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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捉蟲) 海苔麻花還是紫菜……

    酸, 真的非常開胃。

    更何況,那味道不僅僅是酸,還復合了其它——辛香麻鮮, 簡直是要了親命了。

    在后院單開一桌的王捕頭等人正在喝酒吹牛。

    縱使王捕頭不是一個喜歡聽阿諛奉承的人,但手底下這幾個孩子個頂個的會吹捧,他聽著亦是飄飄然,心里面不斷告誡自己, 謙虛謙虛、克制克制,嘴角依舊掛著笑意。

    “再吃個一刻鐘, 不能多耽擱。”王捕頭不輕不重地訓斥著。

    幾個差役忙應下。

    “鹵湯串串里面的豆泡子真好吃。”

    “難怪我家鄰居買了一竹筒得味樓的串串,回家后跟我炫耀了半天,味道是真的不差。”

    “這可是得味樓欸。”

    對啊,這里可是得味樓欸,只有達官貴人、富裕之家才敢登門的地方,他們這些普通的差役一年到頭才拿幾個子兒, 又要養家糊口的, 連得味樓的門頭都不敢看一眼, 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在這里單開一桌吃飯。

    “什么味道”

    “得味樓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好香啊, 口水都勾出來了。”

    大家紛紛停了筷子,往味道飄過來的方向看,連瞇著小酒的王捕頭也睜開了眼睛看了過去,他是來過不少次得味樓的, 與得味樓的老東家是點頭之交。但得味樓做菜偏好清雅, 他是個糙人,就喜歡吃點重口味的東西,所以旁人把得味樓夸出一朵花來,他是不以為然的。

    這個味道真是對他脾氣。

    王捕頭放下小酒杯, 酒杯里琥珀色的黃酒中一顆梅子忽悠悠晃動。

    一股子酸香擦著鼻子飄過,王力學王捕頭坐直了身體,視線垂落在一大海碗的魚片上,湯色金黃油亮,白嫩的魚片與玉黃的酸菜片相映成趣,透明的粉皮和脆爽的豆芽從湯面上隱隱冒頭,一粒粒青綠的花椒點綴。

    盛放魚片的碗也好看,波浪起伏似荷葉邊,很大一個月白色的瓷碗。

    “這是什么”

    王捕頭已經顧不上端著身份,直白地問。

    這么一大碗徒手端過來是要有點本事的,容瑾辦不到,是得味樓的小二吳尾干的,出了王火的事兒,吳尾像是夾著尾巴的小狗斂去了一切捻酸掐尖,搶著干活,搶著在主家跟前表現。

    容瑾說,“金湯酸菜魚。”

    湯面上的金不是油水糊面,那樣稍微冷了就容易結皮;也不是來自于酸菜,酸菜可做不到這么黃。

    容瑾用碾碎的南瓜蓉與魚湯調和,做成了金湯。

    看著好看,菜名報出來也響亮。

    “用的黑魚,魚骨魚刺已經去掉了,里面只有鮮嫩的魚肉,各位慢用。”

    容瑾就是過來露個臉,介紹下菜譜的,介紹完轉身就要走,王捕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原以為是過來有事相求,他都已經做好了說幾句敞亮的場面話,怎料就這么走了。

    王捕頭笑了笑,當即拿了筷子伸向金湯酸菜魚。

    這一筷子又有魚片又有酸菜,他一口吃了,頓時覺得酸麻感直沖天靈蓋,舌頭上適應了那股子麻勁兒,魚肉和酸菜的回甘就慢慢品出來了,一口絕對不過癮,他飛快地開始吃第二口,等他吃得額頭冒汗、大汗淋漓的時候,才招呼著其他人一起用。

    早就等得口水快要流出來的幾個差人連假客氣的話都沒有說兩句,直接甩動膀子開始吃。

    斯哈斯哈。

    被花椒麻到了。

    但吃魚的速度一點也不敢慢,生怕慢一點自己就少吃了一口。

    現代調味品豐富,廚子已經不滿足追求一菜一味,而是想要更多復合的感受,讓多種味道紛呈上場又不渾濁,容瑾就做得不錯,他調出來的酸菜魚重酸重麻,以茱萸、花椒、白胡椒和少許的蘇子暫代沒有辣椒、泡椒的遺憾。

    不吃魚,光喝湯就覺得渾身暖洋洋,暖意從胃袋流淌到四肢百骸。

    容瑾又做了一鍋,給黎未用酸湯燙了豆芽、豆腐和粉絲,粉絲代替面條成為主食,黎未吃上幾口,轆轆的饑腸總算不叫喚了。

    “你吃著,我去問問我哥來做什么。”

    容瑾用抹布擦手。

    黎未有些踟躕,“我也應該去見見你哥哥吧。”

    “剛才不是見禮過了,有些事兒你在旁邊他反而不好開口。”

    黎未點頭,他說:“有什么需要的盡管說。”

    “好。”

    容瑾笑了笑,無事不登三寶殿,容大郎此番來必有所求。

    見面是在后院的茶水間,容大郎被帶過來后就有些氣憤,那么好的魚也不說給自家哥哥端上一碗,見面不咸不淡地叫一聲大哥,呵呵,攀上了黎家的高枝兒就不搭理窮親戚了,要不是他牽線搭橋的,二郎那個小王八蛋能夠入贅到黎家

    越想越氣,容大郎看向自己帶來的兩塊豆腐,早晨沒賣掉的豆腐自己特意帶過來的,二郎小時候最喜歡吃豆腐,淋點醬油就能夠就著吃下一大碗粥。

    小小的二郎會追在自己身后喊哥哥,哥哥等等我,哥哥我餓了,哥哥……

    容大郎閉了閉眼睛,長嘆一口氣后屁股坐實了回去。

    再怎么說也是自己的親弟弟,入贅到黎家斷了考學之路,心里面肯定有怨的。誰讓家里面日子難過,他不得不做出這個選擇,進了黎家,二郎好吃好喝的病弱的身子也能夠養好。

    房門無聲推開,容大郎下意識看了過去,站在門口的男人瘦弱卻高大,背著光,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容大郎覺得他在看著自己,居高臨下的俯視。

    這種感覺讓容大郎很不喜歡,他繃直了身體坐著,拿出了長兄如父的態度來張口就是訓斥,“進了黎家的門,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嗎要不是爹娘一磨一磨的磨豆腐,要不是我一擔子一擔子賣豆腐,你能夠進學堂讀書嗎要不是你,爹娘也不會累得直不起腰,也不會這么早走。”

    “大哥,你一直與我強調這些,一遍又一遍說,是想讓我念著你的付出和不容易。”

    “你報答我們是應該的。”

    容大郎屁股動了動,心底深處涌現出些許不安。

    容瑾彎起了嘴角,坐到了容大郎的對面。

    “哥。”

    容大郎看向容瑾,只覺得現在的容瑾陌生得厲害。

    家里面供二郎一個人讀書,他心里面有怨有恨,一直不大喜歡這個弟弟。等弟弟書讀多了,穿著瀾衫的他從書院回來,貴氣得仿佛不屬于那個家、不屬于那個街巷,大郎心里面又有了卑怯,為了維持長兄的地位,他一遍遍地說著那些話,每當他說的時候弟弟的眼睛就會慢慢失去光彩。

    他心中有著快意,好像把飛上云端的風箏給拽了下來。

    容大郎不自在地說:“干嘛”

    “哥,你就說吧,你這次來做什么”

    容瑾看著容大郎的臉,忽然就沒了質問他有沒有真心待弟弟過一次的心思,覺得真沒意思,問清楚了又何妨,“容瑾”早就心死,已經不在乎答案了。

    “你……”

    容大郎豎起眉頭準備擺出長兄的款來,但觸及到容瑾淡淡的目光他突然沒了底氣。

    他嘀咕著,“攀上高枝了,連哥哥也看不上眼了。”

    不好拿捏了……

    “得味樓豆腐賣那么好,那個炸臭豆腐我聽人說了,特別好吃。家里面做什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的豆腐是街坊鄰居都喜歡,要是再賣炸臭豆腐生意肯定會更好的,你讓黎少爺把方子給我,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看看你,多讀點書連黎家的大門也可以進,你總不愿意看到侄子侄女和我一樣繼續做豆腐賣豆腐吧,我想攢點錢,送他們去讀書,和爹娘當初做的一樣。”

    容瑾沒吭聲打斷,容大郎也不敢停,叨叨地說了許多許多。

    “誰讓你來的”

    容瑾忽然問。

    “還不是……”容大郎猛地住口,他訕訕地笑了笑,“還有誰,當然是你嫂子讓我來的,我們也是為了家里面好,不得已放下臉皮子來求你。”

    “如果是你自己的意思,別說臭豆腐怎么做,還有許多其它的豆腐制品我都可以交給你,算報答容家的生養之情。但是,如果是有人來讓你要的,你就歇了這份心吧。”

    容瑾站了起來,垂著眼睛看容大郎,直把容大郎看得梗住脖子才繼續開口,“你想想清楚,想清楚了再來回我。我希望下次你來,是來告訴我誰指使你的。”

    前者是長遠的,后者就是短期小利益。

    容瑾在想容大郎會怎么選

    他不是原主,不會受制于親情桎梏,容大郎綁架不了自己。

    “呼。”

    撇下容大郎,容瑾走了出去,站在院子里他吐出一口濁氣,面對黎未投來的關切的目光,他搖了搖頭。

    他虛弱地說:“我沒事,我哥就是那么個人,我已經習慣了。”

    黎未走了過來,垂在身側的手終究還是簡單地拍了拍容瑾的肩膀。

    很想去拍拍他的頭,容瑾此刻情緒低落,黎未腦袋里聯想到了落水的大狗狗,好像也是這么低落難過的。

    “唉。”

    “沒事的沒事的。”黎未柔聲安慰。

    容瑾有點不忍心騙他了,剛要笑著說什么就聽到后面重重的腳步聲,原來是容大郎提著豆腐走了,還順帶搶走了冬至手上準備的禮,每次來黎家他是不會空手而回的。

    黎家下人背地里都說容大郎賣弟弟,也有點閑言碎語灌進容瑾耳朵里,內心不強大的話得難過死。

    “男子漢大丈夫,總要成家立業,自立門戶的。”黎未絞盡腦汁地安慰,他怕多說了觸及到容瑾的傷心處,語氣非常柔和,“不用太把兄長的態度放在心上,你剛才還勸慰我不要在自己身上找問題呢,你怎么就自己鉆了牛角尖。放寬心,從他那邊得不到親情,你還有其他人。”

    “比如”

    容瑾追問。

    “比如、比如……”黎未臊得慌,他抬起頭就看到容瑾臉上的笑,生氣地咬了咬下唇,“比如冬子。”

    轉身就跑開了,后廚已經準備好,小餐車可以擺出去了。

    容瑾展開了嘴角,要是有鏡子,應該讓他照照看自己臉上的笑容有多燦爛。

    旁邊冬子一頭霧水,“郎君,什么比如我啊。”

    “沒你什么事兒。”

    冬子,“……”

    “小孩,昨晚嚇到了吧,拍拍胸口,回家找娘親抱抱,就沒事了。”

    “郎君,我是大人了!!!”

    “哦,小大人,不怕不怕啊。”容瑾哄著。

    冬至氣結,不想搭理郎君了。

    逗弄了真正的小朋友之后,容瑾又去了廚房看看,有沒有需要做的。

    今天三猴子街上情況會如何,他心里面沒底,黎未同樣如此,是不是能夠借東洲府要舉辦商會的東風把得味樓盤起來,他們都不敢打包票。從本質上來說,他們二人很像,都是悲觀主義者,先把最壞的預想一遍,然后努力去做,一旦失敗最糟糕也莫過如此了吧。

    還有漕運老板吳有才吳老板的宴席,菜單子已經送了過去,還未得到吳府的答復,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這心就吊在這兒不上不下的。

    ···

    推開窗子,入眼的就是香樟樹的葉子,伸伸手就能夠碰到。

    “賈重,看什么呢,就等你了。”

    賈重把被子甩在窗戶上,攤開后晾曬。樹冠太大,他賃的這間屋子是西屋,中午往后有些許陽光穿過葉子照進來,曬曬被子也好的。

    地段好、朝向好的房子,租房子的時候不是沒看過,一個月一吊錢的價格讓他舍不得下手,現在住的地方和幾個小商戶一起合租,他這間一個月兩百文,完全能夠承受,富余的錢可以拿出來吃吃喝喝。

    賈重,就是那天排隊買臭豆腐的小倒爺,已經把自己帶來的貨全部出手,得到的錢從相熟的商家那邊以低價買了綢子、茶葉、一些海鮮干貨,正準備返程時聽說了東洲府要舉辦商會的消息。

    多虧了那天排隊買臭豆腐,讓他無意間從旁人口中得知了這一消息。

    賭一賭,搏一搏,賈重權衡再三后決定留下,他還勸說了與他一道來的朋友們,但朋友覺得這太冒險了,不說消息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大商賈的事兒,與他們這些小商販有什么干系,沒的逗留在東洲府冒險。

    勸說沒成,賈重決定把自己的貨托朋友帶回去給家人,他留下等。

    說不忐忑是假的,但又托了得味樓排隊的福,他吃鐵板豆腐的時候遇到了幾個商家在說商會的事情,他冒昧地湊上去打聽,竟然得到了確切的消息,還新交了幾個朋友,這一棟靠著三猴子路的民居就是和他們一起租賃下來的。

    “今天早點去,我要多買點那個鹵湯串串,吃一把真是不過癮。”

    賈重點頭,“里面的雞皮好吃。”

    “不知道得味樓咋想出來的 ,一只雞分那么多塊賣,雞肉、雞翅、雞腿、雞皮、雞雜……我喜歡吃雞胗,嚼起來有感覺。”

    現在物資不發達,富裕之地如東洲府也不可能拆雞零售的,市面上多是整雞賣。當坊間傳聞某某貴人為了吃一道繪魚羹,竟然要百來白魚的腮邊肉來做,奢侈如此,肯定是貪得無厭之輩。為了吃個雞胗串串要啥好幾只雞,想都不敢想。

    “我想吃鐵板豆腐,再點一個魚雜鍋,到旁邊的木桶飯那兒要一碗雜豆飯,中午就這么吃了。”

    “鹵湯串串里面的面餅子也好吃。”

    昨天白塘的石頭餅銷路太差,但和的面要用掉的,絕對不能浪費。

    那是死面,沒有放老面酵頭。

    想要用它發面是不可能了,容瑾想了個辦法,把它們做成死面餅然后泡湯里面去,越煮越入味,像首都的鹵煮。

    為了一口吃的,賈重他們特地租住在了三猴子路上,早晨走上一段距離就到得味樓拴馬石那兒吃上一碗餛飩或者豆粥,店家會送咸的小雜魚或者小咸菜,吃飽了就在東洲府溜達溜達,昨天午飯后在南湖泛舟釣魚,今兒個準備去爬臨湖山。

    東洲地平,最高的山就那一座了,正好登高望遠。

    “不用太著急,我們來的早,說不定得味樓還未出攤。”

    賈重說完后感慨萬千,以前得味樓那就是屁股沾沾的地方,都不敢坐踏實了,為了做生意咬牙置辦了一桌酒席請人吃酒,當真是漲了見識,那次生意談成了,酒席散的時候他帶著七分的醉意打包了鹵味。

    他踉踉蹌蹌出門,撞在了得味樓老東家的身上,是老東家攙扶了他一把,對他說小心,還找來了小二扶他出門。

    出門在外,這么被人關切少有,賈重一直記在心里,想著下次來東洲府再進得味樓,謝謝老東家。

    物是人非哦。

    “我就說早點來!”

    朋友大叫喚回了賈重的注意力,他定睛一看,跟著嚇了一跳。

    和他們想法一致的大有人在,三猴子路上已經人頭攢動,他們只能夠看到一個個背影,小餐車前面水泄不通,壓根看不到今兒個賣什么,只能夠聞到香味。

    賈重和朋友對視一眼后迅速行動,拿出了搶貨的架勢鉆進了人群里。

    終于見到了小餐車的真容了,今天增加了一輛小餐車,車上擺了兩個大簸籮,上面小山一樣堆著金燦燦的丸子。賈重墊著腳看到餐車上掛著的牌子上寫:素丸子,兩個一文、四個兩文、七個三文;豆腐葷丸子,一個一文、三個兩文、五個三文。

    “店家會不會算數啊。”

    “就是就是。”

    賈重也暗暗點頭,素丸子兩個一文錢,兩文錢應該買四個,三文錢是六個,得味樓倒好,兩文錢坑人、三文錢吃虧,不知道圖什么。

    “素丸子一個才多大,來兩個三文錢的。”

    賈重聽到旁邊有人小聲地說:“三文錢劃算,我們就買三文錢的。”

    “不是說好了嘗嘗,花一兩文就可以了。”

    “但是三文錢的劃算啊,來都來了,稍微花點吧,還可以帶回家給孩子嘗嘗。”

    婦人拍了丈夫一下,“你兒子牙都沒長呢。”

    季老三憨厚地笑著,他在人群中護著妻子,不讓她被擠到,“讓他舔舔,然后我們吃。”

    福靈心至,賈重忽然就明白了店家的用意。

    簡言之就一句話啊,三文錢更加劃算。

    “我也要三文錢的素丸子,三文錢的豆腐丸子。”

    賈重如此說,他覺得學到了點什么。

    小吃攤前實在是太擠了,剛一開張就人滿為患,后來來的索性也不往里面擠,就待在外面等順便看看出來的人手上都捧了什么。

    有了炸臭豆腐和昨天鐵板豆腐的預熱,今天三猴子路的人更加多,有昨天來過的,有昨天沒來但身邊有人來過的,還有聽了一耳朵三猴子街的熱鬧要過來看熱鬧的。四字真言“來都來了”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處,好吃不貴,那就來點,只要是圍觀了小吃攤的熱鬧的,手上或多或少端上了點東西。

    老角色鐵板豆腐一定要嘗嘗的,新出的丸子要來點,那個魚雜鍋吃不起的話就單買鹵湯串串,素串串一文錢一個串、葷串串兩文錢,十文錢手上就能抓一捧,但吃過的推薦買二十文的串串。

    既然出來下館子了就對自己好一點,二十文的串串有個竹筒裝的,可以讓得味樓的伙計往里面加滿鹵湯。

    串串吃完了那個鹵湯一定不能夠扔,回家下面條或者做個燉菜,香得咧,隔輩的小孩饞哭了,直囔囔讓爹出去買。這個時候吃著燉菜的自己孩子大口吃飯,兒媳婦投來了贊許的目光,還有什么比這個更好的事兒。

    錢是花了,但錢是王八蛋,花了再賺。

    人群中傳來歡呼,好不容易買了丸子和炸豆腐,順帶搶到一個大份的魚雜鍋的賈重趁著大家都在圍觀搶到了個兩個位置,準備等魚雜鍋來了和朋友在這里坐著吃飯。

    樹下擺了六張桌子,但人多啊,位置緊俏,不提前占座待會兒吃魚雜鍋就要站著吃了。

    聽到歡呼聲,賈重好奇地伸長了脖子去看,這高度哪跟哪兒的,根本就不夠。他屁股離開凳子,半站半蹲地看,看到朋友踮著腳站在人群后面不斷鼓掌歡呼。

    “七寶,里面發生了什么事情啊”

    朋友七寶忙著自己看了,而且聲音吵鬧,壓根顧不上賈重的。

    賈重自認自己不是個好奇心重的人,可是經過“七個三文錢”之后他對得味樓的好奇心不斷攀升,有種錯過了什么自己就會抱憾終生的頂級錯覺。

    他看了看,位置還挺多,自己看一眼就飛快回來,肯定還能夠搶到位置。

    “就一會會兒。”

    賈重自言自語,他站起來跑了出去,墊著腳視線穿過人群的縫隙看到了里面。

    “哇。”

    他不緊發出贊嘆的聲音,一根面條兩端捏在一塊兒簡單一搓就成了麻花,扔進油鍋里面開始炸。

    炸麻花有什么好看得嘛,逢年過節誰家不做。

    可就是忍不住看啊。

    白塘的手很巧,搓麻花簡直可以用藝術來形容,每一條大小都均勻,比模子刻的還要精準。

    麻花貴點,三文一條,但這是細點,偶爾吃一下、過個嘴癮沒事的,有人這么安慰自己。

    這么安慰自己的人多了,銷路就上來了。

    朋友不知道什么時候從人群的最后放擠到了小餐車的最里頭,再擠出來的時候手上的干荷葉就抱著兩根麻花,麻花有成年男子手那么長呢,三文錢一根的油炸的點心是一點也不貴。

    七寶說,“海苔麻花,聞所未聞,我喊的快,不然第一鍋準沒我們。”

    七寶沒有把麻花遞給賈重,還燙手呢肯定也燙嘴,他們可以吃午飯的時候慢慢吃。

    賈重看著麻花,他心里面感慨,得味樓就和一個大寶庫似的,不僅是做生意的巧思多,從未吃過的吃食也多。

    “海苔為何物海苔麻花是咸口的還是甜口的”

    賈重的疑惑,初初聽到的時候白塘也有。

    當白塘聽到東家安排他守一輛新的小餐車時,他沒什么表情變化,但說讓他炸麻葉時,眼下掛著烏青的他終于有了點反應。

    那時候白塘說:“我不同意,炸麻葉是北方的面點是吧,我會做,做起來也簡單方便,面片扔到油鍋里面翻卷也好看,你們是想通過這個來吸引人是吧。”

    說話時,他看的是容瑾,小東家已經將廚房的事情全權交給了容瑾,這個男人他看不明白,說是秀才,卻甘于在鍋碗瓢盆周圍打交道;說是贅婿,卻一點爭管財權的意思都沒有,賬本不看,采買不管;說是“君子遠庖廚”,但一道道菜被他做了出來。

    白塘深深地看了一眼容瑾,得到的是對方平和的微笑響應,他對挑釁、敵視不回避、不退縮、也不反擊。

    對,白塘討厭容瑾,他不像周元亮那樣一開始就把不滿掛在了嘴邊,他甚至是配合容瑾的諸多舉動的,可就是對這個目的不明、來歷不清的男人不信任。

    師父已經去了,大師兄竟然判出師門,剩下小少爺苦苦支撐得味樓。

    那他們更要為黎家、為得味樓的長遠計。

    少爺怎么能夠輕信容瑾!!

    “白師兄有什么好的想法,不用顧忌什么,暢所欲言,只要好的建議我們都會采納的。”

    白塘心里面冷笑,表情淡淡的臉上卻什么都沒有顯露出來,“做麻花。”

    “什么口味”

    白塘愣了一下,神情晦澀地看著容瑾,覺得對方步步緊逼是在挑釁。

    “紅糖芝麻。”

    “大眾口味,你拿什么吸引人來買”

    白塘抿嘴,“過節時候,這款麻花賣得最好。”

    “你也是說逢年過節了,大家手頭上都有余錢,愿意花錢去采買一些平時舍不得吃的東西回家。現在不年不節的,手頭上的閑錢,你愿意買個新奇,還是買個尋常”

    白塘陷入了茫然,他能夠守著案板做上一天的細點,可是做生意他真的不太行。

    聽到容瑾的質疑,他的不開心已經帶到了臉上,賭氣地問,“那你說做什么”

    “海苔麻花,做咸口的。”

    “海苔”

    別說白塘,當時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都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

    海苔是何物

    海苔是紫菜啊。

    這是個舶來詞,來自于隔輩的島國。

    如果真要給兩者做個細分的話也可以,直接從海邊石頭上采下來的紫菜一餅一餅晾曬好,就是最常見的紫菜,掰一塊用雞蛋打個湯,鮮美。把紫菜和鹽、雞粉等等調味料拌勻后烤熟,那就是海苔,海苔就是加工過的紫菜。

    海苔就是紫菜的“秘密”容瑾就和白塘說了,白塘心里面五味雜陳,一方面照舊抵觸容瑾掌管后廚,另一方面又有得知秘方的被信任。

    兩種情緒交織,白塘就在冷臉做麻花。

    站在得味樓二樓邊角俯瞰全局的容瑾打了個噴嚏。

    “沒事吧”

    容瑾搖搖頭,“沒事啊,估計有人念我。”

    “我看你臉怎么紅起來了”黎未不放心。

    “太陽曬的啊。”容瑾抬手摸摸額頭,“不燙,挺好的。”

    黎未示意春夏去找大夫,旁邊的回春堂是本府最好的醫館,之前給容瑾把脈的就是那邊的坐館大夫,容瑾現在每天吃一帖那個大夫開的補藥,吃了快七天了,是應該把把脈看需不需要換方子。

    看黎未的動作,容瑾就垮了臉,“別了吧,藥難喝死了。”

    補藥里面不知道放了啥,湯還有點稠,苦中帶甜、甜中有澀,喝完之后糊舌頭,要灌許多水下去舌頭才能夠恢復對味道的敏感度。

    這對一個廚子來說是致命的啊。

    容瑾哭喪著臉,“好少爺,能不能不喝苦藥了啊”

    “你把自己養胖養健康了就可以不喝了。”

    黎未忍著才沒有破功,臉上表情才可以一如既往的嚴肅。

    容瑾嘆了口氣,他捏了捏自己的胳臂,沒少吃沒少穿的,怎么就不長肉呢。

    “你的臉看起來比剛才還要紅了。”黎未開始緊張了起來,他顧不上許多,“你彎腰,快彎腰。”

    容瑾,“嗯作甚”

    “我摸摸你的額頭,我感覺你有熱度了,你站在我旁邊猶如一個小火爐似的。”

    容瑾驚訝,自己熱輻射這么厲害

    他又摸了摸額頭,好像是有點了熱度了,忙在黎未跟前蹲下了點,“你摸摸看。”

    黎未抬起左手放在容瑾的額頭上,他斂眉。

    “摸出熱度了嗎”容瑾抬著眼睛,能夠看到黎未掌根處竟然有一顆小小的紅痣,形狀飽滿,顏色像最好的水蜜桃向陽上色的那一面,紅艷艷、粉嘟嘟,于飽滿圓潤的掌根處長著,那么可愛。

    黎未抬起右手摸著自己的額頭,兩相比較,他垂眸便與容瑾的視線對上,發現容瑾的眸色比常人要淺許多,陽光下,里面像盛放一個世界。

    “沒。”

    黎未慢慢放下了自己的手,慢慢轉身看向樓下,慢慢耳廓開始發紅,慢慢的紅暈蔓延上臉頰……這一刻,他比容瑾還要燙。

    “那邊怎么了”

    黎未忽然指著樓下一處說。

    容瑾已經站了起來,溫柔的眸光從黎未的身上收了回來,看向了樓下,“哪里”

    “就那邊。”

    容瑾順著黎未指的方向看過去,“那個人好像是賈重。”

    “對。”

    一開始黎未打算請賈重到店里感謝的,他想了想容瑾說的話,覺得有道理,本來的自發行為被他感謝后就變味了。人可以不當面感謝,但小商人長什么樣子他想知道,還讓郭秋去打聽了一下。

    樓下賈重拿著紅泥小爐,七寶兩只手都滿當當的,他們旁邊還跟著一個得味樓的小二,小二手上端著魚雜鍋。

    前者茫然無措地站在人群里,后者無可奈何地跟著。

    沒位置了啊!

    六張桌子,連一個位置都沒有了!沒!有!了!

    “要不端回去吃吃完了把砂鍋和小爐子送回來了”賈重提議。

    七寶搖頭,不是很愿意,他們住在三猴子路的另外一頭,要走好遠的路的,走到住的地方都沒胃口也沒興致吃東西了。

    “二位,可是沒有位置坐”

    劉子湊過來,笑著問。

    七寶現在心情不好,翻了個白眼說:“這不是廢話。”

    “你們在外面擺放的桌椅太少了,讓我們點魚雜鍋的根本沒地方坐著吃飯的。”

    賈重也無奈地抱怨。

    劉子的臉上笑意絲毫不變,干小二的,就是要笑臉迎人,郎君說了要有唾面自干的覺悟。

    “兩位客人莫要急,旁邊不就是咱得味樓的大堂,門是敞開的,里面桌椅齊備,還能夠遮太陽擋風,二位可以去那邊吃。”

    賈重和七寶看了看彼此。

    七寶面露狐疑,“真的可以去那邊吃你一個小二能夠做主嗎”

    “就是東家讓我們出來的迎客的,得味樓敞開門做生意的,客人們當然可以去店里面吃。”

    同樣的對話還在其它地方進行,有人遲疑,有人當即行動。

    繞到得味樓正門口,發現果然大門敞開,里面井然有序、桌椅齊備,他們試探著走了進去,被笑著的小二們安置到座位上。

    坐在得味樓的大堂里,看著大方簡單卻又古樸雅致的大堂,一些這輩子就沒想過會走進這里的人覺得身在夢中。

    得味樓的二樓,容瑾對黎未說,“阿黎,得味樓的大門一旦敞開后,風格可就變了,那些達官貴人會覺得與販夫走卒一起吃飯辱沒了自己身份,從此更不會踏足得味樓。”

    黎未笑了起來,笑容明朗和氣,他沒有看容瑾,而是看著的樓下,“容瑾,雖然自我有記憶以來,得味樓就高居云端,做的都是有錢有權之人的生意,但我聽爹爹說過他創立得味樓的過程,一開始的‘得味’二字不過是掛在猶如小餐車一般的小攤位上罷了。”

    第三十三章 蔬菜拼盤,蘿卜南瓜綠葉子……

    得味樓作為一家高檔酒樓, 受眾面其實很狹窄,那門坎太高,把普通人擋在了外面, 而蕓蕓眾生恰好就是這些普通人。抱殘守缺,支著高高的架子還不下云端的話,只會把路越走越窄,走到后面就沒有退路了。

    三猴子路上的小吃攤, 看起來是一次妥協,未嘗不是一種嘗試。

    “希望爹爹別怪我。”黎未做決定的時候干凈果斷, 心里面不是沒有忐忑不安的,也預估好了最壞的結果,他抬起手揉了揉腮幫子上的軟肉,聲音含糊不清地說:“做都做了,就不后悔。”

    “不會的,你爹看到你為了振興得味樓不斷努力, 高興還來不及呢。你剛才不是說了, 你爹是從挑著擔子賣吃食開始的, 那現在得味樓就是一個大點的擔子。”

    黎未被逗笑了, “和你說說,我心里面就沒那么緊張了。”

    “既然開門迎客人,那得味樓可以打造成平價餐廳。”

    黎未投來問詢的目光,示意容瑾繼續說下去。

    容瑾笑著說, “等得味樓有起色了, 賬面上資金富余,那就在南湖附近弄個莊子搞高檔餐飲,有錢人不就是要個排場、氛圍,我們給。莊子可以叫做得味莊, 最好能夠直接賞湖景,既讓他們有吃有喝,又有玩鬧打發時間的娛樂設施。”

    高情商就是高檔會所。

    低情商就是農家樂。

    容瑾自己就是做餐飲的,去過幾次農家樂,知道這里面水深著呢,真以為有些人就是奔著田野趣事、山間野味驅車幾十公里去吃個飯啊。

    “不過這也要操作得宜,弄不好知道了陰私事情,容易把自己搭進去。”黎未斂眉,他覺得容瑾的建議不錯,但他這里可沒有靠山。

    “那是未來,還遠著呢,展望一下,最主要的還是弄好當下。”

    黎未點頭,“當然。還有你,不要逃避,大夫快來了要給你把脈。”

    容瑾垮了臉,“行吧,逃不掉,逃不掉,唉。”

    “不過是一些藥啦。”

    “……很難喝。”

    “良藥苦口。”

    ··

    得味樓大堂里,陸陸續續已經坐滿了一般,不少人形容拘謹,但美味當前,慢慢的也就忘了那份不自在,甚至心里面還生出一些滿足來。

    不過是吃了一碗十文錢的魚雜鍋,竟然就坐進了得味樓,回家后要好好說說。

    “應該把孩子帶來的。”

    惠娘摸著水曲柳木打的桌子,刷了漆,摸起來相當結實。

    因為有些年頭了,桌椅上難免有些磕碰,可就是這些留下的痕跡讓得味樓看起來更加厚重有味道。

    季老三也是左右打量著,他說:“他才多大啊,不記事的年紀,以后長大了讓他有本事了自己來。好不容易你娘過來照顧孩子兩天,我們已經好久沒有單獨相處過了。”

    惠娘嗔怪,“沒臉沒皮的,在外頭說什么呢。”

    “嘿嘿。”季老三摸著后腦勺,看著妻子臉上的笑意,覺得停一天工出來走走當真沒有做錯。

    惠娘吃不慣魚雜,覺得腥味太重,所以他們點了鹵湯鍋,點這個鍋子附贈一籃子蔬菜拼盤的,價格上是比魚雜鍋略貴了一些,但一籃子的菜很多,光吃菜就能夠吃飽,許多吃不慣魚雜的咬咬牙也就點上了。

    他們還買了素丸子和豆腐丸子,自己捧著帶了進來,等鹵湯鍋上來的時候先吃這些墊墊肚子。

    得味樓的上菜速度很快,更何況鹵湯鍋這種類似于火鍋的,那速度就更快了。

    惠娘和季老三剛各吃了一個素丸子,就有一個小二先來了,他把紅泥小爐放到桌子上,拿了火鉗子從提籃里夾了三塊燒紅的碳放到爐子底下。

    “客人,我放碳了,小心燙。”

    小二放的時候如此說。

    季老三有點蒙,他們就要了一個小鍋,他看了旁人吃是沒有爐子加熱的,蔬菜拼盤是店里面直接燙熟好放進碗里面的,不像點大鍋的可以自己動手燙菜。

    難不成變了

    他有點拘束地想,沒敢喊住小二。

    過了會兒,又一個小二端著鍋子來了。

    一個大份的鹵湯鍋,送的蔬菜拼盤里面有幾樣綠葉子菜、切片的蘿卜和南瓜,還有幾朵木耳。

    “客人,請慢用。”

    “等等。”

    季老三喊。

    小二看了過來。

    季老三下意識繃緊了下巴,從未進過店,被小二這么看著他有點發憷。

    “上錯了,我們沒點大份。”

    劉子笑著說,“沒錯,東家特意吩咐的,二位慢用。”

    季老三茫然地看向妻子,看到了妻子好奇懵懂的目光,他咽了咽唾沫,沒想到他不過是那天給得味樓做了一次托,得味樓竟然還記得他。

    “吃吧。”

    妻子小聲問,“不要緊吧。”

    “沒事的,惠娘,以后聽到誰說得味樓說黎家的壞話,我們一定罵回去。”

    同樣的事情還發生在賈重那兒。

    他一勺子放進魚雜鍋里面就覺得不太對勁,分量比昨天多了不少。

    七寶沒發現,他還伸長了脖子觀察小二,等著鹵湯串串來,到店里面坐著吃他就想敞開肚子好好吃一頓了,得知坐店后還可以點菜,當即追加了一份串串,他要了二十文的竹筒裝串串,沒要鹵湯鍋,有個魚雜鍋就可以了。

    “來了來了。”

    七寶興奮地差點站起來迎接。

    等上桌了,他就開始吃。

    賈重說:“慢著!”

    七寶叼著一串雞皮,差點因為賈重聲音太大把雞皮嗆嗓子眼里。

    “怎么了,怎么了”

    “數量是不是不對啊”

    “少了”這是七寶的第一反應,但定睛一看,他心里面喊了一聲娘咧,“多了不少,不會是上錯了吧。”

    賈重眉頭皺了起來,“魚雜鍋分量也不對,多了好多。”

    七寶還要了兩碗飯。

    剛才端串串的小二去而復返,把飯送了過來,“二位慢用。”

    “稍等一下。”賈重喊住要離開的小二。

    小二停步。

    賈重避免旁人誤會什么,招來小二低聲問,“是不是上錯了,東西多給了。”

    小二說,“沒錯,東家特意吩咐的,客官放心慢用,不夠再添。”

    說完小二就走了,徒留賈重和七寶面面相覷。

    七寶低聲,“你認識得味樓的東家”

    “別瞎說,得味樓的東家是個小哥兒,我一個外男怎么能認識的。”

    “那這些”

    賈重心中有疑慮,但沒帶到臉上,“給了就吃,涼了味道就不正了。”

    后院。

    茶水間里。

    醫館的老大夫正在給容瑾搭脈,他說:“換只手。”

    容瑾把右手收回來換成了左手。

    老大夫自給容瑾搭脈后眉頭就沒有舒展過,宛若一本厚厚的醫書正在瘋狂翻動,翻不到就準備給容瑾單開一頁了。

    “上次診脈就與郎君說過的,你這身子骨不大好。”

    “大夫上次沒說透徹,這次不妨就直白說吧,我承受得住。”

    老大夫抬起眉頭瞅了一眼容瑾,見到目光郎朗、眉眼舒展,不是郁憤糾結之人,就直說了,“郎君的身體虧空太過,恐不是壽久之相。”

    第三十四章 外賣

    芯子換了, 好像沒辦法徹底改變殼子的問題。

    對大夫說的,容瑾早有準備,身體怎么樣, 只有自己知道啊。原先自己早晨騰地一下子就能夠起床,喝口水就下樓沿著河邊跑道跑五公里,現在呢,早晨起來后先是感受到一陣頭重腳輕, 等緩慢適應之后慢慢坐起來,眼前就是一陣黑一陣白的, 他估計自己這身體還貧血,現在別說跑五公里了,每天晨起在院子里走走就氣喘吁吁。

    當事人平靜接受了這件事情,容瑾笑著點頭,“要是能夠活十年,我賺到了。”

    車子被天外飛過來的大石頭砸中那一刻容瑾就知道自己死定了, 沒料到會有穿越的際遇, 那從自己醒過來開始后的每一天都是賺到的。

    老大夫摸著無須的下巴, 一言不吭。

    “不會吧大夫, 十年都沒了”

    “不是不是,有你這好心態好好養養活到兒子成年沒問題。”大夫失笑,他知道自己的態度令對方誤會了,“在你這個年紀就有如此心境, 老夫佩服, 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可看不透生死,學醫初期見到一些垂死老人心中惶惶不安了好幾天……害,年紀大了,變得啰嗦, 我說這些干嘛。”

    “我也是經歷了一些事情之后,才琢磨出了一些罷了。”

    原主絕食氣絕時給診脈的大夫也是回春堂的醫生,老大夫從同僚口中知道一些黎家贅婿的事情,以為容瑾說的就是絕食后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后大徹大悟了。

    “我是土埋半截的人了,癡長你們這么多歲,就倚老賣老說一兩句。”

    “先生年長,歷經世事,您說的于我們這些晚輩肯定大有裨益。”容瑾做認真聽講狀。

    “遇事切忌憂心煩躁,郁結傷肝、憂思傷腎,我活這么大年紀就悟出一個道理。”

    容瑾說:“請指教。”

    “少管閑事。”

    容瑾愣了愣,他差點問老大夫有沒有一個孫子叫小明。

    “考慮到郎君的身體,方子要調整,這帖藥先吃三天,三天后找我把脈換藥。”

    “麻煩大夫了。”黎未接過了墨跡未干的藥方交給春夏,讓春夏給侯在外面的郭秋隨大夫回去抓藥。

    老大夫年紀大了,有藥童攙扶著一起來的,他踏出茶水間聞到空氣里的酸香就走不動道了,年紀大有一點好,那就說話做事已經沒什么顧慮,開心過好每一天就成。

    “這是什么味兒,讓我小老頭口水分泌的。”

    “金湯酸菜魚,先生要不要在得味樓吃了午飯再走”

    老大夫被外面的陽光扎了一下眼睛,他瞇著眼睛說,“不行咧,今兒個其他大夫去碼頭那邊義診了,回春堂就我一個坐堂大夫在,沒辦法離開太久。”

    “那我做好了讓人送來。”

    “那可以。”

    容瑾莞爾,這鏗鏘有力的聲音再活二十年沒問題。

    他一路把大夫送出了門,回身就對上了黎未來不及收回的憂慮神色,那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甚至帶上了些許悲傷。

    “沒事的,大夫說虧空太過,以前憂思太重,以后我好好吃好好養,絕對不憂思憂慮。”

    黎未抿嘴,“你應該多休息。”

    “我做完給老大夫的酸菜魚就去休息,吃點飯睡一覺,可成。”

    “好。”黎未嘆了口氣,現在后廚少不了容瑾,但他心里面暗暗決定以后自己會好好看著容瑾的,確保他一定好吃好睡。

    這兒正說著話呢,那邊吃飽喝足、松了兩次褲腰帶的王捕頭慢悠悠踱步了過來,“多謝黎老板款待,虛的就不多說了,那個在店里面作奸犯科的王火我們一定盡早緝拿歸納,還得味樓清白公正。”

    正所謂“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軟”,今天吃了得味樓的好酒好菜,王捕頭吃高興了,自然就放下了那些虛頭巴腦的,鼎力幫助得味樓抓捕逃跑的伙計,按尋常套路說,這種事情就和小偷小摸一樣走個過場就是了,能破案就破,破不了就以逃奴結案,追問就是衙門辦案、閑人少管。

    王捕頭答應下來好好徹查,那真是給了天大的面子了。

    得味樓和黎家沒有什么雄厚的背景和壯實的人脈,能夠做成東洲府第一酒樓那靠的是黎爹的手藝和謀略,如果他還在,繼續干十年二十年,自身就能夠成長為“人脈”,可惜他不在了,留給黎未的是繼續打拼。

    黎未謝了又謝,還準備了茶水孝敬。

    王捕頭捏著口袋里的紅封,喝高興的臉上笑意更甚了。

    送走了王捕頭,容瑾就進了廚房做酸菜魚,酸香味道再起,充斥著整個廚房,黎未進廚房的時候正看到容縉在和面。

    那個身影瘦削卻高大,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他的身上,映照出棱角分明的臉。他愣了一下,記憶中那個佝僂著背、灰敗著臉的容家二郎越發陌生,而容瑾只是眼前這個人。

    “用酸湯下面吃,怎么樣”容瑾問。

    “好。”

    ···

    小二提著食盒走出了得味樓,他動作小心,速度卻一點也不慢,他從人群中走過,從食盒里溜達出來的味道勾著不少行人看了過去。

    “什么味道啊”

    “不知道,聞著像酸菜,但比酸菜更香啊,我覺得酸菜一股子臭腳丫子味道,難吃死了。”

    “那是你家摳門,不會做,你用肉炒酸菜試試。”

    “誰家天天吃肉,有錢燒得慌。那是誰家的小二”

    “小二不認識,食盒上不是有字,得味樓!”

    吳尾挺直了胸膛、收著下巴,這趟差事兒是他和劉子搶過來的,憑什么有什么事情要做東家和郎君首先想到的就是劉子,他吳尾一點也不差的好不好,也就是和王火走得近了點。他有點心虛,絕不不是做了壞事的心虛,而是和王火私底下說了一堆閑話的心虛。

    他說的又沒錯,劉子的確嫌疑很大啊。

    沒想到是王火……

    吳尾肚子里窩火,就更加賣力干活,這份工作體面、工錢也不錯,爹媽在外面說起來也長臉,要是丟了工作,老爹會打死他的。

    心里面胡思亂想著,回春堂到了。

    吳尾走了進去,把得味樓的外賣送了進去。

    第三十五章 紅燒獅子頭

    回春堂的大夫去了碼頭那邊義診, 留下的老大夫也不清閑,剛從得味樓給那家的贅婿把脈開藥,回來就有個腿摔斷的等他正骨。

    藥童說:“阿爺, 得味樓的餐送來了。”

    老大夫忙出一身汗,老胳膊老腿的差點就散架了,聞言煩躁地說:“放一邊去。”

    “好的,阿爺。”

    病人哎呦哎喂地喊, 老大夫擼袖子繼續干,好在最難的正骨已經做好了, 剩下的不過是上藥、綁腿,他可以指點學徒來做。

    等一切弄完,老大夫在藥童的攙扶下走到座位上坐下,他看到一個食盒,下意識說:“家里送來的”

    有點嫌棄的口吻。

    藥童說,“阿爺, 你忘了啊, 得味樓送來的餐啊。”

    老大夫拍拍頭, “年紀大嘍, 真給忘了,快拿出來看看涼了沒,要是涼了怪可惜的,魚涼了就不好吃了。”

    “阿爺, 涼了我就放鍋里熱一下”

    “不行嘍, 復熱的魚也不好吃,要是涼了就你們吃吧,我年紀大了,可消受不起。”

    藥童打開提盒, 用手摸了摸里面的瓷甕,發現白瓷的大碗還是熱的。

    “阿爺,竟然還是熱的。”

    老大夫緩過勁兒來了,當下說:“快拿出來瞅瞅,忙到現在,錯過飯點,飯都沒有吃上一口。”

    “還不是阿爺嫌棄家里面的東西清湯寡水的不好吃,現在好了吧,不送了,店里面忙就沒顧得上出去吃。”

    “就你話多。”老大夫笑罵。

    藥童把白瓷大湯碗拿出來了,很厚實,有蓋子的,看著就不便宜,難怪小二說過一個時辰會過來取。=

    “難是熱的,下面有碳一直溫著。”

    “有心了啊。”老大夫五臟六腑都叫喚著要吃東西,忙說,“快打開看看,餓死老頭子我了。”

    藥童打開蓋子,立刻一股子酸香味道冒了出來。

    在旁邊哎呦喂的病人好像也停頓了下叫喚。

    “香。”老頭搬了椅子坐過去吃,發現是一大海碗的自己根本就吃不掉,就讓藥童分出去一大碗,自己少吃點就行。

    吃著吃著,老大夫就后悔了,實在是太好吃了,太美味了,太意想不到了,也太開胃了啊!!!

    一碗飯根本就不夠吃的,要再添一碗。

    剩下的魚片根本就不夠吃的,需要再來一碗!

    老大夫不時看向小豬刨食一樣的藥童,藥童挪了挪。

    再看,藥童再挪。

    老大夫氣笑了,“不孝子!”

    “阿爺,家里面特意叮囑我不能讓你多吃,年紀大了不消化。”

    “老頭子還有幾天活了,吃一口怎么了!!!”

    “不行。”藥童護著碗。

    “哼。”老大夫不去看了,繼續吃,連最后一點湯水也不放過。

    他是大夫,講個養生,從不貪吃喝酒……才怪,大夫也是人,也有欲望和執念,他沒啥特殊的喜好就好吃

    一一大一小忙著吃的時候,病人的妻子走了過來,“大夫,你們吃的什么啊我家那口子就愛吃酸,聞到味道覺得腿都沒那么疼了。”

    “得味樓的酸菜魚。”

    “多謝。我這就去買,我男人托二位照顧了。”

    說時遲那時快呢,過來收碗筷的吳尾來了,他一開始在門外看老大夫還在吃就沒有進去只是在門外等,現在聽到婦人這么說就現身了,“客官,我是得味樓的店小二,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和我說,我回去讓后廚做好了送來。”

    婦人不放心自家男人,也的確抽不開身,她覺得這樣甚好,“要一樣的酸菜魚,再來一份飯,我也餓了,有沒有獅子頭,我要兩個大獅子頭,紅燒的。定錢給你,夫家姓張,槐花巷子張家,不會讓你白走這一趟的。”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不會點了餐就賴賬的。

    “娘子說笑了。”吳尾用心記下。

    “小伙子你先回去,我們還沒吃完呢,吃完了你再來取提盒。”老大夫如此說。

    ···

    得味樓后廚,容瑾聽到回春堂的病人家屬點了酸菜魚和紅燒獅子頭之后開始感興趣了,這不就是外賣嘛,拓展業務了啊。

    “做得不錯。”容瑾覺得這是意外之喜。

    吳尾得到了贊許,挑釁地看了看在后廚的冬子,他知道冬子和劉老虎關系好,肯定一直背后說自己小話,現在讓你們看看,究竟誰厲害。

    冬子壓根沒接收到他的眼神,正在賣力干活呢,他在削竹簽子,外面的需求量大增。

    正經會做飯的廚子都在外面小餐車那兒,現在能夠空出手來接單的只有容瑾,他要了肉丁開始調餡兒。獅子頭要好吃,不能夠用肉糜,要用三肥七瘦的肉丁來做,加入蔥姜水去腥,里面放點切碎的荸薺增加口感,中間包個咸蛋黃,拳頭大的一個獅子頭做好了。

    有兩種定型方式,放水里或者用油炸,得知會有個骨折病人吃自己做的獅子頭,容瑾就選擇不那么油膩的做法,用水煮。這么做,雖然口感上沒有油炸的緊實,但勝在簡單、去掉了葷腥,吃起來更加爽口。

    定型后就是紅燒慢燉了,水煮沒有全煮熟,現在紅燒就要做到全熟。

    黎未找人找了一圈沒有找到最后竟然在廚房里找到了容瑾,他有些生氣又有一些無奈。

    等容瑾做完了兩道菜就壓著他去睡覺。

    容瑾睡下后吳尾把兩道菜送去了回春堂,拿回老大夫用的那個食盒和大湯碗。

    “不能收,東家特意叮囑過,絕對不能收大夫的錢。”

    吳尾沒跑掉,被藥童抓住了胳臂掙脫不開。

    藥童要塞錢,吳尾不肯要,兩個人在藥堂里面拉扯不好看,老大夫就做主說:“今天就讓我得了個便宜,真是謝謝黎老板了,真是和他爹爹一樣和氣。錢可以不收,這個拿著,我調的枸杞茶,給你們郎君喝,就說……”

    吳尾帶著茶回到得味樓,轉述老大夫的話時候有些支支吾吾。

    休息了半個時辰的容瑾剛好走了出來,站在黎未身邊好奇地問,“老大夫說了什么,直言便是了。”

    吳尾抬起眼皮飛快地瞅了一眼容瑾,他含混地說,“大夫說,讓你多喝點枸杞茶,補腎養精,身體太虧,不然以后不好生孩子。”

    容瑾,“……”

    平靜的外表下是土撥鼠大叫的內心啊,啊啊啊,早知道就不問了,他這么虧嗎、這么虛的嗎,合成小蝌蚪的吧蛋白質總有的啊。

    捏著手上的茶包,容瑾笑得咬牙切齒,“知道了,真是多謝大夫的美意了。”

    第三十六章 粉蒸肉

    “天氣挺好的, 我去前面看看。”黎未說。

    容瑾,“……我去廚房看看。”

    誰都沒有提及剛才那個話題,容瑾捏著那包大夫特調的茶放哪里都不是, 索性拆開了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壯陽補腎嘛,哪個男人能夠逃掉的話題,或早或晚的事情罷了。

    打開之后容瑾挺放心, 都是偏溫補的,大夫真的挺用心的。

    他抓了一點泡水喝, 正愜意的時候冬子一陣風地沖了進來,“郎君,吳老板家的送回音來了。”

    冬子奉上一個藏青色的素箋,“送來回信兒的小廝特意說了管家明兒個來店里試菜,請我們務必做好準備。”

    “和少爺說了嗎”

    “說了,素箋少爺已經拆開看過了, 特意讓我送來給郎君過目。”

    容瑾點頭, 拆開后發現說的也是過來試菜的事情, 還有隨附的菜單, 劃掉的三道菜:蔥燴鱘龍筋、清蒸龍躉魚、九天翅撈飯,外加一道甜品:水晶燕窩燉雪蛤,讓增加肉菜和肉的主食。

    他揣測吳老板宴請的那位客人應該是一位年輕男士、正值壯年、喜好吃肉。

    “可有說新加的菜要送去吳家過目嗎”

    “說了,對方說不用, 明兒個管家來嘗了再予定奪。”冬子說話沒喘氣, 嘴皮子利索的繼續說道:“少爺說了,讓郎君全權負責,他不會干涉,需要什么只管和他說, 他會去差人采買。”

    “好。”

    容瑾讓冬子掌柜袁叔、周元亮、白塘和張師傅都請進來。

    吳老板對這桌宴席的要求是東洲特色、力求簡單,并不需鋪張浪費上鮑參翅肚這些昂貴的菜,劃掉的三道菜和甜品就是這個類目的。招待客人不用昂貴的食材,要么對方身份不配備,吳老板不需要破費;要么就是好東西天天見,魚翅熊掌已經吃膩歪的人物,只想弄點咸菜窩窩頭吃吃體會下民間疾苦。

    “我認為是前者,不是我妄自菲薄,而是師父走后得味樓沒有了鎮樓的廚子,已經大不如前,吳老板真要看重那位客人,應該大費周章地去他處或者直接請了廚子去家里面宴客,以吳老板的身價,他什么拿不出來啊。”

    周元亮是個沉不住氣的,立刻就做出了自己的選擇,還提供了一道肉菜,“紅燜肘子吧,大塊的肉,吃得人兩眼冒光。”

    其他人沒發表意見,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道說什么,全都看向了容瑾。

    容瑾提筆寫下幾個字后把紙條推給眾人。

    周元亮念了出來,“東坡肉、粉蒸排骨、鮑魚紅燒肉,主食是梅菜肉鍋盔。”

    字他都認識,為什么組合在一起他愣是不知道寫了個啥啊。

    “師兄,你見多識廣的,知道這些事什么嗎”

    白塘搖頭,他承認自己技不如人。

    “明兒個要最好的五花肉,五花三層,肥肉均勻,一點也不能夠有差錯。”

    這是容瑾對采買的要求。

    白塘神色復雜地看向容瑾。

    難不成多讀書真的有用,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還有大廚房嗎,你們讀書人不僅會讀書,還讀讀書就會做菜嗎

    他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質疑。

    容瑾沒有多做解釋,等做出來自然分曉。

    翌日一早容瑾和黎未就來了得味樓,主要負責得味樓采買的正是袁叔,他是不會做菜,但誰家的肉好、誰家的魚好、誰家地里面種的蔬菜新鮮、誰家有上好的咸貨等等他如數家珍,和老東家黎爹打配合,多年來一直合作默契且愉快。

    容瑾也感受到了一把高級采買投喂的快樂,他拿起了五花肉看著鮮明的紋理那叫一個高興啊。當即就開始做起了準備。

    沒什么比大口吃肉更快樂的事情,如果有,就當容瑾沒說。

    容瑾給五花肉改刀,東坡肉切四方塊,紅燒肉切小塊,用小火煨煮,把料汁煮進肉中、讓肉釋放出香味,交給時間。至于粉蒸排骨,擱在現代的時候他也不喜歡用預制的料來做,喜歡自己用焙干的大米加上調味料用破壁機打碎后裹上排骨,現在沒有破壁機但有手動的小石磨,碾碎的粉末嗦嗦落到碗里面,與排骨交匯后碼放到南瓜上。

    最后放到鍋里面蒸,粉蒸排骨除了備料麻煩點,是其中最簡單的一道菜了。

    中午就要過來試菜,后廚都在忙碌,甚至有種比頂峰時期還要忙碌的錯覺,外面的小餐車要顧著,里面試菜的準備要做,灶眼全都用了起來,做著荷花酥的白塘甚至于有點恍惚,覺得得味樓那股子向上的勁兒又回來。

    “師兄,你做什么呢,胚子都要讓你搟破酥了。”

    白塘低頭一看,發現不是“快要”是已經破酥了,只能夠棄之一邊不用。

    “師兄啊,這不是你會的犯錯誤,你有點不對勁兒啊。”

    白塘笑了下,搖搖頭說:“是我以前想多了,好好干活,難不成讓郎君催你。”

    周元亮心思不夠細膩沒有察覺出白塘的細微變化,他趕緊去干活,還有許多要切備的呢。

    “白塘,過來看下梅菜肉鍋盔怎么做,這個交給你來弄。”

    容瑾說。

    白塘放下做了一半的荷花酥,應了一聲后就去看。

    得味樓的白案是白糖負責的,那容瑾就沒有搶走的意思,更何況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撐起得味樓的后廚不可能就靠他一個,更需要大家的配合。容瑾沒有敝帚自珍的臭毛病,他很詳細地介紹了梅菜肉餅的做法,這種在后事隨處可見的小吃食在現如今還沒人見過、嘗過。

    梅菜肉餅做起來簡單,把餡料包進去、把面團搟長就行,可是要保證薄且脆又不破,需要點技巧。

    白塘是個白案老手,看容瑾做了一遍他就掌握了要領。

    “成了,你比我厲害多了,我第一次做這個的時候餅就是搟不開,做出來的餅子不是薄了就是破了。梅菜肉餅交給你了,我去看看其它菜準備的如何。”

    說完容瑾就徹底放手了,很顯然非常信任白塘。

    白塘垂眸看著手上的面團,心里面就和打翻了調料罐一樣各種滋味都有。

    第三十七章 好飯好藥補補補,求神保佑……

    后廚的情況春夏時不時來報, 黎未雖然人不在場,但掌握了那邊的大體動向,知道東坡肉已經上鍋、知道粉蒸排骨已經上籠、知道菜單上大菜都在緊鑼密鼓的制作。

    當局者迷, 局外者清,身在后廚只能夠感受到忙碌和快速的節奏,察覺不出其它,但于外的黎未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容瑾對后廚大方向的掌控和小細節的把握, 絲毫不亂、張弛有序,大到每道菜的制作順序, 小到油鹽醬醋、杯盤碗碟的調配使用,他都了然于心。

    這種居中調停的能力,無論去做什么都能夠成的。

    黎未側頭看向花窗隔板外的大堂,人比昨日更多了點,容瑾說這叫做用小吃攤給得味樓引流,他深以為然, 得味樓好久沒這么熱鬧了。見到樓里面人多, 一些外地商客不去擠人多的三猴子街, 直接就進了樓里點餐, 便帶動了酒水的銷售。

    后廚忙的,不僅僅是吳家的試菜,還有小吃攤和大堂里的買賣。

    黎未輕輕呼出一口氣。

    二樓的這個小書房他以前常來,隔著花窗的鏤空縫隙看向大堂里形形色色的人是他最喜歡的事情之一。他趴在花窗處看, 爹爹就在桌案這兒做事, 有時候娘親也會來,她會拿著個針線筐做一些里衣、鞋襪。

    爹爹總說這邊光線暗,讓娘親仔細著眼睛,不要做針線活了。

    娘親說她不看也能夠做。

    爹爹就耍賴地搶走娘親手上的針線筐, 娘親笑著去打。

    他呢,就在一旁笑著看。

    “少爺。”

    春夏小聲地喊著。

    黎未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后廚有事”

    “不是的少爺,我就喊喊你。”

    面對春夏擔憂的眼睛,黎未扯了扯嘴角想一笑了之,但嘴角沒有牽動起來。

    他輕悠悠地嘆了口氣,放下筆的同時視線落在了紙面上。

    容瑾

    容瑾

    容瑾

    ……

    黎未的心重一下輕一下地跳著漸漸連成了一片。

    黎未第一反應就是抓了紙張團成一團后攥在手心里,扔哪里好像都不妥。

    抬起頭就對上了春夏擔憂的目光,兩個人一起長大,春夏還比黎未大上兩歲,自小就是在照顧少爺的,是主仆、亦是玩伴。

    黎未有些氣餒地把紙團扔在了桌子上。

    春夏,“少爺,此前我覺得郎君人品相貌都挺好,是個良配,但現在我覺得他不好了。”

    “說什么呢。”黎未逃避。

    “少爺,大夫說他身體不好,壽命不長,你就別把自己一顆心落在他的身上了。”春夏苦著臉勸著,他知道自己說的有點多,可不說又怕少爺一腳踩進坑里。

    “你以前不是這么說的。”黎未小聲地說。

    春夏耷拉著肩膀,“我都想打之前的自己了。”

    黎未抿嘴,有些回避春夏的目光。

    他現在對容瑾的情感很復雜,不過是找來入贅的病弱夫郎,等他死了自己就寡夫獨居,誰都別想打得味樓、黎家的主意,可隨著相處,他不想他死了,最好健健康康、長長久久活著,活到他們一起死的那一天。

    “少爺,感情的事兒我也不懂,可是看夫人那樣,老爺去了后,她就和沒了半條命一樣,太苦了。少爺還年輕,沒必要把自己栓在一棵歪脖子樹上。”

    少爺看著溫柔,其實倔著呢,老爺就說自己的小狗兒不撞南墻不回頭,一旦容二郎沒了,春夏怕陷進去的少爺會跟著一起去,他的性格比夫人還要剛烈。

    “不會的。”

    聽少爺這么說,春夏憂慮的心稍微放下來一點,只要少爺還能夠冷靜看待和容二郎的關系就行了君。

    “好吃好喝好藥養著,把虧空的補回來,他能夠活得久的,大夫說了他不長壽又不是短命鬼。”

    春夏心中哀嚎,完了完了,少爺已經陷進去了。

    “回去后,把庫房里一些進補的藥材拿出來,你列個單子,問問老大夫他能不能吃。”

    春夏張了張嘴,把話憋了回去,他深知自己這時候不能勸,越勸少爺越上頭。

    決定了,食補藥補抓的同時,他要多給老爺上兩炷香,求他保佑病秧子長命百歲。

    ··

    吳家的二管家姓王,是跟著吳老板走南闖北最多的一個,甫一走進得味樓他就不動聲色地觀察,外面都傳遍了,得味樓普通人也能夠吃得起了,百聞不如一見,還真是販夫走卒,形形色色什么都有。

    小二忙碌地迎來送往。

    各種聲音不絕于耳。

    王管家把驚訝斂在笑容之下,跟著他來的小廝有點不滿地嘀咕,“和泥腿子一起用飯,太不雅了。”

    “你說什么”王管家笑瞇瞇地問。

    小廝覺得面皮緊了緊,低著頭說,“沒什么沒什么。”

    “沒什么個屁,還泥腿子,你老子娘投來吳家的時候還不如這些泥腿子呢。”

    王管家跟著吳老板走南闖北的,什么人沒見過、什么事兒沒見過,最記牢的就是逢人三分笑,不要得罪人,得罪了達官貴人也許脫層皮、尚且還有轉圜余地,得罪了市井小民也許當場就沒了命。

    光腳的不怕穿鞋,就是這么個理。

    接待王管家的是得味樓的袁掌柜,兩個人之前沒見過,現在好得就像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似的。

    成年人虛偽的長場面,大家的那個度拿捏得都不錯。

    袁掌柜把王管家往后面的包間里領。

    走出大堂往雅間,入目的就是個小荷塘,陽光落在水面上,有粼粼的波光,四圍長著蘭草,還未到季節,沒有荷花的影子,卻有一對鴛鴦在水面嬉戲。

    走過荷塘邊的回廊就進入了雅間,雅間以四季區別大小,冬季的布局最緊湊,夏季的院落最寬敞。

    王管家看了一遍選了個叫做冬梅的雅間,離著前樓也最遠,推開窗,院墻外高大香樟樹冠擋住了大部分天空,攀援在墻上的月季帶著花苞,還挺清雅幽靜的。

    包間內的布置也不繁冗,王管家暗暗點頭。

    他們要請的那位爺什么好的沒見過,此番來東洲就想看看當地的風土人情。

    落座后自然是上菜,試菜才是本次的主要目的。

    等候在門口的劉老虎聽了吩咐,趕緊向后面跑,到了雅間與后廚相連的月洞門那兒,劉子快速地對候在那邊的李大說:“可以上菜了。”

    李大點頭,扭身就往后廚跑。

    得味樓有一套自己的流水線工程,前樓、雅間、后院三套伙計的班子套成了一個體系,互相配合又互不干擾,只是現在伙計走了不少,人手不夠,就在各處抽調,劉子來回竄,一個人當兩個人用。他和李大說完了就趕緊回到“冬梅”門口,垂手而立,靜靜等待后廚傳菜。

    后廚那兒,站在第一眼灶旁邊的容瑾系著圍裙,他的語調緩慢有力,聲音不疾不徐,“先上涼菜,熱菜從龍井蝦仁開始上。”

    第三十八章 試菜——先上冷菜“鵝六珍……

    按東洲府這兒的規矩, 客人落座之前涼菜就應該已經擺上桌了。

    今天情況特殊,王管家先確定的地方,后上的涼菜。

    容瑾看著涼菜分裝到兩個描金刻花、重工重料的大食盒里面, 檢查無一絲錯漏,便說,“送過去吧。”

    食盒很大,非一人能提動。

    這種重工大提盒配同料的棍子, 需要兩個人穩穩地抬起。

    看著大食盒離開后院,步入月洞門, 身影漸漸消失在眼前后容瑾才收回了視線。

    吳家的管家來試菜是大事,但對容瑾來說是職業生涯中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他對每道菜都發自內心地喜歡,那么給食客呈現出來的每一道菜都是他能夠提供的完美,接下來就是希望食客歡心品嘗。

    之前和黎未確定菜單的時候說過,鹵味拼盤肯定是要有的, 用的養了兩年的大白鵝鹵制, 取鵝頸、鵝翅、鵝胗、鵝腸及肋前那兩塊肉為“鵝五寶”, 這道菜是從昨晚就開始準備的, 悶放了一晚,咸鮮回甘的鹵汁就完全浸透到了每一絲的肉里面。

    東洲府人喜歡雙數,上“五”肯定不行,第六味的鵝肝, 當容瑾看到新鮮粉肝時有了別的想法, 在原有鹵汁的基礎上增加了更多的酒味,做成了酒香鵝肝。

    上述合為“六珍”,放在一個“接天蓮葉無窮碧”的特殊造型盤中。

    在正式試菜之前,王管家和氣的臉上笑意收了三分, 他是個說話做事都自帶和氣生財氣質的中年人,笑意稍微收斂點后又顯出了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事故威嚴。

    “老袁,我家老爺宴請的可不是一般貴客,不容有半點馬虎。”

    袁掌柜點頭,深知這是為后面的不留情面做鋪墊呢。

    “我待會兒要是說了什么難聽的,你們多擔待。”

    王管家又說。

    “試菜當然請王管家暢所欲言。”

    王管家點頭,袁掌柜揮揮手,劉子才小心翼翼地從食盒里把上下迭了六層的荷葉盤拿出來,放到了桌子上,“鮮鹵鵝六珍。”

    如果客人有所需,雅間的小廝有負責介紹菜肴的責任。

    劉子今天穿著簇新的衣裳,靛青色窄袖裋褐,簡單地包著頭,他的視線微微垂落顯得謙順又不卑微,他心里面反復記著郎君說的話:你們是得味樓的臉面,要順而不卑,勿要弄出一副小人作態,矮了得味樓的身段;勿要目中無人,惱了客人雅興。

    他反復琢磨,無人的時候對著墻壁不斷練習儀態。

    “這道菜挺有趣,盤子造型有趣,六珍取的亦有趣。”

    王管家伸出手指按在轉臺上小幅度地瀨戶移動,仔細端詳著這道菜。

    “鮮鹵鵝六珍”,盛放它的蓮葉盤由六個大小不同的蓮葉形狀盤子組成,最上面的“蓮葉”做小、最下的最大,最上面是鵝胗六片、次之是鵝頸六段……最小是酒香鵝肝九片。

    容瑾是懂擺盤的。

    最最好看的盤子放最少的料,務必看起來高級、雅致、吃不飽。

    袁掌柜察言觀色的能力極為出色,見王管家很感興趣的樣子,就給劉子使了個眼色,劉子當場會意,開始介紹這道菜的用料、做法、味道。

    為了讓他說出來的味道都是發自肺腑的,郎君每道菜都讓他嘗了嘗,讓他用自己的話說了一遍。

    劉子讀書少,識字不多,說來說去就是好吃、很香、眼色好看。

    那時他窘迫地不知道如何是好,郎君和東家卻沒有笑話他也沒有惱怒,郎君直接拿出了紙筆開始寫,寫出來的字句讓他背下。

    劉子現在說的,就是東家和郎君斟酌了字句寫出來的,介紹到酒香鵝肝他頓了頓,那豐腴肥嫩的口感仿佛一下子在舌尖復現,劉子怕出洋相喉嚨上下滾動了一下之后才接著說:“鵝肝入口肥腴粉糯,入口鮮美,淡淡的酒香去除了鵝肝本身的腥,又不搶奪鵝肝的味美,回味甘甜。”

    “這孩子不錯,口齒伶俐,說的我都饞了。”

    王管家一開始沒仔細看這些在雅間里伺候的小廝,現在聽劉子介紹了一番后他正眼看了,見這個小廝很有點看人眉眼高低的眼力見,態度不卑不亢,口齒清晰、言語有條有理,對比下自己調教出來的小子,真是有點氣。

    袁掌柜嘴角彎著,顯然也很滿意,不過是聽了郎君的幾句提點劉子變化就這么大,真是不錯。

    “王管家嘗嘗看,覺得我們這道鮮鹵鵝六珍可好。”

    “正有此意,我已經迫不及待了,哈哈哈。”

    別看王管家只是吳府的二管家,宰相門前三品官呢,吳府掌著漕運,生意很大,沒辦法直接巴結吳老板的當然從他身邊人入手,王管家在外面很有幾分體面的。

    走出去,尋常庶民看了都以為他是哪家的大老爺。

    王管家不拘于小節,直接拿起筷子夾了一片最讓他心動鵝肝來吃,舌尖傳遞到心里面的味覺感受當下就有點讓他驚艷。

    當吃到美味的時候人是沒有太多形容詞的,王管家矜持地說:“好吃。”

    再吃其它,他搖了搖頭,“和鵝肝比起來,其它遜色許多。”

    袁掌柜記下了,外面聽壁腳的也記下了,很快就傳到了后廚。

    黎未已經從大堂二樓的書房來到了廚房,聽到傳話后他擰了眉頭,“這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喜歡還是不喜歡,好吃還是不好吃”

    他連說三個“是……還是……”,有些郁卒地捏捏手指。

    “莫慌,這才剛開始呢。”

    黎未看向容瑾,看到他端著茶壺大口喝水,灶頭熱,把沒什么血色的臉烤出了健康的紅潤。容瑾不慌不亂,做事從容,有自己的節奏,不僅影響了后廚的其他人,亦感染到了自己,黎未深吸一口氣,緊繃的心臟慢慢松開。

    “嗯,才剛開始。”

    鮮鹵鵝六珍之后,是咸瓜炒毛豆、蜜汁金帶魚、油爆元寶蝦、牡丹酥海蜇、熗拌鮮筍、時蔬包銀和最后一道不算在甜品上的甜菜,糖棗蓮。

    盤子造型各異,但都是老窯口出的白瓷,質地厚重溫潤,有玉質的光澤。

    王管家心中揣摩著那位主子的喜好和老爺的要求,一一打量這八道涼菜。

    吃也吃了,介紹也聽了,他心里面對得味樓的新廚子產生了好奇。

    “帶魚一定要選用魚腹那塊脂香肥厚的,鮮筍只要筍尖那一點就可以,我看了菜單,熱菜里有龍井蝦仁,湯菜里有腌篤鮮,食材上是不是和涼菜的重復了”

    “油爆元寶蝦用的海蝦,龍井蝦仁用的是南湖的白蝦。熗拌鮮筍是春筍,腌篤鮮里面用的冬筍。”

    袁掌柜解釋了一下。

    “我知道,但看著重復,等試完熱菜后再說。”

    袁掌柜點頭,把剛才王管家說的都一一記下。

    “白瓷清雅溫潤,但不夠精致。”

    袁掌柜說:“得味樓有其它瓷器,待會兒拿出來給王管家一一過目。”

    “不必了,屆時府里面會全套的碗碟送過來。等確定了菜品所需的食材你們列個單子,府里面會采買好送來。”

    袁掌柜心中微動,他覺得那日容瑾對客人身份提出的兩種猜測,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宴請的客人身份尊貴,什么好的都見過了,此番到東洲來就是體會下“尋常百姓”的生活。

    侯在門外聽話的李大拔腿跑回了后廚轉述給了容瑾。

    容瑾點頭表示知道了。

    “食材、碗筷都由吳府準備,得味樓就提供了手藝和場地。”黎未在一旁重復了一遍,好似在想得味樓應該拿出什么標準來接待。

    “吳老板對客人好重視啊。”周元亮驚訝,“那干嘛來得味樓吃飯,自家宴請客人不是更加周道嗎”

    “好好做你手上的事情,客人的事情少打聽,以前師父是怎么教你的。”白塘看了周元亮一眼。

    周元亮縮了縮脖子,沒有師父時不時收收籠頭,他現在有點飛了。

    “知道了,我干活。”

    涼菜送了上去,那就要開始上熱菜。

    八道熱菜以龍井蝦仁開頭,剝好的南湖產白蝦蝦仁在鍋里面滑炒幾下就變了顏色,新鮮的蝦仁肉質鮮甜脆嫩,明前的新葉似帶著雨水的潮氣和清香,與蝦仁同燴,吃上一口眼前展現出來的便是淫雨霏霏中南湖畔茶園的畫卷。

    先清淡,后濃墨。

    所以龍井蝦仁之后的上菜順序是醋溜小黃魚、紫菜獅子頭、松鼠鱖魚、東坡肉、粉蒸排骨、鮑魚紅燒肉。

    一味的把味蕾感受向上推會后到了鼎峰就開始極速疲憊,需要清雅收尾,這時候清淡的菌菇,與細嫩元貝搭配,輔以青綠的薄腌雪里蕻,非常解膩,所以收尾菜是竹蓀熗元貝。

    王管家合上菜單的功夫,第一道龍井蝦仁就擺到了跟前。

    后廚那頭。

    一小碗豆米炒飯出現在了黎未手上。

    豆米,就是毛豆。

    現在不是毛豆上市的季節,得味樓用的毛豆是去年的凍貨,趕在下市前剝好了凍在了冰窖里,味道和口感肯定和新鮮的不能比,但能夠拿出毛豆和切碎的咸瓜炒的小涼菜就很低調地傳遞出一個信息——得味樓底蘊還在。

    “我用蝦頭熬出了蝦頭油炒的,那邊試菜,我們也別誤了飯點。”

    第三十九章 焦糖布丁,甜甜滴……

    下意識接過炒飯, 黎未想說一聲謝謝的時候發現容瑾已經走遠,正端著碗邊吃邊盯著周元亮處理小黃魚。

    沿江而上不到兩個時辰海邊新鮮的海產就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到達東洲,碼頭邊有人接應, 以快馬送到得味樓。在碎冰里的小黃魚顏色明艷,眼睛干凈,魚鰓紅亮,很是很鮮, 做成醋溜小黃魚絕對可口,周元亮現在就在處理小黃魚。

    他是得味樓的切墩, 各種切切剁剁的活兒接觸的不少,可師父拿手的拆魚頭他不會、整雞脫骨和整鴨脫骨他也沒學精,被容瑾盯著處理小黃魚,他是越弄越力不從心,軟丟丟的小黃魚好像瞪著死魚眼睛在控訴他,說它死了還要把它弄這么疼。

    “用手輕輕地拽掉魚頭, 魚腸就跟著一起出來了, 你別猶猶豫豫、拖泥帶水, 直接拽。”

    容瑾扒拉著炒飯, 他以前可沒這么三餐定時的養生,忙起來的時候什么吃的喝的全然不顧,等想起來的時候早就錯過了飯點,胃里面餓得沒有感覺。一個廚子有胃病, 說出去都有點好笑, 可這就是事實。

    現在可不行了,這身子骨,養生是頭等大事。

    “嚼嚼嚼……手輕點,不是自家……嚼嚼嚼……吃, 端上桌的……嚼嚼……必須好看……嚼……”

    周元亮扭頭,木然地盯著容瑾看。

    容瑾,“……別這么看著我,我知道自己挺好看。”

    他腮幫子微動,蝦油炒飯里面放了毛豆,雞蛋碎就和金屑一樣均勻地和米飯融合,在他的不斷努力下,已經快要見底。

    周元亮氣餒,低頭繼續和黃魚奮斗。

    站在墻角的黎未將這一幕看在眼里,他垂下眼眸把笑意盡數藏了下來。整個廚房都在忙碌,大家接替著扒拉口飯,他待在廚房里顯得有點礙事,就盡可能站在邊角不影響他人,這種熱鬧很鮮活,就和碗里面的炒飯一樣熱鬧。

    他吃了兩口,筷子頭在碗里面很明顯地觸碰到了什么。

    黎未不動聲色地用筷子撥弄了一下,露出兩只開背的大蝦,只有新鮮緊實的大蝦才能夠在烹煮后縮卷出最漂亮的圓形。

    他抬頭看向已經吃完了炒飯的容瑾,這個男人總是在不經意間透露出他的溫柔和細心。尚在孝期,吃用都盡量素簡,清素歸清素,能吃還是要吃點的,避著點、藏著點……黎未又用筷子撥弄了一下,把蝦仁藏在了金黃的米粒之下,心里面暖暖的,像是捧著一碗陽光。

    當弄壞了第二條小黃魚后,周元亮又是氣餒又是自厭,“我不弄了。”

    “再弄一條,要是還不行,我來弄。”

    “哪里不行了,我弄第二條的時候就是力道沒有掌握好,手法對的。”

    周元亮稍微激一下就不服氣。

    “行吧,那就再讓你弄一條,事不過三,你最后的機會了。”

    周元亮看了眼容瑾,他眼睛里冒火,大有大吼“你行你上啊”的架勢,可心里面清楚,容瑾還真能上,他一旦讓出砧板,切墩的活兒就干不穩了。

    容瑾不是師父,被師父罵兩句,他可以埋頭繼續干,直到干好為止。

    現在干不好,那么多只眼睛盯著呢,在得味樓的后廚就立不住腳了。

    周元亮吸了一口氣,屬于海鮮的腥味鉆入了鼻腔,小黃魚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像是蓄滿了嘲諷,仿佛在說:你拆不好老子,老子死給你看。

    他扯了扯嘴角,耳畔似再度回響著容瑾的話:

    ——不要用蠻力,拇指、食指和中指捏著魚頭,用手腕的巧勁兒蹬掉魚頭。

    ——打開魚腹后刀刃卡著脊骨,不要一點點往下拉,那樣魚肉會碎,要一氣呵成地滑下去。

    ——在尾端干脆利落地斬斷,順帶刮掉魚腹兩側的黑膜。

    在這些指點下,周元亮專心致志地做。

    篤。

    刀落在砧板上的聲音干脆利落。

    周元亮看著自己拆出來的黃魚肉,就兩個字,完整。

    “做的不錯,我要三條。”

    周元亮調高了眉頭,不滿地嘟囔。

    就這就這!

    師父還會說兩句:小亮干得好,未來可期。

    容瑾怎么就就一句“做的不錯”把他打發了啊

    “知道啦,容大廚,再給你整兩條出來。”

    周元亮美滋滋地又抓了兩條小黃魚放在砧板上,他看不見,此刻他的嘴角揚起的弧度多么燦爛。

    也沒看到,旁邊人投來的目光,或羨慕或暗暗嫉妒……

    白塘垂下眸子,更加用力地揉著面團,團成圓的又按成扁的,腦海里是容瑾拆字一樣一撇一捺的指點,好似自己聽了一遍也會去拆小黃魚了。

    “三條,容大廚來檢查檢查。”

    白塘細微而又無奈地搖搖頭,眼神中或多或少流露出的情緒是羨慕,只有他這個朝夕相處的師兄知道,周元亮喊的那聲“容大廚”不是調侃。

    “嗯,松鼠鱖魚的蒜瓣肉會切吧我那天做的時候手法注意了嗎”

    容瑾接過小黃魚的時候問。

    周元亮心頭尷尬,原來容瑾知道他做菜的時候自己有偷看,偷師最要不得,肯定會被討厭吧。

    抬起頭去找容瑾的眼睛,看到他的眼睛里只有單純的詢問,沒有譴責。沒有厭惡……周元亮覺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他誠懇地說:“注意到了,沒學會。“

    容瑾點頭,“待會兒我做的時候你再仔細看看,切墩沒有快捷方式,就是多練多看,唯手熟爾。”

    “嗯,”周元亮點頭,虛心受教了,不過他有疑問,“你定菜單的時候我就想問了,松鼠鱖魚是哪里的菜”

    定菜單的時候他聽容瑾形容過這道菜的造型、口味,后來容瑾做過也讓大家嘗了嘗。可是疑惑一直盤繞在心頭,跟著師父做過、吃過、見過的菜那么多,這松鼠鱖魚究竟為何物,竟然聞所未聞。

    難怪師父總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的眼界還是太窄太淺了,像容瑾這樣多讀書果然有用。

    容瑾愣了一下,隨即失笑搖頭,“以后就是本地菜了。”

    他沒細說,直接起油鍋把三條小黃魚炸得定型——兩頭微微翹起,似彎月,又似翩躚的蝴蝶。

    然后就是調汁,醋溜,顧名思義就是以酸為主調,甜咸輔之,吃的是濃稠湯汁里面小黃魚外殼的酥脆、白嫩魚肉的細嫩,所以炸的定型的時候要用八成熱的油溫下鍋,一次性炸透。

    深盤里面鋪滿湯汁,三條“飛躍”的小黃魚落在其上,再輕柔地淋上剩下的湯汁。

    容瑾吩咐,“送過去吧。”

    雅間里。

    王管家眼前呈現出來的就是這么一道菜,酸香的味道勾人。

    龍井蝦仁清雅,蝦仁鮮甜,好看有余,對王管家來說好吃不足,他跟著老爺到處走的,口味較重,鮮甜清淡的食物吃的有點沒滋沒味,但那道菜他承認,是好吃的。

    “王管家,先喝茶。”

    旁邊小茶爐煮著,茶香極淡,卻絲毫不容忽視。

    袁掌柜執起茶壺,絮絮地把白瓷盞裝滿。

    口杯不大,慢慢品,兩口的事兒。

    袁掌柜比了個請的手勢,王管家微微讓了一下就拿了口杯抿了一口,“嗯,有些年頭的老君茶了吧”

    “王管家厲害,六年的茶餅了,六年前春天雨多,做的茶味道更清幽。”

    多年藏的白茶口感綿柔細膩、甘醇清冽,越煮越香,能夠很平和地沖淡口中的雜味,試菜的時候配這個正相宜。

    王管家表情愉悅,被重視誰會不開心呢。

    那就繼續試菜,小黃魚油炸的,放久了可不好吃。

    酸香開胃,新嫩鮮香。

    這是王管家對這道菜的評價。

    “小黃魚油炸的,分菜的時候怕是不方便。”

    袁掌柜點頭,提出了解決方法,“正式宴請的時候一人一盤,吃起來也方便。”

    “這個可行。”

    又是一杯老君茶,紫菜獅子頭上來了。

    用的頭水紫菜,紫菜吃起來口感更加肥厚,海的鮮與肉的鮮搭配在一起是個奇妙的組合,王管家點點頭,他越發期待后面的菜了。

    可是端上來的不是松鼠鱖魚,而是一道小甜點。

    “這是”

    王管家一個中年男人,外頭行走的,面皮肯定細嫩不到哪里去,膚色也深。他此刻端著一個白色大盤子,大盤子上半個雞蛋那么大的小東西,那是個小圓柱,黃色豆腐似的,頂部有一層焦糖色的脆殼,聞起來就甜,看起來更巧。

    更配小女兒家或者小哥兒吃,他一個老男人拿著有點滑稽。

    王管家不是個笨人,一下子就想到了菜單上寫的。

    “焦糖布丁”

    袁掌柜笑著點頭,眼角卻有點抽抽。

    盤子那么大,你就給那么一點點布丁,顯得忒摳門。

    但容縉堅持說,這樣高級。

    袁掌柜看了眼盤子,布丁旁邊用糖漿斜斜地畫出了兩道,順帶落了兩個點,與大片的留白呼應,他有點承認,是好看的。

    “原來這就是布丁,我還以為是補丁呢,這個小甜點從沒見過。”

    “不瞞王管家的,我也是,頭回吃的時候,還鬧出了一點笑話。”

    王管家感興趣了。

    袁掌柜無奈地搖頭,“我以為是燙的,吹了吹。”

    王管家微微睜開眼,他其實、差點,就這么做了。

    “哈哈哈。”

    兩個老男人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后廚。

    黎未也有屬于自己的小點心,雅間那邊是隨餐的小點心的話,那他是餐后的。小盤子里晃著小蠻腰的焦糖布丁透著誘人的香甜,他吃過一次就愛上了,但他沒說,沒想到容瑾記住了,今天試菜又給他準備了一份。

    亦或者,不是看出他的喜好,只是做的時候順帶給他也安排上。

    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被人放在心上的滋味很美好。

    黎未看著容瑾處理鱖魚,明明身板瘦削,可拿著刀的手臂到手腕到手指都蘊藏著精微的力量,低頭認真專注的樣子很好看。

    容瑾像是背后長了眼睛一樣,朝著黎未看了過去。

    黎未小鹿一樣的眼睛慌亂了一下,很快就調整好了迎上了容瑾的視線,靦腆里自帶倔強和認真。

    容瑾笑了,有人正在欣賞自己干活。

    做廚子,是容瑾的職業。烹調美味,是容瑾賴以生存的手段。一個沒什么學歷的小子能做的工作不多,廚房里的忙碌是他糊口的能力,慢慢就培養了成了興趣,找美味、尋美食,成了生命慣性延續的一部分,談不上多少高級,容瑾有時候想起來,覺得也就那樣。

    而現在,有人用欣賞的目光認真專注地看著自己,那滋味真不賴。

    第四十章 松鼠鱖魚

    容瑾第一次吃到松鼠鱖魚是在老板兒子結婚的宴席上, 他那時候剛進入社會沒多久,二十歲不到的小伙子,囊中羞澀就隨了兩百塊的禮, 把肚子吃到撐。

    那個年紀是真的能吃,一條松鼠鱖魚大半條進了他的肚子。那條魚其實做的一般,糖放多了,甜味蓋住了桂魚的鮮美, 炸得也過火,遠沒有后來名家出品的好吃, 可在容瑾的味覺記憶里占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那是窘困人生中最甜美的滋味。

    桂魚頭切下來后備用。

    容瑾有心教導,邊做邊說:“魚頭后頸的這個地方剁一刀,魚頭就能夠站起來。剔掉魚骨,尾巴相連,魚肉翻過來朝上,下刀的時候注意力道, 切肉的時候確保魚皮不破。”

    魚皮不破, 形似松鼠, 湯汁澆上去吱吱作響, 這就是松鼠鱖魚的特色。

    周元亮在旁邊用心記,其他人手上的動作似也有停頓。

    能學多少全靠自己,容瑾沒帶過徒弟也不喜歡帶徒弟,他就是做的時候順帶說兩句, 是不是能學會就靠自己悟。

    伸手試了試, 油溫差不多六成熱了,容瑾把裹了土豆淀粉的魚頭先放了進去,滋滋的聲音中,他拎著魚身慢慢浸入熱油中, 定型后松手,整條魚落進了滾燙的熱油里。

    連在魚皮上的魚柳似蒜瓣一樣分開,在油溫的作用下又像是一朵盛放的□□。

    沒有西紅柿醬,容瑾就自己調糖醋汁,醬汁淋在擺好造型的魚身上,吱吱作響,頓時就穿上了紅衣,撒上幾顆松子。

    “送過去。”

    好菜要及時吃。

    傳菜的伙計絲毫不敢耽誤,手腳麻利地抬著提盒小跑著去了雅間,把這道松鼠鱖魚呈現在食客跟前。

    王管家眼睛亮了亮,筷子伸了過去。

    “甜酸適口啊,我家的小丫頭肯定喜歡。”

    袁掌柜笑了笑,酸甜香氣他光聞著就有點流口水了。

    松鼠鱖魚后面上了一道湯菜——燒三鮮,炸肉丸、肉皮和文蛤相會,里面放了幾根小青菜,湯味很鮮。

    王管家喝了一口就說了一個字,“鮮。”

    后面就是重頭菜,東坡肉、粉蒸排骨、鮑魚紅燒肉,道道不離肉,讓人大快朵頤。

    吃完之后一碗清鴿湯,漱漱口。

    “鴿子湯一般了。”

    王管家搖搖頭,他忍了又忍才沒有當眾打嗝,嘴上是挑刺的,心里面是滿足的,今兒個肉吃了、海鮮吃了、河鮮也吃了,天上飛禽、地上走獸、水中游魚,樣樣俱全。

    “竹蓀熗元貝。”、

    收尾的菜來了。

    聲音溫潤好聽,不是剛才那個小二,王管家沒太留意,他暗暗松了松褲腰帶,視線輕輕地落在了熗元貝上面,但眼角余光卻留意著剛才吃過的梅干菜鍋盔。如果不是肚子快裝不下了,他是真的會再吃一張鍋盔的。

    “平淡了些,不如之前的驚艷。”

    意思地吃了一口竹蓀,王管家就放下了筷子。

    “收尾的菜了,清素一些吃著才舒服。”

    王管家覺得有道理,他點點頭說:“菜大體上不錯,有幾分黎老爺在世時的樣子。這樣吧,我說的不算,家去后和我家老爺說了,老爺自由定奪的,成與不成,都會給貴店說一聲。”

    “麻煩王管家多美言幾句。”

    王管家一臉笑意,“哪里需要我多說幾句,老爺在京中的時候就念叨著得味樓的水晶釀豆腐,回來后吃上了高興了好幾天,我們這些做下人就跟著高興。老袁,我家老爺宴請的可是京中的貴客,但凡事情促成了,你們在招待上可要盡心盡力。”

    袁掌柜握了握拳頭,他知道王管家這么說那事情就是八|九不離十了。

    “那盡管放心,得味樓在這上面從未出過錯。”

    二人又說了幾句話,王管家感覺肚子舒坦多了,于是站起來準備走,他從一個身量頎長的年輕人身邊走過的時候不自覺停了一下,看著面生,看穿衣打扮不像是得味樓的伙計。

    “這位是”

    他看向了袁掌柜。

    “在下容瑾。”

    容瑾笑著說。

    王管家點點頭,心里面念叨著這個名字,覺得在哪里聽過,“年輕人一表人才。”

    他隨意說了一句就帶著小廝走了出去,一直走出了得味樓才忽然反應了過來,容瑾那不是得味樓的入贅哥婿嘛,一個膽大狂妄的書生,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駁斥府令大人,有勇氣無計謀。

    “剛才那個年輕人看著咋樣”

    小廝回憶了下說,“挺溫和的一個人,爺爺和袁掌柜坐那兒說話的時候他就安靜地聽著,我還當他是來替換雅間里伺候的那些伙計的。”

    “嗯”

    “后來發現那些伙計很尊重他,王爺爺,那人誰呀”

    “得味樓的贅婿。”

    “哦哦。”小廝不知道容瑾的事跡,只覺得抱上了大腿真不錯啊,怎么就沒有人找他去入贅!

    王管家沒留下準信兒就走了,但坐下商量的容瑾、黎未和袁叔覺得這事差不多成了。

    桌上的菜已經撤了,容瑾一一看過去知道什么受歡迎、什么反響平平,不過這是王管家一個人的口味需求,做不得準數。

    容瑾還要說什么,黎未打斷了他,“時間差不多了,你從昨天忙到現在,應該去好好休息。”

    “這哪跟哪兒啊,我不累。”剛說完,容瑾就打了個哈欠。

    在黎未的注視下,他緩緩投降了,“好好,我去睡一覺。”

    黎未展顏笑了,這還差不多。

    茶水間旁邊專門收拾了一間讓容瑾在此休息,里面就簡單地擺了一張榻、一張桌子、并兩百椅子,箱籠里放了他的衣服。躺在榻上,容瑾一時間有點睡不著,睜著眼睛看著屋頂和房梁。身體很累,腦子里卻亂糟糟的東西很多,卻理不清頭緒。

    從窗戶縫隙里鉆進來一縷苦藥味道,他對味道敏感,輕易間就察覺出苦澀中微帶著一點點甜膩,新換的藥方里面有桑葚、鹿角霜、酸棗仁……藥名在腦海里一個個蹦跶過去,就和數小羊一樣催眠,眼皮變得越發重了。

    外面,守著藥爐的黎未打開了一本書,慢慢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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