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叫夫君 別得寸進尺
文瀾規規矩矩喝了一口竹喧奉上來的茶水, 才開口道:“殿下,刺殺的人已經查到了。”
“這么快。”君卿坐直了身子,把陸徹使勁靠過來的肩膀悄悄往一旁推了推。
“背后之人手段拙劣, 順藤摸瓜, 想查清楚并不難。”
“別賣關子了,究竟是誰?”陸徹有些不耐煩。
“回殿下, 是太子妃。”
“宇文嫣?”君卿愣了愣, “她殺我做什么?”
“原因并不清楚, 但是買兇殺人, 確實是她, 人證物證俱在。”
“賞花宴上她想算計太子, 陰差陽錯被阻攔, 但最后還是嫁了太子, 她究竟還有什么不如意的?”君卿細細盤算起自己于宇文嫣的聯系,想來想去, 根本沒打過交道。
“在下查到,宇文嫣曾與陸將軍有過婚約。”可能是為情所困。
文瀾看著陸徹, 說出的話仿佛扎出的刀子,他又看了看君卿,試圖從她臉上找出一些憤懣的神色。
沒想到君卿只是點了點頭, “說起來, 我與宇文嫣也就這點聯系了,但是她現在如愿以償成了太子妃,何苦來殺我。”
文瀾眉頭緊鎖, 心里酸澀泛開,看著絲毫不慌亂的陸徹,心里懸著的石頭終于重重砸落, 有些吃痛。
“我去殺了她。”陸徹起身要走,卻被君卿死死拉住。
“你做什么!殺太子妃,你瘋了!”君卿生氣。
“如今太子一黨正愁抓不到我們的把柄,你這么冒失,你就是這樣輔佐皇兄的?”她質問。
“我神不知鬼不覺殺她。”
“不必,我們都按兵不動。”君卿拉著陸徹坐下,“是宇文嫣,反而好辦,甚至不用我們出手。”
“我們能一天查清楚,他們也能,現在該慌亂的是太子。”
“難道就只等著他們反應?等著他們高高拿起輕輕放下?”陸徹有些生氣,這是刺殺,不是推搡打鬧小事,宇文嫣不除,難道要留著這個女人像毒蛇一樣隨時跳起來咬君卿一口嗎?
“若是皇帝想保太子,我們能有什么辦法?宇文嫣是太子妃,你說殺就殺。生怕皇帝和朝中官員不知道你陸徹快意恩仇,桀驁不馴,連未來皇后的性命都能隨手掌控。”
“神不知鬼不覺,太子妃暴斃而亡,知道刺殺內情的人先懷疑的就是我們!”
“按兵不動。”君卿搖了搖扇子,看著陸徹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嘆了口氣。
“在下也覺得不可操之過急。”文瀾拱了拱手,“陸將軍別心急。”
陸徹冷哼一聲,坐會君卿身邊再次拉住君卿的手。
“殿下,我今日就回去整理好證據,等明日早朝將這件事公之于眾,好叫太子妃逃無可逃。”
“大錯特錯,這件事是皇帝親自交給你辦,你查出結果須得先向皇帝匯報,由他定奪。”
君卿看著眼前一個兩個不叫自己省心的人,語重心長道:“這件事牽扯太子還有我,甚至還可能會翻出朝中勾結烏頜一案,不可莽撞。”
陸徹冷冷看著文瀾,不說話。
文瀾有些著急,終于抬起頭看著君卿道:“殿下,這件事若是先交給皇帝定奪,恐怕”
恐怕會不了了之。
君卿笑了笑搖頭,“我自然知道,沒事,只能這樣做。”
“你做大理寺卿還不到半年,就敢越級做事,敢在朝堂上把皇帝架起來。你今后的官運,是不想要了嗎?”
“今日你回去整理人證物證,也給皇帝、太子一點思考時間,明日再將卷宗交上去,等著他決定便好。”
扳倒太子絕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在皇帝猶豫兩個兒子該選誰的時候,盡量不要逼著他催著他做決斷,而應該給他思考時間,讓他在一件件事中徹底認清太子。
畢竟,人在慌亂急躁的情況下,最容易做出錯誤的決定。
文瀾若有所思,而后擔憂道:“殿下,那您該怎么辦呢?”
“有我護著,文公子不必多心了。”陸徹在一旁早就聽夠了,這文瀾一句接著一句的殿下叫著,讓他心煩。
君卿叫他今后稱呼她殿下,最開始他還覺得這個稱呼有意思,仿佛兩人不熟,但是實則兩人親密無間,每次共赴巫山時這樣叫著,他都有點把持不住。
可如今聽文瀾這樣叫了一下午,陸徹忽然就對這個稱呼提不起勁來了。
“殿下,有我護著你,不必擔心。”陸徹雖有些氣悶,但是那股子醋意上來了,還是恨不得扒在君卿身上。
君卿沒注意到身邊人胡思亂想了這么一通,只覺得該說的都說了,文瀾應該不是沖動的人,也算放心下來。
她抿了口茶,紅棗香氣絲絲纏繞唇齒,說出的話也溫潤極了,“文公子,文家百年世家,書香傳承,如今朝堂內外正是需要清流純臣的時候,你可要堅守本心。”
文瀾知道這話除了囑托還有送客的意思,忙站起身作禮,“定不負二位殿下厚望。”
而后告辭離去。
看著文瀾如勁竹般的背影,君卿笑了笑,“不愧是才子。”
忽覺手上一松,肩上一輕,君卿往身邊看去,只見陸徹甩開她的手,往內室走去。
怎么感覺陸徹自從左臂受了傷,這性子愈發的像嬌嬌氣氣的小姑娘了,君卿無奈笑了笑跟了過去。
“怎么了?不理人?”君卿跟著他走到床邊坐下,看著他沉郁的臉,微垂的眼睛遮住了些許光,此刻的陸徹竟顯得有些柔順。
陸徹扭身朝另一側坐著,只留給君卿一個背影,漆黑的長發還有些沒梳開,亂亂的垂在身后。
君卿心里有些柔軟之處仿佛被他刺出來的頭發戳中了,此時忽然就想哄哄陸徹。
她起身走到陸徹面前,雙手捧起陸徹的臉,“再不說話,我可就走啦。”她學著往常陸徹對她那樣,用鼻尖蹭著他的鼻尖。
忽然身上一緊,接著是地轉天旋,她已經不在地上站著,而是被陸徹攔腰抱到了床上壓在身下。
現在是陸徹的鼻尖蹭著君卿的,“殿下,今后我想叫你卿卿。”
君卿感受著他噴薄而出的呼吸,臉有點紅,“沒說不讓你叫”
“卿卿,今后我想叫你夫人。”
君卿臉更紅,試圖推開他,卻根本推不動,“不準”
君卿推著他的手被捉住放在頭頂,他一只手便能握住、掌控,左臂不敢用力,輕輕撐在君卿身側,溫熱的呼吸放肆游走在君卿身前。
窗外艷陽高照,有侍女從廊前走過,腳步聲伴著蟬鳴傳入房間。
陸徹壓低了聲音,“卿卿,那你叫我夫君,可好?”悄悄地,小心翼翼地發問,仿佛二人躲在艷陽陰影下偷情。
“你別”君卿臉頰已經通紅,‘夫君’這個詞她叫不出口,快要到午飯時間,陸徹這樣亂來,一會亂了發髻,亂了衣裳,還要踏雪進來收拾,這也太肆意妄為了。
“卿卿,你叫一聲,我聽聽,求你了。”
君卿感受著眼前這人的變化,不敢輕舉妄動,附在他耳邊猶豫了好一會。
“還是別”
陸徹不依不饒,開始扯君卿的領口,看樣子今天是要吃干抹凈才罷休。
“陸徹——”再推。
“叫夫君。”
“別——”又推。
“叫夫君。”
“夫君!”君卿呼吸急促,急急叫了出來。
只見陸徹心滿意足笑了,薄唇上還留著剛才親她留下的水漬。
趁他開心著,君卿連忙推開他下床,陸徹跟了上來,從身后抱著她啄著她的耳朵。
“卿卿,再叫一聲。”
“別得寸進尺了。”
“殿下,可要傳午飯?”逐云的聲音在外間響起。
“殿下,再叫一聲吧,我真的很想聽。”陸徹不罷休。
君卿應了一聲逐云,“傳。”
推開陸徹快步走出去,“以后白天不準來臥房!”
*
到了晚間,君卿與陸徹吃完飯在府中散步消食,便聽見元一來報。
“殿下,太子入宮了。”
“他自己入宮?”君卿有些興致。
“是。”
“好。”君卿點了點頭,她已經猜出了事情的走向,太子還算有點腦子。
悶雷滾滾,潮濕的夏夜蟲鳴聲被隱去,將有一場大雨來臨。
果然,不出半個時辰,瓢潑大雨,君淮冒著雨來到公主府,他走進門先摔了傘。
臉上有幾滴雨水未干,君卿忙抽出絲帕為他擦拭。
“阿兄,何故生這么大的氣?”君卿命竹喧煮了一盅姜茶。
“宇文嫣就這樣輕輕放過!這個罪魁禍首竟然還能穩坐東宮,享受她太子妃之位!”
君卿看起來沒那么著急,她攏了攏披帛,坐下來慢條斯理道:“太子入宮怎么說的?”
“他鬧著要休妻!把這件事硬生生鬧成了家事!最后不了了之。”
君卿這邊查得快,太子查得也快,很快便知道了是宇文嫣買兇刺殺,蠢到在皇城動手。
太子本就看夠了宇文嫣,如今這蠢人竟然還敢做出這種事,一氣之下直接深夜跑到皇宮求著休妻。
皇上知道來龍去脈,如君卿所想,并不想處置太子,便只當一件家事處理,訓斥了一番,罰了太子一年俸祿便結束。
宇文嫣雖做了蠢事,但是已經很幸運,這件事皇帝不想鬧大,所以她丟了顏面卻保住了性命。
“宇文嫣此人有些運道在身上。”君卿由衷感嘆。
“宇文嫣不死,我心頭難安!”
君卿沒見過君淮生這么大的氣,連忙從竹喧手里接過姜茶送到君淮手中勸道:“皇兄,別生氣了。”
君淮自然知道其中彎彎繞繞,但仍咽不下這口氣,姜茶一飲而盡,他冒著雨離去。
第52章 她能忍 他心里被攪得生疼。
張氏這些日子心神不寧, 看著神像前的瓜果出神,重重花影后是她托父親在南海高僧那里特地求來的金身藥師佛。
其實她不精通此道,但是并不妨礙她每日虔誠參拜, 為她的夫君祈福。
皇帝最近頭風癥越來越嚴重了, 她默念著禱告乞求。
這位她陪伴了二十年的帝王,此時像衰落的殘陽, 余溫炙熱, 但漸漸隱落。
從嵌了金線的蒲團上緩緩起身, 這位高貴的皇后娘娘又恢復了往常的矜傲。
“今兒十五, 晚間膳食須得加一例參湯, 本宮親自做。”
初一十五是皇帝會來的日子, 這么多年來二人維持著親密合作關系, 誰都不曾打破這個規矩。
所以張氏在皇后之位坐得穩, 就算是被兒女之事遷怒,被麗妃打壓, 也不曾壞了這個規矩。
皇后已經忘了當初這個規矩定下時她是小女兒嬌羞還是大權在握的滿足,也不記得當初接手鳳印時, 皇帝是溫柔凝視還是斟酌審視。
都不重要,她的兒子已經長大,她早已不在乎這些。
她不會像安雅那個蠢女人那樣, 對一個男人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娘娘, 公主來了。”
張氏急急迎了出去,君盈有了身孕,她是心疼的。
“母后, 宇文嫣那個傻子,刺殺這種小事都做不好!”君盈惱怒,但是想想那日聽下人匯報君卿慘狀, 心里也興奮了一陣。
聽說她渾身是血跌跌撞撞進宮,跪在大殿前哭得鬢發都亂了,好可憐。
君盈長到這么大,從沒見過君卿這么失態。
在她印象中,君卿是最能偽裝的人,就算是宮宴上被她暗地里換了杯盞里的酒,君卿也能不失態地平平靜靜喝完,就算是宴后休息了數天,都不露聲色。
那是她為數不多得手的時候,那還是她和君卿親近的時候,君卿為了不在父皇面前失態討嫌,什么都忍得了。
父皇最討厭丟皇家臉面的孩子。
如今她被宇文嫣那個蠢貨害得衣冠不整,殿前失儀,在大殿上幾乎哭死過去,君盈心里熨帖極了,但也恨宇文嫣沒把這事做成。
“別胡說!”刺殺一事給她添了不少麻煩,聽說那天陸徹為了搜查此刻,尋遍了城中藥鋪。
她默默捏緊了拳頭,心里七上八下。
但是很快,她又放心下來,不過是個自小失了母親教養,這么多年來唯唯諾諾的小姑娘罷了,再配上個莽夫,能翻出什么花樣來?
劉玉做事滴水不漏,她需要放心。
“母后,劉冉這人不恭敬得很,我不想聞郎的孩子認他做父親。”君盈揣著還沒顯形的肚子,扯著母親的袖子撒嬌道。
“不準胡鬧,聞仁不過是個戲子!你今后少與他來往!”張氏對君盈一向是放縱的,這個聞姓戲子色膽包天,竟敢把注意打到公主頭上。
如今二人還鬧出個孩子來。
張氏忽然覺得這些年的放縱似乎有些不對。
君盈作勢要鬧起來,這些日子她看著劉冉如喪考批的臉色,心中本就不痛快,如今還被訓斥,更要發作出來。
“他不是戲子!我偏要抬舉他做駙馬。”
皇后有些頭痛,她與劉家那些合作,她與太子那些密謀,她從未與君盈說過。所以,君盈還當劉冉只是個臣子,是個可以隨意踐踏的人。
但其實,劉家如今與皇后合作,相互忌憚,相互掣肘。
皇后想勸君盈收收性子,但是看著她扶著腰,有著身孕,又想到劉玉這些年來忠心耿耿,劉冉也不過是個紈绔。
她又收了聲,只嗔道:“等你兄長成了事,隨你怎么鬧。現在收斂些!”
想到今后,君盈這才喜笑顏開,把聞郎也拋之腦后,她若是做了長公主,她就是最尊貴的女人!君卿這種只知道裝模作樣的小人,只配被她踢到偏遠的封地去。
君盈在宮里說了好一會話,直到感覺肚子微微不爽利,才由著皇后攙著去了內室休息,直到天色漸暗才乘了穩妥的軟轎在張氏一聲聲囑咐中離去。
急急忙忙熬了參湯,張氏反復洗了手才回到藥師佛前。念及君盈肚子里的孩子,張氏又撤了蒲團,跪在生冷的地磚上虔誠禱告。
藥師佛不語,花影朦朧,垂眸悲憫看向世間。
*
君卿這些日子過得氣定神閑,陸徹屢屢與她商量宇文嫣一事,她都擺擺手。
陸徹心里如同被捅了一刀,血流不止。
君卿極其能忍耐,在隴寧也是,如今也是。
在隴寧時,不到萬無一失,她不會現出真實身份,就算是他傷她疑她,她都能咬緊了牙關挺過去,直到京中來人。
如今,她為了君淮,更能忍。
任由一把利劍懸在脖子上,她堅持要君淮穩妥爭位,堅持要文瀾官途平坦,但是她根本沒想過自己,她要怎么去應對隨時可能發生的刺殺。
她明明怕極了。
她在隴寧時那幾個日日夜夜,也是害怕的吧。
但是她不說。
他心里被攪得生疼。
這個夏季冗長,悶雷暴雨接連上場,小池塘的水被沖刷的愈發透亮,破碎的荷葉無聲控訴著天地無情。
君卿討厭夏天,悶熱、黏膩、蟲鼠多,她搖著宮扇在府里待了幾天,看了許多醫書,終于坐不住了,乘上堆了冰的馬車往靖王府去。
陸徹得知君卿離府的時候,君卿已經到了靖王府,他扭頭冷聲道:“看個人都看不好,再有下次,不必再跟著我做事。”
平安嚴肅著臉應了,這些日子陸徹悶悶不樂,他不敢隨便觸霉頭。
“將軍,可要去看看?”陸徹現在是閑職,離開一下午也沒事。
“我就不去了,公主是為了白止才去的。”君淮與白止之間的事,他不感興趣,君卿在君淮身邊,他放心。
但是今日夜里他確實要去靖王府一趟。
宇文嫣,他知道君淮也想除掉。
不管君卿怎么決斷,他這次想任性一回,扯上君淮一起,卿卿應該不會對他太惱火。
君卿確實是為了白止才跑這一趟,君淮看到她出現在府里,嚇了一跳,而后生氣。
“你怎么擅自出府?陸徹呢?”
“皇兄,我沒事。”說著,拉起君淮往外走。
走了片刻才來到府外馬車,君淮不清楚君卿要做什么,暗中調度了許多暗衛護在周圍。
“上車,去白府。”
“去白府做什么?!”君淮很抗拒,他在感情方面很內斂,被白止一而再再而三冷冷拒絕后,他便氣餒了。
君卿冷笑,“去了你就知道。”
君淮安靜下來。
在感情方面,她還是比較喜歡陸徹的性子,外放、熱烈,雖然陸徹這幾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悶悶不樂。
不僅是悶悶不樂,偶爾上了脾氣,夜里鬧得厲害,有時候君卿喚他一聲夫君才得解脫,有時候這句喚也不管用。
許是夏日里躁得慌,君卿并不與陸徹計較,陸徹那天保護了她,她心中是感激的,就連他偶爾沉著臉,她也不計較,她驚覺自己竟然為了陸徹變得如此柔順。
君淮是爾虞我詐算計著長大,他會取舍、猶疑。白止太了解君淮,所以她沒法托付。
她想讓君淮親自看看白止,再去決定是否真的氣餒放手。
就插手這一次,今后選擇,隨他們。
白府并不遠,這一路上一樹一景君淮熟悉極了,他曾與白止無數次往返這條路。
剛認識時,他們是不熟的朋友,互相說著客氣的話,白止很感激他,他是她的恩人。
再后來,他們是被曖昧裹挾的人,湊近一同看書時纏繞的呼吸,傾訴許多后驟然安靜的空氣,君淮很慶幸,她是他緊繃數年來的放松。
最后,他們是犯過錯的朋友,白止的主動與坦然最后都化作鋒利劍刃刺入心間。
她愛得坦蕩,放手也干脆,他幾乎覺得,那段時間白止只是無聊了,那一次白止只是想得到他,而已。
現在他又是以什么身份再去白府?一位徹底的輸家,一位克制不住欲望的小人,一位逃避猶豫的懦夫。
看著妹妹堅定的目光和緊皺的眉頭,君淮心里已經給自己判了死罪,但是他不說,還是不要叫妹妹擔心他的情事比較好。
君卿沒有君淮想的這么多,心里雖然忐忑,但是態度很堅決。
白府到了,見是君卿來,府里人恭恭敬敬將二人迎進去,二人先是見白老將軍。
君淮想起前些日子他次次來次次被推拒,白老將軍也很少見到。
如今終于見到了,白老將軍板著一張臉,禮數不減,態度不善,打量起君淮來。
這十分無禮,但是君淮根本沒意識到。
因為這樣打量的目光來自白止的祖父,他站得更直了,開始后悔今日沒配塊好玉來。
白老將軍身經百戰,一雙眼銳利如鷹,君卿客套幾句問起白止來,白老將軍猶豫了一瞬,終究還是放他們二人一同去見了白止。
花廳里,白止搖著扇子,并不知道這邊正經歷著怎樣膽戰心驚,她只知道,君卿來了,但是遲遲未到。
花廳門口腳步聲響起,還沒見到人,先聽見有人輕聲喚了一句:“阿止。”
第53章 不得放肆 啊,卿卿,我又放肆了。……
回到公主府時, 文瀾早已等在側門,蘭枝玉樹,謙謙君子, 盡管炎炎夏日, 他額頭上沁出了些汗,也不曾見他煩躁半分。
君卿知道他為何而來, 見他跟在身后欲言又止, 淺笑著帶著他走到前廳落座。
芍藥嫵媚芬芳, 牡丹國色天香, 花廳就在隔間, 有侍女輕輕走來走去侍弄花草, 坐在黃花梨木茶桌前, 茶香混著花香氤氳而來, 二人一時間都沒開口。
“這芍藥牡丹嬌艷,我卻只覺池塘蓮花不俗。”
“出淤泥而不染, 殿下高潔。”文瀾循著君卿目光看過去。
清澈池塘里鉆出幾朵粉白蓮花,花下幾尾錦鯉游弋其中, 動靜之間,十分雅致。
君卿笑著搖頭,“高處不勝寒, 不是因為高潔。”
“牡丹芍藥薔薇百花爭艷, 香氣撲鼻經久不散,太過張揚。入君眼便任采擷,不入君眼, 便隨水飄零。”
“蓮花亭亭玉立,不爭不搶,百花開盡仍韜光養晦, 蓄勢待發。”
“殿下想叫我在這件事悶聲不語,任由皇帝處置?”文瀾放下白玉茶盞,眼底波瀾難掩。
“這件事本由不得你我,何不順了皇帝意思?”君卿指了指小池塘。
“那小池塘初建成時,每日換水清理,忙得丫鬟腳不沾地。可是我養的錦鯉還是全死了。”
她收回目光,平靜看著文瀾,“文瀾,水至清則無魚,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
“但是我是在錦鯉全死了之后才知道的。”
“殿下”
“我不希望你失去后才明白。”這本是很簡單的道理。
“殿下,臣愿意將太子通敵、太子妃刺殺等人證物證盡數公之于眾,叫靖王殿下再無后顧之憂。”也讓您平安無虞。
文瀾起身跪拜,君卿嘆了口氣搖頭。
“時機未到。”如今皇帝并沒有徹底放棄太子,且對自己的身體有把握。他還想集中皇權,讓兩個兒子相互制衡,不會輕易打破太子與靖王之間的微妙平衡。
如今把事情做的太絕,只會被皇帝厭棄,文瀾只是個正三品大理寺卿,就算他是背靠世家的公子又如何?想讓他萬劫不復,不過是皇帝一句話的事。
正三品及以上的官員當朝有幾十個,入流的官員更是如過江之鯽,數不過來。
君卿不愿文瀾以身入局,或者說,她對自己的判斷仍有把握,不必操之過急。
“殿下——”
“文公子,為了扳倒個宇文嫣,不值得。”君卿上前把他扶起來。
“我心中有數。”像是一句承諾。
香風裊裊,呵氣如蘭,文瀾重新坐下,看著眼前君卿嬌柔面龐,簪花南珠嵌在云鬢,瓔珞寶石金銀堆砌出這樣一位嬌貴的人。
偏偏她身藏駭浪,面若平川,胸有成竹,不做富貴嬌花,做只身涉險,攪動風云的一柄劍。
收鞘則俯瞰萬物,出鞘則風馳云走。
文瀾靜靜飲完一杯茶,芬芳鮮嫩的蒙頂石花緩緩回甘,他隱約記得殿下好像不愛喝這茶。
“都聽殿下的。”他甘愿俯首稱臣。
一番話畢,君卿款款起身走到池塘邊,拿起汕汕,玉白手腕輕輕翻轉,撈起一條金色紅色相間的錦鯉,放入琉璃大肚魚缸中。
錦鯉乖乖等到進入魚缸才活潑起來,甩尾沖入水中,破開一道水墻,崢嶸向前。
君卿雙手捧起琉璃魚缸,“贈與文公子。”
有這樣剛毅果敢之臣,是大雍之幸。
文瀾呼吸一滯,;愣愣接過琉璃魚缸,穩穩捧住,仿佛怕錦鯉跳出來一般輕輕用袖子遮住缸口。
沒再多說什么,文瀾起身道別,由著竹喧把他送出府門,便碰上剛好忙完回府的陸徹。
二人微微頷首,文瀾穩穩捧著琉璃魚缸緩緩從陸徹身旁走過。
“文公子,這是什么?”陸徹一早就看見文瀾從公主府出來時拿著什么東西,還用袖子輕輕遮著。
他本打算裝作看不見,但還是耐不住心里酸澀開口問。
“殿下贈與我的錦鯉一尾。”文瀾言簡意賅,不說前因后果,只說這一件事實。
“哦?”陸徹盯著那琉璃魚缸,并不眼熟,之前沒在公主府見過。
他大方笑了笑,心里卻咬牙切齒,君卿為了這一池塘錦鯉費了多少心思他是知道的,小池塘最不安生那幾天,君卿常常夜色中挑燈去看顧。
這一池塘錦鯉好不容易養好了,竟然就這樣送給了文瀾一尾!
他都沒有分到。
“那你可要好好養了。”這可是君卿的心血。
文瀾正色,仿佛手里捧著的是瓊漿玉露,玉盤珍饈,而他是護食的饕餮。
“自然。”文瀾不多說,離開了。
陸徹心里悶悶的,往公主府里走去,“大理寺那么多案子不好好忙活,來公主府又吃又拿,文瀾此人實在是狡詐!”
平安忍不住一聲笑了出來,被陸徹陰郁一眼看得噤了聲。
自家將軍從小不知送了多少金玉財寶給朋友屬下,他從不是重視這些身外之物的人。如今文公子不過是從公主府捧走了一尾錦鯉而已,竟然動這么大肝火,將軍此人,平安是越來越捉摸不透了。
君卿見陸徹悶著一張臉回來,算了算時辰,估摸著陸徹在府門口遇見了文瀾,心下了然。
陸徹這些日子小性子見長,看來今日夜里且要好好哄一哄了。
一同吃過晚飯,二人在院中乘涼,自雨亭里陸徹為君卿打著扇,點點燈光散落亭下。
陸徹自從下午回到府中便沒怎么說過話,君卿醞釀了一會雙手握住他的一只手掌。
“明深,今日文瀾來府上不過是說了說宇文嫣那個案子。”過多的她不想解釋,當然,她沒有義務解釋,這是她的自由。
但是她想陸徹開懷,所以愿意拿出來說一說。
陸徹顯然沒料到君卿會主動與他說,他本沒資格約束,從前君卿也不喜他管太多。
君卿甚至還喊了他的表字,陸徹心里有些高興,他回握了她。
“卿卿,我不會為這事生氣。”頂多醋一醋。
他最近情緒有些亂,追本溯源,還是因為君卿太能忍,過去種種她閉口不言談,現在她又要忍下這場不公平并且極其危險的刺殺。
這不公平。
她什么時候能重視一下她自己?
君卿聽他這樣口是心非,笑了笑道:“陸將軍心胸寬廣。”
聽她打趣,陸徹還是撇開了心中那些煩躁,向她靠了靠。
“卿卿,那尾錦鯉名為尾尾,是我看著長大的,你怎么把他送給文瀾了?”?
“什么時候取的名字?”君卿任由他抱在懷里。
“早就取好了。”其實這是胡扯,那一池塘錦鯉他熟悉是熟悉,但從沒取過名字。
取了名字就像是締結了某種契約,不好送人了。
君卿顯然想到了這一點,也信了陸徹的話,心中愧意乍起,沒想到陸徹對池塘里那幾尾錦鯉如此上心,這次確實是她莽撞了。
難怪今日他悶悶不樂這么久。
她仰起頭看他,認真道:“抱歉,我——”
“卿卿,我好傷心。”陸徹見君卿真信了,繼續添油加醋。
他拿起君卿的手撫在自己胸口。
手下滾燙,君卿能感受到他漸漸快起來的心跳以。
“明日我再賠你一條。”君卿抽出撫在他胸口的手。
“不行,就要那條。”陸徹又扯起她的手。
“送都送出去了,總不好再要回來。”君卿還想把手收回來,卻不得法。
“那怎么辦,卿卿”
君卿明白過來了,這人就是趁機要補償呢,她笑著推開他,“那我也沒辦法了。”
說著要離開自雨亭,香風娉娉移動,高低錯落的燈光明明暗暗。
陸徹將她拉回懷里,“我已經讓下人們都退遠了。”
說著,開始用鼻尖蹭著她的鎖骨,牢牢摟著她的腰。
曖昧氛圍驟然填滿整座亭子,自亭子頂端不斷流下的山泉水叮咚作響,敲打著君卿的心門。
“不行”
“怎么不行?”陸徹一只手扶著她的腰,另一只手已經摸到裙擺。
“放肆!”聲音有些軟。
“卿卿,你真的很喜歡說這兩個字。”陸徹嘴里叼著她身前飄帶。
“可是,對于我來說這兩個字一點也沒有震懾作用”
“卿卿,你說,明深,不得放肆。”陸徹循循善誘,十分有耐心,目光深深看著她。
君卿此時已經暈乎乎的,被他挾制著不好輕舉妄動。
“明深,不得放肆——”
“別!”
陸徹吻她,把她的話盡數封入唇舌,片刻才離開,燈火昏暗人影聳動。
“啊,卿卿,我又放肆了。”似是喟嘆,似是挑釁,似是輕聲哄騙。
夏蟬似是怕吵到靜謐夜色,鳴聲被悶牢,池塘里幾尾錦鯉一躍而起,銜住一瓣粉白蓮花,又潛入水中,水花四濺,夏夜平靜漫長。
清晨,君卿在一陣腳步聲醒來,床外側已經沒了陸徹,君卿伸手探了探,涼涼的,看來陸徹早就起床了。
“殿下,您起了嗎?”踏雪急急等在外間。
得了君卿同意,踏雪逐云竹喧三人快步走進來為她梳洗。
凈了臉,竹喧靜靜梳著頭,踏雪整理著衣服,這才開口說起來。
“殿下,太子妃薨了。”
啪嗒,一根瑪瑙簪子掉在地上碎成三節。
“什么時候的事?”
“今日丑時,說是與太子爭執后。”踏雪不敢多說,“憤而自盡。”
今日天還沒亮的時候
自盡這是重罪,宇文家要倒臺了。
“駙馬夜里什么時候離開的?”
“子時。”
第54章 生辰 紅梅簪子
宇文嫣自盡了, 在這個沉悶的夏天悄然死去。
龍顏大怒,宇文家流放嶺南,女子充入官奴, 幾家與宇文家有牽連姻親的家族也被皇帝順勢鏟除。
一聲令下百官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 皇帝的雷霆手段多年前他們已經領略過。
下朝后甘露殿內,君肅靜靜寫著字, 這些日子心煩氣躁, 他每日必須寫一幅字靜心。
君淮跪在殿中。
半個時辰過去, 君肅終于停了玉筆抬起頭來, “淮兒, 站起來。”
“坐。”
君淮端正坐下。
“你做的?”君肅開門見山, 一雙渾濁卻銳利的眼睛盯著君淮的臉, 試圖找出一些破綻。
“回父皇, 是我。”君淮答得坦蕩,他從來沒想過這件事會瞞得過皇帝。
此事他籌劃, 陸徹執行。
君肅靜了片刻,忽然笑了一聲, 這笑聲開懷,殿內回蕩著。
“好。”
“這件事你做得周全。”
君肅點著頭夸贊,不露出其他情緒, 讓人捉摸不透究竟內心在想什么。
“父皇, 宇文嫣此人行事沖動大膽,膽敢在京中買兇刺殺皇室,死不足惜, 宇文家這些年來借著姻親關系風生水起,圈占土地,腐朽官員——”
沒等君淮細數完, 只聽君肅道:“朕知道。”
“淮兒,做的不錯。”比起冒著舊事重提打壓太子的風險處置宇文家,現在這樣結局,皇帝很滿意。
這么多年,他終于重新看到這位優秀的兒子,他看著君淮不露聲色的臉,又想起安雅,那個女人曾經也是這樣,心有波瀾,面如平湖。
“卿兒差點被她殺了,朕心里也生氣。”之前是他悄悄壓下這件事,如今重新提起,他不自覺為自己又鍍上了一層父愛光輝。
“你作為兄長,這樣做,很好。”似是認可。
君淮跪地,“兒臣此番是為了父皇。”他聽出了皇帝試探的意味,不敢再把矛頭指向君卿。
皇帝最怕外戚,甚至連公主、長公主的勢力也忌憚,若是被皇帝探得他與君卿感情深厚至極,恐怕今后爭儲之路上,君卿會更加危險。
君肅笑意更甚,“好。”
“吏部尚書王家獨女,如今十八,與你年歲相當,許給你做王妃如何?”
吏部尚書有主持科舉考試之權,收攏天下文人、銓選官員、六品已下官員任命都由吏部尚書掌控。
可以說,這是一門很好的婚事,對君淮十分有助力。
皇帝不知是因為這件事開心還是早有扶持君淮的意思,如今遞出這么好的一張牌,君淮愣了一瞬。
片刻后君淮跪地再拜,“謝父皇,但是兒臣心有所屬,愿娶白家女為妻。”
“白家世代武將,如今只有白家女一人操持門庭,兒臣不愿看白家沒落,愿意娶白家女。”
通俗來說,白家無后,只有白止一位女子撐著整個白府,等白老將軍去了,這個曾經風光無限,榮耀無邊的家族就會慢慢沒落。
君肅沉吟片刻,“王家女做太子妃,白家女做側妃。”
似是命令。
君淮再拜,伏地道:“兒臣有罪,白家女已有身孕,兒臣不能辜負,求父皇賜婚。”
“你!”平時正正經經,行的端做得正的兒子竟然未婚先搞出一個孩子來!君肅震驚片刻后無奈道。
這種情況,還真就不好再把王家女塞進來,做正妃的話,還沒進門先叫側妃有了個孩子,做側妃的話,白家女身份壓不過王家女,十分不妥。
“起來吧。”語氣里仍氣著,看著君淮堅定的目光,君肅取舍片刻,還是打算不拂了他的意愿。
“滾回去!”看著君淮仍歸地不起,君肅氣得頭疼,“滾回去準備成婚!”
君淮這才再拜高呼:“謝父皇!”然后起身快步離開。
君肅氣得摔了玉筆,放肆!這些孩子,一個兩個都不叫他省心!
*
轉眼七月二十六,君卿的生辰。
皇帝頭風日漸嚴重,每日服用湯藥補充睡眠,能清醒主持朝政的時間越來越少,偏他仍覺得是今年夏季太過燥熱,一直自信自己身體過了夏季會恢復。
君淮婚禮在即,皇后并著太子又開始張羅選妃,君盈倒是閑得自在,在公主府中養胎,偶爾與劉冉吵吵鬧鬧,也都成了大家暗地里茶余飯后的笑談。
君卿指甲上染著花汁,白止坐在一旁喝著竹喧早早備好的燕窩粥,陸徹在院子里親自打理著小池塘。
看著白止漸漸隆起的小腹,君卿拿出一個小藤籃,里面裝滿了小老虎鞋、繡了貓兒狗兒的錦帕等一堆小孩子用的東西。
“我不通女紅,這些都是我畫了花樣叫踏雪替我做的,你可別嫌棄。”
白止笑著接過,“哪里還需要你做這些東西!你還是好好養病,別操心。”說著拿出一雙小鞋細細打量。
“我也不通這些,卻看得出來,實在是好看極了。”白止自小不像普通閨閣女子那般教養,大多時間都在學堂里,偶爾跟著祖父耍槍弄棒,活得自由散漫。
看著白止把這些收好,君卿知道她是真心喜歡,便放了心,開始說起君淮與白止的婚事來。
“那日你們究竟說了什么?”君卿把君淮帶去白府見到白止便走了,不曾多留。
白止靜默片刻,“我正要和你說,那天我還沒好好和你說說話,你怎么就走了?”
“你們二人說話,我留著做什么?”
“快和我說說,你們是怎么說的?”君卿傾過身子來。
“其實沒說什么,我雖不信那些長長久久的承諾,但是現在我還信他對我的情。”
“既然現在兩情相悅,何苦為了今后不一定會發生的事而相互折磨?”
君卿若有所思,點了點頭,“不錯。”
“殿下,我知道靖王有大抱負,我也有信心能夠輔佐他,若是今后三宮六院,那么我便收了心做自己。”只是恐怕會傷心。
君卿拉住白止的手,看著她一直戴著的那枚紅寶石,道:“皇兄不會。”雖然以后的事她說不準,但是她了解君淮,他不會。
氣氛忽而凝重起來,君卿笑著,“你還叫我殿下做什么?再過幾天我就要叫你嫂嫂。”
“你不如隨著皇兄叫我一聲阿卿。”
白止有些不好意思,“禮未成,不敢逾矩。”
“有什么不敢?嫂嫂,今日我生辰,有沒有給我帶禮物?”
白止紅了臉,“殿下,別打趣我了。”
“不如這樣,你還是叫我阿止,我叫你阿卿。”
說著,拿出一只精致的金匣子,打開后里面是一顆瑩潤的南珠,散發著淡紫色光暈。
“阿卿,生辰快樂。”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南珠。”君卿接過,欣喜看了又看。
自從上清寺那日被陸徹氣著,君卿當場扯了南珠串子扔掉,命府里把所有南珠都收回庫房后,君卿就很少戴南珠了。
重新開始戴還是在與陸徹感情好起來之后這段日子。
“看得出來。”白止神秘兮兮。
自然是看得出來,君卿的耳飾、發飾、項鏈、戒指全都有南珠的,甚至還有幾件衣服上面也嵌了南珠做扣子,每次高興了又或者出游,必定少不了南珠。
君卿喜惡十分簡單,完全看得出來,就比如說現在,陸徹在小池塘那里忙活半天了,君卿往窗外瞅了好幾眼,恨不得跳出去看看。
白止道別離開,并不多在公主府待著,婚事在即,她還有很多事要忙。
因著今年君卿成了婚,再加上君淮忙著婚事還有公務,便沒來公主府,只派人將生辰禮送來。
親自送著白止上了馬車,叮囑好車夫后,君卿叫逐云開了庫房,清點一二,將無數奇珍異寶看過,又忙了起來。
到了晚間,公主府熱鬧起來,歡聲笑語一片,君卿與陸徹吃完飯便照例來到院里散步消食。
月華鋪撒,星辰滿天,樹葉沙沙作響,小池塘被陸徹打理得井井有條,蓮花亭亭玉立,池水清澈見底。
“今日怎么這么有閑心,還打理起小池塘來?”君卿牽著陸徹的手。
“當然是為了討公主歡心。”陸徹垂眸看她,眼底盡是柔情。
君卿幾乎要溺在這眼神里,“我很歡心。”
“卿卿,我還沒送你生辰禮。”
“嗯。”
“你怎么不問我,生辰禮是什么?”陸徹低頭吻她。
想著還在院子里,小池塘并不算僻靜處,君卿躲開了。
“金銀財帛,奇珍異寶,我都不缺。”所以并不好奇,年年如此,也從沒什么新意。
“別的呢?”陸徹追問。
“別的?”
陸徹不再賣關子,攤開手心,里面躺了一支紅梅簪子。
正是在隴寧陸徹為她精挑細選的那支,瑪瑙雖不常見,卻也算不上昂貴的材料,這支簪子雖栩栩如生,卻比不上京中能人巧匠的手藝。
若是在去年生辰,君卿對于這樣一支簪子必定看都不會看一眼。
但是今天,她輕輕拿起,細細拂過,驚奇道:“竟然還在!”紅梅是在隴寧時支撐著她堅持到底的意象,她每日看著紅梅,默念著香自苦寒來這才有了回京的希望。
但是她也記得,這支簪子再一次爭吵后已經被她隨手扔了,如今竟然又出現在陸徹手中。
時光流轉,冬去夏來,這支簪子仍散發著瑩瑩光澤,而她和陸徹也是新的模樣。
“卿卿,我愛你,從見到你第一眼就愛你。”陸徹很少剖析自己,但是他現在想重復無數遍,直到君卿知道這件事。
“我知道,陸徹。”
一聲驚雷般爆鳴響起,緊接著是數丈煙火直沖云霄,漫天金光灑落,映照著陸徹那雙眼睛,比池塘澄澈,比煙火熱烈。
府里下人們興高采烈,熱鬧起來,在煙花下贊嘆不止。
陸徹低頭吻君卿,這次她沒有再躲。
第55章 注意添衣 蜜橘
風漸涼, 雨漸少,蟬鳴消退,八月如約而至。
月初君淮大婚, 是以君卿自生辰后便忙個不停, 陸徹忙于公務,二人每日只有晚間會面, 雖各自奔波, 卻蜜里調油。
聽聞皇帝晨間議事時頭風發作, 君卿像往常那樣乘了往宮里去的馬車。
北犁族再次向大雍懇求回歸, 這次朝廷內外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是否接納, 遲遲不定。
皇帝身體時好時壞, 這件事一直沒決斷, 每日議事廳里你來我往,各路官員接連進諫, 大抵分為兩派。
主張接收的大多是文臣,為大雍長遠計。主張拒絕的是武將, 為幾年前那樁恩恩怨怨。
如此這般吵鬧了三四天,皇帝今日晨間終于病情加重,臥床不起。
卷起層層紗帳, 君卿端著湯藥一勺一勺喂給君肅。
君肅又老了許多, 這位正值壯年的帝王此刻被頭風折磨得死去活來。
聽著皇后站在一旁悄悄啜泣的聲音,君卿心中冷笑。
看著架勢,皇后很快就要得償所愿了, 不知皇兄準備好了沒有。
或許,手里那些東西,是時候該放出去了。
君肅被藥嗆了一口, 咳嗽起來,君卿忙拿起絲帕為他擦嘴,烏黑的藥汁頃刻染透。
“父皇,京中近來漸漸涼了,京郊扶聆行宮在今年夏天已經建好,那處溫泉藥浴最佳,不如女兒陪您去行宮養養病。”
君肅確實吹不得冷風,偏偏臨京城內北風吹得厲害,漸涼的天,還有自己慢慢加重的病情,他心下一動。
“好。去養養也好。”
君卿又慢慢侍奉起湯藥。
一碗湯藥喂下去,君肅好了許多,他斜靠在軟墊上看著床前坐著的君卿,還有在一旁悄悄抹眼淚的皇后,“盈兒呢?”
皇后這才收了淚,“盈兒近來身子不舒服,我便叫她好好在宮中歇著了。”
往日君肅問起她君盈的情況,她總是忐忑應對,可是如今,看著斜靠在床上如同一株枯草一般的君肅,她忽然不害怕了。
君肅了然,君盈從不關心這些,在張氏的縱容下,他這位二女兒目無尊長,輕視禮法,實在是不像話。
但是他現在已經沒力氣去管。
“北犁族一事就交給君淮去做,我老了,該養養病了。”
君卿不做任何反應,只端起蜜餞碟子奉給君肅。
這算不是一件好事,不論接收與否,君淮都將頂著巨大的壓力,最終也都會鬧得一方不滿意。
但是君卿對君淮有信心,或許君淮早已做好接手這件事的打算。
裴知舟已經在中書侍郎一職做了幾個月,也該往上升一升了。
只是不知,劉玉丟了官位,劉冉又要如何與君盈相處?
君肅見君卿全然不在乎這些政事,心中更加滿意,“卿兒,這次去行宮,你也跟著,再帶上陸徹,忙活這么久,也該歇歇了。”
君卿這才眉眼舒展起來,仿佛得了一件天大的好事,“謝父皇。”
得了些賞賜,君卿才離開,誰知還未出宮門便遇上了剛進宮的君盈。
君盈的肚子已經很明顯,算算如今已經四五個月,她坐在步輦上居高臨下看著君卿。
“皇姐,你來得倒是殷勤。”聲音幾乎是冷哼出來。
“父皇頭風發作,做女兒的是該來得殷勤些。”君卿并不再看她,抬起手觀賞起自己前幾日剛染好的指甲。
君盈見君卿漫不經心應付她,更氣,“就知道裝模作樣,在父皇面前裝乖順又有什么用?我哥哥才是太子!”
“你真以為你那些伎倆真能哄得父皇喜歡你?”
這些刻薄的話聽多了,君卿沒了感覺,抬腳要走卻被一人攬在懷里。
“禾嘉殿下日上三竿才入宮侍疾,來了還不如不來。”陸徹冷冰冰道。
“有你插嘴的份!”君盈聲音尖銳起來,看著陸徹把君卿護在懷中,這兩人出雙入對,忽然有些刺眼。
劉冉這個紈绔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紅顏知己殺都殺不干凈,自己挺著肚子入宮喊他做陪,卻被他搪塞推脫。
“還是叫劉駙馬這些日子安分些,秦樓楚館進進出出,難道就不怕再像四個月前那樣被揍一頓?”說完,陸徹拿出一早就備好的外裳輕輕為君卿披上。
“殿下,入秋天涼了,您要注意添衣。”說完,拉起君卿的手往宮外走去。
君盈看著這二人膩歪,心里窩火,“竟然是你!”竟然是陸徹打了劉冉!
劉冉那個懦夫這些日子連說都不敢說。
君盈的怒火陸徹全當沒聽見,拉著君卿出了長興門上了馬車。
“也就你愿意和她計較。”君卿笑了笑,君盈這種說兩句就跳腳的,她早就逗夠了。
但是看著陸徹為自己說話,維護自己,君卿還是心里暖融融的。
“這種人,不叫她多吃幾次癟,她就不長記性。”陸徹凈了手,剝開一個蜜橘,酸甜的氣味瞬間充滿整個空間。
“說起來,劉冉真是你打的?你打他做什么?”
“當然是我打的,看著不順眼就打了。”回答得漫不經心,仿佛在說一件極其普通平常的事。
陸徹把橘子瓣上潔白的絲絡摘干凈才遞到君卿嘴邊。
想到劉冉這人先前在宮宴時背地里謀算的事,君卿覺得劉冉挨這一頓也不冤。
她就著陸徹的手把橘子吃入口中,不只是有意還是無意,唇瓣輕輕擦過陸徹的指尖。
陸徹渾身如有電流走過,僵住一瞬,這些日子他們倆都忙,忙到晚上多數情況都是早早歇息了。
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君卿看出來點苗頭,笑了笑不再逗他,說起正事。
“五日后皇帝要去扶聆行宮養病,同行點了你我,麗妃,還有幾個昭儀美人。”
“近日北犁族回歸一事鬧得沸沸揚揚,皇帝這是準備撒手不管了?”陸徹問道。
對于這件事,陸徹也苦惱極了。
北犁族叛離大雍,那年他十五歲,也是在那場徹底失敗的戰役中,他才知道什么叫尸山血海什么叫家破人亡。
也是在那次他才知道,那些政客不的不一定是德高望重之人,還有可能是蛀蟲、碩鼠、奸佞小人。
他和朝中武將一樣,反對北犁族回歸,這些日子奔走忙碌,也正為這件事焦頭爛額。
他隱隱知道,這件事還需站在更長遠的角度去看,但是血海深仇,他忘不了,朝中武將也都忘不了。
君卿與他說起這件事也有些忐忑,她翻閱過那年卷宗,知道北犁族叛離大雍造成了多大影響,但她不能因為這些事就失去長遠的判斷。
“皇帝頭風漸漸嚴重了,趁著次去行宮,他把這件事交給了皇兄。”君卿不想陸徹因為這件事苦惱。
她勸道:“我們今日就回去收拾一番,到時候一同去行宮散散心。”
“好。”不知陸徹聽進去了沒,總歸是默默答應了下來。
艷陽天,清風徐徐,君淮忙完公務來到公主府,恰好碰上君卿才回到府中,陸徹將君卿送回府中便離開去忙公務。
“皇帝病情如何?”君淮與君卿剛一落座便問道。
“比之前更嚴重了,今日我觀察君盈還有皇后的態度,恐怕皇帝撐不住多長時日了。”皇后的坦然和君盈的囂張如同催命符一般。
“看來手里那些證據是時候放出來了。”君淮若有所思。
他接著道:“聽說皇帝五日后要啟程去行宮。”
“嗯,只點了我與陸徹、麗妃,還有幾個婕妤美人同行,不知屆時所帶兵力如何。”
君淮眉頭緊鎖,君卿隨駕,并且有陸徹保護,應該不會有問題,就算到時候太子一黨狗急跳墻,也應付得過來。
“阿卿,到時候無論發生什么,你都要跟緊了陸徹。”
君卿點了點頭,想著這么多年謀劃終于到了終點,竟有些緊張。
茶香氤氳,蒙頂石花的味道鋪散開,茶室內一片芳香。
君卿見君淮急急喝完一盞茶,連忙又到了一杯推過去。
君淮連著喝了兩盞茶才停下,他確實有些渴了,也是這些日子才發覺,像白止那樣喝茶,更解渴。
“皇兄,阿止的肚子也快五個月了,你要多陪陪她才是。”君卿仍記掛著白止。
“最近北犁族一事鬧得滿城風雨,不過你放心,很快便會有個決斷,等這件事處理完了,我就會多些時間陪阿止。”
不過阿止好像并不需要他陪,這些日子她忙著辦學堂,忙得不可開交,他叫她好好歇著等孩子生了再忙活,白止偏不聽。
甚至有幾天還嫌他團團轉太煩,叫他一三五才可以提她和孩子的事,二四六只許說些公務
或許他該找君卿好好勸勸白止,但是看著眼前一心政事的妹妹,好像也勸不住阿止吧。
“終于要有個決斷了嗎?”完全沒注意到對面兄長已經開始走神。
君卿已經知道最終結果如何。
自然是接收,不論往年恩恩怨怨如何,終究還是要向前看,況且,北犁族雖然被削弱許多,卻仍是一股勢力,若是放任不管,今后北疆恐怕再難安寧。
君淮十拿九穩,面色平靜,“嗯,不出三日,這件事必須有個結果。”
“殿下這是打算接收?”冷若冰霜的聲音響起,是陸徹回來了。
君卿見他面色不虞,心里提了提。
第56章 芙蓉錦被 卿卿命人給他鋪的。
“陸徹, 這不是我一個人決定的。”君淮一直知道陸徹對這件事的態度,這也是他頭痛的地方。
“當年北犁叛離大雍,大開城門, 營州城內百姓死傷無數, 難道這些你們都忘了嗎?”想起當年他領兵趕到時,城內殘兵敗將尸橫遍野, 老弱婦孺餓得只能啃草皮度日。
“阿兄, 你先回去吧, 我勸勸他。”君卿不想君淮難堪, 忙推著君淮離開。
君淮自知與陸徹解釋不清, 又見妹妹胸有成竹, 點了點頭, 又看了一眼陸徹, 只見他一個眼神也不給,便嘆了口氣離開。
君淮走后, 君卿關了門,笑了笑道:“何苦這么大火氣?”
“當年營州城內餓殍遍野, 尸山血海,我若是沒有火氣,怎么還配做將軍?難道所有人都要像你們這些政客一般眼高于頂?”
陸徹從未對君卿說過重話, 今日卻沒收得住, 一股腦說了出來。
說完他就后悔了,這些日子這件事鬧得厲害,不只是君淮, 甚至其他文官也曾與他辯過此事。
他沒有諫官巧舌如簧,沒有文官那般引經據典,這些日子他堅持己見卻處處碰壁, 不自覺間就把君卿與君淮放入了這些搖頭晃腦只知道裝大國胸懷的政客行列。
但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他閉了閉嘴往前走了兩步。
君卿顯然沒料到,她愣了一瞬,眼眶有些紅,“我”
“北犁族蠢蠢欲動,若是不接收,只會盤桓在北疆,北疆百姓怎么辦?”
“北犁族曾屬于大雍,如今回歸卻被拒,若是為了永絕后患趕盡殺絕,那么今后大雍還如何收攏四海勢力?”
“你說我是眼高于頂的政客,難道你就不是鼠目寸光的莽夫?”
君卿自小沒聽過身邊人說重話,如今被激得說話也難聽起來。
這下換到陸徹啞口無聲,他停住往前的腳步愣住,“你”
"我們成婚這么久,我以為你心里有我。結果你就這樣想我?"莽夫這個詞實在是難聽。
“究竟是誰先口不擇言?”君卿站起身,她確實生氣了。
她的質問像一盆冷水潑下,陸徹一下子清醒過來。
若說眼高于頂這個詞,用在誰身上都不能用在君卿身上,她遠走西北傳遞兵符,就是為了邊疆百姓,她絕不是高坐廟堂指點朝政之人,她是事必躬親的人。
他又憑什么覺得成了婚后君卿就必須對他特別?
君卿過分清醒獨立,不會因為兒女私情改變想法。
想到前幾日君卿生辰時,他竟還覺得他的卿卿如繞指柔一般不同從前。
“卿卿,我說錯話了。”他想走上前拉住她。
“你不只是說錯了話,你還看錯了人,我從不是你想要的那種柔順之人。”她甩手離開,并不再多說。
大局已定,不論陸徹愿意與否,都無轉圜余地,今日氣頭上,她不想再辯解。
陸徹沒有追上去,他收了東西去書房。
當年營州城內那些尸體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里,那時他才十五,搬抗了五天尸體,才從污血腥臭中脫身,焚尸的火焰燒得數丈高,滾滾煙霧中他才看清了手中一封封城中官員與北犁族的密信。
棄城、斂財、密謀造反。
那些每日吃喝享樂的官如同碩鼠一般掏空了營州城,最后又把營州城當作玩物一般賣給叛逃的北犁族。
城門大開那日,數萬精兵被圍困,被打得措手不及。
叫他如何不恨北犁族。
但是他不該把這些情緒傾倒在君卿身上。
但是此時此刻他竟還希冀著,君卿能來哄一哄他,就算是他有錯在先。
就當他是無理取鬧放肆了一回,或者就當他是做錯了事被無限包容一回,他開始和自己做賭,君卿究竟會不會主動來找他一次。
君卿對他沒有偏愛,或許也沒有愛,自始自終都是他在維系這段感情。
一日過去了,君卿出門賞了花,去靖王府看望了白止,并沒有來書房一步。
兩日過去了,君卿在小池塘轉了許久,她好像真的很喜歡那方小池塘,不然也不會精心挑了錦鯉送給文瀾,她對文瀾總是不一樣的。
三日過去了,君淮已經做出決斷,開始挑選接收使,這件事定了下來,朝中雖有些人不安、躁動,但終歸是平靜了下來。
君卿仍沒來過書房,她親手修剪了墻邊芍藥,親自喂了錦鯉。
第四日,陸徹早早出了府門,騎馬出城,不到半日,來到了和山。
寧國長公主似是意料之中,看著陸徹面色沉沉,笑著叫他落了座。
她早說過,若是有什么委屈,盡管來和她說,眼看著這二人成婚四五個月,蜜里調油一般,如今竟還真讓她等來了陸徹。
“陸將軍,可是有什么委屈?”
陸徹僵了僵,說起委屈二字,陸徹忽然覺得自己仿佛出嫁的小媳婦回娘家哭訴一般,有些不自在。
他咳了咳,“長公主殿下,晚輩并沒有什么委屈。”
“哦?那好,那陸將軍且坐坐,本宮先去歇著了。”寧國長公主作勢要起身。
“好吧,有。”
看著寧國長公主笑意盈盈的表情,陸徹咬咬牙和盤托出。
說了好一會,從文瀾三番五次來府上,甚至還得了公主賞賜,再到北犁族一事,最后到二人這三四日里沒說過一句話,一通說完后,陸徹驚覺自己竟會說這么多話。
這么看起來,仿佛真的很委屈一樣。
算了,反正自己此行目的本就是搏一搏寧國長公主這個長輩的偏心,好叫君卿早點回心轉意。
聽說民間夫妻若是吵架鬧別扭,女婿去岳父家訴訴苦,總能得到妻子母家的支持,他們會幫著勸勸妻子,好叫二人今后好好生活。
如今他與君卿這情形雖不同,卻也差不多吧。
寧國長公主也沒想到民間傳言兇神惡煞的陸將軍,竟能對他與阿卿的事如數家珍。
陸徹直到晚間才回到公主府,只見君卿仍繞在小池塘旁,她看見他走到書房,便快步走去了內室。
君卿這幾日心里亂糟糟的,反復回想那日爭執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活了這么多年,也暗中操控過不少事,什么難聽的話沒聽過?她從不放心上。
偏偏陸徹一句無心之言便被她記了個清楚,這些日子她翻閱了許多卷宗,當年營州城破,是陸徹初帶兵時,當年十五歲的他在得知那些陰暗真相時會是什么反應?
或許死去的人里有無數與他出生入死的好友,或許那一城她沒見過的難民真的釘在了他的心里。
他有反對的權利,她沒有駁回他反對的資格。
今日看到陸徹早早騎馬出了府,到晚上才回來,也不知道他究竟做什么去了。
食不知味,晚飯草草吃了幾口,君卿沐浴完就收到了寧國長公主的手信。
姑母?她與姑母已經很久沒聯系了。
琉璃燈下,她慢慢展開那封信。
信的內容不多,問了她的身體,便開始寫陸徹今日去了寧國長公主府一事。
寧國長公主并沒有勸君卿,也沒有給陸徹支什么招,在白日里安安靜靜聽完陸徹說話后便送了客,晚間將這封簡單的信送到。
無他,寧國長公主希望君卿自己看,自己選。
君卿看完信,無奈笑了笑,姑母還是太了解她,若是直接來勸,她或許還會逆反一陣,便不去原諒陸徹。
而如今姑母什么也不說,只把這件事擺在她面前,倒叫她有點心疼了。
“天氣漸涼,竹喧,抱一床新被子去書房給駙馬。”
晚間陸徹回府時君卿正站在小池塘邊數錦鯉。
她數來數去都不對,原先養了十尾,前幾日送了文瀾一尾,現在應該有九尾才是,怎么還是十尾?
原先她以為是自己數錯了,可是數了三遍還是十尾,叫來竹喧挑了宮燈來數還是十尾。
“這些日子府里買了錦鯉?”
“不曾。”竹喧搖搖頭。
“小池塘里的錦鯉都是從姑蘇運來的,今年就這十尾,沒有再多的了。”逐云也數了一遍。
“那怎么多了?”難道那錦鯉自己長翅膀飛回來了?
君卿捉摸不透,叫竹喧挑了燈,幾人往內室走去。
陸徹剛來到書房就看到新鋪的被褥,是君卿最愛的粉芙蓉花樣,他心下一動,走上前翻著看了又看,還帶著卿卿最愛的熏香,確定是今日剛鋪上的。
這是卿卿命人給他鋪的。
姑母當真幫了他,卿卿果然聽姑母的勸。
不知不覺間,陸徹已經不再叫長公主這樣生疏的字眼,他也開始叫姑母了。
他沐浴后穿上熏了沉水香的寢衣,悄聲來到內室,層層疊疊的床帳在月光下透著里面的身影。
陸徹撩開床帳,發現君卿已經裹在被子里睡熟了,他躺到她身邊,拉過一點被子,輕輕摟過君卿,感受到溫軟的人緊緊靠在自己懷里,這才心滿意足閉上眼睡覺。
夜色靜謐,秋風漸起,一切平和安寧,但是文府里卻不寧靜。
文瀾看著桌案前那一攤琉璃碎片還有水跡,平日里溫潤有禮的他終于有些崩不住。
“誰弄的!”
小丫鬟哆哆嗦嗦跪下,“回大公子的話,今日晚間奴婢聽見一聲碎響,忙跑進來看,只見琉璃魚缸已經碎了”
這事聽起來十分離奇,但絕不是小丫鬟扯謊,她見大公子每日里親自擦洗魚缸,喂魚換水十分辛勞,知道這魚缸連著那錦鯉是公子心愛之物,從不敢怠慢。
“錦鯉呢?”文瀾幾乎咬牙切齒。
“不曾見消失了”
天地良心,小丫鬟暗暗叫苦,她真的沒撒謊,今日這魚缸竟離奇碎了一地,魚也不見了。
那條錦鯉她找了半天都不曾找到,仿佛從來沒出現在文府過一般。
第57章 馬車里 不準叫別人聽到
馬車緩緩前進, 因為皇帝急著前往行宮,準備的時間不多,再加上隨行人員少, 所以隊伍很小, 幾輛華貴馬車四周跟著一支精兵。
一隊人緩緩往京郊去。
麗妃隨著皇帝乘一輛馬車,后面是君卿與陸徹的馬車, 再后面是幾位宮里品級較低的娘娘共乘。
君肅斜靠在軟墊上, 剛喝完湯藥, 嘴里泛苦, 臉色也跟著不太好。
麗妃斜坐在他身側, 輕輕揉著他的頭, 美人暗香浮動, 一雙柔嫩的手若即若離, “陛下,可好些了?”
君肅很喜歡麗妃, 麗妃容貌盛極,性格柔順, 偶爾有點小性子也是恰到好處,這些年來盛寵不衰,連著膝下小公主也跟著得寵。
濃墨重彩的容貌, 一如當年安皇后, 安皇后死后,君肅以為他不會再喜歡這樣艷麗的容貌,只會喜歡張氏那樣清秀淡雅的清麗女子。
就像大魚大肉吃多了, 總會想這些清粥小菜。
不曾想,沒過幾年,他還是看膩了張氏, 重新喜歡上嫵媚婀娜的相貌。
但是細細想來,麗妃與安皇后不同,安皇后的美如山巔之雪,冷艷得讓人望而卻步,如池中蓮,可遠觀不可褻玩。
麗妃卻是紅塵浸染出來的仙子,骨子里透著俗,又俗得恰到好處,讓君肅有掌控感,讓他高高在上的姿態能夠永恒。
“好多了。”君肅握住麗妃的手。
“陛下,這些日子您頭痛的毛病反反復復,臣妾擔心是有人”
君肅臉色更冷,手上用了些力道,捏得麗妃一雙白皙的手透出紅痕,“你是擔心有人對朕動手腳?”
“臣妾不敢說。”麗妃順勢跪在地上,一張芙蓉面此刻泫然若泣。
“跪下做什么?站起來。”君肅拉了拉她,“朕沒怪你。”
麗妃順勢站了起來,半伏在君肅身前,做足了順從的模樣,嬌聲道:“臣妾都是擔心陛下。”
君肅幽香滿懷,心里卻像投下了一顆石子般不平靜。
“還沒人能動手腳到朕頭上。”像是在說服自己。
這方天地里暖香盈盈,溫聲細語,那邊卻冷得像個冰窟。
君卿晨間從陸徹懷里醒過來便沒再與他多說一句話,盡管他殷勤得很。
陸徹卻像是被點燃了一般,熱情極了,先是央求著君卿要給她描眉,又是跑去為君卿選衣裳。
終于,眉也畫歪了,衣裳選得與發飾對不上,最終被君卿趕了出去。
望著陸徹在園中急著踱步的身影,君卿暗暗笑了出來。
讓他再口不擇言!
馬車已經行走一半路程,君卿仍不開口說話,陸徹大概也知道了君卿小性子上來了。
他卻不覺得煩,只看著君卿一會翻翻書,一會看看風景,然后眼睛時不時撇過來,他覺得有意思極了。
“卿卿,這畫冊里的紅梅畫得好,你看看。”
“殿下,你快看,方才飛過去一只五顏六色的鳥兒!”
“我這頭發今早上沒束好,好卿卿,你幫我束一下吧。”
“你今天怎么換了白茶?我嘗嘗。”
“卿卿”
"卿卿"
“卿卿!”
“卿卿~”
終于,君卿不勝其煩,“若是再多說一句,今日都不理你了。”
“好,那我們誰也不準說話,誰先說話誰就輸了。”陸徹那張過于凌厲的臉貼過來,此刻眼底眉梢帶著笑意,顯得整張俊美的臉柔和了許多。
“好。”君卿一口氣答應下來。
“哎!你輸了。”陸徹長手一撈,把君卿攬進懷里。
“你!”這人無賴。
“輸的人要答應贏的人一個條件。”陸徹在她耳邊輕輕吹著氣,聲線優美低沉。
“這個我可沒答應!”君卿雙手撐在他身前要掙脫。
卻被他牢牢抱住,在她掙扎間,溫香軟玉蹭著堅實的肌肉,如同火星子投入枯草般,不可收拾。
陸徹并不管她答應與否,自顧自說著,“卿卿,我想在這里”
“你放肆!”卻掙脫不開,只能任由他一雙大手上下游走,腰肢上的滾燙仿佛在催著她就范。
陸徹不知得逞了哪一步,手中動作不減,滿足喟嘆:“殿下,我就喜歡聽你說這句。”
他放緩動作,揉弄著她細長瑩白的脖頸,再往前伸,輕輕捂住她柔嫩的唇。
“卿卿,小點聲,不準叫別人聽到。”
嬌軟早已化成水一般任由擺弄,他控制著動作,避免了旁人在外面看出端倪。
馬車本就厚重華麗,隔絕了聲音,穩穩向前行駛,無人察覺在這一方小天地里早已春色滾燙。
不知過了多久,一番激烈后陸徹感覺到有兩行溫熱的淚順著他指縫流下,流到手腕間已經變得涼涼的。
他知道,這次卿卿不會怪他,安撫著吻了吻君卿的耳垂。
“卿卿,喜歡嗎?”
君卿不語,任由陸徹為她清理了一番,幫她重新穿戴好衣裳,扶正了發髻,重新將掉落一地的金釵、南珠串戴好。
陸徹慢慢喂了君卿一盞茶水,拿著浸濕了絲帕輕輕擦著她的眼角,才重新把她摟在懷里。
撫著她的背輕聲哄著,“好了,好了”
果然,也許是因為陸徹話太多,君卿確實一整天沒再理他。
一整天舟車勞頓,當日到了行宮后,皇帝便命一行人各自休息,夜晚的行宮靜謐安詳。
明月當空,蟲鳴聲漸漸清晰,比蟲鳴聲更響亮的是禾嘉公主府。
碎了一地的瓷盤玉瓶被金碧輝煌的琉璃彩燈映照得璀璨耀眼,君盈仍不解氣,抄起手邊紫砂壺往劉冉身上扔去。
“你這個賤男人!說!聞郎被你賣到哪里去了!”
劉冉側身躲過茶壺,怒氣沖天,“一個戲子竟敢妄想做駙馬,他死了!從今以后,你也給我老實點!”
君盈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劉冉再也忍不了聞仁在府里上躥下跳了,他才是駙馬!
“你!你!他是戲子,你又算什么東西?你們劉家樹倒猢猻散,你還以為你是從前那個劉公子啊!”
劉玉已經被皇帝找了個由頭貶去西南千里之外,劉家那些子侄也被清洗了個干凈。
“好,好。我不是個東西,你以為你就有多高貴嗎?你們張家背地里做的那些誅九族的事,真以為旁人不知道?”
君盈扶著肚子拿起手邊花瓶便幾步走上前要砸在劉冉腦袋上。
“你胡說八道什么!你這個賤男人,賤人”卻被劉冉躲了過去,君盈也顧不上肚子了,揮起來再往劉冉身上打去。
“皇后日日在皇帝湯里下藥,你以為我不知道?”
“我告訴你君盈,沒有劉家幫忙,你們張家連著你那個廢物哥哥根本走不到今天!”
“少拿我當狗使喚,這些年做得這些腌臢事,誰比誰高貴?你是個公主又怎樣?”
“沒有我們劉家,你們還妄想著什么九五至尊之位!你還妄想當在京中長公主?笑話!”
“前些日子你那好嫂子買兇刺殺君卿,害得全京城藥鋪被查了個底朝天!要是陸徹拿到了皇后下藥的證據,你們張家就等著吵架滅族吧!”
劉冉一口氣說了許多,這幾個月來的憋屈與憤恨一通全抖擻了出來,就連劉玉囑咐他千萬不要泄漏半分的事也說了出來。
顧不上那么多了,他說完后頓覺神清氣爽,還沒爽完,忽然被一只玉瓶當頭一砸。
血流如注,濺在滿地碎瓷片上,如同紅梅盛放滿地。
“你!你敢打我!”劉冉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只覺頭上劇痛無比。
“怎么可能!不準胡說!”君盈撕心裂肺號啕大哭手上全是血,仍舉著玉瓶砸過來。
劉冉再次躲開,手捂著頭,滿臉是血,嘴里如灌了鐵銹一般,有些眩暈。
君盈終于摔倒在地,顧不上碎瓷片扎著腿和胳膊,她依舊揮著玉瓶嘶吼:“你胡說!你胡說!!”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父皇與母后相愛這么多年,兄長恪盡職守,在東宮位上殫精竭慮,母后怎么會和劉家暗中謀殺父皇?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一定是劉冉在胡說。
看到君盈挺著肚子滿手是血摔倒在地上,劉冉方寸大亂,顧不上頭上痛,慌不擇路往門外跑去,邊跑邊叫喊到:“你你你,你自己摔的!是你自己摔的!”
丫鬟嬤嬤一下子圍了過來,府醫還沒趕到,只聽君盈咆哮著掙扎著站起來往府外跑。
“備馬車!我要入宮!”
她要好好問問母后,她要好好懲罰劉冉,她要劉冉死無全尸!
“殿下,您摔了一跤,先請府醫看看吧。”
“殿下,您渾身是血,不能這樣入宮啊。”
“殿下,您小心點。”
“殿下,您消消氣。”
奈何君盈在氣頭上,當場重罰了幾名攔著她的丫鬟,推開府醫還有幾個嬤嬤,上了馬車往皇宮去。
沉沉夜色,馬車嗒嗒,秋風乍起,圓月隱去,秋雨如約而至。
君盈冒著雨來到皇后殿前,丫鬟打著傘也追不上君盈,大雨淋濕了她的衣襟,把血跡沖淡了許多。
秋雨寒涼沁入肌膚,這時君盈才感覺到渾身上下數道被瓷片扎傷的傷口正冒著血,泛著痛。
看著緊閉的殿門,君盈忽然被秋風吹得一哆嗦,劉冉說的究竟是真是假?萬一
張氏萬萬沒想到君盈會半夜入宮,看著跪在殿前渾身濕透,血跡暈染一片的君盈,她心疼極了,連忙拉起人入殿中,張羅著湯藥和衣物。
等殿中丫鬟盡數退出去忙活起來,君盈忽然緊緊抓住張氏的手,骨節泛白,一同蒼白的還有她的唇。
“母親,父親的病,真的是你做的嗎?”
第58章 行宮 齒痕泛紅
皇后宮中今夜十分不太平, 殿外風雨大作,殿內仿佛被秋雨澆了個透底,涼意陣陣, 陰云密布。
“盈兒!你胡說什么!”張氏心里慌張, 面上卻犀利,她掙開君盈泛白的手, 退后兩步。
“母后!母后, 究竟是為什么?”君盈雖不懂后宮暗流涌動也不懂前朝波詭云譎, 但是她看得懂母親。
皇后眼中閃過的一絲慌張被她捕捉到。
肚子痛極了, 小腹墜墜, 身上冷的打顫, 但是君盈全然顧不上, 她跪在地上往皇后腳邊移動, 抓住皇后裙角痛哭。
“母后,哥哥是太子!您何必, 您何必要害父皇?”君盈小時候是在父愛母愛浸潤下長大的,在她的記憶里, 父皇忙完朝政總會來看她,母后也總是圍在她身旁。
那時候她蠻橫霸道,不愿意把父皇的愛分給別人一點, 不過, 父皇好像從沒想過分給別人。
就連處處比她優秀,事事比她爭先,甚至容貌也遠遠超出她的君卿, 父皇都未曾多關照一點。
就算君卿乖巧懂事識大體又怎樣?父皇還是疼愛她的笨和天真,君盈從小就這樣想。
但是好像長大后,特別是哥哥入主東宮后, 好像一切都慢慢發生了變化。
君卿常常被父皇召到跟前伺候筆墨,父皇常與她暢談古今。
君淮常常入宮與父皇下棋品茶,前些年冷落許久的感情好像在被慢慢補償。
君盈討厭這種感覺但是無可奈何,好像長大后,父皇再也不心疼他的笨和天真了。
母后這些年來愁眉不展,麗妃漸漸囂張起來,哥哥接連闖禍,君卿與君淮步步緊逼,君盈感覺自己走入了一盤死棋。
她太天真了,從未想過如何解開棋局,她現在只想像一只雛鳥一樣在狂風暴雨時依舊安心躲在成鳥羽翼下。
永遠不去看那些風雨,永遠不探出頭去。
“母后!收手吧!父皇還是疼我們的。”她也不確信,但是她試圖說服自己,也說服執迷不悟的母親。
“住口!”皇后沒想到君盈當真懦弱到如此地步,事到如今,還有什么能收手的!
“君淮與君卿這些年來步步為營,朝中勢力被他們籠絡了大半。你哥哥年前沖動做下蠢事,阿盈,我們已經沒機會了!”
“你還當你父皇像從前那樣信任我們?他變了!我們都變了!”張氏也哭起來,這些年來從滿心歡喜到心如死水再到心生惡念,她不怕死后入阿鼻地獄,她只怕兩個孩子在皇帝的猜忌下受苦。
萬念俱灰,君盈已無力扯起皇后的裙角。
“母后母后”恍惚間她好像又聞到了那年小時候母親插在她鬢發間的梔子花香味。
張氏終于彎下腰要扶起君盈。
好,好,孩子終究是要長大的。
卻不想,手中一沉,君盈不等被她扶起就暈厥過去。
“阿盈!”
下半夜,臨京下起了暴雨,未長成的小樹苗經不住暴雨狂風摧殘,永遠倒在了這個初秋深夜。
暴雨洗凈天空,飛鳥盤旋,隨風暢游,掠過清晨扶聆行宮,陽光灑進床帳。
君卿在陸徹懷里緩緩睜開雙眼,昨夜暴雨如注他非要臨窗賞雨,賞雨卻不老實,仗著雨聲嘈雜,昨夜折騰她許久。
“陸徹”嗓子也啞了,君卿只好推了推他。
陸徹被她推醒,睜開眼就見到君卿雙肩露在被子外,肩頭鎖骨一路紅痕蔓延,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臉頰,那雙瀲滟美目也腫著。
被子被他抬手間滑落些許,淺淺幾道指痕縱橫的峰巒顫著山尖露在陽光下。
他咽了咽口水。
君卿快速坐起身披上紗衣,護住身前,“別鬧了!”
公主發話,陸徹不得不從,他笑著坐起身,飽滿堅實的肌肉和恰到好處的勁瘦腰身在陽光下恍了君卿一下。
一處小小齒痕泛著紅,像是一枚印章戳在他胸前。
不再多看,君卿等他穿好寢衣便喚了逐云踏雪幾人進來伺候梳洗。
陸徹在窗外聽著平安稟報,聽完后眉頭緊皺大步走了進來。
君卿從鏡子前回過頭,“怎么了?”
“禾嘉公主小產,劉冉昨夜騎馬跑出公主府,沒了蹤跡。”
“小產?怎么會小產?”君卿十分震驚。
“聽說是因著府里戲子與劉冉打了一架,然后深夜入宮,這一番折騰,孩子便保不住。”
君卿皺了皺眉,劉冉這個蠢貨是怕被皇帝追究責任,所以跑了。
“找出劉冉。”還不知道劉冉掌握的消息是否已經透露給皇后。
“殿下,不必找了。”
陸徹遞給君卿一張地圖,指了指地圖上紅圈幾處。
“今日天未亮,這幾處變多了一些生面孔,雖穿著禁軍衣著,卻不是我們的人。”
那日得了君淮的提醒,陸徹再行宮內十分謹慎,無論是端茶倒水的丫鬟還是巡邏守衛的士兵,每日都會暗中排查一遍。
君卿與陸徹對視許久,直到君卿眼中的幾分慌張與興奮都慢慢平靜下來,陸徹才走上前拉起君卿的手。
“殿下,安心。”
劉冉連夜逃跑,劉家倒臺,曾經密切合作的伙伴已經變成了暗地里一把鋒利劍刃,隨時可能刺回來。
皇后恐怕已經坐不住了,皇帝遠在行宮,她沒法繼續下毒,那么只好
“殿下,文公子來了。”
文瀾特地來到行宮,必是有要事相商,君卿快速梳洗好便往外走去。
陸徹要去暗中調配兵力,便先行一步,走出小院,只見文瀾面色冷峻站在門前等候。
之前無論何時見到文瀾,他都是一副和煦模樣,如今卻反常,陸徹暗笑。
“文公子,別來無恙。”陸徹主動走上前打招呼。
文瀾仿佛沒聽到一半,微微轉身朝向一側,不看陸徹。
“文公子,天氣漸涼,錦鯉受不得天寒地凍,還需注意一二。”
提到錦鯉文瀾就來氣,整整三日過去,那條錦鯉如同人間蒸發一般,蹤跡全無。
有時候文瀾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夢,或許公主根本沒賞他錦鯉
但是面對陸徹,文瀾還是有些脾氣的,他拱了拱手,“陸將軍,不勞您費心,錦鯉我一直放在屋里養著。”
陸徹又笑了,“哦?那還是別放在窗前桌上了,小心有貓兒打翻了,覆水難收啊。”
他怎么知道在窗前桌上?他怎么知道在窗前桌上!
“你!是你!”文瀾難得高聲起來。
“告辭,文公子。”陸徹笑著擺了擺手,轉身上了馬離去,高高束起的馬尾輕輕晃起,昭示著某人十分不錯的心情。
簡單的發髻,幾顆南珠點綴發間,不戴金銀配飾,只戴些南珠與綠寶石,一身輕便行裝,顯得君卿英姿颯爽。
文瀾才從陸徹荒唐行事的憤怒中緩過來,見到君卿高高領口處不經意活動間露出一點紅痕,剛剛平靜的心又激蕩起來。
冷風吹過,君卿領著文瀾在茶室坐下,這才開始說起正事。
“劉家盤根錯節,這些年來魚肉百姓,尸位素餐,我收集了許多證據,殿下,您看是否今日呈上去?”
君卿接過卷宗,密密麻麻全是罪證。
她喚了踏雪進來吩咐了一句,不一會,踏雪托了個梨花木盤走入。
君卿從木盤中拿起一直卷宗遞給文瀾。
文瀾細細讀起來,原本平靜的臉上慢慢爬上些震驚、不可思議、憤怒的情緒。
“劉家竟然敢!皇后竟然”他有些慌張看向君卿,這是天大的事。
君卿淺笑著點了點頭,那些證據十分齊全,認證物證具在,只需根據證據核查一番。
"一同呈上去吧。"這也算是劉家罪證之一。
文瀾思忖片刻,站起身跪地道:“殿下,太子通敵叛國證據我已經整理好,愿一同呈給皇帝。”
“文瀾,點到為止即可,太子罪證皇帝心里有數,這段時間來密而不發,本就是有意維護,你何必以身入局扳倒太子?”
她知道文瀾是想趁這個機會徹底扳倒太子,讓太子再無翻身機會,但是他以一己之力肅清劉家張家甚至太子,皇帝將永遠心懷芥蒂,永遠猜忌。
“殿下。”
“不能輕舉妄動,將劉家罪證呈上去后立刻返京。”君卿冷了神色,現在行宮十分危險,她不想把文瀾牽扯其中。
文瀾沒再堅持,他一向聽君卿的吩咐,當初君卿說叫他做駙馬,他愿意的;后來君卿嫁給了陸徹,他也默認了;現在君卿只叫他呈上劉家罪證,他自然也是聽的。
秋日的雨總是來得急,上午還是晴空萬里,下午便陰云密布。
君肅晨間剛聽了君盈被劉冉氣得小產的消息,氣還沒消下午又見了文瀾。
君臣之間話不多,君肅看著那一摞卷宗,撿起最上面那張緩緩看了起來。
文瀾看著原本四平八穩的皇帝慢慢顫抖起來,眉間像是堆了千年積雪,冷得讓人心里打顫。
“放肆。”
君肅右手拿著卷宗,左手摁著太陽穴,“放肆!”
稀里嘩啦,桌上玉瓶、硯臺、玉筆灑落一地,君肅有些站不住,晃晃悠悠坐了下來。
葛福忙走上前攙著,急切道:“陛下,陛下莫要動氣,小心身子啊。”
“滾!”君肅揮開葛福,怒吼一聲。
“劉家人,張家人,男丁一個不留!”說著開始擬旨。
揮毫潑墨,片刻寫完,君肅終于有些撐不住歪歪坐在龍椅上,喘著粗氣。
算計,又是算計,他最厭惡別人算計他,更何況,張氏這個賤人竟敢毒害他!
文瀾拿了圣旨便騎了馬往臨京去,風起雨漸漸下大起來,他身穿油衣將圣旨穩穩護在懷里。
走出很遠,只見一隊人馬往行宮方向快速奔去,沒有禁軍標志。文瀾隱在樹叢后躲過那些人視線。
電光火石間,他忽然心臟緊縮,顧不上豆大雨點砸在臉頰上生疼,他攥緊韁繩繞路往行宮疾馳而去。
第59章 你要相信我 我信你
君肅暈暈沉沉, 行宮上下忙得人仰馬翻。
行宮建成時間不長,不像皇宮那般完備,此刻君肅出氣長進氣短躺在床上仍瞪著雙眼生氣。
麗妃在一旁侍奉湯藥抹這眼淚, 忽然, 她的手被一只蒼老的大掌捉住。
“你說,你是不是也想讓朕死?!”蒼老渾濁的聲音中氣不足。
麗妃嚇了一跳, 忙放了藥碗跪伏在地, “陛下, 陛下是天子, 萬歲天子!”
君肅疑心不減, 此刻大殿中落針可聞, 一眾宮女太監誰都不敢說一句話, 生怕帝王怒火燒到自己身上。
麗妃冷汗岑岑, 她知道,之前馬車中那一番話已經讓皇帝起了疑心。
安靜了片刻, 但是她感覺煎熬至極,仿佛有一年那么漫長。
終于, 床榻上虛弱的帝王開了口。
“麗妃,起來。”
麗妃依言乖順站起身。
“過來。”君肅抬眼喚她。
這樣的話麗妃聽過很多遍,甜蜜的、曖昧的, 偏偏不是現在這樣陰森的。
她抖著腿再次來到榻前。
“阿云。”
“陛下。”
君肅拂過她的發, 還是如綢緞那般,又拂過她的臉,還是如羊脂玉那般。
麗妃年輕, 一如當年。可是他老了,他的身子被皇后那個毒婦折騰垮了。
不甘心、憤怒的情緒洶涌而來。
“阿云,你一直陪著朕, 死也要陪著。”
他的手握住她顫抖的手。
“朕要你殉葬。”
麗妃閉了閉眼,只允許自己慌亂一瞬,她又恢復了鎮靜與深情。
“臣妾永遠陪著陛下。”麗妃低下頭去,用鬢角的發蹭著君肅的手,溫順如綿羊。
沒關系,皇后與太子已無翻盤機會,長策殿下溫柔仁愛,會好好對待她的孩子。
就算死,也安心了。
殿外秋雨打在窗前,噼啪作響,秋風蕭瑟而過,殿內數人后脊發寒。
嬪妃殉葬是前朝暴君之行,自前朝滅亡,再無殉葬傳統。沒想到,這樣毫無人性的傳統會被皇帝再次啟用。
聽說皇帝自從見了文瀾后便病倒在床,君卿在自己殿中焦急等著消息,并未前去侍疾。
此刻,更重要的是陸徹,并不是什么虛情假意討好人的侍疾。
終于,一陣馬蹄聲傳來,緊接著是快步走來的聲音,踏著秋雨,步步有力。
“陸徹。”君卿急著走了出去。
“殿下,快進去,秋雨涼。”陸徹脫了油衣,攬住君卿往內室走去,不叫秋雨濺到她身上一點。
二人坐好各捧了一盞姜茶,一口半碗的喝著,時間緊迫,容不得半點拖沓。
“殿下,今日晚間,恐怕要出事。”他今天仔細探查了那些士兵的動向,也察覺到了不斷有士兵悄悄往行宮趕來。
“皇兄何時到?”
“酉時。”
君卿心提了起來,時間太緊湊了,她并無十全把握。
皇后的兵若是將行宮團團圍住,他們要僵持到酉時援兵趕到,很艱難,如今之計只有躲藏起來。
扶聆行宮依山而建,山上竹海郁郁蔥蔥,確實是很好的躲藏之地。
只是夜間秋雨伴著秋風,在竹林里躲藏恐怕要吃些苦頭。
“殿下,我保護你。”陸徹此刻只想保護好君卿離開此地,其余人都與他無關,就算是九五之尊也沒有他的卿卿重要。
“不行,我與麗妃護著皇帝往后山去,你領兵守住行宮。”
搜山并不難,若是行宮守不住,那么君卿他們三人被搜出來不過是時間問題。
行宮兵力有限,陸徹恐怕要陷入險境,君卿強忍著眼角濕意,握住陸徹的手。
“陸徹,你要守住行宮。”
陸徹點頭,“不負殿下。”
“若是守不住,你可以先跑,回京去。”這樣豐功偉績的武將,擺脫了駙馬身份,還是有一番大好前程等著她。
君卿真的希望陸徹能好好的。
陸徹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他緊緊攥住君卿的手,仿佛要把她的手揉進自己骨血里。
“殿下,你要相信我。”
“我不會讓你出事。”
不知為何,單這一句話,君卿忽然安心下來,方才風雨欲來的壓抑與煩悶一掃而光。
她上前抱住陸徹,不同于先前小鳥依人的懷抱,這次的懷抱更像是一次同盟之約立下后,互相信任的懷抱。
“我信你。”
天色不早了,秋雨還沒有停下的架勢,君卿帶著竹喧踏雪還有逐云三人穿好油衣,最后與陸徹道別。
眼神交互,越過秋雨仍能感受到炙熱,千般不舍在此刻爆發。
陸徹拉過君卿深深落下一吻,“殿下,等我。”
陸徹轉身進入雨中要走,卻被君卿拉住,他垂下頭,想聽君卿有何指示。
“明深,北犁族當年叛城主謀共七十六人,如今還存世五十四人。”
“我與皇兄已經將這五十四人殺干凈。”
你可以安心了。
她不想陸徹對這件事耿耿于懷,她不想與陸徹再有芥蒂。
“殿下我。”陸徹沒想到君卿當真掛心這件事,實打實的回護他。
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其實就算這件事君卿不管不顧閉口不提,他也不會再多想。
但是君卿記住了,君卿將這件事辦的十分漂亮然后拿到他面前來。
他忽然有個大逆不道的想法:卿卿這是在討他歡心。
何德何能,三生有幸。
君卿已走入雨幕往主殿去。
暴雨充斥著人間,情人受著離別之苦。
君肅身體差極了,在聽到有叛軍的時候氣得幾乎再度暈厥。
他引以為傲的高度掌控此刻已經如同脫韁的野馬一般,不受控制的發展著。
但是他還不能死,君卿還等著他徹底廢了太子,名正言順傳位于君淮。
君卿與麗妃將君肅穿戴整齊,一左一右架著他往后山去,天色漸暗,匆匆走在泥濘山路上,大雨模糊了她們的視線。
走到山腰,君卿回過頭往行宮看去,只見烽火已經點燃,無數士兵如同螞蟻一般圍繞在行宮外。
她雙手舒展,掌心向外放于胸前,這是祈求平安無畏的印契,一如之前她從隴寧離開時那樣。
她眼睛微閡,嘴中默念禱告,祈求神佛保佑陸徹此戰平安無畏。
“咳!咳咳咳咳”君肅半倚在一顆竹子上劇烈咳嗽起來,有些雨水趁機嗆入他的喉嚨,害得他咳起來沒完。
他也看到了山下情形,這時才確定下來,君卿確實沒騙他。
“咳卿兒,快!咳咳咳咳快走!”他很著急,君肅不在乎別人安危,他只知道,他還不能死,他必須逃脫。
君卿轉過頭來,面色冷峻,油衣擋住了她的臉,君肅并未察覺,扔催著她趕緊扶他走。
幾人快速往山上跑去,終于在一處茂密竹林里找到一個山洞,六人連忙躲了進去。
這一處看不到山下情形,君卿算著時辰,已經將近酉時,不知道陸徹是否守住了行宮,也不知道阿兄趕到了沒。
君肅緩了許久才氣息平穩,頭痛折磨著他,山洞里雖然淋不到雨,但是濕了的鞋襪和褲腿被風一吹,冷意直躥,他打著哆嗦,感覺忽冷忽熱。
“父皇,您還好嗎?”君卿忍著厭惡問起君肅的情況。
“好。”君肅沒力氣回答了。
“靖王可在路上了?”
“還不清楚。”君卿回答,面上是恰到好處的慌亂。
“好。”君肅沒再說別的,他的頭太痛了,比以往每次都要痛,比死了還難受。
忽冷忽熱,他應該是發起高熱了,這樣的身子骨,這樣的天氣,逃亡路上能否活著回京還不清楚。
此時此刻,他在心里咒罵了張氏那個毒婦一萬遍。
若是他死了,豈不是叫那毒婦還有蠢材如了愿?無論如何,不能叫他們如愿以償。
無法忍受了,君肅暴躁起來,他扯開袍子的寬袖,扯出一塊潔白里衣咬著牙撕下來。
席地而坐,君肅咬破食指蘸著血開始寫。
不多時,一封血書已經寫就,被秋風一吹,很快就干了,他把血書疊好交給君卿。
“卿兒,若朕你就帶著血書跑回京去。”
他咬牙切齒道:“君宰和張氏必須死!”
君卿慌亂接過,“父皇,我們一定能順利回京的。”
“不必害怕,今后你就是長公主,淮兒繼位,記住,劉家人張家人必須死,男女都得死。”
他恨極了,不惜提前交代后事轉移權利,也要把張家趕盡殺絕。
君卿將血書揣好后才扯著君肅的衣袖哭了起來,像是個張惶無措的孩子。
直到此刻,她都沒有卸下偽裝,因為她太懂君肅此人,若是她鎮定自若,坦然接過,那么君肅今后只要還清醒,就必定不會放過她。
若是她天真無邪,才叫君肅徹底放心。
說來可笑,又要女兒順從,又要女兒獨立,又要女兒聰慧,又要女兒蠢笨。
君肅這一樁大事交代完,才感覺徹底卸了力氣,呼吸漸漸微弱,強撐著一口氣靠在洞中
他太累了,這些天病痛折磨還有眾叛親離已經把他所有的斗志磨光。
忽然有大片腳步聲傳來,隱隱火光在雨夜里忽明忽暗,有人來了。
“那邊去找找!”
“你,去那邊看看。”
不是陸徹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