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豆渣
“少爺, 你去休息,我來看著吧!
春夏手上拿著一個小圓凳走過來,放到了小藥爐的另一側(cè)準備坐下。
“不困, 春夏你給我拿個算盤來,我算算這筆開銷好像不太對。”
春夏屁股沒沾凳子就站起來去拿算盤,等回來時發(fā)現(xiàn)少爺手上那本賬冊又往后翻了好幾頁,他看得快也看得準, 發(fā)現(xiàn)不對的地方就把那頁折個小角。
少爺是家中獨子,沒有跟著老爺學(xué)廚, 但自小跟著夫人學(xué)著掌家,不僅賬冊看得好,算盤打得也好。
接過了算盤,黎未就放在膝蓋上算了起來。
“筆墨也拿過來,這筆賬就是不對,請袁叔和賬房過來。”
春夏應(yīng)著, 過去喊袁叔來。
黎未算著賬也顧著藥壺里面的湯藥, 文火煨煮著慢慢煎, 苦苦的藥香里有淡淡的甜, 他撥弄算盤珠子的思緒竟然有點飄忽,晃悠悠的想著一個人。
“少爺,你喊我!
黎未被驚醒,忙收斂了思緒和袁叔對賬。
說的不好聽點,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得味樓的生意沒有過往景氣了,但每天的收支依舊是不小的數(shù)字。
管賬房的也來了。
春夏搬了凳子來,讓大家坐下談。
賬目越盤越清、數(shù)字越對越明,這筆中藥材的支出在錄入的時候記錯了一筆, 后面就對不上了。藥材不是黎未正在煎的藥湯,容瑾的藥走的是府里面的公賬,得味樓采買的藥材是后廚用來燉肉的,白芷、豆蔻、丁香、山楂……買了多少、用了多少,后廚的賬本拿過來能夠?qū)?yīng)上。
“日后還是要記清楚些!
黎未口干,喉頭輕動,嗓子眼的干啞稍稍得到緩解。
干澀的聲音始終柔柔和和的,可袁叔和賬房就是不敢多吭聲。
袁叔一直力挺黎未掌家,主動讓權(quán)讓位,給黎未順利接下得味樓提供了許多助力,可不是得味樓不是所有人都如此,趁勢欺負他一個小哥兒、使絆子的大有人在,大弟子何廣生帶走一撥人在前,后又有老賬房趁亂做空賬本。
樁樁件件,著實令黎未頭疼了很久。
夜半的時候會想著退縮,想著白天永遠不要來。但真的到了白天,黎未又投入了得味樓的整頓中,店里面近三年的賬本他都梳理了過去,遠的不再追究,近的一概不放過。
新提上來的賬房抬起眼皮,飛快地看了一眼黎未后視線就移走,他還記得老賬房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樣子呢。
十六七歲的小哥兒冷冷地站在堂上,任由老賬房又哭又叫,沒有心軟也沒有手軟。
真是豬油蒙了心了,老東家待手底下的人寬厚,他倒好,竟然欺負小東家年幼,偷盜店里面的存銀,用假貨換了庫房里真的海參、干鮑、魚翅等等。被東家抓到了現(xiàn)行,還要拖賬房里的其他人下水,送出官府打板子都是輕的,據(jù)說偷盜的太多,判了流刑,那么大年紀了要去嶺南喂蚊子。
“嗯”
黎未淡淡地開口。
賬房心里面一凜,忙說,“知道了東家,下次……不不,是沒有下次,以后入賬登記一定記清楚、看明白,不出錯漏!
黎未點點頭,開始對下一筆。
他眼角余光掃著藥壺,見春夏看顧著就放心不少。
“三碗水煎成一碗,可別煎沒了!
“知道了!
聲音不是春夏的,黎未匆匆看過去容瑾不知何時醒了,代替了春夏坐在了小爐子旁邊。
長手長腳的男人坐在小圓凳上根本就伸展不開手腳,他收著雙腿坐著也不顯乖巧,慵懶隨性的模樣尤帶惺忪的睡意,當(dāng)容瑾抬起頭來時,黎未忍不住彎了彎嘴角,他側(cè)臉上壓出來的睡痕沒有消失,一雙清明的眸子里帶著剛睡醒的倦怠,看過來的眼眸深且黑像是一團繾綣溫柔的潭水把人卷了進去。
“喝點水,潤潤嗓子。”
容瑾倒了一杯水,在幽幽藥香里送了過去。
黎未接過來,嘴角溢出笑容。
“這一筆……”
···
粉鄔弄,長長的巷子狹窄,地上有些潮濕,太陽照不到的地方長滿了青苔。
有個老太拄著拐從一戶人家里出來,她挽在手臂上的籃子來的時候是空的,出來時已經(jīng)裝滿了豆渣。
豆渣和面做成餅,鍋里面淋一點油,把豆渣餅煎得兩面金黃,味道就不錯。油金貴,細面是細糧更加金貴,可是放慘了麥麩的粗面進去做豆渣餅,拉嗓子,咽都咽不下去,所以豆渣餅不常吃。旁人來了容家買豆渣回去,會和酸菜一起炒,豆渣比豆腐便宜,還管飽。
容家的豆腐不愁賣,豆渣也不愁,零賣賣不掉,容大郎就會攢上三四天的豆渣,挑著豆渣走十來里路賣給一家養(yǎng)豬戶,那家人用豆渣喂豬,喂出來的豬又壯又肥。
豆子已經(jīng)泡上了,李娘子把擔(dān)子放下,又合上了井蓋,用這口甜水井做出來的豆腐好吃,是容家做豆腐的秘訣。
“這邊還剩點豆腐,你再裝一大碗豆渣,再去一次得味樓。”李娘子朝著里屋說。
“去個屁,二郎出息了,不認家里面窮親戚了,我用熱臉貼人家冷屁股,做不到,不去!比荽罄稍谔梦葜翊采戏藗身,背對著外面,說什么也不肯再去一次。
“你的面子重要,還是家里面的生計重要!
“不是有五十兩銀子!
“眼皮子淺的,五十兩銀子能夠干啥,兒子要去讀書、閨女要添置新衣裳、我肚子里這個還不知道是個啥,家里面眼見著要多一張嘴了,光靠你賣豆腐,大家都要喝西北風(fēng)去!
容大郎發(fā)急地坐起來,“當(dāng)初我們商量好的要五十兩,現(xiàn)在嫌棄少了。那是我弟弟,再怎么說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兄弟,我是給他找個好歸宿,不是真的賣弟弟,五十兩夠了夠了!
他大聲地說服著妻子,又何嘗不是在說服自己。
李娘子暗暗地翻了個白眼,沒出息的東西。
“我覺得二弟說得對,有了方子我們支攤子賣臭豆腐那是長久的買賣,那就是下金蛋的雞能一直下蛋。那個人跑來一趟張張嘴就沒影子了,我覺得不靠譜!
“那怎么辦得味樓我不想去了,他應(yīng)該回來主動孝敬我們的,哪里有做哥哥的一直過去巴結(jié)他,不去。”
“你不去,我去!
李娘子拿起收拾的籃子,里面放了豆腐、豆渣,還有一碗炒胡豆,都是二郎最愛吃的東西。
第四十二章 藥
“阿爺, 容郎君說了,讓你什么時候想吃臭豆腐與他說一聲,他做給你吃, 你怎么還來這兒擠啊!
小道士人小,牢牢地抓著師父的大手不放,被人群擠得東倒西歪的。
道士燕巳伸手把小徒弟舉到肩膀上坐下,小道士發(fā)出呀的驚呼, 牢牢地抱著師父的腦袋坐穩(wěn),“嘿嘿, 阿爺往左邊,左邊有人在捏泥猴子,我要一個。”
燕巳反手在小道士的屁股上拍了一下,“敢指揮你阿爺了。”
小道士討好地笑,他師父壓根就看不到呀。
嘴巴上嫌棄,燕巳擠開人群往左邊走, 他邊走邊說, “等我新做的酒能喝了就和容瑾說, 一口豆腐一口酒, 賽過活神仙矣。大嫂,小心了!
路過一個懷孕的婦人,燕巳虛扶了一把,那個婦人好像說了聲謝謝, 沒太聽清, 他也不甚在意,人太多,轉(zhuǎn)眼間那婦人就擠不見了身影。
小道士捏鼻子,“臭豆腐好難聞, 阿爺盡喜歡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你個小東西懂什么哦!
他們說說笑笑的在人群中并不顯眼,沒過多久,小道士手上就多了個泥猴子、一張?zhí)馃,燕巳手上多了一把鹵湯串串,意猶未盡地繼續(xù)逛。
與他們擦身而過的是容大郎的媳婦李娘子,她懷著身子,護著肚子在人群里躲來躲去,籃子里的豆腐快晃悠散架了。她一腦門的官司,實在是弄不懂,上次來三猴子路上連一只貓都沒有,現(xiàn)在怎么全是人,好不容易擠到了得味樓的后門口,她扶著門框喘氣,從門里出來的伙計差一點點就撞到她。
“這里不是休息的地兒,隨時有人進進出出的,再撞到你。”
“我是你們郎君的嫂子,我要見他。”
伙計瞅了瞅李娘子,放下新片好的豆腐后跑過來,“娘子你等著,我進去說一聲!
后院的屋檐下面,藥湯已經(jīng)煎好了,倒出了一小碗的湯藥,陽光下藥不是醬油色的,看起來是醬紫色,桑葚的作用,甜味也來自于它。容瑾苦著一張臉,帶著奇怪甜味的藥湯還不如純苦呢,喝著扒拉嗓子。
“良藥苦口,你一口悶,吃完了有蜜餞吃。”
黎未控了控藥壺,壺嘴那兒又有一滴湯藥滴答地落進了碗里,是一滴也不能少。
容瑾看了頭大,“好了好了,一點兩點的不要緊!
“那是藥湯的精華!
容瑾,“……”
黎未看了看容瑾的面色,苦哈哈的仿佛吃了三斤黃連,絲毫沒有在廚房里游刃有余的模樣,他勾著嘴角無聲地笑著。
把湯藥往容瑾跟前送了送,黎未嚴格得如同學(xué)堂里的老夫子,一絲不茍地盯著學(xué)生完成課業(yè)——把哭湯藥一滴不剩地喝了。
容瑾喉頭動了動,求饒地說:“不用這么多。”
他眼眸里有笑意,不是真的不想喝藥。
“三碗水煎成一碗,今兒個煎時間長了,連一碗都沒有滿!
容瑾嘆了口氣,無奈地伸出了手,碰到湯藥碗的同時,指尖碰到了另外一個人的手指。
兩個人的視線于空中短暫的接觸。
他們同時收回了手。
入手的湯藥溫度剛好,容瑾嘴上說著不想喝,但動作沒有半點拖沓,仰面一口干了,喉結(jié)上下滑動,兩三口喝干,喝得太急太快,沒來得及咽下的藥湯溢出嘴角順著下巴向下落。
黎未看著容瑾喝藥,視線隨著他的動作移動,那滴藥即將落下的時候他下意識用拿著帕子的手按了上去。
兩個人的眼神又輕碰了一下。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的黎未只覺得后背發(fā)麻,他局促地收回了手,帕子還捏在手上,他抿了抿唇,把手帕扔到了容瑾的懷里,“擦擦!
“謝謝,洗干凈了還給你!
容瑾拿著帕子輕擦嘴角,一縷幽香就鉆進了鼻腔。
“沾了藥味,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凈,介意嗎”
“沒事。”黎未說完這話就站了起來,吩咐春夏把藥罐子洗了收好。“藥渣別忘了倒!
“放心吧少爺,絕對不會忘!
春夏把少爺和郎君的互動看在了眼里,心動了阻止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決定把藥渣倒得味樓后面的巷子口,最近來的人多,多讓人踩踩,踩百病、去百疫,郎君一定要長命百歲。
出去倒藥渣的春夏見到了個懷孕的婦人,他認識這個娘子,是郎君的大嫂。容大郎從不走空的話,那他媳婦比他會做人多了,吉祥話一車一車的說完之后才拿了東西走,是個會做場面的人。
“親家娘子。”
“春夏小哥。”李娘子正愁沒人領(lǐng)自己進得味樓后院呢,剛才那個伙計撂下話就跑了再也沒有回來,她等在門口等得腿肚子轉(zhuǎn)筋,終于盼來了一個認識的人。高門大戶啊,當(dāng)真不是他們這些小門小戶可以攀上的,要不是二郎入贅進了黎家,她李翠翠這輩子都進不了黎府的大門。
“親家娘子你等等,我倒完藥就領(lǐng)你進去。”
“麻煩春夏小哥了!
李娘子稍微等了等,春夏就拿著空的藥壺走了過來。她問:“還要春夏小哥親自倒藥渣子啊。”
“我就一下人,藥渣子怎么不能倒了,親家娘子怎么有空過來,前兩天容大爺才剛來過!
那聲大爺,叫得李娘子骨頭有點酥,攀上了黎家做親家,他們也能做個爺了。
“過來看看二郎,給他帶點家里面做的豆腐!
“好像上次容大爺帶來過。”
李娘子表情有點訕訕,心中暗罵丈夫不會做人,生氣歸生氣,怎么還把送禮的豆腐給原封不動地帶回來了。
春夏抬了抬手上的藥壺,“娘子就不問問誰喝的藥!
“誰啊”
“郎君喝的,他身子骨不好,天天湯藥不斷!
“多虧了二郎進了黎家,要是還在自己家,連湯藥都抓不起!崩钅镒舆B連說著討喜話,不管是出自于真關(guān)心容瑾、感謝黎家,還是出自于私心,最起碼表面功夫做到家了令人聽著就說不出錯來。
不一會兒春夏就帶著李娘子見到了靠在墻上曬著太陽的郎君,少爺去忙了,只有郎君一個人懶洋洋地曬著太陽,他不好好坐,兩條長腿伸長了交迭在一起,半瞇著眼睛,嘴巴里含著一顆蜜棗,棗核兒抵在腮邊凸起來一塊。
聽到腳步聲,容瑾睜開了眼睛,眼睛一直對著陽光猛然睜開后看東西有瞬間的暗,適應(yīng)后他看到了李娘子。
“大嫂!彼爸。
重生后第一次見,容瑾給了笑臉。
李翠翠卻有點陌生地停住了腳,那笑臉她從來沒在二郎臉上見到過。
第四十三章 奶白的鯽魚湯
“大嫂!
容瑾又喊了一聲,
李翠翠對上那雙溫煦的眸子,覺得后脊有點發(fā)涼,她干笑了兩下, “來看看你,你進了黎家之后我就來看過你一次!
“嫂嫂懷著孩子,行動不方便的,你這里坐!比蓁瓷磉叾际切〉首, 懷孕的人坐這么矮的不方便,對著冬子說:“冬子, 搬高凳來。嫂嫂,坐屋檐下行嗎,現(xiàn)在天氣好,不冷不熱的,曬著太陽正合適。我去端點茶水點心來,你坐下后有什么話咱慢慢說。”
冬子去茶水間搬高凳了, 春夏阻了容瑾, 他去端點心和茶水。
看著周到細心的小叔子, 李翠翠愣了愣, 心里面驀然有點酸楚。
懷個孩子罷了,沒人覺得她與不懷孕的時候有什么不同。生大兒子的前一刻她還在挑水,生女兒當(dāng)天她推磨推到腰酸腿軟,破水后完全沒感覺, 孩子差一點憋死在腹中, 現(xiàn)在第三個更加覺得稀松平常。
誰家女人、哥兒不生孩子,誰家金貴了……
李翠翠按了按酸澀的眼角,笑著在高凳上坐下,“沒多少路, 走幾步就到了!
春夏把水和點心放在手邊,她忙說,“多謝春夏小哥!
春夏抿唇笑,別管親家大嫂來干嘛的,她客客氣氣的就比容大郎招人喜歡。
坐下后李翠翠好好看著容二郎,心中怪異的感覺又起,她嫁到容家五年,說實話與小叔子不熟。他一開始讀書,常住書院,后來公婆沒了,小叔子身子骨一下子垮掉,他從書院的舍間搬到了小院屋內(nèi)的床上,容家的豆腐味道里摻上了藥味的苦,那張好看的臉再也沒出現(xiàn)過笑容,陰沉沉的,李翠翠都怕看到他,怕多看一眼就沾染上了死人味道。
“大嫂。”
“二郎!
容瑾笑了笑,“大嫂,你有什么話就說吧。”
李翠翠在對方清亮眸子的注視下,那些東拉西扯的話反而說不出口,她把鬢邊的碎發(fā)撩到耳后,“二郎,你大哥前兩天過來,你也知道的,他脾氣急,有什么話不會好好說,其實他是關(guān)心你的,只是說不出口!
容瑾但笑不語。
李翠翠心中涌上了一股濃烈的無力感。
“二郎,那天有個臉上長了個黑痣的男人找過來,和大郎說了許多,只要大郎從得得味樓弄到了臭豆腐的方子,他就給我們一百兩!
她索性直接說了,指了指嘴唇的下方,“就這個地方,那顆痣有豆粒那么大,還長了三根黑毛,特別明顯!
容瑾記下了,這個特征非常明顯,找起人來很容易。
“那天大哥來的時候我問他了,選哪條路!
李翠翠點頭,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她有些局促地說:“我要方子。”
說完后,她覺得自己太急了。
“我要和少爺說一聲才行!
“應(yīng)當(dāng)?shù),?yīng)當(dāng)?shù),畢竟是得味樓的東西,你要方子肯定挺為難的!崩畲浯涿嗣叶亲,面上流露出些悵然,“家里面的日子勉強能夠過得下午,豆腐很好賣,從爹娘那兒開始到現(xiàn)在做了有三十多年了,街坊鄰居買豆腐首先就想到咱容家豆腐,但豆腐能賣幾個錢,也就湊合過日子,想要送大寶去讀書、想要妞妞以后嫁個好人家,還有我肚子里這個……”
容瑾安靜地聽著,覺得和容大郎比起來,李翠翠更加踏實。
“我想要的不多,就想著幾個孩子能夠過得比我好。”李翠翠忽然站了起來,她看著容瑾,“二郎,我以后會和你哥哥說,讓他不要來打擾你。你在黎家好好過日子,好好養(yǎng)身體。讓你入贅黎家,是我們對不住你!
容瑾站了起來,他沒有資格選擇原諒還是不原諒的,他不是本人。
李翠翠留下東西后就走了,沒有多留,走到門口看到春夏手上提著的東西她臉上覺得臊得慌,肚子里面孩子動了動,再臊東西也要拿。
走出得味樓,穿過人群,李翠翠扭頭看向了人群遮掩下的那扇后門。那張笑臉再次浮現(xiàn)在眼前,明明很溫和,回想起來李翠翠卻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
她甚至想喊出來,那是誰啊
父母在世時候的二郎也沒有那樣發(fā)自內(nèi)心暖洋洋的笑容。
急匆匆走回家,踏進家門,李翠翠才覺得安全,她看到容大郎在給浸泡的豆子換水,這個男人做事窩囊、沒什么肚量,但好在是個顧家的。
“他咋說”
“我把那個人的長相告訴他了,我要方子。”
“那可是一百兩!”容大郎瞪大了眼睛。
李翠翠勾著嘴角嘲諷地笑了笑,“咋地,空口白話的我說一千兩也可以啊,有方子重要嘛,那是不斷下蛋的雞。”
容大郎生氣地逼逼叨叨,“要不是我們做主,他能夠入贅到黎家過好日子嗎”
李翠翠忽然停住了,她聲音艱澀地說,“以后別提了,我覺得……”
“啥”
“我覺得那不是二郎,以后別大小事情都去黎家找他,麻煩多了親情就沒有了,等大寶讀書上遇到麻煩想要去求他說不定就求不上了!
“他敢,他是我弟弟,什么不是二郎的,入贅到黎家攀上高枝就不姓容了嗎”
容大郎邊干活邊罵罵咧咧的,
·
罵罵咧咧的聲音也在得味樓后面那邊響起。
“又做好吃的了,一天天的,這不是饞我們嘛!
“誰說不是呢,鹵湯串串吃著都沒意思了。”
后廚里容瑾正在燉魚湯。
從昨天開始就忙著吳家試菜的事情,菜是做了很多,但自己正兒八經(jīng)地一頓好飯也沒吃,容瑾決定用魚做晚飯。
早晨新送來了一筐活蹦亂跳的鯽魚,比巴掌長,青背白腹,兩腮很干凈,這魚做湯很鮮,放荷包蛋和白蘿卜絲,燉出一鍋奶白色的湯,就是魚刺太多,稍不留神就卡喉嚨了。
容瑾就把這些魚炒碎后放水燉湯,燉出奶白色的湯用紗布把魚肉、魚刺全都過濾出來。
“本來想做魚湯面的,但想想我們正經(jīng)飯都沒好好吃,不吃飯就像沒吃飯一樣!
后院屋檐下擺了一張小桌子,趁著天光還在,容瑾和黎未吃晚飯。
“我也想吃飯了。”
黎未喝了一口魚湯。
“好喝嗎”
“好鮮啊,還有點蘿卜的甜!
“用來泡飯也不錯!比蓁o黎未的空碗又填滿了湯。
“你想與我說什么”
“很明顯嗎”
兩個人視線于空中對視,俱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容瑾說,“我想把怎么做臭豆腐的方法交給大哥大嫂!
“聽你的,你愿意如何就如何。”
容瑾,“謝謝!
黎未說:“謝我做什么,本來就是你想出來的法子,你要是不和我說就直接交給你大嫂我也不會有半點怨言!
容瑾聞言有些皺眉頭,他們兩個人中間好像忽然豎起了一道高墻,但黎未說得也沒有錯。
“我……”黎未抬起眉眼輕輕地看了眼容瑾,“你能夠問我一聲,我還是很高興的。”
容瑾眉頭舒展,仿佛踩著梯子即將翻過高墻,“我不會一個人貿(mào)貿(mào)然做決定的,有什么事情肯定和你說一聲。”
“嗯!
容瑾吹了吹魚湯,看著奶白色的湯水泛起波瀾,心里面那點牽掛徹底煙消云散了,他再想起容大郎和大嫂時情緒平淡,就是身邊眼熟的陌生人。
原主的牽掛,他來完成。
第四十四章 草鞋餅
東洲府水系發(fā)達, 倚靠南湖,魚蝦蟹肥美。
清晨,吳老六把昨晚放下的漁網(wǎng)收起來, 入手就覺得漁網(wǎng)沉甸甸的,肯定網(wǎng)了不少好東西。提起了網(wǎng)子,他嘿一聲笑了,竟然網(wǎng)到一只大王八。
團魚被網(wǎng)子困住后縮起了手腳, 就一個腦袋半透在外面。與鱉同網(wǎng)的有幾條鯽魚、黃辣丁、一只水蟹和不少蝦,吳老六把螃蟹扔回了水里, 這個季節(jié)螃蟹不長肉,不好吃,他又把小魚小蝦撿出來扔回水里,沒什么肉的吃起來還麻煩,等以后長大了再撈。
吳老六檢查了下漁網(wǎng),發(fā)現(xiàn)不少破洞, 索性收了漁網(wǎng)回家讓家里面那口子補補, 明天再來下網(wǎng)。他撐船上岸, 在岸邊見到了自家那口子, 一個小哥兒比男人還爺們,搶著把昨晚下筒子抓的黃鱔送到賣家跟前。
離著老遠,吳老六就聽到自家那口子響亮的聲音,“我還摸了許多田螺, 清明前的田螺還不到甩子的時候吃起來最肥, 容郎君要不要收點,和韭菜炒著最鮮了。”
“個頭是很大,我要了!
溫朗的聲音每次聽著都覺得耳朵舒服,吳家那口子笑得燦爛, 覺得眼前的男子真是世界上頂頂好看的男人,不僅好看,還爽快,只要看中的魚獲不會和你不斷壓價就會收下,不像一些酒樓里采買的,明明看中了還要出言不斷貶低挑刺,說這個太瘦那個不新鮮,想著方法地壓低價收。
吳家那口子把田螺全都倒進了容瑾跟前的木桶里,他邊倒邊問,“郎君,最近田螺肥,明兒個還要不要要的話,我晚上多撿點!
“要的,店里面正好添一道時令菜。”
大清早來南湖向水駁船口收魚獲的正是容瑾,他當(dāng)然不是一個來的,還帶了冬子和得味樓幾個采買的伙計。
因著三猴子路擺攤的生意紅火,給得味樓本店引來了不少生意,店里面已經(jīng)重新開始做起了堂食,菜單慢慢豐富了起來,魚蝦肯定是少不了的,這是容瑾第三次出來收魚蝦,和駁船口一些經(jīng)常市貨的慢慢熟悉了起來。
吳家那口子聽了當(dāng)即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他沒去看旁人的目光,買賣是自己搶過來的嫉妒無用,全看誰手腳快、嘴皮子誰利落。他站起來下意識往水邊看,看到了自家那口子提著桶上岸了,他高興地擺手,“老六,今天抓到什么”
“有一條大團魚。”
容瑾聽了感興趣,“給我看看!
吳家那口子趕緊催著丈夫麻溜點。
大概夫妻間是互補的,他做事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老六慢慢吞吞,都說了讓快點讓快點,依舊不緊不慢地走過來,圍著賣魚的人散得差不多了他才走近。
吳老六亮出提桶給容瑾看,容瑾見桶里面那條甲魚竟然叼著一條小魚在吃,他哈哈笑了兩聲,“這條甲魚我也要了。”
帶回去斬件燉湯,裙邊拆出來給黎未補補身子。
吳老六兩口子賣掉了大部分收獲,拿了錢走心滿意足。容瑾買到了不少新鮮的水產(chǎn),心里面盤算著今天給得味樓上什么菜單、給黎未做什么好吃的,一樣的心滿意足。
向水駁岸口是整個南湖碼頭中不怎么起眼的一個,真正見了南湖碼頭的忙碌、見到停泊在深水區(qū)的巨大海船時會有一種時空交錯的錯覺。只有淺水區(qū)的駁岸口有魚蝦能夠買到,深水區(qū)的碼頭停泊的海船上下來的不是北方的山珍就是南邊的香料。
聽說大齊的船隊多次下南洋,得到了許多奇珍。
那時候原主埋頭讀書,沒有來碼頭看熱鬧,據(jù)那些圍觀的人說起過盛況,比人還要高的紅珊瑚、三四個成年男子合抱的原木、穿著打扮怪異的島人……容瑾期盼早一日有洋柿子登陸大齊,他愿意當(dāng)?shù)谝粋吃螃蟹的人。
腦海里思緒不斷,不多時就到了如意茶館,就是同窗王有禮說書的那家。
大清早的,茶館已經(jīng)開門營業(yè)了,里面坐了不少人,操持著不同口音的人從天南地北聚集到此處,喝著茶、吃著早飯。
容瑾在旁邊的燒餅攤里要了幾十張咸燒餅,分給跟著他的伙計之后自己帶著冬子進了茶館,他手上也拿著一張剛剛出爐的燒餅,這種燒餅長條形,遠看就和草鞋似的,又叫做草鞋餅,餅里面裹了拌著蔥花的油酥,外面沾了芝麻,吃起來蔥香咸香的,味道不錯。
“有禮!
容瑾喊。
王有禮還沒開嗓呢,他現(xiàn)在在做準備,等太陽徐徐升空,到了大概九點多的時候就是他的主場。
“容瑾!”
王有禮和旁邊伺候的小子說了兩句之后站起來去迎接容瑾。
“你怎么來了”
“出來收點水產(chǎn),正好來了就來看看你!
王有禮笑了起來,這話從容瑾口中說出來真是要看看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的了。
“你來了蓬蓽生輝,外面人來人往的,說話不方便,你和我來后堂!
容瑾點點頭,隨著王有禮去了后堂。
進了后堂,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剛落座王有禮就迫不及待地說了起來,“《得味傳奇》我才說了一回,反向還真不錯!
吳家試菜后的次日王有禮就把自己寫的本子送來了得味樓,合六十多回,二十萬字不到點,容瑾抽出一個時辰看完了覺得不夠離譜,就動手做了一點刪改,自然效率不會那么高,四天過去了,他就改出了三回。
送出去第二回的時候,王有禮試著在店里面開講第一回的故事——孤小子吃百家飯,惡叔嬸餿飯記恩情。
黎未看了第一回后,那臉上的表情,怎么說呢,就挺一言難盡,他覺得除了“得味”二字和得味樓有一點關(guān)系外,其它已經(jīng)和他爹和得味樓半毛錢關(guān)系沒有了。
但他信任容瑾,決定讓他試試。
王有禮拍著大腿說:“你不知道啊,我第一回剛講完,聽書的差點要把扛著茶館里面的條凳去捶那個惡毒嬸娘,今天一開店就有人向伙計打聽惡毒叔叔和嬸嬸住在哪里,他們要去罵人。你改得好啊,改得太妙了,不愧是咱書院里面的魁首,四書五經(jīng)學(xué)得好,話本子也寫得好。改到第幾回了,我準備兩天講一次,你可得抓緊啊!
容瑾,“……”
汗顏,怎么催更催到他一個廚子腦袋上了。
“再弄了,再寫了!
“改到哪里了”
容瑾眼神有點游移,“挺多了,改一回就給你送一回來!
第四十五章 春韭炒螺肉
這地方是沒法待了, 王有禮三句不離催更、五句不離“新章節(jié)送過來后如何如何”,容瑾幾乎是逃出了茶館,用的還是特別蹩腳的理由:買的魚蝦放久了不新鮮。
那些魚蝦養(yǎng)在水里, 活蹦亂跳的,別提多新鮮了。
從茶館出來后沒有多逗留就回了得味樓。
黎未在翻看最近入庫和出庫的賬目,眼前就多了一張燒餅。
他率先看到的是拿著燒餅的修長手指,順著手指向上看, 抬著頭就看到了容瑾的笑臉。
容瑾無論去了哪里,回來時總會帶上一些東西, 或是吃食或是小玩具。大多數(shù)時候是吃食,黎未有時候想想就會笑出來,爹爹在時就會這么做,爹爹走了竟然換個人繼續(xù)這么干了。
“碼頭邊的草鞋餅,我試過了,涼的也好吃。”容瑾一屁股在旁邊坐下, 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仰頭喝光, “還去了一次茶館, 和王有禮見了一面!
說起王有禮, 他有些心虛,“趁著現(xiàn)在不忙,我就改點吧!
黎未彎了彎嘴角,“那桌子分你一半, 我看賬本你改話本!
“行。”
容瑾拿出筆墨紙硯開始改話本, 他有原主的文學(xué)基礎(chǔ)、有現(xiàn)代各種狗血劇小說的熏陶,改起來也算是得心應(yīng)手,字寫得也不賴。
刷刷刷的筆尖劃過紙面的聲音,時間就飛快過去, 等門口傳來動靜竟然已經(jīng)過了一個時辰,他沉浸式改話本改了這么久,完成了三回,三回夠王有禮用六天的,仿佛一下子多了許多存稿,容瑾又開始不著急了,后面可以慢慢做。
“我還沒和你說王有禮那邊的情況,那邊……”容瑾的視線觸及到黎未的臉,忽然心中一動,“你知道了”
“嗯,我讓人去聽過看過,茶館里有挺多人的,第一回就有不少人喜歡!
容瑾恍然大悟,畢竟是講的黎未爹爹故事,他多關(guān)心才是正常,“才第一回,估計產(chǎn)生不了多少連帶效應(yīng),后續(xù)觀察觀察情況。對了,冬子你來干嘛”
冬子進來后見少爺和郎君在說話,就沒有吭聲。
現(xiàn)在郎君問起了,他脆生生地說:“郎君,周邊好幾個商戶點菜讓送過去。”
容瑾坐直了身體,“具體幾個”
“五家!
容瑾看向黎未,黎未的目光也恰好看過去,兩個人的視線與空中輕輕碰了一下,身體很有默契地同時站了起來。
“出去看看!
黎未點頭。
外賣這事兒還要從回春堂老大夫說起。
回春堂是本府開的時間最長的醫(yī)館,少說有個五六十年了,店主家三代行醫(yī),醫(yī)資深厚,很得本府人信任。老大夫在回春堂當(dāng)供奉有小二十年了,是回春堂資歷最老的大夫,拿到的酬金當(dāng)然也是最多的,他生平?jīng)]什么愛好,就喜歡一個吃。
家里面那口子做飯實在是不咋地,兒子娶了媳婦,兒媳婦做飯同樣不咋地,等孫媳婦進門了,也是一樣,老少三代就從來不麻煩自家夫人多勞累,他們出門就都外食,老大夫上了年紀后要求飲食清淡,才慢慢讓家里面做準備。
可那是真難吃啊。
有人私底下議論,就覺得老大夫家的婆娘、哥兒故意做這么難吃的吧,就為了少點廚房圍著鍋臺轉(zhuǎn)的事情。
老大夫拒絕了帶飯后,因著得味樓酸菜魚的事兒,他動了心思,次日讓藥童又去得味樓點餐,問明是否可以再送上門,得到可以的答復(fù)后,老大夫就成了得味樓外送的?。
有老大夫珠玉在前,現(xiàn)在外送竟然有了一定的規(guī)模。
容瑾看著手上的單子,目前收到五家的訂單,回春堂點的最多要了六道菜。
點單率最高的就是春韭炒田螺肉。
早晨買的田螺養(yǎng)在水里已經(jīng)小半天,吐出了不少泥沙,可以撈出來煮熟后挑出螺肉,螺肉與春韭同炒,正如吳家那口子說的那樣,是季節(jié)限定的美味。
容瑾把送去回春堂的單子做出來,一道道菜碼放進提盒里,吳尾正要拿起提盒去送。黎未帶著春夏急匆匆從外面走了進來,“趕出來五件,剪了布簡單地鎖鎖邊。”
春夏把一件青色的馬甲遞給吳尾,吳尾有些納悶,他看了看郎君又看了看東家,手上打開那件馬甲,看到衣服前后都有“得味樓”的大字。
“穿上,走出去就沒人不知道是我們得味樓了。”容瑾說。
吳尾嘴唇蠕動,眼眶有點酸澀,“嗯。”
他用力地點頭,抖開馬甲穿上的瞬間,他可以肯定從伙伴們的眼中看到了羨慕。
提著食盒走的時候,吳尾正眼都沒瞧一下劉老虎,切,你那么努力有什么用,不斷在少爺、郎君跟前湊合又有什么用,少爺和郎君更看重的是能力,他吳尾稍微認真點就得到兩位的認可,劉老虎就是個病貓。
“看著是那么個樣子,待會兒你們送餐的時候也這么穿!
其他人被點了名字負責(zé)送餐的伙計臉上按捺不住的興奮。
那馬甲雖然丑了點,因為趕工做出來的,看起來還很粗陋,但招牌亮出來,走在人群里面就是最顯眼的存在。
“是不是太顯眼了”黎未面上帶出了一點憂慮。
“故事講了,馬甲穿上,咱得味樓就是整個東洲府最顯眼包的存在,不怕,酒香就怕巷子深,不做點宣傳,誰人還記得味樓!比蓁参。
黎未笑了,“酒香不怕巷子深,到你這兒竟然成了就怕了!
“東家,你認為有理不”
黎未點頭,“得味樓位居鬧市,前段時間照樣蕭條,要是深居幽巷,就更加無人問津了!
有一堆人靠著得味樓生活,得味樓的好壞事關(guān)他們的生計。
這么一想,黎未放下了心中那么點芥蒂,認真思考起了如何在宣揚得味樓上做更多的文章。
要是容瑾知道黎未在想什么,說不定就提議去發(fā)傳單了。
不過這也就是想想,現(xiàn)如今紙張可不像后世那般唾手可得,讀書人看書習(xí)字尚且不敢隨便用紙,發(fā)傳單是被那些讀圣賢書的人追著罵的。
被說一句“有辱斯文”,那還好些,要是寫一兩首詩或者一兩篇文章就此事詆毀下得味樓,那得味樓估摸著就沒法翻身了。
容瑾搖搖頭,把不切實際的想法拋出腦后。
今兒個點時令菜韭菜炒螺肉的特別多,容瑾炒了一盤又一盤,心里面盤旋著后廚的員工數(shù)量,覺得這樣把自己死鎖在鍋灶間不行,需要招個炒菜師傅。
白塘精通白案,張師傅精通涼菜,周元亮切配還行,火候和調(diào)味還要練,得味樓現(xiàn)在缺人手啊。
“郎君,又添了三個外送的單子!倍优d匆匆過來說。
容瑾,“知道了!
打定主意了,晚上回家的路上要和黎未說招人的事兒。
第四十六章 家常菜
回春堂的東家姓易, 如果容瑾看到的話肯定能夠認得出來,是他剛剛在這個世界醒過來時見到過的大夫,回春堂傳到他手上已經(jīng)第三代, 年近不惑的大夫修眉長目、儒雅端方,很符合世人對世代行醫(yī)家族的想象。
易大夫剛從府衙那邊回來,府令大人偏頭風(fēng)犯了,讓他去扎幾針。
在后堂放下藥箱, 易大夫走去前堂看看,剛踏出后堂, 他就聞到空氣中飯菜的香味。
易大夫失笑地搖頭,肯定是幾位坐堂大夫聚在一起吃飯了。
這幾位大夫大的已經(jīng)年過七旬,小的剛過五十,請來在回春堂坐堂肯定是提供飯菜的,但這幾位嫌棄回春堂的飯菜吃著苦香。
說來也怪,后堂的那口灶從來沒有碰過藥材, 做出來的飯菜卻總是帶著一點點若有若無的藥味。
別說坐堂的大夫, 就連易大夫本人也不怎么喜歡店里面做的飯菜。
廚娘黑著臉走過去, 見到了易大夫有一肚子苦水要倒, “東家你看看哪,這些沒良心的老頭子,我做的飯菜碰都不碰了,凈點外面的吃食, 外面賣的能夠有家里面做的干凈好吃嗎我說兩句, 竟然還不高興。”
易大夫耐心地聽著,但沒吭聲,按照他的經(jīng)驗,吭聲了絕對叨叨叨說更多。
“就讓我悶個飯, 菜全讓得味樓送來。得味樓也真是的,店里面生意做不完不成,竟然讓伙計送菜出來,伙計穿著那個青馬甲,猛地看到我還以為街上巡吏呢,唬我一跳,還以為咱藥堂出了啥問題。”
易大夫嗯嗯點頭。
“你也和他們說說,別總是吃外面的東西,不干凈,不實惠,有我做的東西好吃嗎。他們要是再這么點,我天天就燜一鍋飯得了。東家雇我來就悶一鍋飯,這象話嗎!”
易大夫點頭。
廚娘不高興了,提高了點聲音,“東家”
“不象話不象話,我說說他們。”
廚娘滿意了,“東家,你要吃啥,我給你做!
“那個,再說再說,在府令大人那邊吃了點心的。”
廚娘說夠了,滿意離開,沒人后易大夫慫慫地松了松肩膀,他繞進過道那兒,頓覺過堂風(fēng)輕悠悠來又輕悠悠吹過去,是個舒服的地兒。幾個坐堂大夫支著小桌子上,桌子上擺了幾樣家常菜,春韭炒螺肉、醋溜魚片、木須肉、紅燒雞塊、油爆蝦,還有一個鹵湯串串的鍋子。
老大夫姓白,他年紀最長,大家都尊稱一聲白老。
見到了東家,白大夫高興的揮手招呼他一起吃。
幾個人挪了挪位置,又有人搬來一張小凳子讓東家坐下。
“去了一趟府衙回來,怎么怏怏的”
這話也就白大夫能說,他不僅是回春堂的供奉,與易家還是通家之好。
易大夫苦笑了下,“府令大人偏頭風(fēng)犯了,就很難脾氣好的!
“嘖!卑状蠓驌u搖頭,他很煩那個惺惺作態(tài)的府臺。“算了算了,那是大人,忍著點、順著點,別和……呃。”
白大夫總不能嘴上吃著別人做的菜,言語間再嘀咕那人吧。
年輕人沉不住氣,竟然當(dāng)眾下府令大人的臉,斷了前程多不劃算。
“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不適合官場亦在別的地方一展所長,得味樓重開后沒去吃過吧,快嘗嘗,味道和老黎在的時候沒差,好吃著呢!
易大夫笑著說:“剛才嬸子和我抱怨你們不吃她做的菜。”
他拿了一根簽子,看上面串是三塊雞皮與三塊雞肉,染上了鹵汁的醬色,聞著味道就很是不錯。易大夫吃了一口氣,頓了頓,臉上浮現(xiàn)出不可思議,“那個姓容的書生做的”
“鹵湯串串是他想出來的,是不是他親自做的不知道,這幾道炒菜應(yīng)該都是他做的。”白大夫顯得很了解的樣子,畢竟他已經(jīng)算是得味樓的?,伙計送菜的時候他就拉著伙計說上兩句,就了解了不少。
易大夫點點頭,他又夾了一只蝦吃。
東洲府靠水,魚蝦是不缺的,清水里面放上蔥姜,把蝦倒進去煮到發(fā)紅撈出,水煮蝦蟹是水邊人家最常吃的做法,魚蝦一定要新鮮,吃起來肉質(zhì)緊實鮮甜。魚蝦要是放久了,再這么煮鮮味就成了腥,吃起來就是一股子土腥味。
尋常人家少調(diào)料,只能夠吃水煮的。
真就是只有下館子才能夠吃到濃油赤醬的好味道。
指頭長的白蝦開了背,去了蝦線,滑入油鍋里面炸到蜷緊,再倒進調(diào)好的醬汁里面翻炒兩下,這道醬燒的油爆大蝦就做好了。
是道快手菜,味道不說多特別,主要勝在蝦子的新鮮彈嫩能與醬汁恰到好處地結(jié)合。
黎家入贅的夫郎體弱,易大夫去看過兩次,第一次看見了他就知道這個年輕人死志已明,委婉地讓黎家那個清俊的小哥兒給夫郎準備后事吧,他那時候想著不出五天,必是要聽到消息的。
常言道,心病還須心藥醫(yī),黎家小夫郎一心求死,易大夫的藥只能夠治病救不了命啊。
怎料沒過五日黎家又來請了,再次見到那個年輕人,易大夫嚇了一跳,不是被他的形容枯槁嚇到,而是那雙亮堂堂的眼睛,里面求生欲望非常強烈,和幾日前見到的判若兩人。
易大夫不知道是什么讓那個年輕人有了求生意志,能夠救人一命終究是好事。
“好吃啊!
口中贊嘆的易大夫有些唏噓,盼著容瑾能夠好好的吧。
“哈哈,我就說吧,比家里面的飯菜好吃多了。人生一世,就不能太虧待自己,以后我就在得味樓常訂餐了。”
易大夫剛要點頭,一想到廚娘的嘮叨,他就有點耷拉眉眼,“廚娘有意見了。”
“讓她來找我!
易大夫苦笑,說得輕松,娘的嘮叨可是會沖著自己來的。
···
回家的路上,容瑾摸著額頭上的鼓包也在苦笑,上車后不久他就睡著了,身體不知道什么時候滑倒在了黎未的腿上。
馬車碾了一塊石頭,整輛車擱楞地跳了一下,他連帶著黎未滾做了一團。
“少爺,沒事吧”春夏趕緊掀開車簾問里面情況,看到里面少爺被郎君護在懷里、郎君墊在下面當(dāng)了肉墊子,他短促地呀了一聲,肩膀向后縮了縮后反應(yīng)過來不對,現(xiàn)在不是避險的時候,連忙鉆進馬車里把少爺扶了起來。
沒有黎未壓著,容瑾能夠自己動彈了,手撐著馬車坐了起來,動作間牽扯到了額頭上的傷口,他嘶了一下。
黎未推開春夏的手,扭身去查看容瑾的情況,“別動,額頭上碰到了。”
容瑾稍微按了按,“這下撞的有點狠啊,立刻就起了個包!
“少爺,沒事吧”
駕車的是府里面的老把式了,他站在外面局促不安地問。
黎未臉色有點不好看,下巴繃緊,說話就有點生硬,“我沒事,郎君碰到頭了。”
駕車的師傅不安地啊著。
“沒事,就碰到一下!比蓁獑枺澳銢]事吧”
“我沒事。”
剛才的顛簸發(fā)生得太突然,等黎未反應(yīng)過來時已經(jīng)被容瑾牢牢地護在懷里了。
天邊最有一縷光沒入云層,氣死風(fēng)燈的光線局限,加之這條路是走熟的,駕車的師傅就松懈了,沒及時發(fā)現(xiàn)路上的大石頭,車轱轆直接就碾了上去,好在車速不快,不然這一下的顛簸馬車現(xiàn)在說不定側(cè)翻了。
黎爹就是翻車出的事情,黎未鐵青的臉色不僅僅來自于容瑾的傷口,更有嚴重的心里陰影。風(fēng)燈照亮了黎未的小半張臉,他微垂的雙眸輕微顫抖,姣好的面龐上顯出緊咬的線條。
“黎未!
黎未恍惚間聽到了喊自己的聲音,他輕顫的眼睛抬起,落入到了一雙沉黑堅韌的眸子里。
他下意識反手握住容瑾輕觸自己手背的手,掌心中的大手修長有力、掌心干燥溫暖。
容瑾回握,“沒事了。”
黎未繃緊如弓的背忽然就卸了力道彎折了下去,他嗯著,不肯抬頭,容瑾卻感覺到有灼熱的眼淚落在了手上,他抬起另外一只手,猶豫片刻后還是落了下去。
那只手按在黎未的肩膀上,用力的、溫柔的、有節(jié)律地拍動著。
“車輪沒事吧”容瑾問。
蹲在車門邊的春夏忙說,“剛才王師傅檢查過了,稍微磕到點,行走起來會顛簸!
“嗯!
容瑾應(yīng)了一下,他能夠明顯察覺到當(dāng)說起“顛簸”二字的時候黎未身體的僵硬。
離家里面也就一里路,容瑾嘴角掀動,眉眼間流露出點點笑意,“阿黎,我們走回去吧!
第四十七章 夜
馬車碌碌地跟在身后, 迎著晚風(fēng)走在路上,不冷不熱的天氣適合晚歸。
二人并肩走在路上,也沒有怎么交流, 卻又像是說了許多許多。
回到住處,在秋千那邊分開,黎未看著瘦削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夜色里,站了許久。
“少爺, 今天二位舅奶奶來過,陪著太太說了說話!
黎未來到母親的住處, 聽照顧母親的仆婦輕聲說話。
“太太今天氣色好了不少,中午就著郎君準備的小菜吃了一碗小米粥,午睡醒來后我扶著在院子里稍微走了走。”
黎未放心了不少,“娘親現(xiàn)在睡了我就進去吵她了,你們好好照顧著,需要什么與我說。對了, 舅媽她們來說了什么”
“就說了說家常, 她們看太太精神不濟, 沒有說什么勞神的事情!逼蛬D一五一十地說了, 沒有絲毫隱瞞。
黎未點頭,他在門口站了會兒,聽著屋內(nèi)輕淺的呼吸聲,哪怕只是聽著他依舊覺得安心。
準備悄悄離開時, 屋子里傳來了細微的動靜, 虛弱的聲音說著:“是寶兒嗎”
“娘!
黎未喊出聲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竟然有些哽咽。
“進來呀,我本來等你回來的,但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守夜的丫頭連忙點燈,室內(nèi)亮起了一角, 黎未走進去就看到母親在丫頭的幫助下坐了起來,他加快了速度,拿過一個大引枕放到娘親身后。
“娘天天吃藥的,屋子里是不是不好聞”
林娘子抬起手摸了摸兒子的腦袋。
黎未坐在床邊,靠在娘親的身上,“才不難聞!
“就喜歡說好話逗你娘,你啊,我瞧著都瘦了!
“我吃得不錯,容瑾經(jīng)常做好吃的給我吃,只是看著瘦,其實還長肉了!崩栉床辉敢饽镉H勞神,光撿著快樂開心的給她聽。
林娘子的手輕輕拍扶著兒子背,她瘦得厲害,但氣質(zhì)始終溫婉嫻靜,眼底深處依舊有著悲傷,丈夫驟然離世帶走了她的精氣神,可兒子在呢,她哪怕吊著一口氣也要活著。
聽到兒子說容瑾,她笑了起來,“那是個好孩子,調(diào)的小菜也好吃,知道我嘴巴里沒味,還特意做的味道重了一些,你舅母今天來嘗了一口那個腌蘿卜還想著問問他怎么做的!
“舅媽真是的,家里面那么多咸菜還不夠賣的,還惦記著我家的!
林娘子笑得大聲了些,胸口上下起伏得厲害,黎未趕緊坐起來給她拍拍順順氣。
“娘,喝點水!
就著兒子的手,林娘子抿了一點溫水,“那是容瑾做的,娘才不會傻著讓容瑾把方子給別人,你舅母心底是好的,就是小利上貪了點,你別放心上!
“知道的啦,我就是說說,不是討厭他們!
家里面遭逢變故,族里面不斷有人來找麻煩,都是舅舅舅媽來撐的場面,才讓他度過了最開始的難關(guān),黎未感激他們。
“寶兒。”
黎未,“嗯”
“和容瑾相處得好嗎”
黎未腦子里忽然就浮現(xiàn)出馬車上那一幕,滾作一團時他下意識護著自己,自己磕了腦袋就悶哼了一聲。
黎未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說。
“娘知道了,那個孩子挺貼心的,我從劉媽媽她們幾個嘴里知道了不少他的趣事,就是身體差了點。”
“在喝藥,我也督促著他多吃點東西……”注意到母親打趣的目光,黎未閉口不再說話,別過頭看向了別處。
“那就讓他多吃點!
黎未耳尖微微泛紅,輕輕地點了點頭。
林娘子終究是病體未復(fù)的身體,說了會兒話就有些乏累了,黎未扶著她睡下后離開。
走出院子,他在原地站了會兒沒有回自己的住處,而是去了容瑾那里,院門口守著的小廝看到是少爺,獻殷勤地說:“少爺,郎君屋子里點著燈,沒睡呢!
“你進去說一聲,就說我來了!
安靜的夜里聲音能傳很遠,再說了院子也不大,在屋內(nèi)的容瑾聽到聲音了,他把衣服穿好就開門走了出來。
二人的目光隔著一個小院的距離碰撞在了一起。
夜色蟲鳴里,噗通噗通的是自己的心跳。
容瑾率先笑了起來,“ 正在讓冬子熱敷呢,包不大,散淤就好了,別擔(dān)心。”
“嗯,那你早點睡!
“好!
等黎未走了,容瑾的房門關(guān)上,守門的小廝撓頭,心里面盤旋的疑惑是少爺和郎君這是鬧哪出啊
星子明亮,蒼穹高懸,有梟鳥叫了幾聲,聲音遠遠的、空空的,好像一下子就把白天叫來了。
晨起去得味樓的路上,黎未大大方方地看著容瑾,額頭上的傷口,撞出來的包果然看不大出,就是有點青淤未消。
“我就說了沒事!
黎未點頭,“當(dāng)然要沒事,招人的告示已經(jīng)張貼了出去,估計會有人來應(yīng)聘,試試他的廚藝如何,好的就招下,廚房不能總讓你一個人掌勺。”
“聽你安排的!
第四十八章 三套鴨
“下雨了。”
掀開車簾, 容瑾伸出手接住幾滴雨水。
剛說完,豆大的雨點子就滴滴答答地砸在了車頂上。
“好久沒有下這么大的雨了,今天店里面生意不會太好!
容瑾準備安慰, 就聽到黎未接著說:“正好讓大家歇一歇,要是有人來應(yīng)聘就更好了。”
容瑾莞爾,“嗯。”
春夏在外面撐起了雨傘,厚實的桐油傘在風(fēng)雨中顯得尤為笨重, 他一個小哥兒兩只手抓著都覺得吃力控制不住,風(fēng)大雨大, 他快要被風(fēng)吹走了。容瑾緊走兩步出去接住了雨傘,春夏松了一口氣,“郎君,就麻煩你了!闭f完就抬起手擋住腦袋飛快地跑開。
桐油傘笨重厚實,傘面很大,容瑾傾斜著傘等黎未出來。坐在車內(nèi)的黎未看向外, 細密雨簾中瘦高的青年仰頭看著自己, 他眉眼舒朗, 彎彎的眼角在眼下壓出淺淺的紋, 也許是等得有點久青年臉上流露出疑惑,他眼中微凝的疑惑在伸出手時如雨過天晴一般散開。
黎未看向了那只伸向自己的手,手掌寬厚、手指修長,他的掌紋很干凈明晰, 像是春日里漂亮的梧桐樹葉。
“想什么呢”容瑾笑著問。
黎未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潮濕的水汽中,這人掌心的溫度真高。
“沒什么。”
容瑾用了點力氣把黎未從馬車上帶了出來。
馬車高,不知道是下人疏忽了還是自己站在車邊不方便,腳踏沒有送來。
容瑾索性展開胳臂, 輕松地就把黎未抱下了馬車,“太輕了,最近看你清減了不少!
黎未人是落地了,但一顆心忽悠悠還在空中,他嘟囔著,“才沒有瘦,我都胖了一點了!
容瑾把傘面傾斜,自己肩頭落到了一點雨,他渾然不在意,像是上了年紀的老頭一樣絮叨叨地說:“胖點才好,長點肉才健康!
黎未噗嗤就笑了起來。
容瑾撓頭,不明所以地問,“怎么了”
“沒什么!崩栉囱诖捷p笑,“走吧,待在雨里作甚。”
“嗯!
雨大,才下了一會兒,后院低矮的地方就開始積水,雨水里跳進來一只背著小崽的大蟾蜍,再蹦跶一下就進了墻邊的花叢里,往年種下的春蘭已經(jīng)抽葉,青綠綠的厚密葉子被雨水打得彎下了腰。
容瑾和黎未進了廚房,春夏用帕子拍打黎未身上濺到的雨珠,黎未扭頭就看到容瑾肩頭濕了很大一塊,他今天穿著豆青色的箭袖圓領(lǐng)袍,肩頭濕掉的那一塊顯得顏色更深。
“冬子,給郎君拿一身干爽的衣服來換上!崩栉粗钢蓁募绨,“濕了很大一塊。”
“沒事,我湊到灶門口用火烤烤就行!
“不行,濕氣會浸到身體里的!
旁邊冬子認真點頭,他拿起掛起來的蓑衣披在身上,像兔子似的沖出門沖進了雨水里,店里面容瑾小憩的地方放著干爽的換洗衣服,有需要就可以換。
后廚人手已經(jīng)來了七七八八,桌子上放了一大口鍋,鍋里有熱氣往外冒,是一鍋白塘做的雜糧面,誰來了就自己盛一碗面,鍋旁邊放著肉臊子炒蘿卜干的澆頭。要不是說得味樓待遇好呢,一天早中兩頓干的,晚上閉店后要是有吃食剩下,放不住的就會讓伙計們分分帶回家去。
見到黎未和容瑾來了,伙計們紛紛打招呼。
白塘做的手搟面很勁道,兩摻的雜糧面顏色偏黑,比白面吃起來的肯定粗糙,勝在便宜、管飽、扛餓。人多口多,頓頓吃白面,地主家也沒有余糧的。
視線掃了一圈,容瑾看到了一張生面孔。
注意到容瑾的視線,那個蹲在地上吸溜面條的年輕人不拘小節(jié)地用手背擦了擦嘴,朝著容瑾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容瑾腦袋里緩緩冒出個問號,這誰啊。
白塘前來解惑,“看了我們的招人告示,大清早就蹲在門口等的!
“我姓季,單名一個寧字,粗人一個無字,直接喊我季寧就可以了。”吃面條的年輕人麻溜站起來,他手上端著的面盛了滿滿的湯,可他手很穩(wěn),湯面隨著走路幾乎沒動!敖衲甓,從小跟著爺爺學(xué)廚,擅長做紅肉。廚房里可備有羊肉,我做的紅燒羊肉就連我爺爺也贊不絕口!
羊肉性燥,東洲府人會在秋冬的時候吃,用來進補。
黎未心頭微動,“季仲杰是你什么人”
季寧笑得燦爛,“我爺爺。”
他一點也不避諱自己爺爺就是季仲杰,不介意生活在長輩的榮光之下。
“季伯伯竟然是你爺爺,你怎么來了”
“那個再說啦,先試菜行不看我能不能在得味樓當(dāng)個廚子!奔緦幙粗栉茨贻p姣好的面孔,臉上燦爛的笑容突然垮掉了,他嘴唇翕動用蚊子一樣的聲音喊著,“黎小叔!
黎未尷尬無措地看了一眼容瑾,他比季寧小,這聲小叔被叫得好尷尬呀。
容瑾腦袋里的問號沒有消失,季仲杰是誰看起來很家學(xué)淵源的樣子。
準備待會兒私下里問問黎未。
“羊肉還不到季節(jié),店里面沒有備下,有豬肉、雞鴨鵝這些,季小公子你看做什么”容瑾化解了彌漫在季寧、黎未之間的尷尬,他瞇了瞇眼睛,同時做自我介紹,“我姓容,單名一個瑾,還未及冠,無字,現(xiàn)任得味樓主廚,你有什么需要的和我說,我讓人給你準備!
季寧眨眨眼睛,“直接喊我季寧就可以,我知道你,入贅黎家的書生,我聽別人說起過你!
看起來很尋常嘛,就是個子高點、長得好看了點,白面書生一個,怎么就在得味樓掌廚了估摸著入贅后要奪權(quán),爺爺擔(dān)心的沒錯啊,他得幫黎爺爺看著點。
季寧眼中的打量和戒備未加修飾,直白地透露給了容瑾。
容瑾笑容沒變。
季寧,“我要雞鴨各一只,鴿子有嗎、鴿蛋有嗎”
他看了容瑾一眼,隱隱有著挑釁。
無關(guān)情感,是在挑釁容瑾在后廚的地位。
容瑾淡淡微笑,一個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初來乍到的竟然就來挑釁他在后廚的權(quán)威了。
“你要做三套鴨”
季寧面條不吃了,小年輕被容瑾淡淡的表情刺激到了,斗志昂揚。
“對。”
“周元亮,去殺兩只鴨子,一只雞、一只鴿子。”
“一只鴨子就夠了!奔緦幣ゎ^看著周元亮。
容瑾也看過去,“今天下雨,吃點好的,我做八寶葫蘆鴨讓大家試試菜,看能不能上菜單!
周元亮,“……”
怎么感覺肩頭格外有壓力。
外面?zhèn)鱽黼u鴨的叫聲,隔著雨簾有點失真,在角落里換了衣服的容瑾被水汽激著腦袋有點清醒了,他上什么頭啊,和季寧一爭高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鴨子肯定要做的。
第四十九章 葫蘆八寶鴨
“哎呦, 郎君別摸我的頭,頭發(fā)亂糟糟的了!
給容瑾張開布簾子換衣裳的冬子嘟囔著抗議,他收起布簾, 迭放整齊了放到柜子里面去。
“多大點孩子就顧著發(fā)型了!
容瑾系好最上面的帶子,把帶子尾巴塞進領(lǐng)子里,他穿的交領(lǐng),盤扣和系帶都在內(nèi)側(cè)。
“郎君, 我十一了,不小了!
“對了, 我教你的字學(xué)會了嗎有沒有復(fù)習(xí),有沒有會寫,過兩天我要抽查的!
冬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要檢查啊!
“對啊,不然怎么知道你學(xué)的怎么樣!
冬子訥訥,小聲說:“我會用心的。”
容瑾再一次揉了一把冬子的腦袋, “加油吧少年, 去給我倒杯水來, 我潤潤嗓子!
這時周元亮提著殺好的雞鴨鴿子進來, 身上裹著的水汽尤帶血腥味,他瞧見容瑾看過來了就提了提手上的東西示意弄好了,容瑾點點頭。
“讓我瞅瞅,鴨子挺肥, 是清水麻鴨吧雞也不錯, 是新門三黃□□鴿子我看看肉質(zhì)很嫩嘛,是沂州的白羽鴿嘛”
季寧走過來,口中贊美之詞不斷,可就是讓人聽著不舒服。周元亮臉頰肉抖了抖, 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說:“本地麻鴨,本地三黃雞,本地鴿子!
“哦哦,那沒事,湊合著用用!
周元亮無力地收了收肩膀,新來的這個小子竟然是季仲杰的孫子。容瑾不知道季仲杰是誰,周元亮很清楚那位的江湖地位,三十歲時就成為名動京都的御膳房主廚,每日要做的是為帝后做菜,王公貴族對他做的幾道菜推崇備至,先帝萬壽的時候更是以灌湯壽桃得到先帝“天下第一廚”的贊譽。
季仲杰擅長做北菜,尤其擅長各種精致的好克化的細點,先帝牙口不好,就喜歡吃細軟的東西。
沒想到季仲杰的孫子跑得味樓做廚子,季仲杰回到故里后開的酒樓短時間內(nèi)就成了老饕心目中的圣地,明明可以在自家酒樓做,偏偏跑來得味樓湊熱鬧。
周元亮心里面有一肚子的苦水和酸水在冒泡泡,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剝著蒜,大半心思卻不在蒜上而是季寧那邊。
今天大雨,小餐車直接沒出,三猴子路上人跡蕭條。
別說三猴子路了,本店今天有多少生意都不好說。
后廚沒什么活兒,大家的注意力或多或少放在了季寧那處。
三套鴨并非北菜,是東洲至京城一帶的名菜,正如季寧說的,選用清水的麻鴨、新門的三黃雞和沂州的白羽菜鴿,去骨的雞塞入去骨的麻鴨內(nèi),去骨的菜鴿填入雞內(nèi),又取三枚鴿蛋放入鴿子內(nèi),連環(huán)套一般,所以叫做三套鴨。
這是一道蒸菜,大火悶到酥爛,麻鴨的噴香、三黃雞的肥嫩、鴿肉的細酥完美融合在一處,鴿蛋更是吸收了三者的精華,滋味格外美好。
這道菜,一考驗刀工,二考驗火候,對調(diào)味反而不那么注重了。
季寧先給鴨子去骨,尖刀比在食指上從鴨子的喉嚨開口處進入,刀尖如指,一點點剝離胸骨與皮肉。
“我做的不好,剔骨的時候必須盯著看,稍不留神就弄破了。”
季寧嘴上這么說,但手上游刃有余得很,不過須臾鴨子的骨頭就從屁股那邊的洞口出來了。
一張完整的鴨子攤開在桌子上,骨頭放在旁邊。
“這回我做的不錯,沒有破,大家都看著我還挺緊張的!
周元亮嘴巴動了動,埋頭沒吭聲,他才是那個整鴨脫骨做不好的人,師父在時候沒少罵他,說他不細心、不專注。
他那時候還不服氣,嗆師父說:他是年紀小,練練就好了。
現(xiàn)在來了個年紀更小的……
周元亮抿了抿嘴,忽然聽到喧嘩聲,他下意識地皺著眉頭,當(dāng)廚房什么地方這么吵鬧,他朝著聲音發(fā)出來的地方看,發(fā)現(xiàn)是容瑾那邊。
怎么又有一只脫骨的鴨子放在桌子上
“怎么回事”
“讓你好好看,你怎么走神了!”
面對白塘恨鐵不成鋼的目光,周元亮愣了愣,他說:“季寧又脫骨了一只鴨子”
“是郎君做的!
周元亮腦子里嗡了一下,他承認郎君厲害,調(diào)味、火候控制得很不錯,他歸結(jié)為天賦,有些人就是捏一撮鹽就知道咸淡了。沒怎么見過容瑾動刀子,他猜測是功夫不到家,畢竟那需要不斷地練習(xí)……
“怎么做到的!”
周元亮擠開旁人,湊到桌邊看左右看著兩只被脫骨的鴨子。
怎么說呢,看季寧做的時候覺得他很厲害了,但對比下來,容瑾剔下來的鴨骨頭更加干凈,鴨子看起來更加完整和皮肉均勻。
季寧眼眸亮了亮,“不錯呀,你要做八寶葫蘆鴨可是糯米填鴨我在京城吃過,里面的糯米飯很好吃,但葫蘆是什么意思”
“做出來就知道了!
季寧不斷點頭,催促著,“你快做!
他連自己手上的事情都不弄了。
“你不做了”容瑾挑眉。
季寧想撓頭,剛剛抬起來就頓住了,手上臟來著。
“我去剔骨,你稍微等等,等我弄好了你再做行嗎我不白要你的配方,我會的菜里面你挑一個,我做給你看。”
季寧怕耽擱時間去給雞脫骨,和鴨子沒甚區(qū)別。
輪到鴿子的時候,遇到了麻煩。
越小越需要一些精巧的勁兒,季寧抿在是食指上的刀子呲一聲從鴿子胸那塊探出了個尖尖。
破了。
“周元亮,再殺一只鴿子來!比蓁f。
季寧忙點頭,“對對對,重新來過。”
季寧心態(tài)好,沒覺得當(dāng)眾把鴿子捅破了是什么值得丟人的事情,等待周元亮處理鴿子的時候,他猶如小跟屁蟲一樣跟在容瑾的身后,看著他拿出了香菇、栗子、海米、瑤柱干、火方、春筍、蓮子、肉丁放到一邊備用,淘洗好的糯米放在另外一邊。
他憶起上次吃糯米八寶鴨,里面的八寶不是容瑾拿的這些,里面糯米松散軟糯,吸收了肥鴨的油脂,比鴨子本身還要好吃。
從老家趕過來,路上沒顧上吃一口好的,早晨吃的那碗面條也格外的簡單,季寧看著容瑾拌餡,肚子有點不爭氣地叫喚了。
沒任何依據(jù),就憑一個廚子的直覺,季寧覺得眼前這個入贅書生做的葫蘆八寶鴨肯定好吃。
第五十章 蜜汁火方
八寶鴨, 顧名思義,就是有八種料與糯米混合填入鴨肚子里。
這料不拘泥于種類,有什么放什么, 因地制宜、因時制宜。
容瑾心血來潮想做八寶鴨的,就廚房里有什么用什么,干香菇洗干凈后泡水,他拿了五花肉切丁后放入油鍋煸炒出多余的油脂, 鍋里面留有底油,把泡水瀝干的海米、瑤族干過油炒一炒。
他拿起火方, 咦了下。
“感覺不是很好嗎”在一邊看著的黎未見到容瑾停了下來,他問道。
容瑾搖頭笑著說:“不是的,這么好的火方用來做蜜汁火方更好,拌餡可惜了,我換一個!
火方最好的部位是火腿的上方,這塊就是, 用上好的紹酒蒸后淋上調(diào)好的料汁, 那味道咸甜酥軟, 才是對這塊火方最好的敬意。切丁后拌餡, 太過浪費。
“只要做的好吃,做成什么樣子都是好的!崩栉凑J真地說。
容瑾莞爾,“那可不行,我會心疼的, 索性這塊今天就做成蜜汁火方得了, 就是中午來不及吃了,做好了得等到晚上才能夠享用!
“隨你!
容瑾笑了笑,他取用了火腿的其它部位切成小丁后放入剛才那口鍋里面煸炒出香味。
秋天收的板栗儲存得當(dāng)沒有生蟲霉變,去殼后取肉, 小圓的板栗顏色金黃,切成小丁備用。
備料完成,容瑾吧它們與糯米混合均勻,抓取了填入了脫骨的鴨腹內(nèi)。
“餡料在蒸熟后會膨脹變大,所以填料不能夠太多,多了在蒸的時候會撐破鴨子,當(dāng)然少了也不行,會看起來干癟,外形不好看!
容瑾把碗里面的八成料填入了鴨肚子里,用手按了按鴨腹,這量差不多了。
“因為鴨子大小不同,填多少沒辦法量化,做多了心中便有了個數(shù),大家可以上手來摸一摸,現(xiàn)在這個質(zhì)感就差不多正好!
“我來摸一下。”
季寧絲毫不客氣,他光看容瑾做菜了,新處理好的鴿子放在案板上也不急著去脫骨,聽到容瑾說可以上手去摸,他當(dāng)仁不讓,幾步躥到容瑾旁邊伸出手去摸。
生鴨胚的觸感光滑細嫩,手指指腹按下去后有微微抵抗的阻力,那是填入鴨腹中的糯米不肯“讓步”。
怎么說呢,季寧覺得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受,他的手指感受到了、心里面有一點明悟,可讓他用嘴巴去說,不好意思,他形容不出來。
季寧扭頭看向青年,舒展的眉眼尚存一點青澀和稚嫩,平靜文雅、從容端方的氣質(zhì),他好像不是在煙熏火燎的廚房,而是墨香濃濃的書堂里。
“你在教大家怎么做八寶葫蘆鴨嗎”
季寧心中微動,忽然驚愕地問。
容瑾點頭,“對啊,不過我不包會,學(xué)多學(xué)少全靠自己!
季寧收回了手,他心中咚咚咚蕩起波浪,喃喃地說:“怎么會……”
容瑾不過是個未及冠的年輕書生,怎么會有爺爺?shù)男亟鬆敔斁筒凰破渌四菢硬刂粗、敝帚自珍,他無論做什么菜、調(diào)什么料都光明正大、做在人前,季寧曾經(jīng)不解地問過爺爺,就不怕別人學(xué)了去嗎,爺爺說能不能學(xué)會全靠自己悟,和容瑾說的異曲同工。
“你就不怕別人學(xué)會了,然后、然后……”
季寧一時間不知道用什么字眼了,欺師滅祖還是什么啊。
書到用時方恨少,他就是不肯好好讀書,所以現(xiàn)在說話都不利索了。
“學(xué)就學(xué)了去,能夠?qū)W會是他的本事,至于我這里!比蓁Φ脧娜葑孕,“還有很多!
季寧大受震撼,退到自己那邊,垂眸看著白條鴿,心里面五味雜陳的。
“大家別拘泥,有心的都可以洗凈手后來摸一摸!
其他人將季寧和容瑾的對話聽在了耳朵里,特別是容瑾的回答,平淡的聲音卻如洪鐘一樣捶在耳畔。眾人沉默的時間不長,很快有志于此的人就自發(fā)洗手去摸了摸鴨子,至于能夠從中悟出什么來,那真是就靠自己了。
老話說得好,師傅領(lǐng)進門,修行在個人。
遠的不說,就說近的,周元亮作為黎源東黎爹在生前收的最后一名弟子,有師父日日教導(dǎo),他的切配學(xué)的還不咋樣呢,做菜更是馬馬虎虎,屬于高于普通人但完全沒辦法在一家酒樓掌勺的程度。
今兒個容瑾的話,對他的觸動更大更深,活潑多話的一個人瞬間就沉默了下來,惹得白塘看了他好幾次。
等四下無人的時候,白塘關(guān)切地詢問了周元亮幾句,周元亮眼睛卻立刻紅了,“師兄,我是不是很沒用啊,師父在時,我什么都沒學(xué)會……”
“怎么會,你切配上做的還可以!
“但我整鴨脫骨還不如季寧。”
周元亮不好意思點容瑾了,他看不透容瑾,甚至很疑惑,難不成圣賢書里面還教做菜的
不都說什么“君子遠庖廚”嘛,為什么容瑾這個書生會這么多。!
“郎君說得對,刀工就是多練,你基本功有,還是缺練!
噠噠的腳步聲。
白塘當(dāng)即住口看了過去,和周元亮同時看到了容瑾。
容瑾摸摸鼻子。
他們兩個說體己話的地方是去廁所的必經(jīng)之地,換個地方肯定就遇不到容瑾了。
面面相覷,有點尷尬啊。
“你們忙,我也去忙!
“郎君。”
周元亮大喊。
容瑾嚇了一跳,“啊”
他就是路過聽了一點點而已,不用惱羞成怒上來打他吧!
周元亮氣勢洶洶地沖了過去,容瑾下意識后退一步,正想著這時候反擊肯定算正當(dāng)防衛(wèi)時周元亮的腰就和被人猛擊一樣打了對折,朝他深深地鞠躬。
周元亮,“謝謝郎君教我,我會好好學(xué)的。”
說完他就站了起來,用比來時還要快的動作走遠。
容瑾,“……”
容瑾和白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白塘心中感慨,周元亮不是不聰明就是太懶怠,要是不聰明、沒天賦,師父也不會收他當(dāng)正式弟子,可惜周元亮以前領(lǐng)悟不透,等領(lǐng)悟到的時候師父已經(jīng)不在了。
“謝謝郎君!
容瑾被謝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沒做什么。”
他的做法相當(dāng)于明廚亮灶,讓外行看個熱鬧、看個放心,內(nèi)行愿意看個門道就看。在他生活的時代,什么菜肴的做法在網(wǎng)上搜不到,完全沒必要藏著掖著的,至于同樣的步驟、同樣的食材為什么做出的味道不同,那才是做菜的最神奇最神秘的地方。
容瑾覺得沒什么,可放在今時今日,卻已經(jīng)是許多人心中的半個老師。
之所以是半個,未敬茶、未磕頭、未入門就不是正經(jīng)弟子,不敢妄稱老師。
容瑾小解完回來,覺得廚房里感覺有點不同了,具體哪里不同呢。
他問了問黎未。
黎未沉吟了會兒說:“尊重吧!
容瑾心中微動,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頭小子,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年月里非常懂長幼尊卑、懂江湖地位……他明白了,他算是徹底在得味樓的后廚立足了。
不是沒有感慨,只是想想便放在了腦后,于他立威弄權(quán)毫無意義,重來一世,只想灑脫隨性地活著。
蒸籠上氣了,細微的滾水沸騰聲音中,門外的雨好像不會停。
店里面生意的確蕭索,幾個小二站在過道里聊天,劉老虎也在里面,他努力擠在大家一起,一開始被排斥得厲害,后來大家慢慢習(xí)慣了,干什么說什么帶上他成了理所當(dāng)然,就是吳尾依舊有點看不慣劉老虎的作派,總是湊到東家和郎君跟前去,真討厭,還和郎君的侍從冬子稱兄道弟的,昨兒個吳尾見到劉老虎從家里帶了吃的給冬子,肯定是在討好。
“郎君在教冬子讀書!眲⒗匣⒘w慕地說。
“真好啊!
其他人也羨慕。
雖說東洲府向?qū)W氛圍濃厚,庶民或多或少也識得幾個字,沒有當(dāng)睜眼瞎,可認識幾個字和系統(tǒng)學(xué)習(xí)是完全不同了,許多人成年后忙于生計漸漸就會遺忘幼時所學(xué)。
眾人東拉西扯聊天呢,袁掌柜從旁邊路過,大家就和見到貓的耗子一樣乖乖站好不敢再說什么。
袁掌柜說:“都在這邊說話,大堂那邊有人進來了都不知道,一個個的,給我繃緊點皮!
大家訥訥地不敢多說什么,忙回到各自的崗位上去。
袁掌柜訓(xùn)完人后心滿意足走了。
小東家年輕,手段不夠狠辣,有時候沒辦法完全沉下臉,他這個老東西就做黑臉,從旁幫襯著震懾住手底下這些小子,真是稍微不管就想著上房揭瓦了。
袁掌柜溜溜達達站到柳曲木的老柜臺后面,攤開一本書假裝對賬似地認真看,要是誰從旁邊路過認真看上一眼就會發(fā)現(xiàn)他看的是市面上新出的話本子《得味傳》,講的是一個叫做黎東的孤苦少年從伶仃兒到廚神的故事。
作為話本里面比重蠻大的配角,袁掌柜很期待自己戲份的到來。
但如意茶館那邊講的不多呢,自然同步出的話本子也不會長。
三兩下就看完了新的的章回,袁掌柜心滿意足地收了起來,又抓心撓肝地等待下一章地到來,出的也太慢了。
“二位里面請!
袁掌柜抬眸看向門口,看到吳尾領(lǐng)著兩個年輕人走了進來,他們身后隨行著幾個扈從,看行頭打扮、出行規(guī)模,是兩個貴家公子沒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