匯合的時間大概是……
小幼崽瞅了瞅那邊的披風(fēng)三人組,既然剛才漂亮哥哥幫他撈小魚,兩個姐姐還去找他回來,那這是不是說明他們已經(jīng)是好朋友了?
既然如此,好朋友都要一起吃飯!
他舉著撥浪鼓,嘭嘭咚咚,小小的臉大大的眼睛,發(fā)出友好熱情的邀請:“‘公主’哥哥也和崽崽一起嘛?”
“……”
男人對這個稱呼的忍耐度到了極限。
這就是芬克斯養(yǎng)出來的小崽子嗎?
他彎腰,沒怎么控制力道,捏了捏小孩的臉蛋:“我不叫公主,我叫潛杏。記住了嗎?再喊錯我就把你吃了。”
他的語調(diào)平淡,聲音冰冷如海水。
小幼崽非但沒有被吃小孩的威脅嚇到,反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眨巴眨巴大眼睛:“你就是,海牙!”
此話一出,不僅潛杏,連他的侍女和綾希、巖石都愣住了。
海牙……是什么?
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是綾希,男孩已經(jīng)見識過幼崽取名的功力,用疊字叫人已經(jīng)是最普通的方式,給芬克斯起名“咪咪”和“哥哥咪”才是震撼人心的。
掛機(jī)已久的momo終于憋不住了:【啊啊啊啊寶寶崽,那不是海牙,是海妖王大人,海妖,y-ao-yao!】
小梨覺懵懵懂懂跟著重復(fù):「y-ao-yao——」
Momo連連稱贊:【對對對,就是妖。他的大名剛才已經(jīng)告訴你了,是潛杏。潛杏大人就是你下一個要交代工作的boss,也就是說,下一程你就要去他的世界。名字千萬不能再記錯啦!】
崽崽奶聲奶氣:「知道啦!」
退出私密空間后,歡快地喊:“幺幺哥哥!”
潛杏:“……”
其他人:“……”
Momo從未感到如此無助。和小幼崽溝通太困難了吧!
它捂住眼,生怕看到什么兒童不宜的殘忍畫面。
潛杏的確有一瞬間感到和憤怒別無二致的焦躁,他貴為海洋的君主,還從未有過什么膽大包天之人敢用如此大不敬的稱呼。
好在他從來不是芬克斯那樣隨心所欲的暴君,及時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氣。
他沒有忘,此行的目的不是搶崽,是哄崽。
海妖王本人并無婚配和子嗣,不過海洋世界族群眾多,雌雄老少都是他管轄之下的臣民,他觀察過家長和孩子的相處。
想要討幼崽的歡心,其中一個技巧就是,在無關(guān)原則的問題上,都順著他的心意來。
比如若是想給自己取什么奇怪的稱呼,那就……
海妖王一張冷艷的臉蛋上陰晴不定,看得出來在經(jīng)過了一番內(nèi)心的天人交戰(zhàn)。
最終,更長遠(yuǎn)的計劃還是壓倒了眼前的不快。
“……隨你怎么喊吧。”潛杏不去看幼崽被答應(yīng)后向日葵般的燦爛笑臉,轉(zhuǎn)而看向旁邊目瞪口呆的巖石,“現(xiàn)在,能讓我見他了么?”
巖石滿臉不可思議地、僵硬地點了點頭。
*
潛杏自然不會傻到只身前往宿敵的老巢,約了芬克斯在這顆星球上見面。
一行人找了間臨河的小酒館等待,水讓潛杏感覺安全。
尤其龍類討厭水,這更成為他選擇位置的理由之一。
他們坐在二樓的包廂,確定無人打擾后,潛杏摘下披風(fēng)和面紗。
到陸地上來自然要收起尾巴,不過出于種種考慮,他保留了耳鰭與指蹼,并且為其皆覆上了薄薄的水膜。
乍一看,像是有光在身上。
在人類的傳說中,海妖的另一個名字是塞壬。
傳說中,漂泊在大海深處的船只若是遇上海面起霧,并且聽到動人的歌聲,那就是遇上了蠱惑人心的塞壬了。
這些故事在孩子們的繪本中耳熟能詳,綾希安靜地坐在角落里觀察起了潛杏,似乎在期待他能夠什么時候一展歌喉,看看實力。
不認(rèn)生的小梨覺干脆直接待在潛杏面前,研究這個看起來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樣的、新認(rèn)識的哥哥。
幼崽現(xiàn)在知道了,第一眼看到潛杏的熟悉感,來自于此前芬克斯帶他去假龍窟時拿出的那顆夜明珠——那曾經(jīng)是海妖王的所有物,當(dāng)然會帶有潛杏的氣息。
在規(guī)規(guī)矩矩的人類世界中長大的小幼崽,自從進(jìn)入異世界之后,可謂是大開眼見。
先是自己變成了小貓咪,然后看到了龍,現(xiàn)在又是人魚——雖然潛杏并不會愿意將自己高傲將大的海妖血統(tǒng)稱之為人魚,那是柔弱的代名詞。
崽崽絲毫不覺得當(dāng)系統(tǒng)打工苦,每天都生活在童話里,期待著明天又有什么樣的新朋友。
“幺幺哥哥。”
“……嗯。”
“你會游泳嘛?”
“會。”
“哇——哥哥好厲害!”
“……”
“幺幺哥哥!”
“說。”
“你生活在哪里呀?”
“海。”
幼崽沒見過海,接著問東問西。
潛杏已經(jīng)不搭理他了,可是這并沒有影響小孩子的好奇心和孜孜不倦的發(fā)問。
素來喜靜的海妖王被幼崽小鳥似的嘰嘰喳喳環(huán)繞,罕見的,并未覺得吵嚷煩躁。
“大混亂”到來之后,他和大多數(shù)boss一樣首當(dāng)其沖,原本一貫淡定的精神狀態(tài)受到了很大影響。
并非所有子世界都存在異能,但所有boss們都擁有一種強(qiáng)大的、統(tǒng)稱為“精神力”的能力。
他們的精神力強(qiáng)度高低和穩(wěn)定程度,相當(dāng)于子世界的「核」,直接關(guān)系到千千萬萬npc居民的安危。
如果暴.動得厲害,子世界直接崩塌也不是沒有可能。
“大混亂”對潛杏的影響很大,他主宰的那片汪洋,近來地震、海底火山與海嘯爆發(fā)的頻率遠(yuǎn)遠(yuǎn)超過正常頻率。
大多數(shù)人不會直接將自然現(xiàn)象的異常與boss的狀態(tài)聯(lián)系在一塊兒,唯有潛杏本人能夠感知,他的精神力狀況很不好,力量在流失,「核」危在旦夕。
這也是為什么潛杏在得知黃金龍與系統(tǒng)幼崽相處融洽后,立刻出發(fā)親自求證。
芬克斯那種眼高于頂?shù)陌谅耍芊畔录茏雍搴⒆樱^不會因為突然父性大發(fā),一定是這孩子有什么非比尋常之處。
比如……有可以修復(fù)「核」,進(jìn)而挽救子世界的能力。
他猜得沒錯。
幼崽光是這么自言自語念叨,竟然真的能夠撫慰他躁動不安的精神力。
置身于360度環(huán)繞的純真的小奶音里,潛杏獲得了久違的平靜。
他的眸色深了深。
也難怪芬克斯不想放小孩兒走,有這樣一個寶貝,任誰都不愿和別人分享。
既然如此,他更是志在必得。
系統(tǒng)幼崽,一定會是他的。
酒館的服務(wù)員拿著菜單進(jìn)來,打斷了潛杏的思緒。
巖石點了幾個梨覺和綾希愛吃的菜后,客套地問潛杏吃什么。
海妖王不習(xí)慣陸地上的食物,謝絕了。
他示意自己帶來的侍女跟著伙計下樓,用極為珍貴的、外行人也看得出價值連城的幾顆珍珠提前結(jié)了帳。
又過了一會兒,包廂的門重新被敲開。
眾人以為是服務(wù)員上菜,轉(zhuǎn)頭看見是氣喘吁吁剛剛趕到的威爾。
小個子男人沒有立刻進(jìn)來,守在門邊,恭敬地等待。
來人一進(jìn)門,巖石和綾希立刻起身:
“長官。”
“老大。”
原本還黏在潛杏旁邊的小幼崽立刻拋棄了漂亮哥哥,驚喜地歡呼著跑過去,撲到那人懷里:“哥哥咪!”
……這個稱呼頓時將暴君原本君臨天下的氣場削弱了一半。
不,不止一半。
好在包廂里的個個是人精(嚴(yán)格來說都不是人類),縝密地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芬克斯那雙壓迫性極強(qiáng)的黃金龍瞳在面對小幼崽時溫和了許多,一手將梨覺抱起來,讓他像個小洋娃娃似的坐在自己手臂上,連語氣都是他人無福消受、甚至感到悚然的輕柔。
“今天玩得開心嗎?”
“開心!”梨覺露出一對標(biāo)志性的小酒窩,“崽崽還認(rèn)識了新朋友哦!”
“哦?是嘛。”芬克斯當(dāng)然知道他說的“新朋友”是誰,目光漫不經(jīng)心掠過不遠(yuǎn)處的潛杏,意有所指地問,“不如,也介紹給我認(rèn)識?”
幼崽小手一指,不偏不倚,正是海妖王:“是海牙——不對,幺幺哥哥吶。幺幺哥哥可好看啦,哥哥咪肯定會喜歡的~!”
第26章
什么……喜歡?
綾希和巖石不約而同露出呆滯的表情。
正在喝水緩解匆匆趕路口干舌燥的威爾差點沒嗆死。
潛杏的兩個侍女則瞪大了眼睛, 一時無法相信幼崽口中的其中一方是自家君王。
這是在開玩笑的吧?
一定是吧?
至于兩個當(dāng)事人,互相對視了幾秒,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了輕蔑, 嫌棄地扭頭錯開目光。
偎在芬克斯懷里的小梨覺有些茫然。
哥哥不是最喜歡各種漂亮的東西了嗎?無論是物是人。
龍族對審美有很高的要求,因而他們化形個個俊男靚女,不管做龍還是做人, 都要是好看的那個才行。
在小幼崽的眼里, 新認(rèn)識的海妖哥哥長得可漂亮啦, 而且是龍族中不曾見過的柔美清冷款。
哥哥咪喜歡各種好看的東西。
那, 這么好看的幺幺哥哥,哥哥咪肯定也會喜歡呀!
小朋友的邏輯簡單且直白, 就是通向了歧路。
芬克斯清了清嗓子, 將局面從愈發(fā)詭異的尷尬中拉扯回來:“好久不見。”
他的目光順著潛杏綺麗的耳鰭, 滑向冷淡的雙瞳, 再然后是雪白的后頸。
潛杏當(dāng)然能感受到他那熾熱的視線,卻并不在意。
海妖的嗓音泠泠如同樂章:“是挺久, 久到黃金暴君之位都已后繼有人了——還沒來得及道賀。”
芬克斯同樣不介意他話里有話的揶揄。
這段時間自己的確沉溺于帶崽,和帶崽的平凡溫馨生活, 為了寶寶崽錯過了好幾回與其他首領(lǐng)的溝通會議, 才讓那些家伙有機(jī)可乘, 嘲諷自己已經(jīng)完全進(jìn)入新手奶爸期。
黃金龍面上不為所動, 心里洋洋得意。
那是你們不懂養(yǎng)崽的快樂。
而且,也沒有那個榮幸接觸寶寶崽。
梨覺眨了眨眼。
原來他們認(rèn)識呀。
早說嘛,虧崽崽還努力撮合,不對,是介紹哥哥們。
芬克斯抱著梨覺在離潛杏對角線的位置坐下,順手把小崽子遞給了旁邊的綾希。
小朋友們只差了兩三歲, 所以體型差距并不大。不過這不影響綾希踮起腳,輕松地把梨覺塞進(jìn)幼兒座椅里。
又從自己的小背包里找出崽崽的飯兜兜,熟練地給他系上。
飯菜還沒上來,梨覺餓了也沒有鬧人,拿著撥浪鼓嘭嘭又咚咚,愛不釋手。
綾希也把木質(zhì)小馬車拿出來陪他玩兒,小孩子們嘀嘀咕咕,編造屬于自己的童話世界。
這種事已經(jīng)發(fā)生過很多次了,龍們見怪不怪。
在芬克斯,或者所有龍的潛意識中,最能照顧好幼崽的人選,非綾希莫屬。
倒是外來的海妖王再度打量起了大一點兒的男孩。
直覺告訴他,這孩子沒那么簡單。
首先,有足夠的力氣抱一個只比自己小一點的男孩,綾希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類。
其次,以小的那個對他的依戀來看,他們多半不是幼崽到訪巨龍世界后才相識的那種淺顯關(guān)系。
作為被主神“招安”的boss,潛杏是知道的,在每個代表著“副本”的子世界外,還有一種名為玩家大廳的存在,沒有npc也沒有大小boss,字面意義上只有玩家聚集,供那些通關(guān)的人類暫時歇息。
而無限空間之外,還有其他的世界——那就離他有些遙遠(yuǎn)了。
潛杏想,梨覺和綾希究竟是什么時候認(rèn)識的?
是在子世界之外,還是在……無限空間之外?
每個boss的精神力都有其獨特的作用,海妖王可以感知他人之間的聯(lián)系是薄是韌,進(jìn)而根據(jù)所見識別他人是敵是友,來決定自己該如何對待。
這個能力已經(jīng)幫他識破了許多叵測的偽裝,也留下了真正忠誠的屬下。
在龍類沒有注意到的角落,海妖王的掌心凝聚出一團(tuán)漂浮的海水,耳垂上的珍珠同樣瑩瑩地亮了亮。
……他看見了。
兩個靠在一塊兒親密咬耳朵的孩子們中間,有一段纖細(xì)、卻堅韌的鏈接。
如同新生的藤蔓,熠熠生輝,將兩人緊密地綁定在一塊兒。
潛杏秀麗的眉眼籠上疑云。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聯(lián)系”,好似前塵注定,命不可違。
此前他窺見的、大多數(shù)人之間的聯(lián)系,更像是筆直的枝椏,只不過有粗有細(xì)。
這樣互相攀纏、仿若共生的藤蔓,還是第一次見。
這兩個孩子,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潛杏對綾希的探究,一方面是想知道這孩子為何有雙恍若洞察一切的眼睛。
在被男孩注視著時,不僅是自己的秘辛,仿佛整個世界的運(yùn)轉(zhuǎn)軌道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另一方面,如果他和小系統(tǒng)之間真的那么情深意切,那么會成為自己哄崽道路上的阻礙,還是助力?
他該將他視作排除異己,還是拉攏勢力?
服務(wù)員再度進(jìn)來遞菜單,芬克斯沒有耐心看,揮揮手。
威爾心領(lǐng)神會,接過菜單招呼服務(wù)員:“我來,我來。”
芬克斯切斷了潛杏對孩子們的凝視,省略掉一切沒用的客套,開門見山:“有什么事直說吧,我的時間和耐心都不多。”
潛杏望著他,聲音很穩(wěn):“我想你的部下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傳達(dá)了我的來意,只是來看看,并無其他意圖,你大可以放心。”
芬克斯嗤笑:“我都不知道,我們已經(jīng)是這樣密切友善的關(guān)系了。總不能尊敬的海妖王陛下還有這個閑工夫來探望老朋友吧?”
黃金龍與海妖王是對峙多年的宿敵,這一點整個無限空間有目共睹。
芬克斯故意將自己放進(jìn)兩人絕不可能有的朋友關(guān)系里,然而潛杏并未被他的陰陽怪氣挑釁到,仍然心平氣和:“如果你認(rèn)為我是來看你的,隨你高興好了。不過,你需要知道的是,私自扣留系統(tǒng)是違反中樞法則的。”
言語間,視線還特意轉(zhuǎn)到小幼崽身上。
芬克斯當(dāng)然知道這人是沖著梨覺來的,也早有準(zhǔn)備:“且不說你如何證明他是系統(tǒng),就算違反了,又如何?中樞的‘漩渦’一個接一個,光是補(bǔ)這些bug都應(yīng)接不暇,哪兒有時間管別的。”
龍族的幼崽數(shù)量稀少,也造就了他們相當(dāng)護(hù)犢子的性格。
黃金龍往那兒大馬金刀一坐,手臂搭在旁邊的椅背上,直接將小幼崽圈進(jìn)了自己的領(lǐng)地中。
潛杏當(dāng)然料到他的說辭,輕嘆了口氣:“李斯特琳,還記得嗎?”
芬克斯一愣:“……B3378世界的boss?怎么突然提他?”
“幾年前有一次,前后兩個系統(tǒng)的交接空窗了很長一段時間,就是因為李斯特琳愛上了前一任系統(tǒng),并且將其藏了起來,不讓系統(tǒng)去下一個子世界——順便一提,那個下家就是我。
“那時候‘大混亂’還沒有到來,系統(tǒng)超過時限仍然沒有離開,中樞探測出了問題,立刻派稽查組前去檢查。
“李斯特琳抵死不承認(rèn),因為他很清楚,一旦和系統(tǒng)之間產(chǎn)生感情,那么為了各個子世界的均衡,中樞再也不會派這個溝通崗系統(tǒng)去他那里。換句話說,如果他放系統(tǒng)走,就再也不會見到了。
“但是,中樞代表著主神的意志,權(quán)威不容置疑,權(quán)限凌駕于所有子世界之上。無論是李斯特琳,還是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真的反抗它的裁定。”
潛杏是在對他說話,但眼睛一直看著梨覺。
小幼崽當(dāng)然不會知道自己卷進(jìn)了話題中心,眨著無辜明亮的眼睛,同綾希小手拉小手。
“后來,李斯特琳就被抹殺了。不,嚴(yán)格來說不是抹殺,而是剝奪了他的boss職位,降級成為玩家,和其他人類一樣被拉進(jìn)副本中折磨——而且他注定永遠(yuǎn)無法通關(guān)。
“那是個死循環(huán),是比徹底抹殺還要殘酷得多的懲處。”
這并不是一個復(fù)雜的故事,幾年前的無限空間人人耳熟能詳,尤其這件事的后續(xù)。
一個子世界失去了力量根基,當(dāng)然會崩潰。
沒能及時被調(diào)崗的npc,以及未通關(guān)的玩家,全被掩埋在里面。
李斯特琳事件,可以算得上無限空間近年來最大的慘案。
起因,僅是一個被扣留的系統(tǒng)。
Boss們對彼此情誼相當(dāng)有限,可被剝奪職位、降為玩家的后果,實在太過駭人。
這也成了其他boss對后來的系統(tǒng)愈發(fā)不友善的源頭之一。
事實上潛杏沒有多少把握李斯特琳事件能夠震懾到芬克斯,畢竟那是基于“大混亂”并為到來,中樞日夜不息正常實行職能的前提。
如今連主神本身都不知所蹤,中樞失去神的意志,不過是碌碌運(yùn)轉(zhuǎn)的空殼。
但從對面人越聽越緊繃的神情上來看,這番話還是起到效果了。
芬克斯擔(dān)心的不僅僅是自己,更是寶寶崽。
李斯特琳事件被懲處的自然不止boss,那個系統(tǒng)同樣被除名。
至于進(jìn)行了怎樣的懲戒,外人不得而知。
而未知就是最大的恐懼。
就算被降級成玩家,他也不是沒有把握活下來。
可是寶寶崽怎么辦?
小不點那樣柔軟、脆弱,根本沒有自保能力。
他怎么可能舍得小幼崽去受苦?
潛杏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其實也不用那么悲觀,你看,就算小家伙去了我那里,你也可以來看他的,不是嗎?我保證,探視期間我不會對你出手。”
當(dāng)然,探視時間和方法都是他說了算。
威爾和巖石不敢插話,左看看右看看,總覺得現(xiàn)在的氣氛十分古怪。
探視?什么探視?
……怎么感覺跟離婚夫妻搶奪孩子監(jiān)護(hù)權(quán)似的?
潛杏不是話多的人,今天能講這么多已經(jīng)是極限。
他喝了點兒水潤潤嗓子,感覺時間也差不多了,留下最后的殺手锏:“我已向No.Bα3L82γk求證,要不了多久,系統(tǒng)就該啟程去下一個子世界了。珍惜你們的相處時光吧。”
他起身,兩個侍女立即跟著站起來。
“餐費(fèi)我已經(jīng)結(jié)了,用餐愉快。”
梨覺雖然不明白大人在爭執(zhí)什么,可看得出漂亮哥哥要走了,分外不舍:“幺幺哥哥去哪里呀?”
潛杏想起自己哄崽的使命,難得溫和地彎彎嘴角:“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小家伙。”
潛杏重新蒙上面紗,穿上披風(fēng)。
同樣整裝完畢的侍女替他打開門。
正在他即將踏出門時,有誰倏然攥住他的手腕,巨大的力道把完全沒有防備的他直接拽回房間,門在身后砰的一聲關(guān)上。
龍族高熱的身軀靠過來,精壯的雙臂壓制住海妖的動作,將后者抵在門上。
如果不是進(jìn)入對方的世界,能量被大幅度削弱,海妖王絕無可能幾乎沒有反抗能力,早就一計海浪讓黃金暴君見識一下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可此刻對方的臂彎如鋼鐵牢籠,叫他根本推拒不得。
芬克斯如愿為那張冷淡的臉龐染上了艷麗的怒火,也知曉能控制液體的潛杏只要想,隨時可以動動手指捏爆自己的血管。
上一次搶奪對方的夜明珠時,就這么差點栽在他手里。
但眼下潛杏沒有這么做,單純試圖用雙手打破他的桎梏。
芬克斯分神地想,原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貴的海妖王,那深色禁欲披風(fēng)之下的腰身,比想象中更纖細(xì)。
不合常理的手下留情,以及近距離接觸,讓芬克斯無法不多想。
卻也不能想太多。
眼下有遠(yuǎn)遠(yuǎn)重要過調(diào)情的事要做。
“別走。”芬克斯的胸膛起伏,雙目灼灼,“——我需要你。”
*
他們在回星艦的路上。
漂亮哥哥臉色非常難看,咪咪倒是心情很好。
威爾、巖石還有另外兩個姐姐謹(jǐn)小慎微,大氣不敢出。
梨覺半夢半醒地想,為什么呀?
此前發(fā)現(xiàn)“摩擦”的時候,綾希反應(yīng)最快,一把捂住了小幼崽的眼睛。
這種場面太幼崽不宜啦!
等到梨覺好不容易掙扎著扒開小哥哥的手,“摩擦”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除了大人們一個比一個精彩的臉色,他什么都沒看著。
問綾希,綾希說自己也沒看到。
問威爾,威爾支支吾吾。
問巖石,巖石重重嘆了口氣。
問潛杏,潛杏不答,剜了芬克斯一眼。
問芬克斯,芬克斯只是笑:“誤會。”
梨覺聽得云里霧里,更加不解。
嗨呀,到底是什么有趣的,怎么都不帶崽崽玩呀?
小幼崽氣鼓鼓,氣得飯都多吃了一碗。
吃得太飽就容易困,崽崽揉了揉眼,打了個哈欠。
大多數(shù)情況下,一旦梨覺感覺累了,就會有各種人爭相舉薦、甚至競爭來抱他。
不過總有特殊情況,比如現(xiàn)在,其他大人都在為此前的驚人一幕羞惱的羞惱,尷尬的尷尬,難得無暇顧及他,綾希成了唯一的選項。
五歲抱三歲很勉強(qiáng),好在綾希不是普通的五歲小孩,梨覺更不是普通的三歲小孩,事實上綾希抱梨覺是很輕松的。
但崽崽心疼小哥哥,舍不得讓他一直花力氣抱著自己。
還好聰明的小崽崽有個更棒的辦法:變回小貓咪。
這樣,自己可以不用走路,希希也不會累到啦~!
自從綾希發(fā)現(xiàn)圍裙上的口袋正適合放貓崽后,干脆給自己所有經(jīng)常穿的衣服都縫了差不多大小的口袋,走哪兒都能裝小梨喵。
現(xiàn)在,金燦燦、奶乎乎的小貓咪趴在綾希的口袋里打瞌睡。
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還要堅持要露出個貓貓頭搭在外面。
這樣才能隨時掌控世間萬物,洞察瞬息變化呀!
崽崽如是說。
小貓咪的使命可是征服世界。
不過,在征服世界之前,還是先……睡一覺……吧……Zzzz
破落的星球沒有其他交通工具可以回星艦,只有親自飛,三頭成年雄性巨龍紛紛變回原身。
巖石像來時那樣叼著可以裝小孩兒們的布兜,讓綾希帶著梨覺先進(jìn)去。
威爾左瞅瞅又看看,等待著老大的決定。
按理來說,以海妖王的身份,必然是老大親自帶他才合理。
可是這兩人剛剛吵架……嗯,嚴(yán)格來說也不算吵架;總之就是氣氛非常十分以及特別不對。
越是盼什么別來,越是來什么。
威爾眼睜睜看著海妖王毫不猶豫走向自己。
而自己的背后快要被老大的視線燒穿了。
冤啊QAQ!!
不止威爾不敢動,連潛杏的兩個侍女都愣住了。
……她們什么身份,能讓黃金暴君親自載著?
不要命啦!
潛杏的舉動完全是輕蔑,可芬克斯自知理虧,之前那個突如其來的舉動的確讓海妖王載在其他人面前有些丟面子,也就大方地不跟他計較。
雖然他真的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沒做。
黃金龍緩緩眨了下眼:“威爾,照顧好我們尊貴的客人。”
而后抓起兩個侍女,振翅入云霄。
有了老大的“囑咐”,威爾自然不能像芬克斯對侍女老鷹抓小雞那樣怠慢海妖王。
他收起龍尾上的倒刺卷起對方,還得問對方這個力道行不行。
最后輪到巖石,確定兩個小崽子都已經(jīng)待穩(wěn)當(dāng)了,封上布袋的系口,扇動雙翼跟了上去。
*
空中不比陸地,晃悠得厲害,原本昏昏欲睡的小奶貓也被搖清醒了。
貓崽從口袋里跳出來,跳到盤腿坐著的綾希懷里。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接著,仔仔細(xì)細(xì)舔了舔小爪爪,再舉起雙爪一同磨蹭自己的小臉,認(rèn)真地洗臉。
裝崽崽們的布袋經(jīng)過好幾輪改造,現(xiàn)在有堅實的底和柔軟的壁,既不會讓他們坐都坐不住,還保證了即便撞到哪兒都不會受傷。
小梨覺在當(dāng)人的時候,會賴床,還會逃避洗臉,綾希經(jīng)常不得不任勞任怨拿著毛巾給他擦干凈。
然而變成小貓咪之后,洗臉就成了一項需要嚴(yán)肅對待、精雕細(xì)琢的大工程,可以花上很長很長時間。
綾希低頭看,覺得很有意思,為什么變了個生物,連習(xí)慣也會隨之改變呢?
那梨覺接下來去往其他子世界,是不是也會不一樣?
反正,無論崽崽去哪里,自己都會伴隨左右的。
他先是摸摸小貓頭,然后撓了撓梨覺的下巴,聽見貓崽發(fā)出舒服的呼嚕聲。
貓崽洗臉的動作逐漸慢下來,瞇著眼睛靠著他的手蹭啊蹭。
綾希看得出來梨覺很愉快,小貓咪都喜歡被按摩兩腮的位置。
這種愉悅不僅是通過視覺和聽覺傳達(dá),還能夠從心靈上分享,將那份放松和快樂傳遞到綾希的心底。
男孩覺得有些奇怪,卻并沒有多想。
畢竟看到崽崽開心自己也開心,很正常嘛。
海妖王此前看見的、那如同藤蔓將兩人的命運(yùn)緊緊綁定在一塊兒的鏈接,孩子們并不知曉。
奶貓享受完了按摩,快活地往男孩懷里一躺,翻著肚皮伸懶腰。
小貓咪的肚肚通常是不可以隨便摸的,不過綾希有這個特權(quán)。
“你覺得……”綾希欲言又止。
梨覺睜開澄澈如寶石的貓瞳:“什么呀?”
綾希不確定這種事情跟小朋友討論合不合適,雖然他自己也是個小朋友:“就是,芬克斯長官和潛杏先生之間,有點怪怪的。”
梨覺想了想,搬出此前自己篤定的那套理論:“咪咪喜歡好看的東西,幺幺哥哥很好看,所以咪咪一定會喜歡幺幺哥哥喵。”
五六歲的男孩恐怕還不能理解大人之間復(fù)雜的感情,小酒館里發(fā)生的“摩擦”看似親密,又很敵對。
人可以對另一個人同時存在“喜歡”和“討厭”兩種感情嗎?
奇怪的大人。
“芬克斯長官說,需要潛杏先生幫忙。”綾希無意識地揉著又薄又軟的小貓耳朵,像在揉面團(tuán),“你說,會是什么事呢?”
讓高傲的暴君承認(rèn)自己需要幫助,讓兩個本該敵對的人站到同一戰(zhàn)線。
會有什么原因?
貓崽被他捏得癢癢的,翻身躲開他的手:“不知道喵。”
綾希注意到崽崽的逃避,連忙收回手道歉。
梨覺不要當(dāng)貓了,一團(tuán)金光和嘭的一聲后,變回了人類幼崽。
不過他還是選擇和小奶貓一樣躺在小哥哥腿上,再度慢吞吞伸了個懶腰。
綾希低頭看著無憂無慮的小崽崽,仍在思考著此前的問題。
他自言自語:“希望別是發(fā)生了什么壞事才好……”
不幸的是,他的念叨一語成讖。
幾人回到“巢”后,等待已久的林望和莉達(dá)迎上來。
兩人先是詫異地看向被威爾放下來的潛杏,即便以前沒怎么打過照面,老大心心念念的宿敵那對標(biāo)志性的螺狀耳鰭很難被認(rèn)錯。
不過,比起海妖王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他們的世界,又和芬克斯處于怎樣的微妙情形,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匯報。
林望和莉達(dá)對視一眼,后者示意前者開口。
林望神色凝重:“老大,長老會來訊,要求您返航鱗城——現(xiàn)在,立刻。”
第27章
“鱗城”不是一座城市, 而是星球。
說單一星球同樣不準(zhǔn)確,嚴(yán)格來說,鱗城是由數(shù)十顆星球組成的星域。
而這片星域生活的所有居民, 都是龍類。
同被戰(zhàn)爭和外敵入侵導(dǎo)致落后的人類聚集星球不同,鱗城是真正的先進(jìn)星域,擁有無數(shù)高科技智慧結(jié)晶, 是完全進(jìn)入“大宇宙時代”的種族中最優(yōu)越的代表之一。
盡管龍族點亮了包括醫(yī)學(xué)、科技、武器、基建在內(nèi)的所有技能點, 政治制度卻很落后, 還是數(shù)千年前流傳下來的血統(tǒng)世襲。
以龍鱗顏色為分界線, 不同顏色的龍組成了不同的家族。
芬克斯的鱗片是巨龍中最罕見的金色,是數(shù)百萬分之一的誕生幾率。
黃金龍成年后有多強(qiáng)大, 幼年期就有多脆弱, 歷史上有過不少黃金龍幼崽夭折的記錄, 甚至等不到孵化出來睜眼看一次這個世界。
芬克斯童年時母親被人類擄走之后, 這些年他再也沒有遇上同類。
別說最正統(tǒng)的正金色,什么深的淺的泛白的泛紅的都不曾見過。
恐怕, 已經(jīng)是最后一頭活著的黃金龍了。
大多數(shù)龍的家族都是由血脈所構(gòu)建的,然而芬克斯孤身一人, 上無血親, 下無子嗣, 卻擁有一支相當(dāng)為人忌憚的家族。
龍巢星艦上的成員大多同他有著相似的經(jīng)歷:
有的同樣是孤兒, 比如林望;
有的是離家出走,比如莉達(dá)和威爾;
也有被原先的族群排擠,比如巖石;
還有純粹是認(rèn)為他們很厲害——比如布靈。
他們被芬克斯的個人魅力所折服,甘愿納入黃金暴君的麾下。
芬克斯的追隨者曾受盡嘲諷,巨龍們認(rèn)定沒有血統(tǒng)維系的家族就是一盤散沙,甚至不用遇到挫折和考驗, 要不了多久就會自行潰散。
然而他們卻逐漸壯大,叫人大跌眼鏡。
芬克斯的家族是嶄新的,沒有貌合神離的叛逆者,沒有尸位素餐的元老——這是其他族群無比奢望剔除、卻也不可能做到的朽木和腐肉——讓這個年輕家族活躍而強(qiáng)健。
年輕的黃金龍家族不服管教,偏偏極有實力,讓長老會頭疼得很。
負(fù)責(zé)管理鱗城的,正是這個名為長老會的組織,由各個家族的首領(lǐng)和最德高望重的元老組成。
身為黃金龍家族的首領(lǐng),芬克斯本該是長老會的一員。
但在他因為不接受長老對手下的不公裁決而對其他人比了中指、摔了辭職信后,被吹胡子瞪眼的老頭兒們除名。
芬克斯可以不把長老會放在眼里,可船員還是有部分人同鱗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做不到真正與種族割舍。
前不久,有人向長老會遞交匿名信,檢舉芬克斯“私藏”后代。
由于繁衍困難,子嗣稀少,每一只幼崽的誕生都是龍族的大事件。
無論在哪里孵化,小龍崽都要被送回鱗城,由長老會進(jìn)行身份登記,以及指派專業(yè)的育崽團(tuán)隊施行照料之名的監(jiān)管。
不知那個人犄角旮旯里的舉報人信誓旦旦,在芬克斯的身邊看見了一只和他鱗片顏色非常相似、只不過略淺一些的小家伙。
金色鱗片。
還能被芬克斯寵愛。
——這不是黃金龍幼崽還能是什么?
得知此事的長老會震怒。
芬克斯是世界上最后一頭黃金龍,一旦他某日遭遇不測,此支族系和血脈將徹底不復(fù)存在。
這家伙一天到晚也不知道瞎忙活什么,既不談對象更不結(jié)婚,完全不把最重要的傳宗接代當(dāng)回事。
現(xiàn)在忽然冒出來一只幼崽,如此重大的事情,居然不上報給長老會?
自己養(yǎng),那個心高氣傲、脾氣還大的家伙,能養(yǎng)好寶貴脆弱的小幼崽嗎?
不過也有人對舉報提出質(zhì)疑,要知道,為種族繁衍后代的龍都是功臣,無論父母都會受到一大筆嘉獎。
不僅是財富,更是地位。
就算芬克斯不想要,他的伴侶、幼崽的母親難道不想要嗎?
長老會重新研討此事,認(rèn)為沒有任何實質(zhì)性證據(jù),僅是一段說得天花亂墜的文字,的確不足以將芬克斯“定罪”。
很快,先前的匿名信補(bǔ)充了材料,是兩段錄像。
第一個錄像是芬克斯的原身。
巨龍對著悠悠白云與巍巍山巔展開雙翼,金色鱗片在陽光照耀下堪稱輝煌。
他繞著山峰盤旋一圈,回到原地,仰頸長嘯。
哪怕播放者已經(jīng)提前將音量調(diào)到了最小,觀看者仍仿佛能感受到那令人肝膽俱裂、可席卷天地的龍吟。
鏡頭推進(jìn),觀看者這才注意到在龍翼之下,有個米粒大的金色色塊。
偷拍者明顯是躲在很遠(yuǎn)的地方,畫質(zhì)本來就有限,還想要把巨龍全身拍進(jìn)來以證明這就是芬克斯本龍,注定要犧牲細(xì)節(jié)。
迷你的幼崽只剩下模糊的一小團(tuán),說這是小龍崽也行,說這是什么烏龜兔子梅花鹿的,甚至質(zhì)疑這究竟是不是活物,也沒人看得清。
然而巨龍垂下頭顱,姿態(tài)親昵而溫柔地碰了碰那個小團(tuán)子。
看來,多半是專程帶小家伙來這兒玩的。
僅此一舉,就能確認(rèn)這絕對是芬克斯的崽。
可沒人覺得黃金暴君有寵愛別人家崽的仁善心腸。
如果說第一段太過粗糙,那么接下來的第二段,就是鐵證了。
化作人形的芬克斯漫步在人類星球的集市上,哪怕沒有過多裝飾,君臨般的傲然仍然自帶無人敢隨意靠近的氣場。
他懷里抱著個同樣人形幼崽,小小只,兩三歲的年紀(jì),打扮得非常可愛,戴著頂遮陽帽。
幼崽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小手抓著家長的衣服,太過寬大的帽檐歪下來擋住了臉,幾度有滑下去的危險。
然而這危險終究沒有發(fā)生,萬眾矚目的小家伙也一直沒有露臉。
觀看者急不可耐地將進(jìn)度條拖到后面,小孩兒不負(fù)眾望,總算醒了過來,正從帽檐下面沖著世界新奇地東張西望。
拍攝的角度實在太刁鉆,居然這樣都沒能拍到幼崽的臉。
拍攝者似乎同樣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連忙調(diào)整自己的位置,總算在小孩向某個攤位傾身、而芬克斯及時扶住他的帽子后,捕捉到了真容。
觀看者齊齊倒吸一口氣。
那是怎樣一個漂亮的小幼崽,皮膚雪白,眼睛又大又明亮,淺金色的卷發(fā)輕輕巧巧垂在肩頭,穿著領(lǐng)口和袖口都有波浪形褶皺的奶紫色小衣服,被高大的男人單手抱著,精巧得像個擺在櫥窗里的洋娃娃。
即便是化形之后總會為自己挑選最優(yōu)質(zhì)皮相的龍族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孩子實在長得太好看了。
只有最英俊的雄龍,加之伴侶的頂級基因,才能誕下如此優(yōu)秀的后代。
當(dāng)然,除了驚嘆小幼崽的可愛,沒人會錯過崽崽那雙眼睛。
淡金色的眼瞳,如同甜甜的奶油,卷翹的長睫毛眨啊眨,就算是黃金暴君也不得不折服。
金瞳是黃金龍不可復(fù)制的標(biāo)志。
這個孩子有著同樣的金色眼眸,盡管顏色淡了些,可能是年紀(jì)小,也可能是被母親的基因調(diào)和——總之,百分之百是芬克斯的崽不會有錯。
接下來還偷拍到了暴君與幼崽的其他互動:
比如暴君給崽崽又買了一大堆衣服和玩具,多到后面的手下都拿不完;
比如崽崽一定要把一朵小花別在暴君的衣領(lǐng)上,并且后者完全沒有偶像包袱地答應(yīng)了;
比如溜達(dá)了會兒幼崽又困了,趴在暴君懷里昏昏欲睡,小手揪著成年人衣服上的紐扣,似乎那樣能夠更快哄自己入睡;
……
長老會一邊戴上老花鏡逐幀嚴(yán)肅分(欣)析(賞),一邊將此前已經(jīng)擬定的詔令發(fā)送到芬克斯那里。
他們倒要見見,誰能瞞著長老會養(yǎng)崽!
……還是這么萌的崽!
*
作為巨龍世界的boss,芬克斯自然知道這里是游戲,他們每天干的活兒都是工作。
但大多數(shù)npc還在勤勤懇懇地過這一生,對天外有天毫不知情。
鱗城和長老會勢力派來的騷亂同樣是構(gòu)成子世界的一部分,玩家同樣可能撞見,屬于小概率的隨機(jī)支線劇情。
龍巢星艦自上一次離開鱗城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不少船員在鱗城還是有家人的,很想趁這個機(jī)會回去看看。
芬克斯知道自己逃不過長老會的嘮叨,倒不是怕他們的通緝,純粹不想被這群人煩死;再加上為了想家的船員考慮,還是決定回去一趟。
反正小系統(tǒng)無論人形還是貓形態(tài),怎么看都不像龍崽子。
到時候抱給長老會瞅一眼,一切誤會都會煙消云散。
他留下一小支隊伍繼續(xù)上班打卡與玩家周旋,大部隊啟程返航。
得知首領(lǐng)的決定,船員們都有不同的反應(yīng)。
有些人歡慶可以回家了,有些人則不服氣為什么要聽那幫腐朽的老東西的話。
最興奮的還要數(shù)兩個小朋友。
小梨覺三歲之前都和爸爸生活在城市一角,生活軌跡非常固定,三歲之后成了系統(tǒng),至今也只見過龍巢星艦和人類星球。
這會兒告訴他要去個全新的地方,而且跟之前見過的都不同,小朋友期待極了。
那里會是什么樣的呢,崽崽想。
既然叫“鱗”城,是不是整座城市都會發(fā)出“丁零~”的聲音呀?
不僅是梨覺,被龍族養(yǎng)了好一段時間的綾希也從來沒有去過巨龍們的老家。
他主動要求跟巨龍回巢的時間,剛好是黃金龍家族上回離開鱗城后不久。
在星艦上的這些時間,若不是如今要照顧梨覺,他連人類星球都沒怎么去過。
綾希已經(jīng)會使用通訊娛樂工具的基礎(chǔ)功能了,打開PADD搜索。
可巨龍是個警惕性很高、也很注重保護(hù)隱私的種族,星網(wǎng)上居然找不到關(guān)于鱗城的什么信息,僅有部分其他種族只言片語的猜測。
小孩子好奇心上頭一時半會難以打消,梨覺捧著小臉,很苦惱。
綾希還在嘗試著換其他網(wǎng)站和關(guān)鍵詞,幼崽忽然眼睛一亮:“我們?nèi)柛绺邕浒桑俊?br />
既然想知道龍的故鄉(xiāng)什么樣兒,直接問龍不就好了么?
綾希一愣。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可是整艘星艦上,除了崽崽,還有誰能那么大膽直接去問首領(lǐng)啊?首領(lǐng)可是跟鱗城與長老會不對付很久了。
也就梨覺有這個特權(quán)了,反正他說什么、問什么,芬克斯都會寵著他的。
綾希還在發(fā)怔,梨覺已經(jīng)從他的小床上跳下來,拉著還坐在地上的他:“走吧走吧~!”
綾希卻沒有立刻跟上,反而把他拽了回來。
幼崽不解地看著他,男孩指了指,很嚴(yán)肅:“要穿鞋。”
小幼崽貪涼,經(jīng)常不穿鞋子光著腳到處跑。
就算被家長說了,也總是用那招牌的甜甜笑容試圖萌混過關(guān)。
這一招能打敗成年人,在綾希這兒可過不了關(guān)。
男孩先是拎來小板凳,抱著崽崽坐上去,然后任勞任怨幫他穿鞋。
“希希。”
梨覺難得用俯視的視角看小哥哥。
綾希正在幫他系鞋帶,并且分心想著崽崽是不是因為不會系鞋帶才不愛穿鞋;看來以后要跟長官建議買其他樣式的比較好。
聞言動作一頓,抬起頭:“嗯?”
小崽崽慢慢地問:“希希,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呀?”
梨覺雖然小,但不是小笨蛋。
爸爸對自己好,是因為他們是親人,有血緣關(guān)系在的(至于什么是血緣,這并不重要)。
后來他被帶去沈家,那里的人應(yīng)該也是他的親人。
可是沒有人喜歡他,還都盼著他消失。
彼時還叫凌西的小哥哥并不是沈家人,卻成了那個空蕩蕩、冷冰冰的大家族里唯一一個愿意照顧他的人,在小幼崽最驚恐、最無助的冰冷時刻,給了他最需要的溫暖與愛。
現(xiàn)在來到新的世界,綾希對他的好也沒有變過。
身邊人來來去去,綾希總在那里。
為什么呢?
爸爸總會告訴他,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好、最最可愛的小寶貝,值得一切的愛。
希希也是這么想的嗎?
綾希從來沒想過梨覺會問自己這個問題,甚至他自己也沒有認(rèn)真想過。
對梨覺好,是自然而然的,也是與生俱來的。
在崽崽被找回來之前,沈家所有人都把他當(dāng)可以呼來喝去的下人,唯獨梨覺與他的相處沒有戴上任何有色眼鏡,全憑小孩子一顆無邪的心與純粹的喜愛。
梨覺看向他的眼睛讓他感覺到了被需要和依賴,那對總是孤身一人的男孩來說至關(guān)重要。
漂泊在汪洋里的小舟,因為一聲稚嫩的呼喚,從此有了歸處。
更何況……
在你見過我之前,我已經(jīng)看過你很多、很多、很多次了。
期盼你的出生,期盼你的到來。
期盼你會哭會笑會說話,長成一個鮮活靈動的小生命。
恐怕這世間,除了沈先生,沒有人比我更渴求著與你相見那一日的到來了吧。
“我是你的守護(hù)使者啊。”綾希這么說。
梨覺眨眨眼:“守護(hù)使者?”
“是啊。”綾希說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我是為了你而存在的,全世界沒有什么比你更重要,無論是剛烤好的奶酪桂花酥,還是聽到人們許愿又躲進(jìn)云后面的流星。我會保護(hù)你,照顧你一輩子的。”
年幼的孩子們并不懂得誓言該怎樣鄭重,又是否需要在特定的場合才說得出口。
因為足夠澄澈,連講出的話都是純凈而閃亮的真心。
梨覺彎起眼睛,去拉他的手,小指勾小指:“那我們打勾勾!覺覺和希希,要一輩子在一起!”
綾希勾住他的小拇指,晃了晃,伴著幼崽歡快的小奶音輕聲應(yīng)到:“好啊,那就一輩子在一起。”
拉勾勾說過的話,一定會實現(xiàn)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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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對芬克斯還是潛杏來說,能和對方共處一室、還能和平理智地對話,簡直是難以想象。
偏偏今天就做到了。
兩人坐在芬克斯會客廳的沙發(fā)兩端,像是隔著千山萬水。
潛杏對他有防備,連披風(fēng)都沒有脫掉,單單摘了面紗,聲音冷淡:“現(xiàn)在沒有其他人了,可以說了吧?到底要我?guī)湍闶裁矗俊?br />
他仍覺得今日發(fā)生的種種荒誕可笑。
黃金暴君會需要他的幫助,還是以近乎請求的姿態(tài)?天方夜譚。
就不該選今天來這里。
看來祭司一職的設(shè)立還是有必要的,以后出門得先測黃道吉日才行。
芬克斯很懂得享受,有整整幾面墻的藏酒,這時候慢條斯理給自己倒了一杯,在潛杏的眼中看見拒絕后也不堅持,慢吞吞抿了一口:“自然是只有海妖王陛下才能做到的事。”
海妖王陛下沒興趣跟他兜圈子:“……有話直說。當(dāng)然,如果你說的話讓我認(rèn)為是在浪費(fèi)時間,你應(yīng)當(dāng)清楚后果。”
芬克斯放下酒杯:“用不著這樣拐彎抹角威脅,我接下來說的話,你一定會感興趣。”
潛杏做出略微嫌棄的洗耳恭聽狀。
“我知道那個舉報人是誰。”芬克斯開啟了一個看似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話題,“從他上船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從來沒有什么向我投誠,而是我的老對手派來的間諜。”
潛杏嗤笑:“你的死對頭還不少,真是處處樹敵的人生。”
芬克斯饒有興致地問:“怎么,不止你一個,所以吃醋了?”
潛杏:“……”
芬克斯微笑:“放心,我最想弄死的宿敵之位一定僅為你保留,親愛的。”
潛杏為“想殺死芬克斯的一千零一個理由”里又添一筆,厭惡地蹙眉:“別用這種稱呼惡心我。”
芬克斯言歸正傳:“我的那個死對頭,哈伯德,他現(xiàn)在統(tǒng)領(lǐng)的黑龍家族是鱗城最壯大的一脈。盡管我說了很多次,我的手下并不打算參與鱗城未來的主位之爭,他仍然把我當(dāng)作競爭最大的對手。這次他讓人偷拍我和寶寶崽的視頻,不過是想拿捏我的軟肋。”
潛杏不理解:“既然如此,你帶著小家伙去鱗城,豈不是正中下懷?”
“哈伯德還沒那個膽子和能耐直接從我手里明著搶人。”芬克斯想起什么舊事,瞇了瞇眼,“不過,若是他通過長老會證明小家伙是我的后代,所有的幼龍都要被強(qiáng)制帶回鱗城養(yǎng)育一段時間——也就是說,長老會有的是手段扣下他。”
這下潛杏更加不懂了:“可小家伙根本不是龍。這不是到那兒所有人都能看清楚的事嗎?”
芬克斯嘆息:“你以為他們不懂嗎?他們當(dāng)然有辦法搞清楚寶寶崽的物種。不過是哈伯德一樣,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來要挾我罷了。”
年輕的暴君臉色陰郁。
潛杏與他相識多年,幾乎沒見過他這樣。
每個子世界都有著自己獨一無二的運(yùn)行規(guī)律,潛杏在自己的海洋世界就是至高無上的王;芬克斯盡管看起來于黃金龍家族和人類星球上說一不二,背后竟然還壓著長老會和其他家族勢力這樣的大山。
有足以呼風(fēng)喚雨的能力,卻為了體恤船員的家人而不能隨心所欲,那是什么感覺?
潛杏想象不出來。
他并非不想看見宿敵吃癟,可若是挫敗的源頭不是因為自己,則毫無意義。
他們這么多年的針鋒對麥芒,可不是為了把打敗對方的機(jī)會送到其他人手里的。
“你需要我做什么?”潛杏想來想去,做了一個自己也覺得不太可能的猜測,“讓我暗地里幫你干掉那頭龍么?”
芬克斯先是一愣,而后撲哧一笑:“哈哈哈,你真是比我想的還要可愛。”
潛杏:“………………”
可沒有哪個兇惡的boss會喜歡“可愛”這種形容詞。
潛杏雪白一張臉都要黑了,起身就要走。
芬克斯及時拽住他,難得愿意放軟聲音:“好了,不逗你了,聽我說完。”
潛杏拍開他的手,后退一步,抱臂俯視著還坐在沙發(fā)上的人:“說。”
芬克斯那雙璀璨的、亮得驚人的龍瞳一眨不眨盯著他:“我想請你……在必要的時刻,帶寶寶崽走。”
這回愣住的反而是潛杏。
此前自己還策劃了許多個方案,要是黃金龍拒不交人,自己要怎么誘哄小系統(tǒng)去他的世界。
結(jié)果現(xiàn)在暴君居然愿意直接將小系統(tǒng)拱手讓人?
他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們可是想把彼此弄死的關(guān)系。”潛杏狐疑道,“你竟然信任把他交到我手里?”
“為什么不呢?”芬克斯聳聳肩,“你知道他是誰,所以一定會善待他。換做任何其他人都不一定能做到。”
誠然,芬克斯說的有一定道理,每個子世界成千上萬的npc都不可能認(rèn)出來系統(tǒng),更不會知道新來的這個小幼崽擁有安撫boss精神力、進(jìn)而穩(wěn)固和平和世界之「核」的能力,難保不會做出什么傷害幼崽的事情來。
尤其是那般忌憚芬克斯的長老會與黑龍家族,好不容易找到黃金暴君的弱點,當(dāng)然會好好加以利用。
有可能對小幼崽做出什么事來,都不敢想。
芬克斯有可能因為任何原因而疏忽對寶寶崽的保護(hù),讓敵對方有機(jī)可趁。
然而若是梨覺跟著潛杏去往另一個子世界,那么npc是絕無可能跨越世界邊緣的。
讓潛杏來保護(hù)梨覺,的確是最優(yōu)解。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
可潛杏還是覺得哪里不對勁。
如果他與芬克斯是生死過命的至交好友,那么將寵愛的小幼崽托付給自己也很正常。
……可他們根本不是那種關(guān)系吧?
芬克斯像是早就料到他的質(zhì)疑,坦然一笑:“你不是講我們是想把彼此弄死的關(guān)系嗎?那么如果我不是死在你的手上,不會很失望么?”
“怎么會失望?”潛杏語氣涼涼,“我倒覺得聽起來是很高興的事兒,值得大擺筵席來慶賀。”
“如果有朝一日海妖王陛下能為我如此大動干戈,那我也會感到很榮幸。”芬克斯抬手止住他的反駁,“放心,我可沒說過敗的那一方會是我。等到讓那些早就該進(jìn)棺材的老東西明白誰才是世界的秩序,到時候,我會——”
潛杏還在等著他的下一句,多半是說再去自己那兒接梨覺回來之類的。
想得可真美,他怎么會把小系統(tǒng)還回去。
然而就在這時,海妖王的耳鰭輕微一動,在靜默的空氣中捕捉到異響,目光霎時變得凌厲:“什么人!”
芬克斯同樣瞬間沉了臉色,展開自己足以包裹整艘星艦的精神力進(jìn)行感知。
片刻后,神情恢復(fù)正常,順便安撫潛杏:“是小家伙。”
潛杏眨了下眼,很快反應(yīng)過來他口中的“小家伙”是誰。
溝通崗系統(tǒng)在子世界中擁有隨意進(jìn)入任何地方的高級權(quán)限,所以就算芬克斯的房間是帶鎖的,也攔不住小幼崽。
不過門外還是響起了小小的敲門聲,伴隨著小朋友軟綿綿的童音,請求進(jìn)入。
系統(tǒng)幼崽的確有權(quán)限。
不過系統(tǒng)幼崽更有禮貌哦。
芬克斯揮了揮手,大門和會客廳的隔斷一同打開。
伴隨著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手拉手的兩小只一如既往快樂地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
梨覺沒想到里面不止一個人在,瞅瞅芬克斯,又看看那邊在崽崽目光審視下略有些不自在的潛杏。
崽崽的小腦瓜轉(zhuǎn)啊轉(zhuǎn),燈泡一亮。
“哇!”小幼崽眼里全是亮晶晶的期待,“哥哥咪和幺幺哥哥在約會嗎?”
成年人們:“…………”
芬克斯下意識順著崽崽的目光環(huán)視一圈。
安靜的房間,獨處的兩人,開封的紅酒,還有此前為了凝神靜氣而點燃的熏香,燭影正曼妙地?fù)u曳。
還真別說,挺像約會。而且是頗有情調(diào)的那種。
芬克斯還沒來得及否認(rèn),梨覺已經(jīng)跑了進(jìn)來,并且自覺地爬到他懷里,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好,小短腿晃啊晃。
“我早就猜到啦。”他搖頭晃腦,煞有介事,“哥哥咪一定會喜歡幺幺哥哥的!”
芬克斯無暇顧及潛杏會是什么反應(yīng),他必須現(xiàn)在、立刻、馬上糾正小朋友錯誤的認(rèn)知,捏了捏淡金色的貓耳朵:“這不叫喜歡。”
崽崽從他懷里抬起頭,圓啾啾的貓瞳寫滿困惑,習(xí)慣性地將大人的話重復(fù)成疑問:“不是喜歡?”
“喜歡是很鄭重的事,不是隨便什么兩個人就可以用喜歡的。”對感情一一竅不通的龍族竟能對這個話題侃侃而談,“大多數(shù)人之間的聯(lián)系,遠(yuǎn)用不上這個重量的衡量詞匯。”
幼崽懵懵懂懂吸收著新詞匯:“大多數(shù)人……那,崽崽是大多數(shù)人嗎?”
芬克斯居然沒繞過彎兒來:“什么?”
驍勇善戰(zhàn)的巨龍終究在這樣細(xì)膩的方面是笨拙的,潛杏嘆了口氣,替梨覺解釋:“他是想問你,喜不喜歡他。”
幼崽用力點點頭。
漂亮哥哥太懂他啦!
這樣直白的問題還真讓芬克斯有些措手不及,他的確很喜歡寶寶崽,和船上所有的龍一樣。
但也同樣和所有的龍相似,講不出如此熱烈的、坦誠的話來。
龍是情感淡漠的種族,哪怕結(jié)為配偶,也有一輩子對彼此不怎么熟悉的。
他們一生的使命無外乎征伐疆域,掠奪寶藏,以及繁衍后代。
當(dāng)然,對于芬克斯來說,還有規(guī)規(guī)矩矩打工完成無限空間布置的任務(wù)。
……說不出口。
他意識到,表達(dá)感情于他而言竟是如此困難。
也立刻意識到,若現(xiàn)在不回應(yīng)小家伙的問題,一定會讓寶寶崽傷心。
他可見不得那個。
梨覺似乎覺得這么反過來看家長不大舒服,從他懷里爬下來,轉(zhuǎn)身趴在他的膝蓋上,尾巴搖啊搖,金燦燦的貓瞳是比此前八卦哥哥們之間“戀情”海妖亮得多的期盼。
小朋友只是想聽一句喜歡。
芬克斯捫心自問,有那么難嗎?
……還真挺難的。
梨覺遲遲沒有等到家長的回答,扭頭從他面前跑開。
芬克斯以為崽崽生自己的氣了,立刻站起來,朝著小貓方向伸出的手充分表達(dá)了欲言又止。
然而幼崽接下來做的事再度出乎他的意料:他先是跑到綾希面前,給了男孩一個大大的擁抱和笑臉,響亮道:“崽,喜歡希希!”
松開手,又沿著沙發(fā)繞了一圈,抱住潛杏的腰(以他的身高,也只能抱到大人的腰了),奶音又軟又甜:“崽,喜歡幺幺哥哥!”
海妖王睜大眼睛,面對這種熱情一時手足無措。
如果換個更會解讀他面部表情的人來,會說他此刻已然受寵若驚。哪怕依舊繃著臉。
梨覺做完這兩件事之后,重新回到芬克斯面前,像棵小苗兒似的高高張開雙臂,示意家長也向他學(xué)習(xí)一下。
大聲地說喜歡,然后,用力地?fù)肀А?br />
這是小崽崽的社交之道與生存哲學(xué)喔。
芬克斯看著梨覺,想起上回自己拒絕崽崽想跟威爾去人類星球玩的時候,小家伙也是找來綾希和巖石,并且據(jù)理力爭。
想要的東西如果沒有直接被大人答應(yīng),并不會像其他熊孩子那樣一哭二鬧三撒潑,而是開動腦筋想辦法解決——哪怕思考出的方案天真可愛得令人發(fā)笑,也的確是努力過了。
真是個奇妙的小家伙。
很難不讓人喜歡。
是的,芬克斯向自己承認(rèn),我當(dāng)然喜歡寶寶崽。
像喜歡最趁手的權(quán)杖,最輝煌的宮殿,最璀璨的寶藏,最巔峰的視野。
不,或許比那些還要喜歡得多。千金不換。
他輕巧嘆了口氣,知道這是場注定會輸?shù)睦彂?zhàn)——當(dāng)他從來沒有想過贏下“對手”。
年輕的暴君將幼崽抱起來,舉得高高的轉(zhuǎn)了好幾圈,在小孩子發(fā)出激動又開心的尖叫聲后同他貼了貼額頭。
“誰能不喜歡你這個小不點呢,嗯?”
他的語調(diào)親昵,仿佛比任何人都擅長做奶爸而不是暴君。
仍不是最初教學(xué)的陳述句版本,梨覺還是寬宏大量地給他打了通過,毛蓬蓬的尾巴勾在家長健壯的手臂上。
不過,不是到此為止喔。
幼崽看看芬克斯,又看看那邊的潛杏,后者似乎覺得遠(yuǎn)近聞名的黃金暴君屈居于一個小孩子的“命令”之下很有趣;小系統(tǒng)鄭重地為boss們布置任務(wù):“哥哥們也要說呀!”
他剛才親自演示,教了咪咪怎么說喜歡。
現(xiàn)在,該輪到兩個哥哥啦!
芬克歲和潛杏皆是一愣。
還以為梨覺已經(jīng)跳過了這個問題,怎么這一茬還沒翻篇?
海妖王對黃金龍怒目而視,目光中傳遞的詰問包括但不限于“你怎么養(yǎng)的崽”“你養(yǎng)的崽你負(fù)責(zé)”“你平時都在教什么怪東西”“趕緊澄清我們不是那種關(guān)系!”
芬克斯倍感無奈,他仍然用舉著貓一樣的姿勢舉著崽,先是讓梨覺面對自己,然后再轉(zhuǎn)過去看看潛杏,很少會有對著寶寶崽如此嚴(yán)肅的時候:“是這樣的,我們兩個不是那種關(guān)系。”
崽崽疑惑:“什么關(guān)系?”
芬克斯:“……就是你說的那種。”
崽崽加倍疑惑:“我說什么呀?”
芬克斯:“……”
怎么覺得給自己挖了個坑呢。
綾希看著兩個大人越來越叵測的臉色,在心里嘆了口氣。
看來自己有必要插手局勢了。
這個家沒小男仆得散。
男孩輕聲喚道:“覺覺。”
只有綾希才會這么喊他,梨覺立刻看向聲源。
芬克斯看到綾希就知道有救了,把小崽兒放下來。
每一次綾希喊過梨覺,梨覺也要回以同樣的呼喚:“希希!”
綾希招招手:“覺覺,你來。”
梨覺唯有在他面前才是百依百順的小貓咪,過去主動拉小哥哥的手,眼睛閃閃亮:“希希呀!”
綾希揉揉他的貓耳朵,像哥哥教育弟弟:“不是所有人都能用‘喜歡’的哦。芬克斯長官和潛杏先生……”
他瞄了眼那邊迫切望過來、看起來已經(jīng)完全把向?qū)殞氠探忉尩娜蝿?wù)交給自己的兩個大人,欲言又止。
最終吐出一句被重復(fù)好幾遍,沒什么意義的話:“……不是那種關(guān)系。”
崽崽徹底被弄懵了。
不是那種關(guān)系,是哪種關(guān)系?
那要到什么關(guān)系,才可以說喜歡呢?
現(xiàn)在不是那種關(guān)系,以后是不是可以變成那種關(guān)系?
小腦瓜頂著一排問號。
綾希看著梨覺茫然的小臉,艱難地補(bǔ)充:“就是,還沒感情好到可以說喜歡的程度的意思。”
梨覺(自以為)壓低聲音問:“那什么時候可以說呢?”
綾希用二位當(dāng)事人聽得清清楚楚的音量回答:“以后吧。”
結(jié)合前后語境,就是“現(xiàn)在還沒那么喜歡對方,但是以后就會足夠喜歡了”的意思。
芬克斯第一次從靠譜的小男仆身上感受到了離譜。
再讓倆小孩探討下去,他和潛杏的關(guān)系就是跳進(jìn)潛杏家的海里也洗不清了。
芬克斯果斷打斷兩小只的對話,大掌摁了摁梨覺的頭頂:“寶寶崽,你聽著,我和潛杏是宿敵關(guān)系。宿敵,是互相敵對的。所以宿敵不能互相喜歡,知道嗎?”
小幼崽來到這個世界的三年時間都生活在爸爸編織的童話世界中,(除了沈家)人人友好快樂。
他明白「朋友」和「喜歡」,那是與生俱來愛與被愛的本領(lǐng)。
可是從來沒聽過什么是「宿敵」,什么又是「敵對」。
聽起來就不像好寶寶可以學(xué)的話。
綾希不贊同地看向芬克斯:“長官,崽崽還聽不懂這種話呢。”
……那你剛才說的話他就能聽懂了么!
芬克斯心中有抱怨,可是在關(guān)乎梨覺的問題上,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不僅不自覺優(yōu)先聽小男仆的,而且竟然還有點兒怕他說自己哪里不對。
把五歲小孩當(dāng)育兒專家,這真的合理嗎。
懵懵的小梨覺扯了扯兩人的衣角,天真地問什么是“酥笛”。
芬克斯有些焦躁,盡管自己是這個世界中最大的反派角色,原則還是要有的,不能帶歪新生幼苗一樣純潔的小不點。
他看向綾希:“那你說說看,怎么跟他解釋?”
綾希為難:“辦法倒是有,就是您不一定會喜歡。”
大約是會有損威嚴(yán)。
芬克斯眉頭一皺,為了崽也是拼了:“但說無妨。”
綾希看看從他們這兒沒得到答案又跑去問潛杏的梨覺,掙扎了下,還是說了出來:“簡單來講,您直接告訴崽崽,還有幾天——比如五天、十天、半個月、一兩年——你和潛杏先生就會成朋友。他得到回答就會滿意了。”
至于到了期限,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吃吃喝喝要玩兒的小崽崽,哪里還記得這細(xì)碎的一件呢?
芬克斯聽了覺得很有道理,小男仆不愧是全星艦上最權(quán)威的育兒專家。
他把小幼崽從如坐針氈的海妖王那兒召回來,照著綾希的話重復(fù),大義凜然地承諾:“再等999天。”
999?
這——么大的數(shù)字明顯超出了三歲小朋友的能力范圍,梨覺掰著手指數(shù)了半天,越繞越迷糊。
干脆不管啦。
幼崽小手抓著芬克斯的大手,連拖帶拽引著黃金龍走向海妖王,接著拉住另一個成年人的手,架起兩人之間的小小橋梁。
奶油金色的貓瞳小月牙一樣彎起來:“崽崽等著哦~!”
等著你們9……嗯,好多好多天以后,成為朋友,還要互相說喜歡。
最好再有抱抱。
什么“酥笛”呀,崽崽才聽不懂呢。
被小系統(tǒng)點到名的大boss,就是要變成好朋友的!
唯吾獨尊的黃金龍和目空一切的海妖王在系統(tǒng)幼崽的“脅迫”下,不得不對視一眼。
如此近距離地望進(jìn)彼此眼中,當(dāng)然看得見那彼此彼此的嫌棄,不加掩飾的嘲諷,一閃而過的倉促,和難以言說的恍惚。
還有別的什么。
那些當(dāng)做沒有看到,更不會承認(rèn)的什么。
第28章
幾日后, 龍巢星艦降落在鱗城主星的船塢。
芬克斯給船員們放了假,回家的回家,休閑的休閑, 該干嘛干嘛,別來打擾他做正事。
林望、莉達(dá)、威爾和巖石既沒有能回的家,更沒有想見的人, 當(dāng)然是要時刻伴隨老大左右。
潛杏原本就是被拖來幫忙的, 出于各種原因要堅守職責(zé), 和綾希一樣寸步不離梨覺;他的侍女同樣沒有自由行動的意思。
芬克斯清楚, 當(dāng)他的星艦進(jìn)入鱗城的星域那一刻起,已經(jīng)有無數(shù)雙眼睛盯上他們。尤其是他和寶寶崽。
他本就不愿在鱗城多待, 這群比人類還要愚蠢和自大的同類多看一眼都多一點心煩;同時為了避免夜長夢多, 落地后帶著一行十人乘坐穿梭機(jī), 直奔長老院。
穿梭機(jī)高懸在空中, 車廂兩側(cè)都是全景落地窗,視野極好, 能夠?qū)⒅餍秋L(fēng)光盡收眼底。
從現(xiàn)世來的梨覺,和待在星艦上已久的綾希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先進(jìn)的城市, 趴在玻璃上一眨不眨地看著外面, 小臉蛋都被壓扁了也舍不得挪開。
橫穿整個主城區(qū)的河流在晴空下向著遠(yuǎn)方蜿蜒, 在大多淺色的高大建筑物的環(huán)抱中, 宛若雪地里一條碧綠的絲帶。
各式飛行車在翱翔的巨龍身邊顯得格外嬌小,也只有大型穿梭機(jī)才能與之一較。
為了盡可能節(jié)約面積、容許更多的居民生活,鱗城主星有規(guī)定,地面上和建筑物內(nèi)所有龍不得隨意變回原身。
當(dāng)然,想用飛的趕路也不是那么隨心所欲,空中也是限行的:得先搖號。
梨覺忽然發(fā)出小小的驚呼, 綾希湊過來順著他小手指的方向一看,也睜圓了眼睛。
或許是和他們的鱗片質(zhì)感相似,龍族有著歷史悠久的金屬崇拜,鱗城的建筑物外表大多是用各種合金制成的,帶著鮮明的、冷冰冰的金屬記號。
他們正在飛掠的這幢圓形尖頂、如某種宗教象征的建筑乃金屬崇拜的集大成者,通體純色合金,連窗戶都不是常見的玻璃材質(zhì)。
周遭方圓幾里都沒有高樓大廈,唯有這幢建筑寂寂聳立,于無聲中凸顯出無可比擬的威嚴(yán)。
墻體乍一看是暗沉喑啞、幾乎不反光的深銀色,然而穿梭機(jī)稍稍向前錯開,那一墻的材質(zhì)似乎發(fā)生了改變,立刻迎著光亮堂起來,從灰撲撲的銀變成了閃耀的金,光線下仿佛熠熠生輝的銀河,美輪美奐,叫人移不開眼。
這當(dāng)然不是獨立的建筑,在它的周圍還有大大小小數(shù)十個低矮一些的建筑,按照高度依次向外輻射,并且完全呈對稱狀。
從空中向下望去,建筑群如同古老神秘的圖騰。
而那便是龍族世代流傳的印記。
——這便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鱗城的地標(biāo)性建筑,龍族的統(tǒng)領(lǐng)中心,長老院。
不僅沒見過的小孩子們驚訝極了,建筑群之巍峨、之宏偉同樣超出了初次光臨巨龍星球的海妖王和侍女的預(yù)料。
看來,龍類也不是他們不屑的認(rèn)知中那樣光有一身蠻力、毫無細(xì)膩審美可言的傻大個嘛。
芬克斯對主星的建筑早就看膩了,然而瞧見潛杏那不做聲的驚嘆,心中仍洋溢著小孩子炫耀新玩具般幼稚的滿足感。
林望來到孩子們身邊,彎腰為兩小只(同時也是為海妖王)講解每幢建筑的作用。
梨覺一聽他們馬上就要進(jìn)到那個又金又銀的房子里,很是激動:“里面,是不是亮晶晶?”
林望去長老院的次數(shù)有限,不過里面常年燈火通明,應(yīng)該算是小幼崽期待的亮晶晶吧。
崽崽更期待了,恨不得自己也長翅膀,現(xiàn)在就飛進(jìn)去瞧瞧。
小男孩兒不知此行真正目的,對他來說就是開開心心的出游;但大的那個還是有所了解的。
綾希眉間有愁色,拉著林望的衣袖將大人拽到一邊,悄悄問:“覺覺去那里……不會有事吧?”
林望知道他最關(guān)心的就是寶寶崽,這個人小鬼大的孩子也難得有這樣不冷靜、不“穩(wěn)住”的時刻。
面對喜歡的人,永遠(yuǎn)忐忑,永遠(yuǎn)覺得照顧得不夠周到,這是與年齡無關(guān)、無可救藥的通病吧。
林望摁了摁綾希的頭頂:“放心吧,你還信不過老大么?而且這不是還有海妖王在嗎,他就是我們的后手。”
如果說大boss清楚地了解無限空間的運(yùn)行規(guī)則,明白自己是在給主神打工,npc認(rèn)為一切都是真實地發(fā)生、真實的人生,那么像林望這樣的小boss就介于兩者中間,知道一點,但不多。
他大概懂得,潛杏與芬克斯并非上下級,而是平級的同事,潛杏也不是他們世界中的原住民。
然而究竟如何實現(xiàn)跨越子世界的同事會面、乃至進(jìn)行大boss們的團(tuán)建,就是他的知識盲區(qū)了。
小男仆垂著眼,低聲喃喃:“我會保護(hù)他的。”
他說了好幾遍。帶著孩子氣的固執(zhí)和篤定。
林望聽到了小孩的嘀咕,來了興趣:“如果,我是說如果,老大決定讓海妖王暫時把寶寶崽帶走,你也要跟過去嗎?”
綾希抬頭,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去的。”
他答應(yīng)過崽崽,覺覺和希希永遠(yuǎn)在一起。
也答應(yīng)過某個人,會窮盡一生、不計代價地守護(hù)梨覺。
自己可是……
當(dāng)然會說到做到。
林望看著男孩兒,摸了摸下巴。
當(dāng)初芬克斯在廢墟里遇見小綾希,怎么也沒料到這會是個膽子大到主動要求跟他們離開的孩子,覺得有趣就帶了回來,并未對他的身世進(jìn)行了解。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也顯得對龍類很忠心、很有歸屬感的人類幼崽,能有什么威脅?
綾希一直表現(xiàn)得冷靜且平靜,幾乎沒表達(dá)過訴求,和每一個普通的、沒有患上ptsd的戰(zhàn)爭遺孤沒什么差別。
直到梨覺的到來。
被龍們私底下稱作“小化石”的男孩兒有了情緒波動,有了珍視之人,表現(xiàn)出越來越多的需要(主要都是圍繞著小幼崽),現(xiàn)在更是主動提出了可能會離開星艦的想法。
想想看以后的生活若是沒有小男仆幫忙,還挺讓龍失落的。
還能喝到那么好喝的冷萃咖啡嗎?
……好像跑題了。
總之,小綾希可能沒有他們以為的那么簡單,不是單純的npc,而且大概率還和寶寶崽有著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
寶寶崽是boss溝通崗的系統(tǒng),這一點林望也是清楚的。
(天吶,他隨手從工作場所撿回來的小玩意兒居然是系統(tǒng)。天吶。)
和系統(tǒng)有關(guān),又會是什么人——什么崗位呢?
一大一小各懷心事沉默著,一顆小豆丁忽然蹦噠到他們面前,奶油金色的貓瞳晶亮地看著他們:“希希,汪汪!”
林望愣了下,才反應(yīng)過來小崽子后一個是在喊自己而不是學(xué)小狗叫;他對這個新鮮的稱呼還不大適應(yīng)。
繼芬克斯有了“咪咪”之名后,他也榮獲“汪汪”稱號。
好吧。好吧。
雖然挺怪的,不過是寶寶崽給予的昵稱,還是心懷榮幸地收下吧。
林望拎著崽崽的小腳,把他倒立著提溜起來晃啊晃:“怎么啦?”
系統(tǒng)幼崽那點兒輕飄飄的重量對力大無窮的非人類家長來說根本不值一提,雙方對這個新游戲都非常滿意。
唯有綾希下意識屏住呼吸緊張地盯著他們,伸出手作勢隨時去接萬一跌下來的小幼崽。
小梨覺頭朝下也不覺得難受,咯咯笑著播報:“到站啦,到站啦!”
林望瞥向窗外,那幢對所有龍來說都有重大意義的建筑,的確已然杵到面前。
撲面而來的壓抑感叫他不自覺屏住呼吸。
另一邊,聽著他們玩鬧、靠著椅背閉目養(yǎng)神的芬克斯緩緩睜開龍瞳。
……終于,又回來了。
*
得知黃金龍家族今日返抵鱗城主星,長老院已將今日行程全都清空,等待他們的到來。
幼崽誕生的重要性,對龍族來說是至高無上的。
在它面前,什么事兒都可以往后排。
如果說從天空中看長老院,還只對于人類形態(tài)來說頗為寬敞、容納不了幾頭巨龍原身,那么進(jìn)入之后別有洞天,就算是龍們集體用原身進(jìn)行一場運(yùn)動會都綽綽有余。
這建筑的奧秘的確叫人捉摸不透。
和外墻、內(nèi)飾的簡潔不同,正廳的大門雕梁畫棟,繁復(fù)非常,路過時似乎能聽見不真實的低吟淺唱。
此前林望所感受到的、幾乎喘不上氣的的壓抑感蔓延到了所有人身上。
高達(dá)十米的議席叫人只能抬頭仰望,被簇?fù)碓谡虚g垂眸望著他們的,正是長老會現(xiàn)任第一責(zé)任人,來自白龍家族的長老,喬。
雌龍已經(jīng)一千多歲了,即便化作人形也是滿臉皺紋、垂垂老矣的老人。
絕大部分龍族都情感淡漠,龍類之所以珍視幼崽,并非因為喜愛幼小柔軟的新生命,存粹是為了種族延續(xù)所考慮。
喬長老正是既不喜歡小龍崽、又不得不催著所有的適齡成年龍趕緊生崽的一員。
即便對長壽的龍族來說,一千歲也是個很年邁的年紀(jì)了,她的身體越來越不好,近年來更是頻繁生病。
虛弱的身體狀況讓她無法在化形時保持完美的人類外表,比如此刻,頭頂上有一對短短的、快要退化的犄角。
然而這并不會有損她的威嚴(yán),那雙淡色的龍瞳依舊銳利,嗓音莊嚴(yán)如暮色里的鐘聲。
“黃金龍,瑟妮之子,芬克斯。”
聽聞她開口呼喚自己,芬克斯抬起左手撫右肩,低頭:“長老。”
盡管喬長老現(xiàn)在隸屬于白龍家族,她畢竟年齡擺在那兒,漫長的一生為龍族貢獻(xiàn)了許多子嗣,在場的龍類或多或少都與她沾點兒親緣關(guān)系。
即便是桀驁的暴君,在老祖宗面前也得乖乖行禮。
他一手行禮,一手把躲在他身后的小梨覺推到前面,輕聲道:“寶寶崽,跟長老問好。”
幼崽第一次來到這種空曠又肅穆的地方,高高在上的人們木著臉,一個個用著不友好的視線審視著他,叫小孩子心生畏懼。
他的小手緊緊勾著家長的手指,怯生生眨了眨眼:“長老好……”
幼崽的聲音太小,細(xì)弱得如同奶貓叫,偌大的室內(nèi)連回響都做不到。
好在喬長老年邁歸年邁,眼不花耳不聾,視線從迷你得像粒米的小幼崽身上掠過,重新放在芬克斯身上:“汝既已有子嗣,為何不送返故土?”
今天的崽崽戴了頂貝雷帽,藏起毛茸茸的貓耳朵。
芬克斯并未立刻指出他的種族,想看看長老會究竟什么打算,也因此早已準(zhǔn)備好說辭:“我認(rèn)為他在我身邊能夠更好地成長。鱗城不適合當(dāng)年的我,自然也不適合他。”
“胡鬧!”這回并不是喬長老說的,而是挨著她的另一個長老,吹胡子瞪眼,“鱗城有著最先進(jìn)的飼育理念、最完善的教養(yǎng)系統(tǒng),怎么就不適合了?你一天到晚在外面漂著,難道這適合孩子長大?”
芬克斯不咸不淡:“我的孩子,我自然有權(quán)決定教育方式。我對現(xiàn)在的生活很滿意,希望我的孩子享受同樣的快樂。長老,這不違背什么律法吧,有什么問題嗎?”
黃金龍從小就是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尤其母親被人類劫走、而長老會拒絕了他的營救援兵請求后,更是對喬以外的人沒什么好臉色。
長老們在鱗城向來是被所有人捧著的,哪里受得來這種忤逆和輕蔑的態(tài)度。
此前發(fā)聲的人氣得“你……你……”半天,奈何口才有限,除了幾遍“胡鬧”,什么也講不出來。
其他長老見芬克斯如此目無尊長,更是憤怒得群起而攻之。
話題中心的男人表情沒有什么波瀾,大手捂上梨覺的耳朵不讓他聽那些胡說八道,漫不經(jīng)心地逗崽開心。
小幼崽聽見了高臺上的大人七嘴八舌,仿佛吵架。
不過這些巨龍帶著鱗城的口音,還夾雜著一些古語,他聽不太懂。
再說了,聽陌生人吧啦吧啦,哪里有跟哥哥咪玩兒有意思呢?
這可是崽崽沒有玩過的捂耳朵游戲吶。
喬遙遙注視著芬克斯和梨覺喧嘩之下靜謐的互動,并未開口。
“那么。”一個明顯不同于其他的衰老、年輕得多的聲音吸引了芬克斯的注意,“這位,是你的伴侶嗎?”
芬克斯抬頭,看見叫人嫌煩的一張臉。
黑龍家族的首領(lǐng),哈伯德。
這家伙比芬克斯大上不少,但在長老會中還是最年輕的成員,再加上平日里的行事風(fēng)格賞罰分明、軟硬兼施,在龍族中頗有威望,說不定會在喬長老退休后取代她的首席職位。
然而這并不影響哈伯德和芬克斯把彼此當(dāng)作天字第一號大傻叉。
兩人向來不對付,尤其是哈伯德,將黃金龍家族和芬克斯視為自己最大的競爭對手,總喜歡沒事找事。
以前大人之間互相惡心惡心就算了,這次竟然升級到了偷拍寶寶崽,還向長老會舉報——這種無聊且卑劣的事到底是誰在做——簡直人可忍龍不可忍。
芬克斯看到他就窩火,連聽到聲音都犯惡心,只想把耳朵關(guān)起來。
可是。
……這傻叉剛剛說什么來著?
伴侶?
啥伴侶?
誰的伴侶?
一方面,雌龍的數(shù)量遠(yuǎn)少于雄龍,另一方面,越來越多的雌龍看不上自大又魯莽、腦子里只剩荷爾蒙的雄龍,寧愿保持單身,這都是造成巨龍子嗣幾乎絕跡的原因。
芬克斯的星艦上雌龍的數(shù)量不超過兩只手,莉達(dá)是今天唯一跟他來到長老院的。
然而莉達(dá)已經(jīng)跟隨他很多年了,哈伯德也好,喬長老也罷,都是認(rèn)識的,也有過很多次錯和失敗的經(jīng)歷,不至于裝出一副不認(rèn)識的樣子。
不是莉達(dá),還能有誰呢?
芬克斯?jié)M心納悶,盡量克制著沒表現(xiàn)在面兒上,扭頭望去。
一眼看見潛杏。
身后的侍女。
……總不能是說這兩個蒙著面紗、臉都沒見著的人吧?
他都能想象得到哈伯德接下來會怎樣奚落他,類似于跟平民通婚、太不挑了、還左右擁抱享齊人之福真是庸俗云云。
然而老對手還是給了他堪稱離奇的一擊。
哈伯德的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敲,用一種玩味的笑容居高臨下看著他:“我的老朋友,難怪你這么多年一直不肯結(jié)婚,原來你是這種取向。”
芬克斯第一反應(yīng)是反駁誰跟他是朋友。
緊接著意識到,后面那句話古怪得很。
……什么取向?
芬克斯的大腦還沒有回調(diào)到正常軌道,喬長老已開尊口:“黃金龍,瑟妮之子,汝從未向長老院提及伴侶一事。”
她講話緩慢清晰,一出聲,所有人立刻靜默。
“這很罕見。”她頓了頓,繼續(xù)道,“汝之伴侶既非我族,也非……吾之性別。”
芬克斯怔在那兒。
如果長老所言的前半句“非同族”,還能讓他認(rèn)為他們所說的是潛杏的侍女,那么后半句“非同性”,只能……
是海妖王本王了。
潛杏更是僵住了,這根本是飛來橫鍋。
就知道答應(yīng)芬克斯來這里是個錯誤的決定,龍類都是群什么莫名其妙至極的生物!
怎么還有當(dāng)場亂點鴛鴦……啊不,是鴦鴦譜的啊!
兩人各自的手下更是驚呆了。
誰也沒想到,事情會往這個匪夷所思的方向發(fā)展。
議席上的長老們交頭接耳:
“那個孩子是他們兩個的?”
“雄性和雄性……能繁育后代嗎?”
“沒聽說過。”
“怎么感覺像胡扯的呢。”
此前最先質(zhì)疑芬克斯的長老眉毛都快聳到頭頂了,他另一邊坐著的長老是醫(yī)療部部長的叔父,在這種科學(xué)問題上有一定的發(fā)言權(quán),盡管此刻同樣表情復(fù)雜:
“這個……雄性和雄性繁衍出后代的概率雖然極小,也不是沒有。我們既沒有掌握黃金龍家族的更多細(xì)節(jié),您知道的,他們這一脈各種構(gòu)成都比較奇特……更不清楚另一位先生的情況,所以……”
龍族的傳統(tǒng)是將誕生的龍崽送回鱗城統(tǒng)一撫養(yǎng),是因為大多數(shù)龍生完蛋就不管不問了,小龍崽千辛萬苦破殼而出,被餓死在荒郊野外,或者被掠食者叼走吃掉的先例不是沒有。
送回鱗城才能最大程度地保存幼崽的存活可能,也成了大多數(shù)龍的共識。
唯獨一種情況可以例外:夫妻……或者夫夫雙方有足夠的能力、精力和愛共同養(yǎng)育幼崽。
古怪的、不合群的黃金龍,同那個陌生的、從未露過面的異族人,有可能是這個特例嗎?
芬克斯從哈伯德嘲諷的眼神中看出來,對方早就認(rèn)出潛杏壓根和自己不熟,故意用這種荒謬的猜測來激怒自己,以便在長老會中露出破綻。
他絕不會給他這種機(jī)會。
相反,黑龍的損招倒是給了他靈感。
想要所有人看到寶寶崽不是他私藏的幼龍很簡單,和光滑堅硬的龍鱗完全相反、蓬松又綿軟的貓耳朵貓尾巴就是無言的證據(jù)。
但這個方案實在沒有挑戰(zhàn)性,無趣得很,到時候哈伯德輕飄飄一句看錯了就能帶過一切,反而讓不得不返程的自己很憋屈。
如果反其道而行之,將計就計把寶寶崽當(dāng)作自己的后代,并且在長老會面前證明自己能夠獨立撫養(yǎng)梨覺,是不是可以狠狠地打哈伯德的臉?
不是你告密說我有了幼崽、想看我的好戲么?
巧了,還真有現(xiàn)成的給你看看。
一想到那傻叉吃癟的樣子,芬克斯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
潛杏和梨覺一樣,做不到完全聽懂鱗城的語言,仍在仔細(xì)分辨那些低語,究竟和自己聽到的是不是同一種意思。
他跟芬克斯明明離了一截距離,自始至終也沒有任何親密表現(xiàn),這群家伙的眼睛到底怎么長的啊?
他的手腕忽然被誰擒住,猝不及防的力道將他幾乎帶到另一個人的懷里。
潛杏猛地睜大眼,被襲擊讓他頃刻間做出防御,指間的水刃已然凝結(jié)成形,反手向后刺去——
太了解他招數(shù)的芬克斯早已有所準(zhǔn)備,小臂至手掌幻化出堅不可摧的龍鱗擋住了他這一擊,用了點巧勁兒,反手直接將人箍進(jìn)臂彎。
在別人看來,他狀似親昵地環(huán)住了青年的腰,這是情侶、配偶之間再常見的姿勢不過。
只有當(dāng)事人清楚,海妖王的心臟就在腰部,而黃金龍此刻正將力量聚集于手部。
龍爪連鋼筋水泥都能輕松撕開,更何況骨骼、肌理與臟器。
毫不掩飾的威脅。
如果不是在對方的子世界,他的能力被大大削弱;如果不是考慮到周圍全是龍的同類,自己有什么舉動可能會遭到圍攻,潛杏也不是不能反擊。
糟心的就在于,此刻種種條件都對他相當(dāng)不利。
所以他不動聲色地,惡狠狠地踩了芬克斯一腳。
……給我等著,這筆帳遲早要算。
“允許我遲來的介紹。”芬克斯一邊與潛杏私底下暗暗較著勁兒,一邊看向長老們,面上風(fēng)度翩翩的微笑紋絲不動,“正如各位所猜測的那樣,這位的確是我的伴侶。與我一同飼育了——”
他準(zhǔn)備正式將梨覺以自己后代的身份介紹給長老會,好好挫一挫哈伯德的風(fēng)頭,然而伸手撈了個空。
……寶寶崽呢?!
林望見首領(lǐng)一臉愕然,才發(fā)現(xiàn)原本乖乖待在芬克斯旁邊的梨覺不知所蹤。
他和其他幾人就站在不遠(yuǎn)處,大哥和大嫂,不是,和海妖王之間的對抗看得清清楚楚。
可居然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小不點不見了。
與此同時,高臺之上傳來一片驚呼。
第29章
眾人聞聲看去, 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
失蹤的小幼崽,不知何時,更不知用何方法出現(xiàn)在議席中間, 瞅瞅這個瞅瞅那個,最終無師自通選擇了他們中最重要、地位最高的那一個。
梨覺向平日里對芬克斯那樣,拽了拽喬長老的褲腿, 并且在并未得到回應(yīng)之后主動爬到了老人家的膝上, 靈活地轉(zhuǎn)身、挪了挪小屁股, 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好。
喬長老從年輕時就是大權(quán)在握、高高在上的, 稱作巨龍族的領(lǐng)袖也不為過。
別說一個陌生的幼崽,就連喬長老的親孫子孫女, 甚至于再往前追溯, 她的長子長女, 也沒有哪個童年時代敢如此逾越。
這一幕徹底驚呆了所有人, 一時之間,連個出來勸阻、把小家伙抱走的龍都沒有。
黃金龍家族難得如此希望自己的視力能下降些就好了, 也不至于把議席上發(fā)生的全過程看得如此清楚。
喬長老不喜歡幼崽是眾所周知的,寶寶崽這樣做, 會招致什么后果?
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黃金暴君也驚出一身冷汗。
他放開潛杏, 與后者對視一眼。
在這個瞬間兩人顯出驚人的的默契, 一致決定暫時放下方才的恩怨, 重新回到他們最初達(dá)成的合作上:如果芬克斯保不住梨覺,那么潛杏立刻帶他走。
芬克斯咬了咬牙,目光在臺上的眾人間逡巡,快速評估著每頭龍的實力。
與任何一人單打獨斗他都有把握,可若是以一敵眾呢?
長老會之所以是長老會,可不是隨便選出來過家家的。
更重要的是, 若他們以梨覺為籌碼呢?
有了顧忌,有了掛礙,就會變得軟弱。
這是宇宙通用的定理,也是龍族情感淡漠的緣由之一。
然而,芬克斯想,自己終究是破了戒,錯誤地、可笑地、又無比珍重地養(yǎng)了一只幼崽。
他微微側(cè)過臉,目光并未延展,然而林望等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點了點頭。
長老們還在后知后覺的混亂中,沒人注意到黃金龍家族幾個成員的離開。
終于有龍反應(yīng)過來,怒其不爭哀其不幸地直拍大腿:
“看看芬克斯養(yǎng)出來的孩子!”
“跟他一樣沒禮貌……”
“我早知道會是這樣。”
“大不敬,這是大不敬啊!”
“安靜!”
喬長老的命令使用了古老的龍語。
霎那間,偌大的空間陷入全然的寂靜,連片龍鱗脫落的聲響都聽得見。
長老低頭看著坐在自己腿上的小崽崽,軟軟的小手無意識地抓著她的衣袖,粉色的貝雷帽讓他看起來像顆甜美可口的小草莓。
是和龍形態(tài)完全不同的溫暖、柔軟。
是一只……她本該很看不上的小幼崽。
梨覺的適應(yīng)能力很強(qiáng),剛被家長們帶到長老院時,面對過于空曠的建筑和那么多陌生人還心有怯意,卻已經(jīng)在成年人之間博弈的短短時間內(nèi)迅速習(xí)慣了新環(huán)境。
他還記得,哥哥咪讓自己跟向這個老婆婆問好。
既然打過招呼,那就是崽崽認(rèn)識的人啦~
小梨覺已經(jīng)完全不怕生了,仰臉,露出可愛的小酒窩,主動自我介紹:“婆婆好,我是寶寶崽呀!”
他在下面第一次問好時聲音太小,議席上的龍們都聽不太清。
這回倒是足夠清晰了。
可是這么軟糯的小奶音……真的是巨龍的幼崽能發(fā)出來的嗎?
龍崽們學(xué)說話和學(xué)飛行、學(xué)噴火幾乎是同時進(jìn)行的,對于家長來說,他們僅有破殼的那瞬間是脆弱的,孵化之后可就是所向披靡的龍族了,哪兒有什么柔弱階段可言,更別提對父母撒嬌這種愚蠢無用的舉動。
然而此刻坐在長老膝上的這個小家伙,撒嬌像吃飯喝水一樣自然。
如果說別的龍崽從小就是為了戰(zhàn)斗培養(yǎng)的小鋼炮、小火箭,那么眼前這個小家伙,天生就是要被所有人放在掌心里疼愛的小奶糖。
芬克斯是相當(dāng)特立獨行的龍,這一點有目共睹。
芬克斯的崽,看起來也和別龍不太一樣。
問題是這個甜甜軟軟的性格和芬克斯也不怎么像。
……難不成是遺傳另一個父親?
龍們齊齊狐疑地看向潛杏。
至于海妖王,正沉浸在思考中。
他已經(jīng)觀察過了,大廳根本沒有任何可以走上高臺的臺階、升降梯。
議席上的長老們要么是從別處進(jìn)入,要么有什么隱藏的開關(guān)。
然而梨覺就這么瞞過所有人突然出現(xiàn)在那里,多半不是走尋常路,而是利用了“系統(tǒng)可以隨意進(jìn)出子世界任何地點”這一權(quán)限。
多半連小幼崽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開啟的“瞬移”,也許他只是看著高臺,心里念叨著“好想去看看”,下一秒就在那兒了。
潛杏打算把這個猜測告訴芬克斯,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在用剖析掃描般的視線盯著自己。
潛杏:“……”
這又是怎么了。
跟龍這種生物相處起來,好累。
喬長老并未在意其他人是何反應(yīng),她的注意力全在小孩子身上。
下意識汲取安全感般捉住自己的小手;
光潔細(xì)膩、看不出鱗化趨勢的皮膚;
至今沒有得到回應(yīng)、也依舊保持著的甜甜笑容。
一個有些古怪的名字,寶寶崽。
這應(yīng)當(dāng)不是他的本名,喬想。但不妨礙是個不錯的名字。
長老一直面無表情,有眼力見的龍彎下腰:“長老,把他交給我來處理吧。”
那明顯是要來抓小孩的架勢。
小幼崽睜大眼睛,危險信號燈嗶嗶響起,連忙尋求最近的保護(hù)。
所有人眼睜睜看著黃金龍家那個膽大包天、敢坐在長老腿上的小崽子變本加厲,這回竟然往長老懷里躲了!
邊鉆還邊帶著隱隱的哭腔直搖頭:“婆婆,崽崽不跟他走,不跟他走,婆婆救崽……”
連語言帶動作,小崽子徹底惹到了喬長老的底線。
龍魂在上,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見過常年修身養(yǎng)心的老祖宗發(fā)火了。
這回會是怎樣無差別掃射的雷霆之怒?
龍們兀自緊張起來。
叫人大跌眼鏡的是,喬長老松垮的、千溝萬壑的面部肌肉抽動了好幾下,最終定格在一種奇異的、生怕驚碎什么的古怪和小心翼翼上。
“無需。”她的視線甚至沒有從幼崽身上移開半秒,像是剛剛挖掘出什么珍寶那樣,嶙峋的手掌顫栗著輕撫上小家伙的后背,好似龍生第一次做這種事,聲音近乎喃喃自語,“……別嚇到他。”
眾龍目瞪口呆,以為自己幻聽了。
喬長老拍著小孩子的背手停頓片刻,抬起后用指腹擦了擦他眼角泛起的淚花,對著梨覺的嗓音可以用柔和來形容:“不會的。”
不會的。
不會讓他們帶你走。
崽崽聽懂了這句沒有說完的話,安下心來,小手抱住她的手腕,破涕為笑:“謝謝婆婆呀!”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喬長老在小幼崽沖著自己甜甜一笑時,仿佛看到周遭開滿了許多嬌小粉白的梨花,像是為崽崽專門布置的背景。
……果然還是年齡大了,老眼昏花吧。
目睹這一幕的龍們紛紛瞪大眼睛,堪比看見了鬼。
發(fā)生了什么事,這還是他們那位高不可攀的老祖宗嗎?
怎么突然像個平凡龍家和孫輩享天倫之樂的阿婆了?
這小崽子……不會是用了什么巫術(shù)吧?
小梨覺咬著手指看著他們,漂亮的淺金瞳無辜地眨啊眨。
寶寶崽能有什么小心思呢?
在看到匆匆趕過來的芬克斯后,圓啾啾的眼睛彎成了小月牙,小奶音軟軟:“哥哥!”
稱呼+笑容的雙重攻擊,叫在場所有雄龍的心臟受到一箭——誰能不把那句“哥哥”當(dāng)作喊自己呢?
他們和喬長老一樣,看見了無數(shù)梨花盛開、飄落的幻象,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雪色淹沒了長老院,絲絲舒適的沁涼也平復(fù)了此前的躁動不安。
只需要崽崽一個笑容而已。
一個笑容,就能讓沖動易怒的巨龍們,一個個溫馴得仿佛收起爪子的小貓咪。
這可是崽崽的大勝利哦~!
芬克斯既是旁觀者,也是親歷者。
第一次感受到梨覺的安撫能力,是誤入禁閉室的寶寶崽平息了自己仍然波動得厲害的精神力。
后來更是一次次見證著小崽子像一場歡快的雨,澆滅所有龍躁動不安你的怒火。
他很確定這種情況絕不是偶然,寶寶崽有著非同尋常的安撫能力——而這并不是一個普通的boss溝通崗系統(tǒng)能夠做到的。
換句話說,梨覺……絕不只是溝通崗系統(tǒng)。
Boss的精神力情況直接關(guān)系到子世界的「核」是否穩(wěn)定,曾經(jīng),也有過專門的療愈、修復(fù)系統(tǒng)崗位。
只不過“大混亂”到來后,boss們的躁怒掀起從未有過的高峰,這個崗位直接被撤銷,徹底由著boss們?yōu)樗麨椤⒆陨詼纭?br />
難道寶寶崽還兼著修復(fù)崗?
從來沒聽過哪個系統(tǒng)能夠同時擔(dān)任兩個責(zé)任的。
而且,如果芬克斯沒記錯,修復(fù)崗系統(tǒng)是需要特殊道具才能發(fā)揮功效的,就像醫(yī)生治病總得有配合上藥物。
可是梨覺完全不需要那些亂七八糟的輔助。
梨覺只需要一個笑容。
小家伙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什么?
黃金龍對此早有懷疑,可是崽崽太小了,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都不知道;從系統(tǒng)助手No.Bα3L82γk那兒也問不出來個所以然。
想求得真相,只有自己去挖掘。
“黃金龍,瑟妮之子,芬克斯。”
喬長老重又恢復(fù)威嚴(yán)的聲線將芬克斯從思考中喚回。
年輕的龍看著比自己瘦小太多太多、卻氣場逼人的老太太,她就是有這種能力,讓所有比她高的人都乖乖低頭:“長老。”
“證明。”
她仍一手?jǐn)堉谕壬系睦嬗X,還輕輕地顛了顛,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這種哄崽的舉動在其他龍子龍孫看來有多驚悚。
老人吐字緩慢,但擲地有聲。
“證明給吾看,汝有能力撫養(yǎng)寶……他。如果通過,吾允許汝把他帶在身側(cè)。否則,吾將親自教導(dǎo)。”
*
林望是在露臺找到潛杏的。
除了長老院,鱗城入夜后會強(qiáng)制要求關(guān)閉大部分沒用的燈光,少了光污染的晚空格外澄澈。
潛杏遙望著散落的星星,像是海底一顆顆明亮的珍珠。
他幾乎沒怎么離開過自己的子世界,甚至是王宮所在的海域。
思鄉(xiāng)的情緒于他而言是很陌生的。
此刻看見了天上的珍珠或水底的星,也不過只是想起。
……還要多久才能回去呢。
“權(quán)宜之計”,芬克斯是這么說的。
無論是在殿堂上毫無征兆地宣稱自己是他的伴侶,還是答應(yīng)了那個老人的考驗,證明他們是合格的、能夠獨立撫養(yǎng)幼崽的家長。
“幫我過了這一關(guān)。”比他高一些的男人盯著他,目光滾燙得仿佛真能將他的肌膚灼傷,“我可以無條件答應(yīng)你一個要求——什么都可以——你知道龍的承諾絕不落空。”
比起那個男人更升級了的變本加厲,潛杏更想不通的是自己居然答應(yīng)了。
為什么呢。
如果僅是想得到小系統(tǒng),完全不必如此大費(fèi)周章。
其實梨覺在芬克斯的子世界也待不了多久了,倒計時一旦結(jié)束,就算小家伙自己不情愿,也必須要離開。
想提前帶走梨覺也不是不行,反正回到自己的地盤,就算芬克斯追過來搶崽,到時候也不是他的對手了。
巨龍族的權(quán)勢紛爭、勾心斗角,跟他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哪怕這個子世界因為爆發(fā)世界大戰(zhàn)而坍塌,也絲毫影響不到他。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
所以到底是哪里錯亂了才會答應(yīng)假扮伴侶這種事啊。
海妖王嚴(yán)肅地想,一定是這個子世界的磁場太紊亂,才把自己搞得奇奇怪怪的。
看來自己和龍真的很不對盤。
下次再也不來了。
“——嗨。”
忽然出現(xiàn)的聲音讓潛杏指間一顫,差點沒拿出手中的玻璃杯。
他及時控制住了杯中的酒液,好讓它不至于尷尬地灑出來。
扎著高馬尾的男人輕松地躍過欄桿,走到他面前:“先生,我可以坐這里嗎?”
驕傲的黃金暴君可是不會用如此禮貌的稱呼的。
見來人不是芬克斯,潛杏松了口氣。
心底掠過一絲些不明不白的失落。他沒有在乎。
這幾日的相處,海妖王對黃金龍家族的高層有了大致的了解。
林望是芬克斯最信任的副手,也是當(dāng)年第一個想要加入他的龍。
如果從一個異族人的視角來看,林望真的很不像龍。
他沒有其他龍的自傲,是罕見的溫和派。
行事風(fēng)格說好聽點是隨和,說難聽點就是擺爛。
要說的話,其實更像個人類,潛杏認(rèn)知中的人類。
他其實有點兒好奇林望的血統(tǒng)中是不是真的有人類,不過這個問題對于龍來說無異于辱罵。
除此之外,潛杏還知道,林望同樣是黑龍——和芬克斯那個看了就鬧心的老對手哈伯德一樣。
最信賴的心腹和最厭惡的對頭是同族。
這就很有趣了。
林望在潛杏的默許下坐到他旁邊,手里拿著小孩子才會喝的汽水,和一根彎曲的、長長的、很難被稱之為吸管的東西。
他叼著吸管,舒舒服服地靠在了躺椅上:“您不用在意我,當(dāng)我不存在就行。”
潛杏:“。”
他們下榻的酒店就只有這一個露臺,四周無遮無擋,手可摘星。
既然是公共的,也沒什么理由把別人趕走。
潛杏為自己平靜的賞景時光被打破嘆了口氣,懶得鋪墊什么,開門見山:“那個家族,是你的族人吧。”
林望當(dāng)然知道海妖王在說什么。
他聳聳肩,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和芬克斯很像:“是族人,不過僅是因為我倒霉和他們長了一樣顏色的龍鱗。那些并不是我的親人,我是孤兒。船員們才是我的家人。”
他對芬克斯忠心耿耿,對自己的族群則沒有絲毫歸屬感,并未出現(xiàn)在潛杏想象中那樣夾在兩方勢力中左右為難的情況。
潛杏若有所思:“你知道那個叛徒是誰么?”
他指的是藏在船員中的哈伯德派來的間諜,偷拍芬克斯和梨覺的那個。
“知道。我為他感到羞恥。不過既然老大無所謂,我們也沒有把他揪出來,反正也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來。這次行動敗露之后,他大概率會被哈伯德召回,然后用各種理由退出我們的星艦。”
林望懶洋洋地咬著吸管。
“倒是您——我不得不說我很好奇,您為什么答應(yīng)跟我們老大假結(jié)婚?”
潛杏一噎:“……只是假扮伴侶,沒有結(jié)婚。”
“是嘛。”
林望的語氣聽起來完全不相信的樣子。
潛杏:“……”
他不是那種被誤會了什么就一定要跟人辯駁到底的性格,可是普通的誤會,和被誤以為要跟宿敵結(jié)婚,根本就不是一個等級的事件。
潛杏還沒來得及說什么,林望忽然坐起身,仔細(xì)地盯著他:“我以為您很討厭我們老大來著。”
潛杏不喜歡被這樣審視,皺著眉側(cè)過臉:“的確。”
林望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對方的不快,舉起雙手:“抱歉,抱歉。我只是想說,既然您表現(xiàn)得這么討厭首領(lǐng),還愿意答應(yīng)他這個請求,是不是因為您其實在心里,是很喜歡……”
他故意沒有把話說完,果不其然看見那夜色下依舊絢麗的耳鰭動了動,仿佛看穿了海妖王因為這句話而拎起的心。
“——很喜歡我們寶寶崽的。”林望悠哉地完成了大喘氣,然后像投擲標(biāo)槍一樣補(bǔ)上一句更尖銳的,“您應(yīng)該沒有誤認(rèn)為我在說首領(lǐng)吧?”
在黑龍沒有看見的地方,海妖王的酒杯里已然凝出了一個小型漩渦,那代表著他并不平靜的心境。
潛杏從小就是被當(dāng)作海洋王族的接班人培養(yǎng)的,自視修養(yǎng)要比這群野蠻的長翅膀的生物高得多,不能同他們輕易動怒,否則無異于將自己也拉低到同一高度。
然而他還是從這循序漸進(jìn)的話里有話中讀懂了什么。
潛杏斜睨了林望一眼:“這些話,是他派你來試探我的嗎?”
繞來繞去,不過是想知道他究竟為什么答應(yīng)假扮情侶,以及究竟對完成這個任務(wù)有沒有“忠心”。
居然這么簡單就被戳破了。
林望訕笑:“……您怪了我老大,可就不能再怪我了啊。”
潛杏做了次深呼吸,平復(fù)自己的情緒。
他堂堂海妖王,還不至于跟一頭龍,尤其是龍的小弟置什么氣。
“幺幺哥哥!是幺幺哥哥誒——還有汪汪也在吶!”
兩人同時聽到熟悉的童音,扭頭向后看去。
芬克斯一手牽著小幼崽站在露臺的入口,一手插著口袋,在星空下沖他們微笑。
這笑容在林望看來和平時沒什么差別,依舊是英俊瀟灑放浪不羈的老大。
可是落在潛杏的眼里,尤其是才被對方種種試探惹惱的他眼里,充滿了意味不明。總之就是怎么看怎么不爽。
然而梨覺沒有給他表達(dá)不滿的機(jī)會,松開芬克斯的手歡快地沖他跑過來。
一般情況下,崽崽要是做出這個架勢,那么無論對面是誰,早就該張開懷抱等著小寶貝撲進(jìn)來了。
可惜海妖王不是一般人。
他原本半靠在躺椅上,和林望越聊越不愉快之后坐起身,現(xiàn)在也并未站起。
小幼崽都已經(jīng)到面前了,漂亮哥哥還是沒有要抱抱他的意思。
梨覺仰著小臉,困惑地看著他。
然后還抬抬小胳膊示意。
抱崽,快點抱崽崽呀!
潛杏不是看不懂他的瘋狂暗示,只是不想搭理。
他還沒到巨龍們一個個滿腦子只剩寵崽的地步。
對于可愛的、甜蜜的、牛奶味兒的小幼崽,海妖王可是非常有抵抗力的。
梨覺等啊等,漂亮哥哥還是不為所動。
崽的魅力被抵抗了!
這可不能忍!
小梨覺主動去拉潛杏披風(fēng)下面的手,碰到那冰涼濕潤的、和龍類或者人類觸感完全不同的指蹼。
若是換做別人做出如此大不敬的舉動,早被海妖王一計水刃斬掉胳膊。
可潛杏并為動怒,就這么垂著眼淡淡看著他,等著小不點還能玩出什么花樣來。
幼崽兩只小手抓著成年人的胳膊,使勁兒舉起來,帶著哥哥摸了摸自己的頭頂。
邊摸摸還邊夸獎自己:“乖崽,乖崽。”
這里沒有其他人,崽的貝雷帽已經(jīng)摘下了,淡金色的貓耳朵因為癢酥酥而抖了好幾下。
潛杏為那與海洋生物、鱗甲生物截然不同的觸感而驚奇。
毛乎乎,軟綿綿。
蓬松,干爽,溫暖。
無論是他的族群還是芬克斯的同類,都絕對找不出同樣的物種來。
巨龍世界中沒有貓的存在,潛杏的海洋世界還是有的。
只不過魚類對貓科動物有種天然的恐懼,海妖王更是長期駐扎海底,很少有同貓咪打交道的機(jī)會。
原來……小貓咪是這種感覺啊。
沒有人能不被毛絨絨吸引。
一開始還是被小崽兒引導(dǎo)著、試探性地摸摸。
很快,就變成自己忍不住rua了一下又一下。
然后是又一下。
很快覺得這樣還不夠,干脆把幼崽抱起來好好捏一捏貓耳朵,還能連尾巴一起rua。
梨覺眼睛彎彎,坐在哥哥膝頭心滿意足晃著小短腿。
崽崽被抱抱的愿望還是達(dá)成啦~
小家伙享受得很,喵喵咪咪地哼唧著不成調(diào)的、自己編的歌兒。
時不時還抬頭看向潛杏,也不說什么,就那么笑瞇瞇地看著他。
就算是冷若冰霜的海妖王也沒辦法抗拒這種攻勢。
好吧。
潛杏不情不愿地想,他這并非在系統(tǒng)幼崽面前完敗。
他只是……只是暫時讓步罷了。
第30章
幾經(jīng)波折后, 長老會最終給芬克斯下達(dá)的指示,是在監(jiān)視下與梨覺、潛杏共同度過一周時間。
只要能向長老會證明,他們?nèi)齻是和諧友愛吉祥的一家, 就能夠把寶寶崽帶走。
否則,小家伙將被送到喬長老身邊,由她親自教養(yǎng)。
原本哈伯德提議的觀察時間是一個月, 芬克斯當(dāng)然不能忍, 據(jù)理力爭后才壓縮成了一個星期。
一周時間看似不長, 其實已經(jīng)足夠看出很多事來了。
夫夫二人究竟是情真意切還是勉強(qiáng)湊合, 親子關(guān)系究竟是父慈子孝還是雞飛狗跳,都逃不過巨龍的火眼金睛。
審核標(biāo)準(zhǔn)有三點:
一, 芬克斯和潛杏是否有和睦的伴侶關(guān)系;
二, 家長對幼崽是否達(dá)到了應(yīng)盡的飼養(yǎng)、教育任務(wù);
三, 梨覺是否是一頭合格的小龍崽。
芬克斯的行事風(fēng)格是車到山前必有路, 幾乎不可能達(dá)成的最后一點暫時先不想,到時候總會有辦法讓寶寶崽萌混過關(guān)的。
現(xiàn)在更重要的, 是如何讓前兩點也能通過嚴(yán)苛的長老會的審核。
潛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要跟芬克斯同一屋檐下度過一周?還是以伴侶的相處方式?還得被那么多雙眼睛看著?
他現(xiàn)在開始覺得放棄爭搶小系統(tǒng),或者直接帶梨覺走, 聽起來都是更好的主意。
“幫人幫到底, 海妖王陛下。”芬克斯的龍瞳無論何時都是璀璨而濃烈的金色, “你難道就不好奇, 我可以答應(yīng)你什么條件?”
潛杏冷冷道:“我已經(jīng)不覺得你的承諾有什么吸引力了。難道你能把這個世界割讓給我?”
芬克斯眨了眨眼:“你沒有試過,怎么知道不行呢?”
潛杏呼吸一滯。
子世界被吞并,并非沒有先例。
像他這樣找到世界邊緣的縫隙、進(jìn)入另一個子世界的事情,早在“大混亂”之前就發(fā)生過。
薄弱的「核」會導(dǎo)致子世界的坍塌,相反,強(qiáng)大的「核」也可以吸引周遭世界的碎片對自己的地盤進(jìn)行鞏固和擴(kuò)充。
理論上來說, boss們是不可以隨意入侵他人領(lǐng)地的,但一些弱小的boss支撐不住子世界,又不想被中樞回收,只得向其他人投靠,這是連主神都默許的、弱肉強(qiáng)食的規(guī)則。
正因為潛杏知曉這其中的可操作性,更不會相信這樣一個有著暴君之名的男人愿意屈居于他人之下:“你指望我相信你愿意為一個非親非故、還注定要離開你的孩子袖手天下?”
“你又沒有一定要求這個。”
“我現(xiàn)在就可以要,你給么?”
“現(xiàn)在不算數(shù),親愛的陛下。得等到你幫我通過全部考核、在見證會上得到喬長老的首肯,到時候,隨便你想要什么。”
……就知道總有借口。
暴君的驕傲讓他不會對自己給出的承諾食言,這一點潛杏同樣知曉。
他斟酌再三,還是答應(yīng)了:“那就讓我看看,你是否能真的守信。”
*
既然兩人是已經(jīng)育有一子的夫夫關(guān)系,住宿在同一間屋子也很合理。
好在,以芬克斯的地位入住的自然是最高級的套房,兩人各住各的房間,中間隔著空蕩蕩的客廳、書房、健身室,也算是互不打擾。
最為難的,還要數(shù)梨覺。
崽崽平時要么跟綾希睡一張小床,要么待在芬克斯房間里對他來說跟床差不多大的沙發(fā)里,反正總是要有人陪的。
那么這幾天究竟是跟哥哥咪一起好呢,還是和幺幺哥哥一起呢?
在星艦上被所有人喜愛的小朋友可是要熟練掌握端水技能的,既然要雨露均沾,那么兩個家長都得陪一陪。
崽才三歲,崽有點累。
梨覺上半夜睡在芬克斯房間里用兩張靠椅拼起來的小床上,盡管酒店可以提供更舒適的兒童床,崽崽還是堅持如此,椅背與扶手嚴(yán)密的包裹讓小孩子很有安全感。
下半夜,崽崽手腳并用爬下來,給自己披上印有小黃雞圖案的小毯子,踮腳趴在芬克斯的床邊,確認(rèn)家長睡得很熟。
黃金暴君這樣警惕心高又易怒的龍,正常來說很難進(jìn)入這么深的睡眠,尤其在房間里有第二個人的情況下。
一方面他對梨覺的信任程度很高,幼崽于他而言就像是多出來一條小尾巴;
另一方面,只要崽崽想,就可以用自己奇妙的安撫能力給予任何人一場美好的夢境。
他對這個世界,或者說對整個無限空間,有著可以進(jìn)入絕對深度的鎮(zhèn)靜作用。
這種能力遠(yuǎn)不同于被撤銷的療愈崗的系統(tǒng)那樣還需要道具、藥物輔助,完全是與生俱來的本能,像是從造物主那里分得的天然力量。
上一個能做到如此的,還是消失的主神本神。
關(guān)于這一點,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有人察覺到,卻迄今無人能聯(lián)系到真正的原因。
除了旁觀一切的綾希,無限空間中,還沒有第二個知道梨覺真實身份的存在。
包括梨覺自己。
酒店的地面鋪著厚厚的、清潔干凈的地毯,而且這里沒有綾希在,梨覺終于可以做他最喜歡的事:光著腳到處跑。
小毯子對他來說有點兒大了,幼崽拖著它像拖一條黃澄澄的大尾巴。
不久之前,在星艦上從奶貓化形成人類幼崽的他還沒有合適的衣服穿,也是這么裹著紅絲絨的窗簾到處跑。
不久后的現(xiàn)在,崽崽已然擁有每天換三遍都穿不完的超大衣柜。
從無人問津的流浪小貓崽,到受盡寵愛的小寶貝,需要多久?
沒人答得出來。
反正如果是小系統(tǒng)出手的話,征服boss和npc輕輕松松啦。
為了夜間飛行的龍的安全考慮,酒店里和鱗城的要求一樣,入夜之后需要關(guān)掉大部分燈光,小孩子循著那唯一的、河流一樣的燈帶,拖著毯子穿過空曠的客廳,穿過在黑暗中低語的書房,來到潛杏所在的客臥。
只要崽崽想,他當(dāng)然能進(jìn)入任何一個房間,乃至任何一個角落。
不過梨覺是個有禮貌的小朋友,他一手抓著毯子的一角,一手握成拳敲了敲門,伴以輕輕的呼喚:“哥哥,幺幺哥哥,崽崽來看你啦!”
他聽見了哦,幺幺哥哥還沒有睡覺呢。
梨覺耐心等了一會兒,聽見翻騰的水聲止息后,低聲的“進(jìn)來吧”。
客門在他面前滑開,崽崽重新把小黃雞毯子披好,走進(jìn)房間里,好奇地東看看西看看,然后順著聲響來到浴室門口。
浴室門的材質(zhì)是磨砂的,看不清里面。
小小的梨覺仰頭看著大大的門,問:“哥哥,崽可以進(jìn)來嘛?”
潛杏冰冰涼涼的嗓音被水浣得比平時朦朧,也更溫柔:“你有穿什么厚的衣服嗎?”
幼崽脆生生地回答:“沒有!”
但是。
“有毯子哦!”
潛杏:“。”
潛杏:“那個不能帶進(jìn)來。”
梨覺很遺憾,不過還是聽話地把小黃雞毯子疊好,放到旁邊的椅子上。
“鞋子也要脫掉。”潛杏叮囑。
梨覺興高采烈回答:“崽沒有穿鞋呀!”
潛杏:“……來吧。”
并不需要崽崽動手,門在他面前滑開。
梨覺最先注意的是從門縫里淅淅瀝瀝滲出的水漬,以前他在家里和爸爸一起洗澡的時候,玩水玩過了頭也會這樣,爸爸就要用拖把把偷偷溜到房間里的水滴擦干凈。
崽崽小鴨子一樣左搖右擺避開有水的地方,想著一會兒要不要幫哥哥一起擦地。
一抬頭,呆住了。
這間浴室是功能分區(qū)的,洗臉池,浴缸,淋浴用玻璃門隔出了好幾塊。
然而此刻,它們?nèi)及谝粋巨大的、幾乎擠占了全部空間的水球里。
總算知道為什么哥哥不讓自己穿厚衣服和鞋子了。
那超大號的水球并沒有明顯的膜或是隔層,它的最邊緣同樣是盈盈的水波,只不過流動方向受到了控制,始終循環(huán)、互相覆蓋,才不會向外流淌。
水球的中間,幼崽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條深藍(lán)色的魚尾。
可不是一般的小魚小蝦的大小,那魚尾長過成年人的雙腿,分開的尖端呈現(xiàn)花瓣一樣的弧度,其上仿佛覆著輕紗,在水中輕盈地蕩漾。
藍(lán)色的鱗片反射著浴室里澄黃的燈光,為原本冰冷的底色鍍上了一層暖意。
綺麗的魚尾之上,是和人類別無二致的上半身,鱗片一直蔓延在腰身兩側(cè),再往上,連鎖骨、頸側(cè)和臉頰上都有稍許殘留。
梨覺被眼前一幕驚奇得說不出話來,一時間不知道自己進(jìn)入了什么地方,又見到了什么人……不對,長著魚尾巴,還可以叫做“人”嗎?
看見那雙熟悉的、矜貴的丹鳳眼,又立刻認(rèn)了出來。
“哇。”小幼崽捧著自己的小臉,眼睛睜得圓圓的,驚嘆道,“哥哥是人魚!人魚耶!”
小朋友感嘆什么的時候總喜歡把話重復(fù)兩遍以示強(qiáng)調(diào)。
海妖王在海洋世界待了這么多年,因為俊美、威嚴(yán)、統(tǒng)領(lǐng)得力被稱贊。
還是第一次因為人身魚尾被稱贊。
小幼崽喜歡他,不是因為他是海妖王,不是因為他擁有海洋和海洋里全部的力量。
只因為他是他自己。
潛杏輕笑,而水中的笑意便是化作一串泡泡,晃晃悠悠升到最頂上,然后消失不見。
浴室空間有限,水球的體積已經(jīng)是他能做到的最大,勉強(qiáng)夠他在里面游一個來回。
海妖王輕巧一轉(zhuǎn)身,尾鰭拍出瀲滟的水花,游過來,抬起手貼上邊緣,低頭看著小崽兒:“想來玩兒嗎?”
他的聲線糅著嘩啦的、悠遠(yuǎn)的水流,帶著莫名的蠱惑。
似乎此刻海妖王才想起自己來到巨龍世界最初的任務(wù):哄騙小系統(tǒng)去自己那里。
沒有小朋友不喜歡玩水,梨覺欣然接受邀請。
潛杏起初還在想要不要給他夜明珠——的確被那頭暴躁的龍搶走一顆,但他可是海洋之主,怎么可能手里沒有別的存貨——隨即想起芬克斯有意無意提起過,在去往藏在湖底的假龍窟時,小幼崽展現(xiàn)了驚人的、無需任何輔助也能夠在水中自由呼吸的驚人能力。
與其說是游泳、潛水的天賦,不如說,擁有最高準(zhǔn)入權(quán)限的小系統(tǒng),在子世界中就是這么如魚得水。
崽崽點了點頭,高高舉起手。
他驚奇地看著自己的手穿過了那層流動的水的邊界,并沒有什么明顯的感覺,只不過水里的溫度更低,阻力也讓一切變得更加緩慢。
大人的手捉住他的小手放在掌心里,輕輕往自己的方向一帶,小幼崽就被拽進(jìn)了水球里。
梨覺下意識屏住呼吸、緊閉雙眼。
他雖然是游泳班里學(xué)的最快的小崽崽,可人類對于大量的水有著天然的畏懼和防御的本能。
等到全身都泡在水里后,有誰的手蒙在崽崽的眼前,溫和道:“睜開眼,沒關(guān)系。不會難受的。”
幼崽對家長的話總是很信任,哪怕是這個認(rèn)識時間最短的哥哥。
他慢慢睜開眼,所有的水流都朝著他奔涌而來。
然而它們并未像以前在游泳班時那樣重重地拍打在身上,溫柔地托著小幼崽,讓他即便沒有動作也不會下沉。
預(yù)想中的難受并未出現(xiàn),反而能夠和在陸地上一樣自如地呼吸。
和上次在湖里的體驗又不太一樣。
這都是因為掌控著水和流動液體的主人,就在他身旁,寸步不離地護(hù)著他。
浴室的空間對成年人來說算不得多寬敞,對于小朋友而言倒是很足夠了。
適應(yīng)力超強(qiáng)的小幼崽很快熟悉了水中如何活動,越來越大膽。
很快可以不用哥哥牽著也能游向任何想去的地方,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樂趣。
梨覺拋棄了游泳班中規(guī)中矩的姿勢,反正現(xiàn)在既不用考慮換氣也不用考慮浮力,想怎么玩兒怎么玩兒。
潛杏豎起食指在水中繞出一個圈,那個圈變成足球那么大的氣泡,飄向遠(yuǎn)處。
梨覺眼睛一亮,立刻撲騰撲騰追上去。
他追逐著那個氣泡,像條快樂的小海豚。
不一會兒,崽崽找到了方法,兩條小胳膊一拍,拍碎了氣泡。
小孩子清脆的笑聲像鈴鐺,水波將它送去很遠(yuǎn)很遠(yuǎn)。
“好玩兒嗎?”
深藍(lán)色的魚尾出現(xiàn),窈窕一擺,溫柔地把小幼崽裹到自己面前。
梨覺咯咯直笑:“好玩!”
潛杏戳了戳小崽兒毛發(fā)柔順的貓耳,誘惑道:“來我的世界,每天都能這么玩,好不好?”
梨覺眨了眨眼。
Momo說過,他完成一個子世界的任務(wù)之后,是要去下一個地方的。
崽崽有些難過地想,自己要離開咪咪和其他哥哥姐姐了嗎?
是什么時候呢?
到時候,可以好好地說再見嗎?
他就沒有和爸爸說再見。
那對于小幼崽來說,是任何時候想起都會傷心的事。
希希呢?希希也要說再見嗎?
可是希希說過,會永遠(yuǎn)和他在一起的。
然而,什么是「永遠(yuǎn)」呢?
爸爸沒有說過,托班的老師也沒有講過。
他還不到四歲,卻已經(jīng)不得不開始學(xué)習(xí)離別了。
孩子的小手勾住大人的手指,并沒有回答,在水中吐出一串小泡泡。
*
主臥里。
芬克斯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到過去,夢到與母親相依為命、受盡欺凌的童年。
后來他終于長大,有足夠的力氣保護(hù)自己和母親,她卻再也不在了。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來過他的夢境,這一次微笑著撫摸他的頭頂:“你也有自己的家庭了。美好的伴侶,可愛的孩子。這是我希望看到的,以后我也就放心了。”
夢里的芬克斯仍然以為自己是孤身一龍,面對母親的話語有些茫然。
母親示意他轉(zhuǎn)身。
芬克斯看見一大一小兩個模糊的人影,他們向自己走來。
他還沒來得及看看小的那個是不是和自己一樣有著金色的龍鱗,大的已經(jīng)站到面前。
那是張艷麗得驚心動魄的臉龐,雙眸直勾勾地看著他。
修長的手指在他肩上輕輕一點,若不是芬克斯即使擋住,可能就要向上或者向下了。
黃金龍不喜歡同他人如此親近,皺起眉:“離我遠(yuǎn)點。”
那人的聲音里竟然有一絲委屈:“……我們不是伴侶么?”
意識深處的芬克斯終于認(rèn)出了這是何許人也,他最好的敵人和最壞的伙伴。
他張了張嘴:“……我們不是假扮伴侶么?”
海妖王垂下眼睫:“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呢?真的就不摻假嗎?假的也可以成真。”
黃金龍一陣煩躁:“……你在莫名其妙說什么繞口令?”
“莫名其妙的,是我嗎?”潛杏再度湊近他,兩人之間幾乎不剩下什么距離,“明明是你在那么多人面前為我冠上了伴侶之名——不是嗎?”
芬克斯的肌肉緊繃。
無論是因為潛杏狀似親密的靠近,還是克制距離的話。
那同樣是他在不斷質(zhì)問自己的話。
有別的更穩(wěn)妥、更無須欠下任何情分的方式來解決。
可自己偏偏選擇了這一個。
為什么。
為什么?
海妖王的手臂纏上他的脖頸,芬克斯已然能夠感受到對方深幽的吐息,云煙一樣。
如此逾越的舉動分明夠兩個人大打出手。
然而此刻他竟然沒辦法推開他。
是不能。
還是……不想?
潛杏魚尾上的鱗片帶著來自海洋深處的、冰冷的氣息,拂過芬克斯的小腿。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海妖王低低地問。
“其實可以不這么做的,對吧。”
“然而你還是作出了這樣的選擇。”
“假扮的約定……”
“只是為了梨覺嗎?”
“除此以外,到底有沒有私心?”
有沒有私心。
有沒有私心?
——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綺麗的尾鰭從他的小腿向上,如同劇毒的藤蔓,將誤入歧途的旅人捆綁得動彈不得。
拂過膝蓋,然后再向上。
直到一步之遙。
芬克斯在一刻無比清晰地感知到,為什么人類如此恐懼塞壬的傳說,為什么沒有海上漂泊的船員逃得過海妖歌聲的引誘,義無反顧走向虛幻的、燦爛的陷阱。
哪怕心智強(qiáng)大如自己,竟也快要抵不住如此蠱惑。
好在,最危險一刻,芬克斯強(qiáng)迫自己醒了過來。
他呼吸粗重,心跳超出正常的頻率,冷汗浸透了長發(fā)。
芬克斯閉上眼緩解著自己因受到刺激而蠢蠢欲動的精神力,片刻后重新睜開。
他分開五指將垂下的額發(fā)撥到后面,第一反應(yīng)是看向椅子里;在這種情緒十分不穩(wěn)定的時刻,如果能夠看到寶寶崽,就是最大的安慰。
然而扶手椅拼成的小床里空空如也。
——崽呢?!
芬克斯從剝離夢境的悵然若失中徹底清醒。
小系統(tǒng)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也因此自然而然擁有了“閃現(xiàn)”和“瞬移”能力。
這樣一聲不吭消失,已經(jīng)不是第一回了。
芬克斯做了個深呼吸,告誡自己要先冷靜下來,分析小家伙能去哪兒。
以前多半是去找綾希了,不過今天綾希跟著林望住在別的樓層。
那么這個房間……
對了,他不是單獨和寶寶崽住在這兒的。
套房的另一邊,客廳的對面,還有一個人。
芬克斯披上睡袍,走向潛杏的房間。
一切暗淡寂靜,唯有浴室里流動著水聲與光點。
黃金龍收斂氣息,從門縫中向里看去。
小梨覺早就從那個叫人沮喪的問題中回過神,繼續(xù)在泡泡里暢游。
小家伙在水里靈活得很,根本不需要任何游泳、潛水技巧,兩條小短腿有力地?fù)潋v撲騰,一會兒像青蛙,一會兒像海豚。
的確沒有幼年期的人魚天生優(yōu)美,也不妨礙他在水里玩得開心。
繞著他來回游動的海妖王,則完全是另一番風(fēng)景。
若海里有瀲滟的云霞,大約就是尾鰭漾出漣漪的模樣了吧。
黃金龍下意識屏住呼吸。
他沒辦法不去想起那個夢,想起夢里與自己靠得極近的另一個人。
他的對手,他的宿敵。
與他針尖對麥芒多年,他最想要殺死,也最想要殺死他的……另一個人。
夢境是由潛意識制作出的話劇。
那么,夢里的潛杏做的事、說的話,難道就是他所期望的潛杏?
這下連芬克斯自己都不確定自己在想些什么了。
海妖王早就注意到不速之客,這時候垂眸輕笑:“怎么,暴君也想要加入我們嗎?”
既然窺探被識破,也沒有裝模作樣的必要。
芬克斯走近。
小幼崽見到哥哥也來了,快樂地游向他,熱情地?fù)]手邀請:“咪咪,來玩呀!幺幺哥哥可好玩啦~!”
海妖王:“。”
這話怪怪的。
芬克斯聽懂了小系統(tǒng)稚嫩的童言童語,不過這并不妨礙他揶揄地看向潛杏。
海妖王冷哼一聲,別開臉。
成年人之間隔著水簾,像一層觸手可及、又遙不可及的透明分界線。
從這個距離芬克斯甚至可以看得清,哪怕在水中,潛杏的睫毛依舊根根分明。
龍族討厭水,他們游泳技術(shù)很差,憋氣能力也一般,在水底的戰(zhàn)斗力大打折扣。
正相反,水則是海妖王的統(tǒng)治區(qū)。
如果此刻進(jìn)入水球,且不說空間夠不夠他們兩個擠,光是自己像個獵物一樣掉進(jìn)潛杏的陷阱,就夠讓他厭惡這個可能性。
更何況,剛從荒謬靡麗的夢中醒來,芬克斯絕不會再度踏入任何有可能擾亂心智的禁地。
“不了,你們玩吧。”
他對梨覺說,像個寬和的好家長。
而后,深深地、充滿了掠奪性地看了潛杏一眼。
他離開浴室,將“咪咪為什么不來呀?”“……應(yīng)該是害羞吧。”“為什么要害羞?”“誰知道呢”的對話拋在后面。
芬克斯不會知道,從他轉(zhuǎn)身起,此前回避目光的潛杏就一直注視著他。
直到完全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