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拿號
一切塵埃落定, 忙忙碌碌了幾個月的事情終于告一段落。
得味樓贏得了勝利,得到了承辦端午宴的資格。
可是,夜半醒來, 躺在床上的容瑾看著朦朧的帳頂,覺得意興闌珊。今夜的月很明,皎皎月光下看什么都有種光怪陸離的抽離感,容瑾翻了個身覺得自己想得實在是太多。
的確, 準備了那么久的比賽,結局有種草草收場的荒誕感。
也的確, 不過是上官幾句話,就決定了結果……
“算了算了,想這么作甚,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哪里都一樣。上頭沒有張三,還有李四, 去了一個府令, 還會有一個新的來, 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正如容瑾說的, 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隔日,府衙沒有送來端午宴的要求,而是傳出了府令貪腐被押送京城的傳聞,是連夜押走的, 今兒個人就不在府里面了。
府里面現在是副官和刺史府派來的人協同管理。
“那端午宴咋辦沒有人主持了啊。”有人問。
得味樓里人挺多。
比賽的確是個很好的宣傳口子, 哪怕是過往對得味樓不感興趣的人,也愿意走進來嘗嘗獲獎的菜味道如何。
“那是府衙的事兒,與我們這等老百姓無關的啦,我就叫你快點, 現在好了吧,得味樓沒位置了,咱要等了。”
兩個書生打扮的年輕男人站在門口,其中一個墊著腳朝里面看,店里面人頭攢動、座無虛席。
踮腳的書生咋舌,“人也太多了吧,不過是吃一頓飯而已……”
“是一頓受到刺史大人褒獎的飯,意義格外不同啊,總要嘗嘗才知道有什么獨到之處。”
“和我們一樣想的人很多。”
旁邊冒出來個人,看形容風塵仆仆的,這人拿著汗巾擦頭,臨近端午,天氣已經熱起來了。
“官道邊的大通飯館生意也好極了,我就想著來得味樓看看,沒想到也這么多人。”
“還有五味居來著,要不要去看看”書生建議。
“不用了,那兒我剛來。”又有人插話。
大家集體沉默了一瞬,今天想吃到一頓飯,估計挺難。
“各位可觀別急,咱得味樓旁邊的三猴子路上有小吃攤的,亦售賣各種小食、甜點,大家可以去嘗嘗。”小二笑瞇瞇地說:“各位要是想進樓里面坐著吃,可以拿號的,等輪到您了,我們會叫號,您來吃飯保證有妥妥帖帖的位置。”
“叫號拿號”書生斟酌著字眼。
小二手上拿著一把竹簽子,竹簽一頭寫著得味樓三個字,另一頭寫著個數字,竹片上的墨跡未干,很顯然是臨時做好的。
“就是這個呢,客官拿一片,我們這兒會叫號的。”小二臉上的笑容始終不變,他微微欠身,“為表歉意,咱樓里還為各位提供免費的茶水、點心,有桌椅在門口坐著等候。愿意去三猴子路逛逛的也不用怕錯號了,我們會有人專門去那兒叫號的。”
書生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和同伴商量著,“怎么樣,我們中午就在得味樓吃吧。”
“可以,我倒要看看究竟味道好到哪里了。”
書生們拿了號,旁邊圍觀的就有樣學樣。
愿意去三猴子路的,就去那兒溜達,人照樣很多,但能夠及時拿到吃的,又不占肚子,很多人樂意在這兒吃上一些。不愿意逛的也大把,坐在門口提供的桌椅處,吃著茶、就著小點心,有唱曲的看這兒熱鬧,就拿著二胡過來唱一曲,看客叫聲好,唱曲的得到賞錢,大家都挺滿意。
樓里面,雅座那兒。
公玊良也覺得很開心,終于不用伺候那位爺了,他現在自己是爺。
“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我都要了,比賽時候所有的菜品都上一份,隔壁桌的一樣,不能苦了跟著我出來的兄弟們。”
他手一揮,點了一大桌子。
他自己吃的,只用吃自己的,無須伺候別人。
竟然有點想掉淚,他容易嘛他。
“小爺,不去王爺身邊照應著,可以啊”隨侍問。
公玊良樂得笑起來,“當然可以,之前藏于民間,我們不得不一直跟在那位爺身邊,現在東洲府的事情料理結束,他出面后哪里能夠躲得了,身邊烏央烏央一群人跟著,完全不需要咱的啦,把心放肚子里,放心吃。”
“好咧。”隨侍也挺開心,跟在王爺身邊,他家小爺小心翼翼,他是更加提心吊膽。
得味樓這邊熱鬧著,府衙那邊同樣熱鬧,沒了府令,端午宴依舊在,只是換人主持了而已,知曉內情的人都在重新評估東洲商會的事兒,畢竟主持的人不是一洲長官,而是一位實權王爺,意義一下子就不同凡響了。
消息如紙片一樣傳了出去,一開始不打算參加東洲商會的,聽聞后立馬動身。
這些都暫且不說,畢竟離容瑾很遠,容瑾最近忙得手都抬不起來了。
每一日得味樓都賓客盈門,每一日忙完都覺得手有千斤重,回家是倒頭就睡,第二日都是府里面的小子伺候著爬起來穿衣洗漱,一把冷毛巾蓋在臉上,他才會清醒、重振旗鼓。
這種忙碌的日子持續了小半個月才結束,等三家碰頭說起這事兒時,是有笑有淚,笑是聲名遠播、日進斗金,淚是真的太累了。
“我們各家都擬了菜單提交了上去,不知道最后能夠采納多少。”大通飯館的東家梁棟說。
第壹零壹章 端午宴伊始
容瑾活動著手腕, 頻繁使用鍋鏟的情況下,快腱鞘炎了,“聽上官吩咐即刻, 我等只要安心做菜。”
梁棟點頭,他看向另外一家的代表,來了后就坐到了最遠處,生怕與他們兩個沾邊似的。
梁棟朝著容瑾努努嘴, “那位是五味居的少東家,與我們這些后廚干活的不太一樣, 怕是嫌棄我們身上有油煙氣。”
容瑾:“!”
我們很熟嗎
梁棟覺得他們是有共同奮戰友誼的,自覺和容瑾親近許多。
反觀五味居的少東家,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用扇子擋著口鼻,一副味道污濁的樣子,是個人看到了都要心里面哼哼兩聲, 梁棟只是和容瑾小聲逼逼, 已經是有涵養的表現了。要知道, 和得味樓、五味居不同, 大通飯館起于市井,接待的三教九流比五味居少東家見到的貴客要多得多。
要應對這些各色客人的要求,大通飯館的東家勢必是個八面玲瓏的人,上能攀附達官顯貴, 下能與地痞流氓稱兄道弟, 得罪這種人沒好處。
容瑾心思百轉,他在穿越前也是從底層一點點摸爬滾打出來的,嗅得到梁棟身上同類的味道,大概梁棟也是同樣如此。
他笑了笑, “不過是個小孩子,有點氣性正常的。”
一句話就給少東家蓋章了,小家子氣也。
梁棟看了眼容瑾,暗暗地笑了下,這也不是個好人。
“你年紀也不大,竟然說他是孩子。”
容瑾故作滄桑地嘆了口氣,“話說梁老板怎么今兒個親自來了”
“我家那一大攤子事兒,還真沒有找到一個好的副手幫忙。”梁棟很江湖氣地攤手,“我還未婚配,林東家有兄弟姐妹嗎找個賢內助,真是沒有后顧之憂。”
“……”不,容瑾不想和這種人做連襟,想想渾身上下八百個心眼子的連襟,生活都累了。
容瑾和梁棟打機鋒的時候,門外走進來個四十來歲的男人,他看了眼屋子里面的情況,當下給五味居的少東家甩了個耳光。
容瑾和梁棟對視一眼。
“打他了,可不準打我,我可是會還手的。”梁棟開玩笑。
“是五味居的東家。”
比賽那日,容瑾在看臺上見到過。
梁棟恍然大悟,“這樣啊,難怪有點眼熟。”
容瑾瞥了眼梁棟,你臉上的表情太夸張了,完全像是演的。
二人屁股坐著沒挪窩,打完兒子的五味居東家杜云坤走了過來,朝著二人團團作揖,帶著歉意的笑容浮現在臉上,老父親還有點無奈,“對住了二位,犬子不懂事,怠慢了。”
“無妨,小孩子罷了。”
梁棟看向容瑾,偷偷地彎了彎嘴角,這話從你口中說出來,真是讓杜掌柜更加害臊了。
容瑾不是小氣人,只是他來時聽到了五味居少東家大放厥詞,說的難聽了些,他適當地回擊過去罷了。
杜云坤抽動了臉皮,“見諒見諒,二位兄弟,可看到官家人過來”
“還沒。”梁棟實話實說。
三家友好客氣地交換著意見,也試探著彼此的態度。杜掌柜借著拿起茶碗喝水的功夫暗暗打量容瑾和梁棟,梁棟他知道的,大通飯館不是一日做大,他們彼此間打過交道,但是不熟。這個容瑾……
書生模樣,斯文儒雅里又帶著世故,和梁棟這種混跡于市井的有幾分相似。
傳言得味樓招了個好的上門哥婿,此言不假啊。
三個人不咸不淡地說著話呢,外面有人通報王府長史與州府府丞來了。原府令押送去了京城,府令一職空缺,州府上下事務悉歸府丞來管,大小事務一把抓,端午宴的宴席之事也跟著王府長史一同來了。
或者說,這事兒本就府丞來管,他派個州府的文書來做即刻,是因為王府長史來了,他才不得抽空過來一起看。
看到長史,容瑾發現自己見過,就是比賽中見到的那個文人。
“諸家擬定的菜單我都看過了,味道如何卻不甚知道。端午宴面向的是天南海北來東洲府的人,本地盡地主之誼的同時亦要彰顯東洲府的人杰地靈,這樣吧,味道形容起來不夠具體,你說好吃,我嘗著卻不美的。”
長史摸著胡子說:“這樣吧,三位可否今日為府衙上下做午膳。”
容瑾三人面面相覷。
拒絕肯定是不會的,容瑾沒有第一個表態,一來他在三位中年齡最小,二來他在三位中資歷最淺,三來他就不是出頭的性格。梁棟很顯然和容瑾一樣不想當出頭鳥,兩個人一起看向了杜云坤。
杜云坤,“……”
他謙恭地笑著說:“長史說的在理,味道一事眾說紛紜的,不吃一口難以服眾,只是我家不是我不是掌勺的大廚,還要派人去店里讓大廚來。”
梁棟看了看容瑾,得到容瑾一個笑容,他摸了摸鼻子說:“我也需要一些人手。”
容瑾這才說:“我也是。”
“這好辦,讓府衙派人去你們店里請人,需要什么一并說來。”
第一零二章 端午宴·試菜
“容兄, 你這就不地道了。”梁棟似笑非笑地看著容瑾。
容瑾雙手攏在胸前,聽到梁棟的話,有些驚訝, “梁兄此話怎講我來了之后,可什么都么有說、什么都沒有做,一切都聽兩位兄長的安排。”
他們經過一番友好的交鋒后,已經開始稱兄道弟。
容瑾話鋒一轉, 義正言辭地說:“我年齡最小、資歷最淺,理應聽兩位哥哥的。”
“哈哈。”梁棟忽然笑了起來, 隔空點了點容瑾,這話特么的他年輕的時候經常說,等年紀上來了、自己有了資歷,就不好說出口罷了。
他們仨在府衙側門等候,有門子送來了茶水點心,梁棟啐了一口茶葉沫子, 砸吧了一下味道, “我聽聞得味樓做的茶點不錯, 許多門口等候的客人吃了茶點的之后走時會額外打包走幾份。”
“都是一些尋常點心。”容瑾這么說。
容瑾說的時候, 五味居的父子倆也豎著耳朵在聽,少東家被自己老爹教訓過了,不敢表現出任何嫌棄,老實巴交地待在旁邊, 他現在好奇地看了眼容瑾, 與自己年紀差不多、與自己父親稱兄道弟,真的如市井傳聞那樣會做很多特色的點心特色的菜
“尋常的可沒有這么吸引人。”
容瑾斟酌了一下,上半身向前傾了一點,小聲說:“我的秘訣挺簡單的, 二位兄長聽到了可別外傳。”
梁棟忽然瞪大了眼睛看容瑾,覺得他不是那種能夠把秘方說出來的傻子。
“使不得使不得,這可是得味樓的秘技。”五味居的老板連連擺手。
容瑾笑了下,他長得面善,以前又是大門不出、埋頭研究學問的讀書人,看起來更是純良無害,“無妨的,我說了就是尋常點心。改日你們到得味樓來,我請你們吃飯,你們就知道我所言非虛。”
杜云坤心里面哂笑了下,裝什么大尾巴狼,得味樓的茶點開始在東洲風靡后他派人買來嘗過了,里面自然有股甜香,與茶點相配非常得宜,一塊點心、一杯茶,再聽上一曲,簡直是人生享受。
許多茶館已經將得味樓的點心作為招牌售賣了。
據他所知,得味樓的茶點每日出售的數量有限,那些個茶樓為了搶到貨,天剛擦亮就去那邊門口排隊,如若不是宵禁,通宵在那兒排的人都會有。
容瑾輕聲說:“加的不只是糖,還有蜜,我做茶點慣用的是紅豆餡和蕓豆餡,這兩種味道免密悠長,輔之以蜜糖,味道更別具一格。”
杜云坤和梁棟嘴巴里說著使不得,等容瑾真正說了身體卻很誠實地湊了過來。聽到是這么簡單的答案,他們臉上難免出現一些失望的情緒。
“炒豆餡兒的時候還要加上牛乳制品,吃的時候邊有奶香。”
容瑾可一點沒藏私,他的餡料做得簡單粗暴極了,和調味料充沛的現代比簡直就是山頂洞人版本,主打的就是一個純天然和真材實料,之所以能夠征服許多人的味蕾,排隊試吃是一方面,饑餓營銷是另一方面,真當得味樓的茶點能夠風靡東洲是靠口耳相傳嘛靠的是營銷啊。
臭豆腐那次的得利,容瑾看到了營銷的一片藍海,暗地里組織起來的營銷團隊每次用起來都是屢試不爽。
這些小秘密,他是不會說的。
好酒也怕巷子深哦。
其他兩位不是五味居少東家那種初出茅廬的后生,自然能夠品出容瑾口中的未盡之言,便也不再多問。
開始扯起了別的話題。
等了約莫一刻鐘,離得最近的得味樓來人了,來的是周元亮,回去喊人的冬子也回來了,手上提著食盒、刀具盒等等。
容瑾當即站了起來,朝著另外幾位拱手示意,帶著冬子和周元亮走了進去。
府衙的后廚不大,真就是誰家先進來了誰家就占了先機,吃飯和唱歌不同,唱歌是后頭的唱了完全忘記了前頭唱了什么,吃飯是先嘗的絕對霸占了味蕾記憶,后面再吃什么都會與之比較。
容瑾擼袖子后帶上圍裙,讓冬子燒火,周元亮切配。
容瑾拿了鍋鏟后感慨,自己真是厚道啊,竟然就占了一口灶眼,給后來人留了足夠的施展空間。
每家提交的菜單都是八冷八熱兩主食兩甜點兩湯,容瑾拿出了大學食堂的架勢,準備了魚香肉絲、木須肉、紅燒魚塊、蘿卜燉雞、梅菜扣肉、爆炒肥腸、清朝豆芽菜、紅燒肉悶蛋等等,主打的就是一個量大管飽、便宜易得、好看好吃。
而且,最關鍵的是一點是,不做難做的需要刀工的菜來為難自己,為難自己會不開心的。
容瑾開始做第一道菜,梅菜扣肉。
上好的五花肉肉皮那部分貼著燒熱的鍋燙一遍,皮肉收緊后用針氈子扎上看不見的小眼,涂上醬油上色,等風干的功夫做紅燒肉,也是需要五花肉的菜,好吃的五花肉絕對是用五花肉做的,容瑾對此不接受任何反駁。
第一零三章 端午用·菜單外的菜……
紅燒肉是容瑾的強項, 他最喜歡的就是看著甕里面的紅燒肉漸漸染上絢爛的紅色,皮肉如水晶一般顫顫巍巍、瑩潤有光,用筷子夾出一塊放入口中, 醬味中透著甜香,瘦肉軟爛、入口即化,當即就想叉腰感慨一下自己真是紅燒肉小天才。
用甕底下煨出來的紅燒肉汁蓋飯。
吃過的都知道,那是人間美味。
他正做得熱火朝天, 想象著揭開鍋蓋時的濃香四溢,外面匆匆走進來個小廝, 是王爺身邊的隨侍,他站在門口張望了下,看到被周元亮的擋著的容瑾,當即小步走了過去,“容大爺。”
宰相門前七品官,更何況是實權王爺身邊的貼身侍從, 人家客氣謙遜, 容瑾可不能夠當成理所當然, 當即拱手作揖, “茗香小哥。”
茗香臉上的笑容加深,他還挺喜歡得味樓的這位贅婿,有眼力、會看眼色,也不會表面上假裝客氣, 眼里面對他這種沒了根的流露出輕視。
“王爺特意囑咐了, 讓得味樓呈送八寶葫蘆鴨和抹香茶點。”茗香笑得格外客氣,眼前的人可是在王爺那兒掛了號的,王爺最中意的就是得味樓的幾樣吃食,每天都要得味樓的茶點。他往前走了兩步, 示意容瑾借一步說話。
容瑾當即會意,跟著往旁邊走。
茗香壓低了聲音說:“容大爺,咱王爺金尊玉貴的,在京城什么好的沒吃過,來了東洲后可就是得意得味樓的幾樣餐點,比如八寶葫蘆鴨、香酥魚、醬香肉丁、各種茶點這些,可莫要辜負了王爺的期待。”
容瑾一臉感激,當下連連作揖。
茗香扶著容瑾的手,讓他莫要客氣。也就這一刻,茗香覺得手上一重,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容瑾,笑容加深,“只要好好辦差,王爺都會歡喜,搞一些雜七雜八的攀援手段、弄一些不務實際的虛花找,可是王爺的大忌。”
容瑾連連點頭,覺得王爺離得雖遠,但已經入了端午宴的這一句,肯定在王爺走之前好好表現,得到茗香小哥這幾句話,剛才送出去的大玉佩值了。
茗香這是在指點他,王爺喜歡你家的八寶葫蘆鴨、香酥魚等,題眼是各色茶點,最好主動孝敬。
容瑾把茗香送出去門回來,不在乎旁人揣測的目光回到了灶臺前。
得味樓不用刻意逢迎,但該做的還是要做的。
“周元亮,殺一只鴨子,去骨后備用。”容瑾如此說。
周元亮不解,怎么做了菜單上沒有的菜,卻沒有追問為什么,“知道了。”
自去外面殺鴨子。
他殺鴨子已經是熟練工,每天得味樓要消耗的鴨子在三十之多,光靠他一個人殺鴨子肯定是忙不過來的,有專門殺鴨子的幫廚在做,就算是如此周元亮沒有疏于鍛煉,現在閉著眼睛都可以摸清楚鴨子的每塊骨頭分布。
拆骨鴨更是信手拈來了,整牙脫骨之后把松囊囊的鴨子放在按班上,周元亮拿過抹布擦手。不知道是誰發出了一聲驚訝地感慨,更是很好地取悅了他,哈哈,每日勤加鍛煉,可不就是為了這一刻顯擺……不,不是,是為了更好地做好菜。
八寶葫蘆鴨容瑾也是做慣了的,填塞到鴨肚子里的各種料早就浸泡備齊,味道調勻,填進鴨肚子里后在鴨子表面刷上醬油水。
等風干了送進蒸籠里。
一切都是做熟的,在得味樓后廚為了提高工作效率,容瑾是把步驟拆分成若干個步驟,每個步驟都有專人把控,流水線作業,哪怕單獨一個人被別的店鋪挖走了也不怕,因為他掌握不了全過程。
餐飲是最容易模仿的,形似味不似不要緊,形似味道也模仿了個七七八八也不要緊,關鍵的是要做出自己的牌子。
容瑾就不懼怕說出自己做茶點的方法,他之前對杜云坤、梁棟說的可不摻假。關鍵是要讓顧客認準品牌,別人模仿得再好有什么用,不是得味樓出來的、不是他容瑾做的,就是差一成。
蒸籠上汽,菜肴的香味從窗戶散到了屋外,隨著風飄遠。
廚房離府衙六班不遠,府衙內干活的書吏、衙役等等抽了抽鼻子。
“什么味道,如此的香”
“誰家做飯了”
“想什么呢,附近人家做飯的味道也傳不到咱這兒來,再說了,府衙附近也沒有人家住啊。”
“聞著餓了,我今兒個帶了兩個餅來,中午就著熱水隨便吃點好了。”
“我家娘子給我送飯。”
“知道了知道了,新婚燕爾自然不同,想當年我家嬌俏的娘子也是這么給我送過飯的。”
“后來為啥不送了”
“老夫老妻了,給孩子們做好了飯菜就行,不用管我。”
“聽著有點艱難。”
府衙內不會提供午膳、點心等等,只有熱水,茶也要自己帶。這些書吏、衙役不屬于朝廷招募,而是一地長官自行組建,有些職位更是世代相傳,爺爺不干了老子干,老子不干了兒子干……上一任府令因貪腐被抓、押解京城,他們這些世代扎根在東洲城的小衙役沒有緊張的,新官上任后,為了在地方上好干活,依舊會招募他們。
聞著好聞的味道,這些衙役各個都有些坐不住了。
第一零四章 端午宴·秘方
有人走了出去, 一探究竟,尋找著味道究竟是哪里傳來的。腳步聲去而復返,探尋的人帶著一臉的興奮回來了, “我知道味道哪里傳來的了。”
“哪里”
“別憋著啊,倒是快說,聞著怪香的,舍了臉皮去討要一口也認了。”
“啊, 臉,要點。”
憋著一臉笑意的男人不到三十, 為人就比較活潑,他欣賞完了同僚們的表情后才慢慢悠悠地解惑,“是咱們的午飯,是王爺給咱準備的午膳!”
“怎么回事”
“你都打聽到了什么”
“哎呦,真是急死人了,你不說我自己出去打聽了。”
就在惹眾怒前, 男人終于娓娓道來, “是這樣的, 我打聽到了, 今天是得味樓、五味居、大通飯館三家店送菜單的日子,王爺便吩咐他們按照菜單做菜,讓吾等找眾人試菜。真是有口福了,我得趕緊找人回去說一聲, 娘子不用給我送飯了。”
“竟然有這種好事兒, 王爺恩情浩蕩,我也回去說一聲。”
“不吃饅頭了。”
“不吃大餅了。”
“不用餓肚子了。”
大家嘻嘻哈哈地回去干活,就等著中午吃一頓好的。
府衙里面的廚房是太小了,各家鋪展不開, 就緊著花費時間長的比如蒸、燉先做好了交給時間,爆炒的后做,做的時候不忘觀察觀察旁邊兩家的手法、進度。做菜這事兒,懂門道的自然是看一眼就能夠學到個七七八八,就能夠個復刻得八|九不離十,關鍵是核心味道,比如大通飯館的招牌菜把子肉,醬油、糖、鹽這些大家都知道,不稀奇,稀奇的是他會在里面加一碗自己調的稠糊糊的醬。
醬里面就不知道了,就算是知道了有什么不知道比例也是抓瞎。
在保護秘方上,各家都有奇招。
五味居的小東家在后廚里不安生地走來走去,見到梁棟給需要慢燉的把子肉澆上獨家秘方,他好奇地湊過去。
梁棟看了他一眼。
小東家不耐煩地回看。
梁棟似笑非笑了勾了勾嘴角。
五味居的東家杜云坤剛才在低頭喝茶呢,見到兒子這樣,他著急忙慌地站起來,過去在兒子后腦勺抽了一下,“瞅什么瞅呢,沒見你梁叔在用配方,是你能看的嗎”
他連連表示歉意,“孩子不懂事,讓我給慣壞了。”
“沒事,可以嘗嘗。”梁棟拿了兩個小料碟出來,分別在上面倒了一小調羹的醬汁,“容瑾過來一并嘗嘗,看看我這配方需不需要改進改進,我靠著這一手起家的,做了有小十年了,身邊聽到的都是好吃、不錯、美味的評價,夸得我那叫一個飄飄然,已經不知道他們是真說好呢,還是隨便夸夸我的。”
容瑾笑著走過去,“那我就不客氣了,借了少東家的光。”
杜云坤把孩子扯到身后,少東家像是頑劣不堪的孩子一樣不甘不愿地躲到了老爹身后,只是他抬起頭,視線擦著老爹的肩膀落在了那碟調料上。
真把人當傻子,那才是傻子呢。
容瑾腦子里浮現出這么一句話,他微不可查地搖搖頭,和他也沒太大干系。
料碟湊到嘴邊,輕輕吸一小口,味道在舌尖滾動,容瑾嘗到了一些味道又覺得不太像。他眼睛亮了亮,這復合調味真的很符合他的口味和一貫做菜的技巧,他不喜歡做那些精工巧思、在視覺上有頂級享受的菜,也不喜歡做那些精工細作、在食材上用鮑參翅肚的菜,他更偏向于家常深耕。
在容瑾看來,能夠把家常菜做好吃了,那才是臻至化境。
他還差得遠了。
味碟拿遠一些看色澤,拿近一些聞味道,又用食指沾了一點,食指和拇指搭在一起輕輕碾磨……容瑾眼中興味更濃,他在心里面一點點說出了用料,八角、草果、丁香、豆蔻、豆瓣……
老神在在,一臉無所謂的梁棟玩味的目光從五味居父子那兒移動,落到容瑾身上的時候,他的心忽然提了一下,緊接著就皺起了眉頭。
不對,太不對了。
當對上容瑾發亮的目光時,梁棟心里面是發涼的,他干笑了兩聲,“瞧我,耽誤大家時間了上官等著我們上菜呢。”
容瑾放下料碟的時候,意猶未盡地點點頭。
現如今和他來的未來還不通,有些調味料的是他沒有接觸過或者和未來是有區別的,他一直琢磨不出最關鍵的那個味道是什么。為什么說是最關鍵的,大概是做菜人的直覺。
有點可惜,又有點無所謂。
畢竟是人家吃飯的營生,能夠讓他這么容易就破解出來,梁棟的大通飯館不會在官道旁邊屹立不倒多年了。
梁棟的實現不自覺地就落在了容瑾放下的那個味碟上,真是覺得嘴巴里哭。
等大家都不注意的時候,梁棟悄咪咪蹭到容瑾身邊,小聲說:“這可是哥哥吃飯的家伙,大通飯館和我梁家上下幾十口人可都指著它吃飯呢。”
容瑾點頭,自然自然。
“所以……”
容瑾聽得懂言下之意,他笑瞇瞇地小聲說:“梁兄,你放心好了。”
梁棟眼巴巴看著容瑾,真是有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痛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絕不會透露出去,得味樓也不會出現一樣的菜。”
梁棟盯著容瑾看了會兒,他忽然笑了。
一開始的感覺沒有錯,他之所以覺得容瑾近親就是因為二人秉性中有相似的地方。
“容瑾,你這個兄弟我是交定了。”
容瑾笑著點頭,在異地他鄉給自己找了個臭味相投……不對,志趣相投的朋友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