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有三苦,打鐵撐船磨豆腐。
老早起來就要把提前泡好的豆子磨起來,和現代不同,機器嗡嗡嗡一打,豆漿是豆漿,豆渣都豆渣了,容瑾的記憶里容家爹媽推著那臺老石磨,在小小的院子里轉了一圈又一圈。磨好的漿子要用紗布過濾,過濾出來的生豆漿要煮,煮好了要點,鮮嫩的豆花一勺勺舀出來放到模子上壓出水。
嫩豆腐經不住放,有人定做了才會專門去做,容家一般做老豆腐,提的是甜井水,做出來的豆腐豆腥味小、韌而不老,遠近聞名,拉扯大了兩個兒子,大兒子順利成家生子,小兒子成了秀才。
容瑾吐出心中一口濁氣,原主深陷在濃濃的自責和自我厭棄中可以理解。
旁邊鍋里面已經倒上了油,炸東西要寬油,出來的炸物才好吃,菜籽油雜質沒有去除干凈、煙點大,顏色發烏,遠看濃濃一鍋黑水,可炸出來的東西金黃油亮,自帶香氣。容瑾把豆腐捏碎,里面放了?豬油后剩下的油梭子,切碎的油梭子、胡蘿卜、青蘿卜碎和粉條碎,就是這個豆腐丸子里面的配角。
豆腐的包容性很強,存在感可以很低,但絕對不能夠少。
它是整個丸子的骨架。
而且為了疏松的口感,里面要適量地放淀粉。
修長有力的手在清水里沾過,隨后抓了和好的餡料,餡料就像是會聽懂人話指揮的史萊姆在容瑾的手上靈活自如,手指張合,于虎口處擠出一顆顆大小均勻的丸子。
放進油鍋里面,八成熱的油溫隨著冷丸子的加入還略有降溫,需要火時刻跟緊。
后廚燒火的是個老把式,一個人負責了三個灶眼,絲毫不亂,容瑾要多大的火就有多大的火,頭一鍋丸子炸到熟透,放到簸籮里面晾晾。
“嘗嘗看。”
容瑾拿過抹布邊擦手邊轉身,看到身后一圈人嚇了一跳。
他以眼神詢問黎未,黎未給他介紹,“府衙里面的王鋪頭,過來查案的。”
容瑾恍然大悟,之前說過的。
“剛才專注著做丸子,沒有看到王鋪頭和各位差人,實在是對不住。這是新做出來的豆腐丸子,大家賞光嘗嘗。”
王鋪頭饒有興味地看著容瑾,這小子他知道,在書院當眾頂撞府令、落了大人的面子,府令大人大人不記小人過,但下面人自然有辦法讓這小子長長記性,聽說是驅逐出了書院,再后來就聽不到消息了,沒料到這小子另辟蹊徑,成了得味樓黎家的上門哥婿。
他心思百轉,面上沒顯露出分毫,府衙里面打轉的,心思靈巧著呢,輕易不會得罪人。
“聞著就香,今兒個我們就老老面皮在得味樓吃點好東西了。”
既然這么說,當然不會只讓王鋪頭及隨行的差人吃豆腐丸子,魚雜鍋、鹵湯串串肯定少不了的,鐵板豆腐要吃多少有多少,容瑾看后院陰涼處擺的那一桌,準備給他們做個大的。
他收回目光就開始料理兩條黑魚。
開膛破肚清洗這些事情自然有人做,他拿到手的就是去掉脊骨的兩片魚。
容瑾拿了刀貼著魚肉開始片魚,兩片魚肉中間不切斷為一組,打開就是“蝴蝶片”。
黎未在他身邊小聲地說,“你剛才在炸丸子沒注意到,他們進來后就直撲了那口灶,上下都看了,也扛了梯子看了上面窗框。”
挺認真的,容瑾點頭,繼續聽。
“燕巳道長愿意當人證,小道士偷偷和我說了,他阿爺惦記臭豆腐。”
“改日專門給道長做,謝謝他的仗義相助。”
黎未點頭,他繼續說:“道長做證王火就是投放老鼠的人。”
“王火?”容瑾頓住了,這個名字熟,但人臉一下子想不起來,那是個存在感不高的少年,宿夜的幾個人中他們懷疑過吳尾、李大、劉老虎還有別人,可就沒有懷疑過王火。
印象里那好像是個任勞任怨的人,讓干什么從來沒有怨言。
“瞧我,忙來忙去竟然忘了和你說最關鍵的,昨兒個晚上道長尾隨的人就是王火,袁叔趕來時王火心虛已經趁不注意跑了,劉子知道他家在哪里,報官后還去王火家看過,他不敢打草驚蛇,就沒問他家人,只是在外面守著,守了半天沒瞧見王火的蹤影。”
黎未說得口干舌燥,早晨來幾乎就沒有停過,吃的饅頭和皮蛋瘦肉粥已經消化干凈,此刻肚子嚕嚕叫,他丟棄了以往的矜持,自己拿了碗去簸籮里撿了一碗炸丸子吃。
后廚里忙中有序,丸子被他人接手繼續在做,豆腐丸子的基本味道容瑾已經調好了,繼續做就行,另一頭在給蘿卜、南瓜擦絲,準備做素丸子的。
空氣中是食物的馥郁香氣,因為壓在心頭的大事解決,黎未整個人都通透愜意。
他邊吃丸子邊說話,口齒有些含糊,擱以前他絕對不會這么做,閨閣小哥兒要文靜、要嫻雅、要守禮……他現在這樣要是讓其他府邸里面的小哥兒、千金看見了肯定說他粗鄙。
但黎未顧不上這么多了,餓得前胸貼后背,又想盡快傾訴。
他眼睛亮亮的,神采飛揚。
“你也覺得不可能對吧,那六個我們一直觀察,就沒有覺得老實巴交、任勞任怨的王火會是內賊,為人尖酸的吳尾、巡夜的劉子,都比他像。”
黎未吃得腮幫子微微鼓起,面孔上出現疑惑又有些氣餒,得味樓待他們不薄,從來不會隨便打罵,工錢不會拖欠,廚房用不完的肉菜蛋時常分給他們帶回家。黎未自認自己和老爹都是厚道人,為什么要背叛得味樓?
“人心思易變,出了事別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容瑾在片好的魚片上打了個雞蛋清,輕柔地抓拌之后放在一旁備用。
敞口陶鍋里面魚骨熬的湯已經濃白,他往里頭放了片好的酸菜。
酸菜不是北方用大白菜積的酸菜,而是用雪里蕻做的,顏色已經褪去了植物的青綠變得發黃,揪一塊吃酸味十足,是做酸菜魚必不可少的原料。
沒有辣椒,就選用花椒、茱萸、胡椒。
風味上有點區別,但這個世界是允許不吃辣的人存在的,所以不辣但辛香酸爽的酸菜魚同樣地道。
聞著味兒,黎未就覺得口腔里在分泌口水了。
不光是黎未,當酸味激發出來的時候廚房里安靜了片刻,不管是手上做著什么,視線都往陶鍋的方向看去。
真香。
容大郎站在廚房門口時,聞著味道的那一刻,都忘了自己來干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