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南湖肉羹
彩棚視野高, 場上發生的一切,皆能夠看得一清二楚。
當容瑾面前黑色的大鐵鍋里面凝出白霜的時候,圍觀的眾人先是震驚, 隨后就沸騰了起來。
“他怎么用清水弄出鹽的”
“他做了什么!”
“莫不是神跡……”
時下,像煮鹽之法不是普遍知道的小常識,哪怕生活在鹽運發達的東洲城。
容瑾這一手,和施法降下神跡差不多。
彩棚的南面陰影處, 響起來兩個聲音。
“你確定那是鹽”
“小的確定了,那就是鹽, 他用泡過海蜇的鹽水煮出了鹽。”
“算他運氣好。”
“要小的做些什么嗎在他的干柴里面放點什么,或者菜里面下點料……”
“下作,豈能臟了大人們的眼。”
另一個聲音頓了頓,發出了諂媚討好的笑聲。
“這樣吧,你就在旁邊看著就行。”
另一個人心領神會,就看著, 需要什么都不給, 敷衍了事便可。
“小的明白了, 還是您厲害。那小的籃子里的東西……”
“給, 當然要給,缺了他們每家一樣東西,再給他們添一樣東西,理所當然的事兒。我都說了, 不要在大面子上使下作手段, 怎么拎不清呢。”
“是小的蠢笨。”
稍傾,從陰影處走出個提著主編籃子的小廝,籃子里裝著一些大饅頭,是容瑾點名要的。
還是那句話, 上有所好下必行焉,府令大人不過說了一句“單調了些”,下面立刻就調整了比賽的形式。小廝走后,過了好長一會兒,才又有人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是個臉上長著一顆黑色痦子的男人,男人個頭不高,精瘦精瘦的,年紀約莫四十多歲的樣子,如果容瑾在這兒會發現這就是容家大嫂說的那個人。
痦子男登上了彩棚,在小廝面前趾高氣昂的他到了這兒也只是小廝而已,他是州府里面的門子,不甚重要的職位,卻經手了不少事情。他敏銳地捕捉到管家掃過來的眼神后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管家表情未變,好似就是平常地掃了一眼。
州府里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在這兒。
彩棚里絲毫不擁擠,有桌椅擺放,能煮茶品茗。頂棚是細竹篾的,又擋陽光又通風,瞧著還很簡樸雅致。正拿著牛皮柄茶刀切著茶磚的男人年近五旬,留著漂亮的長髯,人瞧著瘦削,穿著燕居道袍的樣子十分仙風道骨。
“日頭剛出時取的湖心水,用來煮茶再好不過。”放下茶刀的男人正是東洲府的府令,為人清雅自居。
“去歲冬我藏了一壇梅落雪,前段時間興致來了拿出來煮茶。”與之坐在一處的是東洲府的守備,武將,亦好風雅。
“哦”府令感興趣地抬眉。
守備說,“濁水不堪喝啊。”
“哈哈,那是你沒有保存好,下次煮茶還是用南湖的湖心水,簡單易得。”
守備笑著點頭,他眼神微微閃動了下,看著府令的目光不知道為什么多了一些憐憫,但這種情緒很快就散去,如果有人注意到了肯定會覺得是自己的錯覺。一城守備耳,不過是個有點兵權的武將,怎么蓋得過全權州府事的府令。
彩棚外不是傳來喧鬧聲,府令摸著的自己順滑黑亮的胡須,表情欣慰,“與民同樂真是不錯,理當多辦一些這樣的活動。”
他的目光很容易就被場上一個青年男子吸引,那個男人拿著刀在砧板上切著什么,手法干凈利落,刀刃過去,留下根根須發似的東西,仔細瞧著,那是一堆豆腐絲啊,單論刀工,絕對是其中翹楚了。
府令的嘴角不知不覺往下壓了一下,實在是青年給他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就算是過了許久當時發生的種種依舊歷歷在目。
不過是一介書生,就敢對州府內的施政方案指手畫腳,口出狂言。
真是不知所謂,不知好歹,厭惡至極。
府令的厭惡沒有刻意隱藏,不過是個平庸迂腐的書生,不值得他動什么腦筋、花什么心思。
“得味樓掌勺的原來是府城書院的魁首吧。”
“算不得什么魁首,就是會死讀書,治的《大學》,于上面有點小成就。年輕,沉不住氣,稍微有點名聲就飄了,人啊,要有自知之明,要謙虛自守,不然命數承受不住。”
“竟然入贅進了商賈之家。”
“還周轉在灶臺之間,有辱斯文哦。”
“這就是他的命。”
旁邊有人小聲說著話,府令聽到了,眼角眉梢自然帶上了愉悅。
“大人,心情不錯呀。”守備打趣。
“看到歌舞升平之景,當然心情極好。”
場上的容瑾可不知道自己被上上下下點評了一番,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乎。“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那是老黃歷老思想了,他可是長在春風里、生在國旗下的優秀青年,讀書科考于他而言不是桎梏,識文斷字是通達曉事的,不然傳承下來的菜譜都看不懂。
切的豆腐絲是用來“牛肉羹”的,還是西湖牛肉羹。
容瑾將切號的豆腐絲放入清水碗里面,就開始調其它,碾碎的白胡椒已經在旁邊備用,他看到假作牛肉的雞胸肉絲就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哪里是什么西湖牛肉羹,妥妥的南湖雞肉羹,所以他給這道菜改名了,就叫做南湖肉羹。
這作為要求的三熱兩冷一湯一甜一主食中的湯,三熱已經有兩道在鍋里面了,其一為得味樓現在的招牌菜八寶葫蘆鴨,其二亦是一道蒸菜,且不能久煮要看好時間來做的菜——清蒸鱸魚。
第九十二章 牛肉
大齊有律法, 不能隨意宰殺牛。
牛作為大型牲畜,擔當著耕地的重任,誰家有頭耕牛, 那是很氣派的事情,在村中地位都要高上一等,縱使在地方經濟富裕的東洲府,亦是如此。
但想吃牛肉還是有的, 誰家牲口老了、殘了、死了,找里正, 獲批之后就可以在田間地頭直接宰殺分手。
容瑾想弄到牛肉,有辦法。
可惜,想在比賽中擁有牛肉,這個不在主辦方的提供范圍內。
退而求其次,用雞胸肉茸、豬肉米放上淀粉抓拌,代替牛肉未嘗不可。
自此, 就是他容瑾的南湖肉羹了。
細如發絲的豆腐絲在水中蕩開, 宛若潔白的芙蓉花在風中綻放, 甚美。
蒸籠里已經上汽, 八寶葫蘆鴨醞釀著芬芳。
不知道是如何決定的,大概是遵照了養生的古訓——吃飯先喝湯,所以按照要求第一道呈上的是湯菜。
“請。”
容瑾做了個手勢,請侯在此處的小廝把湯端走。
“就讓做這么一份湯, 不是說了會給一些現場圍觀的百姓吃, 怎么分啊”看著被端走的白瓷大湯碗,周元亮忽然問。
容瑾愣了一下。
“管他呢,那是官家需要考慮的事兒,我們只管做好菜就是了。”張師傅滿不在意地說。
“不會是讓別人吃他們官老爺吃剩下的吧”周元亮一臉嫌惡。
“剩下的也沒事, 擱我們那兒,窮得叮當響,在老家活不下去了,只能夠出去找活兒干,能夠吃到官老爺吃剩下的東西也很好了。他們分盛到碗里面去的,又不會在拿著筷子在湯碗里面攪來攪去。”張師傅埋頭切著海蜇絲,嘴上滿不在乎地說著。
周元亮歪歪嘴,依舊不認可。
容瑾沒對此說什么,“做好自己手上的事情,別多想了。”
周元亮和張師傅紛紛應是。
多說無益,說了也是白說,在場上又不是在自家店里,說不定就有只言詞組落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那可不美。再說了,自家店里又如何,尚且有一句“隔墻有耳”呢。
容瑾向前看,看著面南的那邊彩棚,五家店的湯都送了過去,高居在上的官老爺也走了下來,對著湯“指指點點”。
色香味形意,要讓一道菜成為五邊形戰士,自然要下苦工,這是針對做的人,吃的人更是要不吝嗇自己的口耳眼鼻心。
容瑾收回視線時不經意間和一個人的眼神在空中交匯,他淡淡點了點頭,那人同樣。
容瑾斂眉,“何廣生一直這個樣子嗎”
死氣沉沉的,像是活人多口氣。
“哦,他啊,一直這樣,不是病歪歪的,是沒個活人氣。”周元亮說。
容瑾點頭,“原來如此。”
“但他很肯下功夫的,鉆研心很重,師父曾經感慨何廣生天賦極佳、又肯勤下功夫,假以時日,肯定會超過他。”周元亮有些感慨,往昔的相處歷歷在目,沒料到物是人非。
“他才不是個好東西。”
容瑾看向冬子。
冬子往灶膛里扔了一根干柴,這種柴干、大,燒起來火不僅旺,還能夠燒很久。
“他那副死樣子,在老爺走了后,竟然提出那等要求,真是癩|□□想吃天鵝肉。”
周元亮剛才還在感慨師兄弟情誼,現在聽到這話,就覺得尷尷尬尬的,他咧咧嘴,“豬油蒙了心吧,以前他從來沒有透露過這些,而且,他和小東家年紀差那么多……”
周元亮猛地止住話題看向容瑾。
容瑾收緊了拳頭,焙干的饅頭片嗦嗦從拳心處落下碎屑,“我知道。”
周元亮看著那拳頭,干笑了下,這不僅僅是知道啊,還知道挺多。
“場上不允許打人。”
容瑾奇怪地看了眼周元亮,“誰說我要光天化日之下打人的。”
所以你還真想過打人!
周元亮咋舌,不在白天打,晚上可以打的意思嗎
容瑾笑了笑,“不過是是癡心妄想,他打的不是阿黎的主意,醉翁之意在得味樓。”
不管何廣生真正的目的是啥,現在、未來,他只能也只是為了得味樓。
容瑾在笑,但笑不及眼底。
仿佛是聽到了容瑾的話,隔著挺長距離的何廣生突然扭頭看了容瑾一眼。
那一眼淡淡的,沒什么情緒。
只是容瑾沒有閑工夫去關注外人,何廣生得不到什么響應。
天仙閣上的湯菜嚴格意義上來說并不湯,應該稱之為滋補品,在天仙閣賣得極佳,燕窩燉鴿蛋,用的鴿子湯慢燉兩個時辰才能夠出鍋,今兒個短短時間內就能夠送上前,乃是因為提前疏通過關系,場上提供的就是發好的燕窩、燉好的鴿子湯,二者融為一體,放到湯盅里面煨煮便可,上菜時點綴上鮮艷的枸杞、軟爛的蓮子。
何廣生并不好看這道菜,也勸說過店主,讓換一道清雅的,或者直接燕窩蓮子羹,不要輔之以鴿湯。
可惜,在得味樓說一不二的他,到了天仙閣不過是一個小廚子。
何廣生死氣沉沉的眸子里劃過自嘲。
“何廣生,去殺魚。”天仙閣的主廚指使著。
何廣生放下淘洗的米,去木盆里抓活魚。
主廚哼了一聲,“真是個活死人,悶聲不吭的。”
“他就那樣,一棍子打不出個悶屁來。”旁邊有人附和。
“隨便他。”主廚說。
蹲在木盆旁邊捉魚的何廣生聽到了這些,依舊不言不語。
第九十三章 加量
“何廣生在天仙閣不是掌勺的”
離得遠不代表遠得看不到, 何廣生被指使去殺魚的一幕剛好落在了容瑾的眼里,他臉上的驚訝掩蓋不住。
“什么什么”周元亮嗷一下蹦了起來,伸長了脖子去看。
“別這么激動, 讓外人看到了還以為咱得味樓沉不住氣。”張師傅慢悠悠走到容瑾另一側,跟著抻起脖子去看。
冬子不甘示弱,也擠在一旁。
容瑾,“……”
瞅瞅象話嗎
像四只看熱鬧的嗎嘍。
“干活去, 都擠在這里干嘛!”
大家嘻嘻哈哈去干活了,當然也如愿看到了何廣生在殺魚。
周元亮重新蹲下來, 看著盆里面的鱖魚有些不是滋味,同樣是殺魚的,他不覺得自己殺魚有什么問題,自己在廚房干的一直是偏向于刀工的事兒,但那是何廣生啊,在得味樓后廚僅此于師父的存在, 做的各種菜肴更是經過了老饕們的考驗。
怎么就……
怎么就跑去天仙閣只能夠殺魚了
明明是做主廚的料。
周元亮覺得后背被頂了一下, 他忙收斂情緒開始處理鱖魚。
容瑾看似和氣, 其實一點也不好糊弄, 周元亮可不敢耽誤正事兒,一旦惹到容瑾生氣……周元亮縮了縮脖子,他見過一次,那臉黑得, 整個后廚不敢有絲毫聲音。
“好了。”
周元亮爽利地站起來把清理干凈的鱖魚放到容瑾面前的案板上。
這魚處理得可有講究, 是從魚背那邊打開,剖開后要去掉魚肚子里面的黑膜,但又不能夠把魚肉細得發白。黑膜留下會有土腥味,洗得發白魚肉則不鮮, 周元亮在容瑾的調|教下已經熟練掌握了鱖魚的處理。
拿到了鱖魚,容瑾沒有立刻放到盤子里去蒸。
而是捏了一點細鹽細致地抹在魚身上。
多少算一點呢
是他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捏在一起的那么一點。
不用太多,多了魚肉會咸;不能太少,少了達不到緊實魚肉的效果。
這么一點點,是他從業多年掌握的經驗。
抹好鹽的魚沒有立刻放到蒸籠。
蒸籠里的八寶葫蘆鴨剛好出鍋,打開蒸籠,一股子溫而不燥、香兒不膩、濃而不烈的味道隨著蒸汽一同喧騰了出來。
香啊。
妙~
吃過八寶葫蘆鴨的人,嘴角彎起微妙的弧度。
“就是這個味道,吃著特別香。”
身邊的人這時候會發出“啊”的聲音,亦或者追問,讓吃過的多說點。
這時候,那抹微妙的弧度會更加好看。
容瑾如之前送上南湖肉羹一樣,對小廝說:“有勞了。”
小廝忍不住喉嚨動了動,好聞的味道誰不喜歡啊。可再好聞、看起來再好吃又能如何,小廝看了眼容瑾,做得再好又如何,得罪了上官,只有落敗的命。
小廝那一眼實在是太明顯了,明顯到容瑾假裝看不見都做不到,他有意要拉著小廝套套近乎,但小廝明顯不想給這個機會,腦袋一垂避開了目光。
八寶葫蘆鴨放進食盒里,垂著頭的小廝扭身就往坐北朝南的彩棚那邊走去,一路路過其它幾家店,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時間呈上第一道熱菜、被點評的第二道菜,不知不覺同樣提著食盒的小廝就匯聚到了一塊兒,大家齊齊往一個方向去。負責天仙閣的那個小廝明顯要快上許多,負責得味樓的小廝暗地里歪歪嘴,肯定是私下里收了天仙閣的好處,才會表現得那么積極,真是現眼包。
得味樓不是沒有暗暗遞來過,但小廝心里面門清,得味樓是得罪了上官的命,他不太想和得味樓有太多牽扯,就拒了那個荷包。心里面是隱隱肉疼啊,那荷包看著挺厚實的。
瞎想八想間,小廝已經走到了臺邊。
兩張八仙桌拼湊在一塊兒,上面擺放了不少瓜果,前頭還有彩色的絹布扎了一朵大花掛著,瞧著就很喜慶。
各家的提盒放到桌子上,小廝打眼看到之前上的湯菜還留在其上,瞧著少了一些,應當是取用過了。他不敢朝前看,怕被哪個大人看見了說他不知禮數,就埋著頭退到一邊去,準備和其他小廝一起回到灶臺那邊去,那邊既能夠聞到香味,時不時還能夠偷摸吃點東西,別說,得味樓的手藝是真的不錯,可惜就可惜在讓姓容的掌勺了。
小廝耳朵動了動,不是他想偷聽的,聽到不該聽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實在是上頭動靜大,聲音順著風就灌進了他的耳朵里。
“大人能夠前來,蓬蓽生輝,哪里會有不滿,下官只有滿心高興的。”
小廝認識這個聲音,是他們城的府令大人。
“商會是朝廷大事,我理應過來的,真是碰巧了,趕上東洲府辦美食大賽,可能讓我做個參謀。”
小廝不認識這個聲音,但聽前后,他想這個人肯定是個大官。
小廝年紀尚青,實在是做不到不好奇,就偷偷向上看了一眼,看到是個穿著絳紫圓領袍的男人,男人瞧著四十多歲,書卷氣息很濃,是小廝這輩子見過最文雅的人,那通身的氣派他形容不出來,他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這個男人官比府令大人大。
的確大。
來人是江南道刺史柳源,要是容瑾墊著腳向遠處眺望,肯定能夠認出來,就是云亭寺那位為了母親拜托他做菜的柳居士啊。
柳居士可以說是因公而來,又可以說因私而來。
因公,為了商會;因私……
那暫且不好說嘍。
柳源過來引起了小小的風波,只限于南向的彩棚那兒,大多數圍觀的百姓就議論紛紛了。
“不是說好了我們也會有吃的,在哪里呢”
“這些當官的不干人事兒。”
“噓,年輕后生說話注意點,也不看看場面。”
“難道我們吃不到了那我們來干嘛,就看看啊,吃吃太陽吃吃風”
“我看懸,是沒有我們的份了。”
議論的聲音不斷變大,已經引起了上官的注意。
不久后,走到一半的小廝忽然聽到身后有聲音傳來,“等等,慢點走。”
小廝們左右看看,應該是叫他們的,停住了腳步。
“與各家說了,每道菜都要按照五倍的量來做,所缺的食材會補上的。”
小廝懵懵懂懂地點頭,把話記在心里面回到了得味樓旁邊,說給容瑾聽,“上官吩咐,每道菜要按照五倍的量來準備,所缺食材會馬上補齊。”
容瑾沒有半點遲疑和馬虎,當即點頭,豆腐的量夠,雞肉茸和豬肉糜也夠,他二話不說開始做南湖肉羹。
第九十四章 青龍過江
“大量用大鍋, 大鍋鍋氣足。”
坐在小馬扎上的冬子邊燒火邊念叨著順口溜,他抽了抽鼻頭,聞到了從頭頂上飄下來的香香的味道, 蒸籠里面不斷續上了八寶葫蘆鴨,味道香香的,溢滿了鼻頭。
按照要求,要做二十只鴨, 周元亮不斷在剔骨,砧板與刀仿佛摩擦出了火星子。
冬子抬頭看了眼郎君, 心中美美地想,還是他家郎君厲害,遇到什么事兒都面不改色。
世間上怎么有這么厲害的郎君呢
又能讀書,又能做菜。
擅長經營,亦長袖善舞。
冬子覺得自家郎君沒一樣不好、沒一處不優,父母讓他好好伺候郎君, 如若不是郎君, 他得不到識文斷字的機會。如果是以前, 他一個燒火小子就識得那么一筐斗大的字兒, 現在他已經能夠通讀一本書了,家里面的小子沒有不羨慕的他的,連帶他父母也面上有光。
燒火不是個無腦的活兒。
冬子跟著容瑾待在廚房的時候就使勁兒在這上頭下功夫,他深知自家郎君喜歡灶臺邊的活計, 他就愿意給郎君燒一輩子的火。冬子跟著得味樓后廚的老把式學, 回家后也琢磨,不同材質的木頭、不同形狀的柴火、不同材料的引火工具等等,他沒辦法拍著胸口說一定能夠比老把式燒的火好,但肯定比后廚絕大多數人強, 能夠跟著郎君進入比賽,就足以說明這一點。
“冬子,火小點。”容瑾說。
冬子哦地應了一聲就撤掉了一些柴火,騰騰的火焰立刻就小了不少。
另一邊按班上忙著剔骨的周元亮顧不上腦門上的汗,他專心致志地用刀尖挑開鴨子的皮肉、用刀刃斬斷鴨子的關節……每一個細節他都在心里面默念,絕對不能夠有錯,因為鴨子數量是固定的,但凡剔骨剔破了一只都沒有備用的鴨子可以用。
他不能有錯。
周元亮忽然向身后看了一眼,那個男人亦在忙碌,沒有如天仙閣、五味居的主廚那樣巡視領地一般走來走去。
“呼。”
周元亮收了收心神繼續干活。
張師傅理解周元亮,他也神經緊繃,不敢有任何差錯。看著手上切成細絲的西葫蘆,打死他也想不到如此重要的比賽郎君竟然會用這么樸實無華的一道涼菜,取的名字很霸氣——青龍過江,其實就是碼放整齊的西葫蘆絲放在調制好的醬油里。
這道菜,說實話真的很不上臺面。
但不知為何郎君和小東家一致推崇。
主家都這么想了,他一個給雇主做工的完全不用反駁……行吧,這是張師傅自暴自棄的想法,當容瑾提出要做簡單易得刺身西葫蘆絲的時候,張師傅差點氣得和容瑾吵起來。
只是一邊被黎未安撫,一邊聽著容瑾曉以大義的話,他捏著鼻子就認了。
認是認了,但他已經做好了被同行笑話一整年:看看哪,就是那個得味樓姓張的,在端午宴的比賽上做涼拌西葫蘆絲。
笑話歸被笑話,張師傅可以做涼拌西葫蘆絲,但絕對不能做差,他覺得郎君之所以選這道菜,是因為用的醬油格外與眾不同。
每家店只能夠使用官家準備的食材不假,但可以額外帶一樣東西進場,得味樓帶的就是這一味醬油。
黎未外祖家是做醬菜買賣的,做的釀造醬油自然頂好,什么秋醬、五味醬、五月醬等等有口皆碑,還分頭道醬油、二道醬油、三道醬油等等,大多數是自家做醬菜消化掉了,剩下的也不會對外售賣,只會送給親友。
這一回,得味樓帶來的是林家做的五月醬。
顧名思義,只有端陽節左右時能夠吃到的醬油。
味道鮮,顏色亮,不似老醬油那樣點一點就紅透一鍋,這個五月醬縱放上一壺也沒辦法給食材上色,可味道是極好的,有股子五月粽葉特殊的清香,最適合做涼拌菜。
在此基礎上,容瑾又略做了調味,加了一點芝麻油和一點點五味粉,讓味道更加豐富一點。
張師傅就負責這個“一點點”。
一點點是多少
指甲蓋挑一點呢,還是筷子頭挑一點
是勺子蒯一點呢,還是直接拿著瓶子倒一點呢
為了找到這個味道的平衡點,在比賽前夕,張師傅沒少去試,吃得嘴巴里的口條都快被醬油腌入味了。
目下,張師傅打開調料罐子,右手三根手指頭捏在一起抓了一些五味粉出來,大料花椒等五味融合做的調味粉。隨即這一小撮的五味粉嗦嗦灑進了五月醬里,浮于表面,需要筷子攪動才可以融合。
隨后倒入芝麻油。
不能多,真就是幾滴那么倒。
不然味道太重了,容易搶走五月醬的鮮味。
用小勺子舀了一點到料碟里,張師傅就著料碟嘗了一口,隨即就皺起了眉頭,不知道是他的心理作用還是沒有調好,味道遠不如心中料想的那么恰到好處。
他急促地吐出一口濁氣,然后猛地抬起頭看向容瑾,心中暗暗著急,他怎么就不像天仙閣那個主廚那樣走來走去啊,快別埋頭干活了,快來嘗嘗我調的料汁!!
也許是另外三個人的心聲實在是過于強烈,以至于容瑾感受到了,他放下了刀,動了動因為長時間低頭而酸僵的脖子。
“大家不用太緊張,就和自家后廚一樣,說說笑笑也可以的。”
冬子、周元亮、張師傅咧嘴,露出了干巴的笑容。
容瑾疑惑,“我們做的都是尋常菜,無須那么緊繃。冬子你注意好火候,水不要太沸,蒸籠里的鴨子可經不起水汽太足。周元亮你身體太緊了,放松下,這么下去,等放下刀你肯定抬不起手。還有張師傅……唔,你的意思是讓我嘗嘗味道”
張師傅忙不迭點頭,不是他不想說話,是嗓子里發不出聲音。
容瑾接過張師傅新打的料碟,淺嘗了一口點頭說:“合適的,直接打料放到盤子里即可上涼菜了。”
容瑾這兒的豆腐羹好做,豆腐、肉糜都非常易熟,放到鍋里面跳兩下就可以出鍋了。
不一會兒,容瑾做好的南湖肉羹被抬去了觀眾區,張師傅做好的涼拌西葫蘆絲,不對,是青龍過江送去評委席,等幾位評委品鑒過后就可以分發到觀眾手中。
容瑾看向天仙閣那兒,嘴角浮現出一抹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天仙閣那兒,主廚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云淡風輕,他走來走去完全是在排解心里面的煩躁。
官家那處讓加大量的指令下來,他直接就落入到了非常被動的狀態。
不為其他,只因為他們做的燙菜是燕窩,太昂貴了。
第九十五章 涼拌青瓜絲
“哪里弄那么多燕窩。”
場上的管事為難地看著天仙閣的大廚。
大廚吊梢著眉毛, 一副想要發火卻不得不按捺住的樣子,憋得整張臉格外的不好看。他在天仙閣待了三十多年了,一路從小徒弟干到主廚, 說起來他和得味樓現在掌勺的那位經歷有點類似,也是入贅,現如今已經是天仙閣大半個東家。之所以不是整個,那是因為夫人掌管了采買、入庫和賬房, 他唯一能夠施展的地方便是廚房。
在廚房里,他是天仙閣的天、是天仙閣的地、是天仙閣說一不二的存在。
他的拿手菜很多, 天仙閣離開他就完全沒得活。
“管事通融通融,幫我們想想辦法。”大廚笑著往管事身邊湊了湊,他垂在身側的手抖了一下,藏在袖子里的荷包抖落到掌心,只要再往前點,就能夠心照不宣地完成一次“交易”。
管事不咸不淡地笑了笑, 往后走了一大步, “不是我不想給你想辦法, 實在是場上能動用的費用有限, 要做出百來份的燕窩,真是殺掉我的頭都弄不出來的。大師傅你就自個兒想想,天仙閣自己弄個章程出來,想出來了就與我說, 我去調用。”
真是擺明了不想通融和幫忙了。
這是能幫的嗎
百來份的燕窩啊, 正如管事說的,那真是殺掉他的頭也一下子拿不出來的。
就算是真的能夠想辦法弄來,管事的也不想給自己添如許多的麻煩。現在場上的官兒不是府令大人最大了,柳刺史正看著呢, 稍有不慎就要吃不了兜著走,管事的可不想因小失大,為了天仙閣的燕窩在上官那兒留下不好的污點。
天仙閣的大廚在管事的那兒碰了壁,回到自家那邊的灶臺處煩躁不安地走來走去,不過些許就發現鼻子里起了豆大的火泡,一呼一吸間疼得抽抽,他抬頭就看到慢悠悠往灶膛里塞臂粗的柴火,當下冷笑,“好歹以前是在得味樓做大師傅的,燒火都不懂,現在需要這么旺的貨嗎給我把柴火抽出來,真是屁事不頂用的玩意兒,癩□□想吃天鵝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個德行,你和姓容的真是一點也比不上。”
何廣生曾經以自己的去留作為要挾求娶黎未的事兒,在天仙閣掌事的人里不是秘密,大廚總是陰陽怪氣地刺何廣生幾句,他是想到了自個兒,曾經也是如此拿捏過……大廚甩了甩頭,煩躁地不知道如何是好,燕窩燕窩,他為什么一開始要定燕窩的菜,而不是弄一些平價易得的東西
現在好了!
有個小廝急匆匆跑來,氣喘吁吁地找到了大廚。
“怎么樣,夫人同意開庫房了嗎”大廚一把抓住小廝的胳臂。
小廝掃了眼自己的胳臂,疼得咧了下嘴,“那個,師父,夫人說……”
“吞吞吐吐個什么,快說!”
小廝果斷閉上眼睛飛快地說:“夫人說,庫房里只有二兩血燕,那是留著孝敬府令大人的,不能挪用。夫人說你自個兒定的菜,就要自個兒想辦法解決。”
小廝聲音越說越小,說到后面只有支支吾吾的蚊子聲。
大廚氣極反笑,松開了小廝的手說:“好,好,好,好一個夫妻情分。”
“師父,那、那怎么辦”
旁邊等著開火的幫廚問。
大廚瞥了眼看臺,勾起一抹笑容說:“看臺上的吃什么吃,給刺史大人、府令大人做出來就成了,其他不管了。”
京城有酒樓的管事多次私底下找過他,他顧念著天仙閣、顧念著多年的夫妻情分,沒有答應,現在嘛,你不仁我不義,他是時候想著另謀高就了。收回的目光再一次看到兀自燒火的何廣生,大廚心里面竟然生出了幾分“兔死狐悲”的蒼涼。
灶膛里跳動的火焰也沒給何廣生的臉上帶去多少暖意。
大廚嘀咕,“真是死人多口氣的。”
天仙閣這樣的困境,在場的幾家店,或多或少都有些一點。
彩蝶軒準備的刺參就沒辦法拿出百來根出來,只能夠現有的材料切碎后烹煮,味道和口感自然大打折扣;五味居是沒有什么昂貴的材料,金堂豬肚的湯品許多人亦是喜歡,但用時需久,大份難做。
唯有得味樓和大通飯館,影響最小,或者說基本上不受影響。
容瑾和黎未在開賽前擬定菜單的時候就想到了這一點,否了周元亮等人提出來的金貴菜肴,做的就是廉價易得、味道又好的,現在看來此舉非常明智。
至于大通飯館,這家飯館開在官道旁,和天仙閣、彩蝶軒、五味居、得味樓都不同,做的就是平民百姓的生意,扎肉是店里面的招牌,四方的肉塊用稻草扎著,泡在濃香的醬汁里面,揭開鍋蓋的那一瞬間,滿場香氣。
“用這個醬汁泡飯,肯定很好吃。”容瑾笑著說。
周元亮被梗了一下,“咱是競爭對手,你怎么給對手長志氣。”
“五選三,你怕我們選不上”容瑾的笑容不變。
周元亮煩躁地雙腳在原地糯動,“有點,不說天仙閣,彩蝶軒鄰州最好的酒家,花雕雞就剩一副骨頭,嗦著就很香。五味居在東洲是僅此于咱和天仙閣的,別看它平時不聲不響、不溫不火,但它的這塊招牌快有百年之久,與大齊朝同齡,在東洲家喻戶曉,做的過江霸王,吃過一次就再難忘懷。”
“你才是再給他人長志氣。”燒火的冬子冷不丁地說了一句。
津津樂道的周元亮喉嚨里發出呼嚕聲,一下子就啞火了。
“過江霸王是甲魚湯吧,五味居沒做,等賽后我和東家去五味居嘗嘗,是否有你說的那版好吃。”
說話間,得味樓的八寶葫蘆鴨出鍋了,按照流程送上去。與之一同好的還有南湖肉羹,這不是送去府令那邊的,而是送去看臺,分給在場的看客。
南湖肉羹重的是鮮香,咸淡適口,老少皆宜,分到肉羹后品嘗的眾人贊不絕口,對后來送來的兩道涼菜沒有太多歡喜,涼拌海蜇絲誰家不會做,青龍過江名字取得好聽,不就是涼拌青瓜絲。
“你不吃”
端著涼拌青瓜絲的人說:“不吃,青瓜有什么好吃的,在家都吃膩了。”
“你不吃給我,我正好餓了。”
“嘖,餓死鬼投胎啊,還帶了饅頭過來。”
“要不是米飯帶著不方便,我就帶飯了,饅頭吃著有點不對味。”
送出青瓜絲的人看著旁邊人一口青瓜絲、一口饅頭,吃得津津有味,突然就有點后悔,當看到對方拿著饅頭去蘸里面的醬汁,他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我說兄弟不至于吧,不就是醬油水,你這都不放過”
“哈哈。”吃饅頭的人傻笑,“我就是餓了。”
嘴上這么說,行動上可一點也不慢,他盯著送青瓜的,就怕對方后悔了要回去。不過,要回去也木有用,他快吃完了。
“你給我吃一根。”送出去的那人被勾起了好奇心。
“沒剩多少了。”
“就一根,送給你了,難不成我還要回來,我看你吃的那么開心,就想嘗嘗看。”
“行吧。”
碗遞出去,送出去的那人一看,好家伙,里面當真是不剩多少了,連醬汁都快被饅頭吸干了,他也不嫌棄,拿起碩果僅存的一根完整的青瓜絲吃了起來。
見已經拿走了,吃饅頭的生怕送的后悔,連忙把碗收了回來,剩下的饅頭一整個地放了進去,沾著醬汁唏哩呼嚕吃完。
送出去的那人嚼著一根細細的青瓜,悔得腸子都青了。
也沒說,涼拌青瓜這么好吃啊!
彩棚最前方,府令有些坐立不安,他幾次笑著想與刺史柳大人敘舊,兩人一榜進士,可謂是頗有淵源,算是同窗之誼,能夠說的有很多,可姓柳的不給他機會,不斷與旁邊的人說說笑笑,這讓府令臉上有些掛不住。
不過是出自于京城柳家,關系硬、人脈廣,這才讓他坐到刺史之位,自己才干哪里遜色于他,卻只能夠屈居人下。
涼菜送來了。
府令看到兩道家常到不能再家常的菜,當下冷笑,“這兩道菜撤下去。”
“且慢。”
府令連忙看過去,“師兄”
“府令,我們正當差,還是稱呼官職更可。”刺史說完之后招招手,讓小廝把涼拌海蜇和涼拌青瓜絲送到自個兒跟前,“我就喜歡這些家常菜,味道清口不說,還便宜易得,很是下飯
第九十六章 曲奇底蛋撻
正所謂“楚王好細腰, 國人皆餓死”。
府令好清雅格調,燉燕窩就是他的最愛。現下刺史說喜歡家常菜,其他人立刻就轉了風向, 把普普通通的涼拌海蜇絲和涼拌青瓜絲吹上了天。
可是尋常的青瓜絲一入口,咦,當下腦子就有點愣住,牙齒上下咀嚼, 滋味在舌頭上慢慢蔓延。
再定睛看下涼拌青瓜絲,清爽清口, 當真是不錯,在吃多了山珍海味之后來上這么一道小涼菜當真是千金都不換。
“味道是不錯。”
“當屬刺史大人會吃,我等俗人一開始真是不知這些清雅小菜的好來。”
“這是哪家呈上來的”
“王大人你錯了,先評分。”
“哈哈,是我的錯,忘記了規矩。”
大家心照不宣地交換了下眼神, 能夠混到這個位置的誰不是人精啊, 說好的“彌封謄錄”, 但私底下就是開卷題, 沒任何秘密可言。六班衙門的司庫王大人為什么忽然這么提起來,原因沒人知道,也許是無意,也許是有心, 可管他呢……大家心思百轉, “縣官”的脈他們還沒有號準,但“現管”的喜好他們是知道的……左右博弈,做人下屬真是太難了,給得味樓一個不上不下的分數得了。
柳刺史的到來, 讓原本平靜的比賽變得波云詭譎,可一點也不影響賽事進行到了甜品階段。
熱菜、冷菜、湯品和主食上,容瑾是一點花活都沒有玩,可甜品他有了一點小想法,上的是蛋撻。
現在沒烤箱,沒問題;沒面包窯,也難不倒他。
他在熱好的鍋里面支了架子,把盛滿了撻液的生胚放了上去,經過熱力的烘烤,撻皮自然起酥,撻液鼓起了泡泡,不是透明的鍋蓋,這些變化只能夠靠想象,容瑾閉上眼睛,腦海中很自然地浮現出了這一幕幕的變化。
輪到甜品,賽事就進入了尾聲。
周元亮幾人打掃完衛生后就站在旁邊一同等待蛋撻的出爐,他們沒有去看別家店做的是什么,那不重要了。
“我好像聞到了香味。”冬子抽了抽鼻子說。
周元亮說:“不用好像了,我也聞到了,甜香甜香的。”
“是幸福的味道啊。”張師傅如此說。
容瑾勾起嘴角笑著說:“味道的確不錯,快可以出鍋了。”
他忽然扭頭看向了看臺,嘴邊的笑容越發燦爛。
看臺上,黎未的心忽然跳了一下。
“少爺,郎君在看你呢。”春夏抬起手捂著嘴,彎起的嘴角可以藏起來但聲音里面的笑意藏不住。
被打趣了,黎未也不惱,他甚至抬起手臂朝著容瑾揮了揮。
哪怕隔著那么遠的距離,他的長相變得模糊、嘴邊的笑意看不分明,可黎未就是知道他看的是他。
旁邊一陣喧嘩,沒等黎未弄清楚發生了什么事情就消弭。
“天仙閣的那位少夫人是個狠人,完全不顧比賽,晾著場上的丈夫。”
“那么多燕窩呢,換誰都拿不出來。”
不只是燕窩,天仙閣準備的菜色多是昂貴奢侈的,龍躉魚、海參、燕窩、魚翅等等,琳瑯滿目、花樣百出,尋常百姓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這些昂貴的東西誰家庫房里也不會備上幾十斤的。所以只有天仙閣沒有分出或者分出極少的給在場的觀眾吃了,大家都在打趣天仙閣呢。
“等賽后,夫妻情分估計要散。”
有人感慨完,就有些發出了曖昧的笑聲,“散了也好。”
“兄臺此話怎講”
“不散的話,贅婿要爬到腦袋上嘍,吃絕戶,三代還宗,你們信不信”
“天仙閣的大廚”
爆料的人點頭,小聲說:“我也是聽人說的,他快把天仙閣搬空嘍,天仙閣的那位少夫人借此機會休夫,還能夠保住天仙閣的家業,不然什么都不剩了。”
“嘖……那個得味樓也是招贅的吧。”
“噓噓噓。”
八卦的人訕訕,得味樓的少東家在這兒呢。
春夏噘嘴,“我們郎君才不是那種人。”
黎未嘴上沒說什么,但心里面下想的一樣,容瑾不是那種人,他的心似在飛,是自己用得味樓用自己栓住了他。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八卦的眾人中有人歪歪嘴。
“日久見人心。”黎未說。
交給時間。
生活交給時間,蛋撻也是交給時間。
看臺的人墊著腳,伸長了脖子看場上的情況,有眼尖的看到得味樓那兒打開了鍋蓋。
“肯定是甜品出來了,天仙閣的紅豆糕味道真好,齒頰留香,不愧是天仙閣。”
“大通飯館的差了點,白糖糕有什么好吃的。”
“你竟然說白糖糕不好吃。”
“不就是個大饅頭。”
“別吵了,看得味樓鍋里面拿出來的是何物。”
容瑾打開鍋蓋,沁人的蛋奶香氣就冒了出來。有糖有奶有蛋的蛋撻,參賽前容瑾就在店里面做過給大家試吃,得到了眾人的一致好評,他的不是酥皮蛋撻,而是曲奇底的蛋撻,里面水汪汪的澄黃撻液然染上了焦糖色,用的模具是黃銅的。
本來容瑾想做可露麗來著,那種小小的褐色精靈,但試做了幾次不是空心就是漲不起來,只能夠放棄。
蛋撻卻是個皮實的孩子,曲奇底做起來也容易,不像是酥皮的多折迭多次開酥,開酥的過程對溫度也有要求,稍有不慎酥皮底就毀了。
鍋子夠大,一鍋出了32個,六個送去臺上,其余切兩刀分成四分給看客們送去。
容瑾開始做第二鍋。
不是所有看客都能夠得到試吃的機會,現場那么多人呢,各個都有的吃,容瑾就算是章魚附體,做個人外大廚也沒辦法做出那個分量來。
所以試吃的要求是盡量做出靠近一百人能吃的分量,六七十勉強及格,七八十數量尚可,八|九十那就是滿分答卷。
第九十七章 好果子
和正兒八經的蛋撻比, 現在制作的只能夠叫做青春版。
容瑾抱臂站在鍋灶前面,這么調侃地想著。
為避免鍋子燒干,鐵鍋燒穿, 他是在鍋里面加了水的,營造出的環境更加濕潤,正經蛋撻可不需要水浴法來烤,所以這是不正經的蛋撻, 容瑾試過,味道是可以的。
物資不豐富的時代, 有蛋、有奶、有糖、有面粉,這已經夠得上“此物只有天上有”嘍,至于看臺上那幾位,吃的是獨特、是有趣、是稀罕、是從未見過,味道反而成了其次。
在拿捏客人心理這點上,曾經混跡于市井又經營餐廳的容瑾可謂是其中翹楚。
正當他覺得可以等評點結果時, 方才送上去的蛋撻卻原路送了回來。
容瑾納悶, 放松下來的周元亮等人更是站了起來。
提著食盒, 把蛋撻退回來的小廝木著臉說:“上官說了, 得味樓已經淘汰,甜點不用送了。”
“怎么可能,評都沒有評,結果都沒出來, 直接就淘汰了”冬子沉不住氣, 直接囔囔起來。
小廝放下提盒,臉上表情沒什么變化,依舊是木訥的,耷拉著眼皮, 視線不敢對上得味樓眾人,“我就是個一個干活的,上官怎么吩咐我怎么做,你朝我囔囔沒有用。”
“哪個上官五進三的比賽,怎么就我們一家的甜點被退了回來,還有一家呢”周元亮抓緊問。
小廝不耐煩地扭身,他急著要走,“我不是說了,我就是個干活的,你問我這么多我咋知道,有本事自己去問。”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別說得味樓這兒,其他幾處也看了過來。
得味樓就這么被淘汰了
大通飯館掌勺的就是他們東家,當即站起來要過去看看,他們副廚擋了一下,“東家,我聽說得味樓的容瑾得罪過府令,在這等場合就算是府令大人不說什么,有的是小人作祟的,咱就少摻和點了,省得什么好處都沒有得到,反而惹了一身腥。”
大通飯館的東家為人豪闊但不是傻子,能夠把小小一家路邊攤拉扯成官道旁最大酒樓的人就不可能是個傻子。
經此提醒,他立馬就想通了其中關鍵。
正所謂“閻王易躲,小鬼難纏”,想要媚上的“小鬼”不要太過。退一萬步說,說不定真的是上頭透了點意思出來呢,下面照章辦事……想多了就深了,大通飯館的東家眼睛動了動,他說:“我就說城里面的水深,還是待在外面做著小本生意開心。”
“東家,咱的生意不小了,南來北往的人,誰不知道東洲城外的大通。”
“哈哈。”大通飯館的東家朗笑出聲,隨后就邁步走了出去。
“誒誒欸,東家你做啥”
“過去看看。”
副廚急得跟上去,“東家,我那番話是白說嘍。”
“我就瞅瞅是個什么情況,見機行事,要是對我們不利肯定不吭聲。”大通飯館的老板看著不遠處的容瑾,長身而立、君子端方,遠遠看著他臉上沒什么焦急之色,只是看向了上官們所在的地方,那神情淡淡的,似嘲諷又似無畏。
“我是來評個高下的,要是得味樓不明不白的淘汰,我們大通飯館勝之不武啊。”
副廚嘀咕,“說不定接下來淘汰的就是咱。”
“嘖,你這老小子專門給我倒臺的。”
“哪敢啊,我就是實話實說,怎么看我們大通都是野路子出身,和他們比,多少有點不夠體面。”
“話是這么說,但怎么能夠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說不定可以呢。”
二人還未真正走到得味樓那邊,就看到容瑾抬起手按在食客上,手指下收,很輕巧地提起了食盒。
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容瑾笑著說:“我自己去問問。”
“什么!”小廝眼珠子差點掉出來了。
容瑾個子高,步子大,走得快,小廝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走出老遠。小廝跺跺腳,立刻小跑著跟上去,求爺爺告奶奶似地說:“我的個容大老爺誒,你這么做不是讓小的為難嘛,到時候在上官那邊,不只是你討不到好,我更是要大麻煩的。”
容瑾說,“我要是不去,麻煩就已經是我的了。”
大通飯館的老板站定沒有再走,視線迎著容瑾慢慢靠近。
英雄相惜吧,二人錯身而過時,容瑾點了點頭。
待容瑾走后,大通飯館的老板低下頭看了看平整的地面,他低聲笑了笑。
“東家啊,你這么笑,我心頭毛毛的。”
大通飯館的老板轉身走了上去,“走,去湊湊熱鬧。”
副廚露出個哭笑不得的表情,就知道會這樣,他都懶得說什么了。
其它三家看著大通飯館的老板追上了容瑾,打頭的容瑾臉上露出錯愕的表情,隨即笑著點頭,他們肩并肩有說有笑地向前走。不知道出于什么考慮,五味居的主廚婉拒小廝,親自拿起食盒跟了上去,隨后是采蝶軒的主廚。
“瘋了不成,大家都是廚子、商戶,又不是有幾個腦袋的,得罪了上官,以后有的是小鞋穿。”話是這么說,天仙閣的那位主廚竟然也跟了上去。他路過何廣生的時候,腳步頓了頓,圓胖的臉上露出促狹的表情,“要是你遇到這事兒,會怎么做我猜,你就這么認下了,然后心里面盤算著找下家。”
一直死人臉的何廣生笑了起來,“我們不是一樣,你們能走的路,我難道走不得。”
他說的是入贅的事兒,天仙閣的大廚能夠娶東家的閨女,入贅后慢慢掌控天仙閣,憑什么他就做不得。何廣生自認自己看著黎未長大,知曉他的脾氣、秉性,更知道如何帶著得味樓越來越好……如果是他掌管著得味樓的后廚,壓根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情,他不會和府令大人有任何沖突。
大廚嗤笑,“晚嘍,沒有如果來著。”
他是要找后路了,京城更大機會更多,去那邊是個很好的選擇。
何廣生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淡,灰敗的死氣再度蔓延。
的確晚了。
···
走到彩棚那兒,容瑾一行人被攔住。
管事的不耐煩地說,“你鬧什么鬧,上面做下的決定,你們得味樓做的是什么玩意兒心里面沒個數嗎,竟然上什么青瓜絲、海蜇絲,你當是村子里面做事兒!去去去,落選了就別在這兒礙眼。”
容瑾沒有半點退讓,他直直地看著管事的眼睛,“管事,我準備大聲喧嘩了,如果上面怪罪,你我都吃不到好果子吃。”
第九十八章 退一步是萬丈懸崖
管事上上下下地看著容瑾, 他臉上的黑色痦子在臉上越發的明顯。說來他只是知府府上的小管事,只因為心思活路、手段多,被府令身邊的管家賞識, 被府令大人接見過那么幾次。
只是幾次而已,卻足以讓小管事一步登天。
管家承諾了,等府令大人右遷,就把他帶去任上。
府令大人厭惡什么, 便是他厭惡什么,比如眼前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輕人。那年學里, 他大庭廣眾之下落了府令大人的面子,寫的文章把府令大人到東洲后的仁政批得一無是處,小管事就知道自己來活了。
果不其然,管家在自個兒跟前抱怨了幾句,就是他證明自己的機會!
讓府學眾人排擠容瑾,是小小的開胃菜, 把他趕出府學也只是開始。他最知道這些讀書人好什么, 面子唄, 散布一些閑言碎語就能夠壓垮他, 事情發展也如他所想的,容瑾自己想不開,日漸憔悴。
眼看著要死了,容大郎還把親弟弟送去黎家入贅, 榨干弟弟的最后一分價值。
想到此, 小管事瞭了一眼容瑾,觸及到容瑾清冷的目光,他心肝狠狠地顫了顫,那目光仿佛洞悉了一切, 知道自己如何在暗處使絆子……不不不,不會的,不過是個死讀書的書生罷了。
小管事安慰自己,但面上流露出一抹苦笑。
“嫁”進黎家的容瑾簡直變了個人,不讀書改掌勺了,而且身體越發強健,暗地里觀察著容瑾的小管事見到容光煥發的容瑾時瞪大了雙眼。
不能給他機會!
小管事咬緊后槽牙,要是給了容瑾翻盤的機會,自己就糟了。
想到此,小管事冷笑,“我頂不過是被訓斥兩下,而你不守規矩,帶累的是得味樓。”
他警告地看著其他人,難道要為了得味樓壞了自己的前程
容瑾毫不退縮。
他看到小管事臉上的黑色痦子心中恍然大悟,一直藏在暗處和自己作對的究竟是誰了。今日不據理力爭,等他的不是“退一步海闊天空”,而是一退再退的萬劫不復了,他們不會給自己翻身的機會。
“那就不勞你操心了,一切后果自然有我自己承擔。”
容瑾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如果上面只有府令,他就算是鬧得喊破嗓子都沒有用,那人只會表面光地說兩句寬慰的話,實則不會有任何改變。可現在不同,柳刺史在,曾經云亭寺的交集,給了容瑾一點底氣!
說罷,容瑾就繞過小管事往上走。
小管事自然擋住。
容瑾伸手推人,小管事沒有身高優勢,一下子被容推到了周元亮等人那里,周元亮和張師傅不由分說地架住了小管事。
小管事跳腳,“容瑾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然這么對我,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知府府的門子,你得罪了爺爺,爺爺不會讓你好過的。”
容瑾使了個臉色,冬子嘿嘿笑了下,他蹬掉了鞋子,拽下襪子要塞小管事嘴里。小管事哪里肯就范,自然閉嘴左右躲著。
容瑾上前兩步,捏住小管事的腮幫子,小管事吃力張開嘴巴,冬子順勢就把襪子塞了進去。十來歲的小少年火氣旺的很,腳也臭,臭襪子塞進嘴里的那一刻,小管事熏得翻白眼。
容瑾湊到小管事耳邊低聲說:“我哥嫂那兒,你登門拜訪的可開心”
小管事心跳如擂鼓。
心里面叫囂著,他知道、他知道、他竟然都知道。
這一幕是很解氣,小管事沒少仗著府令大人的勢要這要那的,狐假虎威得很。可解氣歸解氣,在場眾人有用不贊成的目光看著容瑾的,也有幸災樂禍、等著看好戲的。
大通飯館的東家說:“容兄,這番舉動可徹底得罪了他。閻王易躲,小鬼難纏,你太沖動了。”
知道大通飯館的老板是好意,容瑾沒有覺得被冒犯了,他笑容無奈地說:“我要到臺上去,就已經得罪了許多人,不差這一步了。”
“唉,你心里面有數就好。”
“多謝。”
容瑾說,“我不過一介廚子,平生愿望就是圍著鍋臺轉做出美味來,可有些事不得不為,今日豁出去了,說不定有別樣造化,要是窩囊地認了,怎料等待我的不是萬丈深淵呢。”
大家都是“匠”,聽到這番話,頗有些物傷其類的,嘲諷的和等著看好戲的都收斂了表情,看向容瑾的目光不由得帶上了一些欽佩。
容瑾的目光忽然擦著大通飯館的東家過去,直直地落在了他的身后。容瑾臉上的笑容由微微的錯愕變成了欣然的淺笑,笑容雖淡,卻和對其他人的截然不同,是真摯的、安撫的。大通飯館的東西不由得扭頭看向身后,看到一個面帶焦急的小哥兒被場上的巡吏擋著不能過來。小哥兒嘴巴一張一合,太遠了,聽不到他在說什么,但大概是詢問怎么了。
容瑾揮揮手,“冬子,把這邊發生的事情和少爺說了。”
冬子點頭應下,小跑著過去。
冬子有容瑾叫到,幾句話的功夫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了,黎未明白之后就讓冬子帶話,等冬子回來后容瑾才開始行動。
冬子帶來了黎未的話,黎未說:“悉聽君便,放心去做。”
有他這句話夠了!
容瑾提著食盒踩上了臺階。
忽然,身后一個大力把他掀到一邊,容瑾要不是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彩棚,差點就被掀翻在地。定睛一看,一隊七八個人從自己身邊匆匆走過,看身姿、看步履,絕對是當兵的,穿著便服絲毫不掩蓋身上整齊劃一的氣度。
容瑾站定,忽然他看向了上方,眼里閃過濃濃的不可思議。
第九十九章 豆餡兒
容瑾的停頓讓掙脫后趕上來的小管事追上了, 管事伸手用力地拽住容瑾的胳臂,眼冒兇光地說:“你自己不想得到好處,休要帶累別人!!!”
容瑾垂頭看了眼小管事。
小管事被看得莫名其妙的, 最討厭這些讀書人高高在上的眼神,看別人都像是在螞蟻,可憐螞蟻的弱小、可憐螞蟻的不知好歹……會讀一些書有什么了不起,他也讀了一些, 不過是一些圣人說的之乎者也,能用到生活上去嗎
因為心里面的憤怒, 小管事臉上肌肉抖動,帶著那顆鮮明的黑色痦子一起顫抖,他獰笑著說:“待會兒,沒有你好果子吃。”
“大概吧。”容瑾忽然嘆了口氣,掙脫開小管事的手。
小管事更加莫名其妙了,這是鬧哪出
噔噔噔。
上面傳來了腳步聲, 小管事臉色變了變, 他收起了所有的兇相, 變得非常乖巧。
來的人是個生面孔, 小管事驚訝。
“還有哪家的甜點沒有上”來人是個流著漂亮山羊長須的中年人,看著是個文雅之士。他眼眸掃了一圈,已經發現眾人的劍拔弩張。
山羊胡嘴角含著一抹淺笑,問這話的時候看的是容瑾, 容瑾沒有半點猶豫, 就把自家的提盒遞了過去,“麻煩先生了。”
后面,另外一家也趕了過來,學著容瑾的樣子說:“麻煩先生了。”
山羊胡伸出手拿過了兩個提盒, “我家家主覺得東洲濱湖臨海,物產豐富,當地更是人杰地靈,美味眾多。諸位散了吧,回去后靜候佳音。”
容瑾拱手,“多謝先生。”
其他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其中發生了什么事情,但生意場上混的,各個都是人精,不清楚那就不問,反正他們是尋常人家,上官為難不到他們。
于是紛紛學著容瑾的樣子開始行禮。
山羊胡面帶笑容的離開。
容瑾臉上也出現了一點笑意,他抬起手伸了個懶腰,“終于可以休息休息了,我們走吧。”
周元亮幾人欲言又止,很想問問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容瑾搖搖頭,示意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
周元亮點點頭,拽著冬子往前走,小孩子家家的真是不知道輕重,剛才按住小管事的時候整個人撲了上去,崴到腳脖子了。
張師傅和容瑾并肩走在后面,所有比賽終于完了,卸下重擔,屬實沒那么累。
“不知道咱能不能贏”
容瑾唔了一下。
“郎君,你竟然遲疑了”張師傅驚訝。
容瑾無奈地笑了一下,“畢竟評定的不是我,我也在同樣等結果。不過,我覺得應該可以。”
“肯定可以的。”張師傅安慰容瑾,同樣是在寬慰自己。
付出了那么多,怎么不行呢。
更何況,得味樓能不能回到原先的位置,都要看這場比賽的結果。
容瑾側頭看了眼身后,那個高高的彩棚上,說不定是什么生死較量。
看臺上,柳刺史看著跟前一字排開的甜點,笑著對左右說,“我素來不喜甜食,覺得這些是婦道人家佐茶之物,但清明那段時日我陪家母在云亭寺小住,吃到了一味好吃的青團,那個帶著奶香味的豆餡兒,吃清茶的時候來上一個,當真是不錯。”
他失笑著搖頭,“是我之前想法左了。”
左右自然而然地陪著聊著。
唯有坐在一側的府令屁股上長釘一樣,他不時看向方才上了彩棚的幾個男人,一看就是行伍出身,且不是等閑軍人,當是京城來的禁軍,是隸屬于大理寺還是刑部這些軍漢來這里作甚
府令擦了把額頭,不知不覺竟然滲出了一腦門的汗。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軟軟的像一攤泥。
左右肩膀上忽然施加了很大的力量一把將他拽了上去,不知何時兩個軍漢站在府令的兩側,牢牢地抓著他的肩膀,不讓他現在失態。
柳刺史吃著天仙閣做的桂花糕,點評地說:“里面豆餡兒甜而不膩,外皮透明軟糯,上面點綴的金箔擬桂花之態,實乃巧思,不是尋常人可食矣。”
這是定調了。
天仙閣不論是湯品、炒菜,還是糕點、主食,用料太貴、成本太高,其實已經被比賽淘汰。
···
回到灶臺那兒的容瑾讓冬子壓滅了灶膛里的火,只要等候結果便可。
周元亮擰著眉頭走來走去,“郎君,不是我指責你什么,實在是太大膽了,就這么大咧咧冒犯了小管事,雖說那只是個小的管事,但宰相門前七品官,他再小也是府令家的狗,打狗還要看主人。”
“怕是得罪府令了。”張師傅嘆口氣。
周元亮跟著一起嘆氣,但嘆氣完說:“郎君之前就得罪了,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應該也沒大事兒。”
“我們收拾收拾,還是回家老老實實做吃食吧,說不定以后還能夠圍觀下端午宴。”張師傅說。
容瑾:“為什么是圍觀”
周元亮和張師傅齊聲啊了一下,他們很納悶,為什么容瑾這么有自信。
有信心是好事,但不能夠盲目自信啊。
“小廝喊我們去彩棚那兒集合。”冬子高聲喊。
容瑾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站直了身子說:“走吧。”
···
坐在自家的馬車上,黎未看著手上的燙金名帖依舊覺得不可思議,他反復看著,嘴巴上喃喃自語,“我這不是做夢吧,我們贏了比賽,得到了承辦端午宴的機會”
“是啊,你已經問了五遍了。”
“可可可……”黎未扭頭看向容瑾,他眉頭皺著,眼底已經是化不開的疑惑,“對我們的評價并不高啊。”
點評各家的餐點的是柳刺史本人,他點評各家都是好壞皆說,提到得味樓時說的中規中矩。僅僅四個字,卻已經概括了他們對得味樓的印象。
聽到這四個字,場外的黎未是憤憤不平的,明明容瑾做的菜那么好吃。
可接下來的話,卻讓黎未有種峰回路轉之感。
因為被刺史評價極高的天仙閣和彩蝶軒淘汰了,反而是被評價中規中矩得味樓、普普通通大通飯館、一般味道五味居獲得了比賽的勝利,讓他們承辦接下來的端午宴。
“為什么我想不通,明明刺史對我們三家的評價都很一般。”
“就因為一般。”容瑾狼吞虎咽地吃著黎未給他準備的菜炒飯,場上做了那么久的菜,他自己吃的卻不多,餓到現在了。“你想想看,端午宴要給多少人做飯如果太好了,州府上要出多少錢把民脂民膏拿來吃,官場上是會被彈劾的。而且,我看咱們的州府要換人來當父母官了。”
“嗯你聽到了什么消息”
容瑾湊到黎未耳邊輕聲說:“我拿著提盒準備去面見上官的時候遇到了一些看起來孔武有力的男人,隱約聽到一耳朵,查賬。”
黎未嚇了一跳,也顧不得和容瑾捱那么近了,同樣小聲的說:“不會是貪腐”
“說不定呢,那就不是我等升斗小民該知道的了,只要拿下端午宴,咱就是開了一個很好的頭了。”
黎未覺得也是,換誰來當父母官與他們關系都不大,只要得味樓能夠更上一層樓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