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用過早餐后,祝明璽開始整理自己帶回來的東西。
他在冰冷的地面上鋪好厚厚的地毯,他在密不透風的木墻上裝好明凈的窗,他將成冊的書籍分門別類地規整在書架,他將柔軟的薄毯放置在舒適的沙發。
他將這個簡陋冰冷的小木屋變得煥然一新,就連魔王身下都被鋪上了厚厚的,巨型動物皮毛所制成的獸皮毯。
此刻,魔王穿著柔軟干凈的新衣服,靠著高度適宜的抱枕,手拿羽毛筆,在手寫板上寫寫畫畫,試圖破解禁錮自己的魔法。
祝明璽捧了一杯熱茶走至窗邊,抬頭看向窗外茫茫的雪。
后悔嗎?
祝明璽問自己。
承諾在這寂寥的圣山陪伴魔王十年。
圣山的冷空氣透過木窗的縫隙撲到祝明璽臉頰上,祝明璽閉上眼,靜靜感受這份令他頭腦變得清醒的涼氣。
目前是不后悔的。
祝明璽冷靜地想。
他確實不舍得將魔王獨自一人留在圣山,而外面的世界他也已經看過了,沒有什么值得留戀。
況且,洛希爾天資卓越又勤奮刻苦,破解出那個禁錮了他的魔法也不一定需要十年.
祝明璽低頭將茶水一飲而盡,拿著杯子走向餐桌,路過魔王時,他停下腳步:“洛希爾,你需要喝——”
祝明璽聲音戛然而止,他緩緩瞇起眼:“你在干什么?”
魔王身子一僵,將手寫板上的草稿紙反手蓋在胸口,仰頭看著祝明璽:“……我在破解魔法啊。”
祝明璽:“破解魔法需要畫火柴人?”
魔王:“……火柴人是什么?”
不清楚火柴人是什么,倒是畫得挺熟練的。
祝明璽不顧魔王的阻攔伸手將草稿紙拿起來一瞧,果然看見草稿紙上立著幾個細瘦伶仃的火柴人,火柴人在畫紙上展現出了各種形態,吃飯的,沏茶的,站在窗邊看風景的。
火柴人有著明亮的眼睛和彎彎的唇角,頭頂有個光環,背上有對翅膀,丑得很抽象。
祝明璽:“……”
這不會是我吧?
祝明璽不愿意承認。
祝明璽還沒來得及看第二眼,那草稿紙便瞬間化成一縷飛灰,消失無影了。
魔王將祝明璽專門為他制作的手寫板蓋在臉上,悶悶地說:“……我解不開。”
魔王又將手寫板拉下來,抬眸看向祝明璽:“祝明璽,如果我十年也沒能解開這個魔法禁錮,你會離開我嗎?”
祝明璽沒說話,只是微微笑著看向他。
他的笑容標準又親和,魔王卻瞬間打了個寒戰,立刻拿起羽毛筆在手寫板上推演起禁錮魔法的解法來。
“祝明璽,”魔王面容已經變得冷峻,他抬頭道,“我一定能在十年內解決這個魔法禁錮的,或許還能更早。”
祝明璽點點頭,文質彬彬地笑道:“您加油。”
魔王垂下頭,表情嚴肅,手速飛快地在草稿紙上繼續推演起來.
直至夜晚降臨,祝明璽鉆入棉被熄滅燭火,辛苦勞作了一天的魔王大人才放下羽毛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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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頭趁著月色看祝明璽的側臉。
祝明璽也抬起頭看他。
月色下的對視似乎能激起人心底的某種情緒,在祝明璽伸出手輕輕揉捏他握了一整天羽毛筆的左手時,魔王終于忍不住問出了在心底壓抑了一天一夜的問題。
“祝明璽,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有人跟你說了什么嗎?二十天前你為什么會受傷?是誰將匕首插入了你的手背和心口?還有……我不在的時候,你有沒有遇到什么人?”
祝明璽看著魔王問:“你呢,你又是怎么被困到這里的?”
魔王垂下眼避開祝明璽的視線。
“鏡子里的那個人又出來了對不對?”
魔王沉默許久,語氣沉悶地說了聲:“對不起。”
“你道什么歉?”
魔王啞聲道:“我兩年前沒能徹底殺了他,雖然摧毀了鏡子卻仍讓他跑了出來……我不夠謹慎,你從城堡離開后不久,他就故意暴露行蹤,我被他引誘到圣山,中了他的圈套,被他困到了這里。”
他到底還是隱瞞了手鐲和那天晚上的事。
祝明璽在心底輕輕嘆了一口氣。
魔王盯著祝明璽的眼睛抬頭問他:“你呢?我不在的時候,他有沒有扮成我的樣子出現在你面前?”
他聲音有些緊繃。
祝明璽點點頭:“有。”
祝明璽感知到自己手里握著的屬于魔王的手都變得僵硬而冰冷起來。
寂靜的夜色下,魔王連心跳聲都變得緩慢了。
祝明璽用了一點春秋筆法:“但是我很快就戳穿了他的真面目,他也變成透明色回歸了他自己的世界。”
魔王立刻問:“他有沒有傷害你?”
祝明璽搖了搖頭:“沒有。”
魔王又問:“然后他再也沒有出現過?”
祝明璽回答道:“我被圍攻那天他似乎出現過,但剛出現就因為若阿魔法被匕首捅穿心口,再次消失了……他似乎身負重傷。”
魔王終于露出了今天晚上第一個舒心的笑容。
“他確實身負重傷。”魔王得意洋洋道,“他雖然將我困在了這里,但我也險些要了他的命,我沉睡之前還對他發動了一道攻擊,當時他眼睛、耳朵和胸口都在往外冒著血,又因為他無法抵抗圣山的溫度,那些血直接在他眼睛里結成了冰,刺破了他的眼球……祝明璽,你怎么掐我?!”
祝明璽松開手故作茫然道:“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太高興了。”
魔王也相信祝明璽不是故意掐他的,只是太高興了,沒控制好力度。
可隨即,祝明璽又輕飄飄地問道:“你比他厲害那么多,怎么還被他困起來了呢?”
魔王得意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他抿起嘴唇,沮喪地垂下了眼。
祝明璽終于放過了可憐的魔王大人,他安慰似地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心:“沒關系,你一定能很快解開魔法禁錮的。”
魔王點了點頭,跳過這個話題:“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么會被人圍攻。”
祝明璽緩緩將真相敘述給他聽。
他語氣平緩,表情冷靜,聲音清晰。
可魔王聽完后,連呼吸都變得急促。
“啪。”
燭火被魔法點燃,魔王拿起筆和手寫板。
“你干什么?”祝明璽拉住他的胳膊問他。
魔王雙目通紅:“我要盡快解開這個禁錮,殺了葬禮上的所有人,殺了圣德利亞。”
祝明璽卻笑著去抽他手中的羽毛筆和手寫板:“明天再解吧,今天已經很晚了。”
魔王卻抓著筆不松手。
祝明璽又說:“我也困了,想睡覺。”
魔王這才松開手。
祝明璽重新熄滅了燈,魔王卻抓住了他的手。
魔王的眼睛在月輝下閃耀著微光,他啞聲問:“祝明璽,你后悔嗎?”
“后悔什么?”
“和我站在一起后,你所有的朋友、長輩、同學都會背棄你,與你為敵。”
祝明璽卻笑著說:“這只能說明他們本就不值得。”
魔王閉上眼,將祝明璽的手依次放上自己的額頭,鼻尖和唇角。
他輕輕吻了一下祝明璽的手指,又抬起頭看他。
他漆黑色的眼睛閃爍著欲要吞噬星辰般的情緒,可胸口的禁錮卻阻止他下一步的動作。
于是祝明璽在這樣渴求的目光中靠近了一些,鼻尖幾乎要抵上魔王的。
魔王睫毛顫了顫,略有些不穩當的呼吸鋪撒在祝明璽臉上,他閉上眼湊了過來。
“轟!”
突如其來的颶風打破一切旖旎,窗戶瞬間被吹飛,圣山的冷風灌了進來,祝明璽在這剎那間險些覺得腦袋都要被凍僵。
隨即,若阿魔法生效,祝明璽恍恍惚惚地抬起頭來。
卻見木屋的房頂也被吹飛,書籍,毛毯,餐桌瞬間被狂風吹上天又狠狠砸落在地,并很快覆上一層白雪。
“是圣山之怒!”
魔王長臂一伸將祝明璽緊緊摟在懷里,祝明璽臉頰貼著他冰涼的頸窩,察覺到魔王渾身都在顫。
于是祝明璽心臟也開始變得瑟縮而恐懼了。
圣山之怒。
祝明璽很快就在記憶里挖到了這個名詞。
“圣山之怒”類似于圣山大雪崩,但比其更可怖。
這種自然現象一般會維持數十天,其間會間斷性地出現狂風和暴雪,圣山上任何的人和物都將被暴雪淹沒。
然而這并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圣山本就對魔力有著極強的壓制作用,而圣山發怒時,這種壓制作用會成倍增加,就連魔法師身上所具備的魔法力量都會被壓制到極低甚至暫時失效。
暴雪很快就將祝明璽和魔王徹底掩蓋,祝明璽甚至覺得自己的耳朵和衣領都被灌滿了雪,讓他喘不過來氣。
與此同時,他也很快察覺到了若阿魔法正在失效。
冰寒入侵骨髓,他似乎聽見了血液和思維被齊齊冰凍上的聲音。
魔王緊緊地用單手將祝明璽抱在懷里,冰涼的手心抵著祝明璽的脊背,源源不斷地為他輸送熱度。
祝明璽像一座被火焰炙烤的冰雕,昏昏沉沉中也不明白自己有沒有意識。
“祝明璽!”
魔王破開將他們埋葬的積雪,顫抖著在祝明璽身上繪出升溫魔法,并在自己另一側的地上畫下傳送陣。
祝明璽睜開眼。
看見魔王臉色蒼白地看著他:“你快點離開!趁若阿魔法還沒徹底失效!”
祝明璽也知道自己該走,他待在這里反而是對魔王的累贅。
可是,升溫魔法也在漸漸失效,他的手連抬都抬不起來。
魔王也察覺到這一點,再次為祝明璽輸送熱度。
祝明璽轉過身子,艱難地朝著傳送陣爬去。
他必須獨自一人爬入傳送陣,若魔王觸碰到他的身體,傳送陣就會拉扯魔王,與此同時,魔王身上的禁錮亦會挽留他……若是普通魔法師,身體會瞬間被撕成兩半。
即便是魔王也好不到哪兒去。
到了,快到了。
祝明璽右手懸停在魔法陣上方。
“呼——”
風聲靜止。
整個世界像是按了暫停一樣安靜下來,圣山之怒消失了。
若阿魔法重新生效。
祝明璽像是一下子失去所有力氣般倒在傳送陣旁輕輕喘著氣。
魔王聲音卻依舊緊繃:“圣山之怒只要一出現就不會輕易停止,現在只是暫停,很快就會卷土重來的,你還是趁現在趕緊走吧。”
祝明璽大腦重新變得清醒。
他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可卻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抬頭看向魔王,眼睛立刻變得灼灼發亮起來:“若阿魔法會被壓制甚至失效,那你身上的禁錮呢?你是不是也能趁它失效的時候強制破除它?!”
聽了祝明璽的建議,魔王臉上卻沒有出現任何驚喜和恍然大悟的神色。
他只是面色平靜地搖了搖頭:“不,這個禁制不能強制破解,只能解除。”
祝明璽皺了皺眉,覺得魔王的話很奇怪。
這世界上有什么禁制是只能解不能破的呢?
祝明璽爬起來用手指撥掉魔王身上的積雪,第一次認真探索起他身上的那段黑霧來。
這段黑霧里閃爍著無數個復雜詭異的魔法陣,可是……
祝明璽愣住了。
他的手指指向魔王心口,黑霧最為稀薄的方向:“這個位置有個魔法陣缺口,你為什么不從這兒強制破除?”
祝明璽不信魔王這么久都沒發現。
魔王把祝明璽的手指撥開:“你能看到這個缺口上有什么東西嗎?”
祝明璽看了看,語氣有些猶疑地問道:“……一根頭發?”
魔王閉上眼:“是你的頭發。”
魔王咬牙道:“他在這條禁錮上綁了你的頭發,并對你施下了詛咒,若是強制破除這條禁錮,你就會遭遇這世界上最可怖的痛苦。這種黑魔法詛咒的是靈魂而并非肉體,因此即便有若阿魔法也不行。
祝明璽神色變得怔愣。
“……卑鄙!”魔王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似的。
祝明璽緩緩伸出手想去觸碰那根黑霧制成的鎖鏈,魔王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別想著用其他辦法破開這禁錮了,你先走吧,下一次圣山之怒馬上就要來臨了。”
魔王停頓了一下,把祝明璽的手抓得更緊了些:“祝明璽,圣山之怒十多天就會結束,結束后你再上來,好不好?”
祝明璽卻搖了搖頭:“不好。”
魔王愣住。
幾乎就在剎那間,祝明璽一只手與魔王唯一一個能活動的左手緊緊相扣,另一只手卻釋放出魔力直直擊向那條黑霧的缺口!
“嘭!”
黑霧制成的鎖鏈瞬間煙消云散,魔王臉色也在剎那間變得比圣山的雪還要慘白無比了。
他渾身顫抖著,不可思議地看向祝明璽。
他緊緊抓著祝明璽的手,滿眼都是驚慌與恐懼,好像下一刻就要受到靈魂酷刑的人是他一樣。
可是一秒,兩秒,三秒。
祝明璽不僅毫發無損,還神色平靜地朝他點了點頭。
“他騙你的,”祝明璽說,“強制破除這條禁錮,根本不會對我造成任何傷害。他當時受傷太重,除了騙你,根本沒辦法困住你……我們現在就離開吧。”
魔王愣住了。
“祝明璽……你怎么知道那個詛咒是假的?”
祝明璽垂下眼沒說話。
心底卻有個聲音在輕輕作答。
——因為他愛我。
第112章 【修】
腳下的土地重新開始顫抖, 凌冽的寒風再次席卷而來。
祝明璽迅速回過神來,拉著魔王翻身滾入傳送陣。
傳送陣的目的地是圣山山腳,兩人剛從傳送陣里出來, 撲簌簌的落雪便堆至兩人身旁。
若阿魔法重新開始生效,祝明璽沒感到什么不適, 魔王卻偏頭吐出一口血來,祝明璽慌忙低頭翻找藥劑, 可隨身攜帶的魔藥早在那場風暴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身上什么也沒有。
“沒事兒, ”魔王抹掉鮮血擺擺手, “我傷得不重,況且圣山對我的壓制作用已經消失……”
話說到一半, 他似乎感應到什么,抬頭看向天際, 眉宇微微舒展:“白英。”
白英?
祝明璽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果然看見一頭漆黑的巨龍正橫沖直撞地朝他們飛來,巨龍翅膀扇得迅速,鼻息呼得激烈, 紅色眼瞳里燃起的興奮火苗像是瞬息間就能融化它周身的落雪。
祝明璽松了一口氣,渾身上下緊繃的肌肉也放松了些許。
祝明璽昨日下山采購時告訴過白英魔王的情況,本以為它會乖乖回魔法森林等著, 沒想到它竟沒有。
不過幸好它沒走。
巨龍剛一落地,祝明璽就快步走過去拿下它頸間掛著的背包,并毫不耽擱地在里面找出所有對魔王有用的治愈藥劑。
然而就在他把所有藥劑捏入手心并準備合上背包的那一刻, 余光卻掃到了一樣東西。
一只靜靜躺在背包角落的魔法手鐲。
祝明璽合上背包的動作稍頓。
理智告訴祝明璽, 比起他手中的中高級治愈藥劑, 能施展出圣級治愈魔法的手鐲才更有利于魔王的傷勢恢復。
可是……
可是, 初次見到這個手鐲時的場景纖毫畢現地浮現在眼前。
“這個手鐲好像比藏寶圖上面的那個更好……你一晚上做出來的嗎?好厲害。”
“不愧是天才魔法師洛希爾。”
“洛希爾,謝謝你,我好喜歡這個。”
……
“……已經很晚了,別再玩手鐲了,睡吧。”
時至今日,魔王那天低垂的頭顱,輕扯的唇角,沉默的情緒似乎都有了意義不同的解答。
縱使祝明璽心中百轉千回,可事實上,他的出神和停頓只維持了不足半秒,在任何人都沒察覺不對的時候,他已經握緊藥劑合上背包,快步走過去攬著魔王的肩將藥劑喂給他。
藥劑入口,魔王蒼白的面容瞬間有了血色,冰涼的皮膚也一點一點恢復了溫度。
祝明璽卻沒有立刻松開魔王并攙扶他站起,反而攬緊手臂,輕輕湊過去,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又猶不滿足地在他唇角輕吻了一下。
魔王的臉頰像是服用了升溫藥劑般染上緋色。
“……祝明璽,你在做什么?”魔王矜持地問道。
“沒什么,”祝明璽輕笑著說,“突然覺得你很……”
“很什么?”
很惹人憐愛。
可這話當然是不能說的,祝明璽彎起唇角笑道:“很喜歡你。”
魔王:“!!!”
魔王大腦一片空白,皮膚散出熱氣,哪還能管得上這半句話和前半句話連起來是否通順,他只覺得渾身上下的暗疾都在此刻不治而愈,每一個新生的細胞和血液里都沸騰起四個字——
很、喜、歡、你。
“吼!”
把臉湊過來許久卻沒得到主人安撫的巨龍委屈地大吼一聲,接而被力量恢復的主人毫不憐惜地一掌推開頭顱。
魔王簡直是急不可耐地一手托著祝明璽的后頸,一手按著祝明璽的后腰吻了上去。
力度大得簡直像是要把人揉進骨血里.
“我不小心把手鐲弄丟了。”
萬丈高空里,巨龍的脊背上,在身后的圣山離他們越來越遠時,祝明璽突然開口。
魔王訝然:“弄丟了?”
隨即,他又反應過來。
也是,若手鐲沒丟,那么從圣山下來時,祝明璽第一時間從背包里拿出來的就不該是藥劑而是鑲嵌滿了魔晶石的魔法手鐲。
魔王的目光無意識地落到祝明璽空曠潔白的手腕上,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喜悅和滿足感突然攫住了他。
……似乎,從他在無盡冰雪中遇到祝明璽的那一刻起,幸運便降臨了他。
魔王輕輕呼出一口氣,竭力不泄露出任何喜意,他音調平穩道:“哦?怎么弄丟的?”
祝明璽垂眸:“我初登圣山時太急,一時忘了手上還帶著魔法手鐲……等我發現的時候,手鐲已經不見了。”
魔王立刻握緊祝明璽的左手翻看他的手腕:“有沒有受傷?圣山禁止魔器進入,若你在登上圣山的那一刻被強制剝離手鐲,或許會被削傷手腕……”
腦海中突然掠過一些模糊血腥的畫面,祝明璽另一只藏于袖口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沒有……或許有輕微的劃傷,但等我發現的時候也已經愈合了,總之沒什么大礙。
魔王這才松了一口氣:“沒事就好。”
他再一次把祝明璽攬入懷里,身上升騰的熱度將祝明璽完全包裹起來,聲音終于能泄出少許笑意:“真好……”
“好什么?丟了你送的禮物也算好嗎?”祝明璽明知故問道。
魔王沒說話,只是把祝明璽拉得更緊了一些,冰冷的側臉纏綿地在他臉頰蹭了蹭。
真好,真幸運。
想見,卻以為很難再見面的人出現在他面前。
討厭,卻以為很難會消失的東西被丟棄在圣山之間。
魔王低低笑了笑,很快掠過這個話題:“丟了就丟了,丟了說明我合該再給你做一個……做一個更好的。對了,你當初是怎么在圣山找到我的?”
聽到關鍵字眼,白英嗷嗚一聲吼叫了起來,并興奮地搖了搖尾巴,晃得脊背上的祝明璽都不由自主抓住了魔王的衣襟。
祝明璽穩住身形,說:“是白英帶我找到你的,它在圣山上感受到了你的氣息。”
魔王意外地挑了下眉,白英開心地搖擺起來。
“安靜。”魔王手心按上白英的龍背,又問祝明璽,“我的具體方位也是白英告知的?”
祝明璽登上圣山后不久,魔王就用精靈追光術窺見了他。
可令人困惑的是,祝明璽的搜尋過程分明是有目的,有順序的,像是早就知道他在哪里似的。
祝明璽搖了搖頭,把手伸入布袋,摸上魔鏡。
考慮到魔王對“鏡中魔王”的憎恨和厭惡,祝明璽并沒有直接將魔鏡拿出來,而是將其放入裂成兩半的水晶球里。
水晶球迅速合二為一,連裂痕都消失,摸不出任何痕跡。
“這是精靈族的圣器,”祝明璽將“水晶球”拿出來,對魔王說,“我和它簽訂了血契,它告訴了我你的具體方位。”
魔王略感驚訝:“圣器也可以與人簽訂血契?”
祝明璽將奎恩長老之前在圣山之巔對他說的話轉述給魔王聽,并說:“圣器說我是它命定的主人。”
魔王似乎有些好奇,但見祝明璽小心翼翼地捧著水晶球的態度,便沒有多碰。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盯著水晶球看了一會兒后,眼睛一點點明亮起來,唇角也慢慢變彎了。
祝明璽感覺有些奇怪:“你在高興什么?”
“精靈族的圣器不會無緣無故選擇一個普通人類作為它命定的主人,阿璽,你絕非一個普通的人類,就算現在是,以后也絕對不是。”魔王眼眸明亮道。
祝明璽沉默了一會,問:“怎么了?普通人類祝明璽沒資格跟天才魔法師洛希爾談戀愛嗎?”
魔王的心臟被“談戀愛”這個字眼狠狠撞了兩下,幾乎有些不知所措。
他呆了好幾秒才聽清祝明璽言語中間的意思,又驚又喜又慌亂地搖頭道:“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他牽上祝明璽的手,認真對他解釋道:“只是人類的壽命太短,我希望你能活久一些,長長久久與我在一起。”
這話無異于告白,魔王說這話時臉頰有些紅,聲音也有些小。
可祝明璽面上卻沒有絲毫變化。
他抬頭看向魔王,漆黑的眼睛里流露出極其冷靜的情緒:“可是魔王大人,我只是一個普通人類。”
魔王愣住了。
祝明璽繼續說:“我只是一個普通人類,會變老,會變丑,活不過百歲,甚至只剩五十年可活,若是您想尋找能和您長相廝守的戀人,那么您本不該找我,如果您接受不了這一點,那么我想我們根本不應該——”
魔王卻突然伸出手捂住他的嘴唇,阻止他說完這句話。
“不,我可以……我可以接受。”
魔王將臉頰埋入他的頸側,把祝明璽抱得更緊了些,像是在埋怨他的絕情:“……你怎么能說這種話?”
祝明璽沒說話,只是輕輕掰開他的手臂,離開他的懷抱。
魔王雖然不太情愿,但還是順從祝明璽的意愿結束了這個擁抱。
可祝明璽卻突然仰頭輕輕吻上了他。
他冰涼的嘴唇貼在魔王的唇上,溫柔得像是一片雪。
他輕聲說:“我希望我能成為您生命中的一道風景而并非一道傷痕,我希望您能平和地接受我的離去,我希望您快樂。”
戀人的聲音太輕,親吻太柔。
魔王感覺自己像是踩在了云端,暈暈乎乎的,他迫不及待地抱緊祝明璽并再次吻上了他。
而戀人說的話卻只在魔王心里打了個旋兒,很快就消失無影了。
彼時他太年輕,太狂妄,登頂魔法巔峰后便沒再真正失去過什么,他以為未來很長,長生的魔藥唾手可得。
他以為他不會再失去。
第113章 【修】
夜色濃郁, 白英的龍翼映著月輝與星光,如泛著寒光的利刃般刺破黑暗,朝著魔法森林的城堡飛去。
魔王卻已經睡了。
一支高級治愈藥劑和兩支中級治愈藥劑不足以彌補他身體上的虧空, 他摟著祝明璽的腰,抵著祝明璽的肩, 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祝明璽盯著他蒼白的嘴唇看了一會兒,左手悄無聲息地探向布袋。
可祝明璽的指尖剛碰上魔法手鐲的一角, 睡夢中的魔王就動了一下,祝明璽即刻收回手。
祝明璽看向魔王, 才發現魔王并沒有醒, 反倒睡得很熟,他睡時嘴唇微微彎著, 像是做了什么美夢。
偷偷用魔法手鐲為魔王治愈身體的念頭就此被壓下,祝明璽笑著嘆出一口氣, 抬頭看向前方的路.
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時,魔王從祝明璽頸側抬起頭,啞聲問:“到哪兒了?”
“快到魔法森林了,”祝明璽說, “我已經看到了城堡的塔尖。”
魔王頃刻間坐直身子,敲了一下白英,語調慵懶地下達命令:“去圣城。”
白英即刻調轉方向, 祝明璽困惑地看向魔王。
“說了要為你報仇的,忘了?”魔王活動了一下脖子,頸間的骨骼咯咯作響。
想起來了。
魔王曾在圣山上說——我要盡快解開這個禁錮, 殺了葬禮上的所有人, 殺了圣德利亞。
“沒忘, ”祝明璽說, “但你確定現在就去?”
魔王停下動作看向他:“你累了?是不是想先回去休息?那我先把你……”
“不是,你身體還沒恢復吧?”
魔王突然笑了,聲音悅耳,語氣愉悅:“沒關系,殺幾個圣級魔法師還綽綽有余。”
圣城本就離魔法森林極近,魔王話音剛落,白英便急速降落在圣城街道上,龍翼的一角直接壓塌了一間魔法店鋪的墻壁。
“轟!”
魔王揮手扇去塵土漫天,又問祝明璽:“你真的不累?”
得到肯定答復后,他從龍背躍下,踩著磚石廢墟走進對他敞開門墻的魔法店鋪。
出來時,他手中多了一疊紙筆和幾支高級治愈藥劑。
他仰頭喝下那幾支高級藥劑,又把紙筆遞給祝明璽:“葬禮上圍攻你的那幾個人的長相你都記得吧?把他們的臉畫下來。”
說完這句話后,他化作精靈的模樣為自己施展了一次圣級治愈術,好在剛剛已經服用過許多高級治愈藥劑,他這次沒遭受什么反噬。
隨即,他又變回魔王,召來自己巨大的漆黑彎刀,清出一片平地,畫下黑暗召喚魔法陣。
這個魔法陣祝明璽見過,很久之前,魔王曾用這個魔法陣找到了偷走精靈花種的竊鼠精并將其當場誅殺,葬禮上的那些圍攻者們也將迎來同樣的結局。
可當魔王的魔法陣畫好后,祝明璽仍一筆未動,畫紙上空空如也。
魔王不解地看向祝明璽。
祝明璽把紙筆還給魔王:“……我不想殺他們。”
“為什么?”
祝明璽垂下頭:“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并不知道自己參加葬禮就是為了殺我,他們與我為敵是因為在他們眼里他們代表正義,而我代表邪惡,他們對我動手也大多是被主謀者利用,被道德感裹挾,被所謂的‘陣營’逼上絕路……說白了,他們只是一群烏合之眾,殺了他們還會有千千萬萬個他們冒出來。更何況那些人中有我曾經的朋友,也有我曾經的老師,有的曾幫助過我,有的曾被我幫助過,就算殺了他們我也不會覺得暢快。”
“那我要怎么做才會讓你覺得暢快?”魔王問。
祝明璽抬起頭來,看見了魔王緊蹙的眉頭和漆黑的眼。
要怎么做才會覺得暢快?
祝明璽在心底問自己,腦海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許多個畫面。
他想起那場葬禮上突如其來的圍攻,他想起自己在剎那間變得人人喊打,眾叛親離。他想起那晚鏡中魔王為他講述的往事,他想起他不曾參與的過去,面前這個人曾遭遇過更慘淡的背叛,人生就此天塌地陷。
而這一切,都始于一個人。
祝明璽的心臟微微開始發熱,一股本不該屬于他的憤怒情緒順著他的心臟抵達他的指尖,他不由自主地吐出那個人的名字。
“圣德利亞。”祝明璽說,“我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魔王一愣。
隨即輕輕將祝明璽擁入懷里。
“我知道該怎么做了。”他啞聲承諾道.
知道該做什么的魔王大人開始一刻不歇地搜取解除血契所需的材料。
魔法店鋪內貨架上的血凝花,第一拍賣行倉庫里里的生骨草,監牢死刑犯臨近心臟的那根肋骨……
這些東西都不算價值連城,祝明璽在魔法店鋪和拍賣行都放下了足夠彌補其主人損失的魔晶石,只有在死刑犯的監牢里,當他看過監牢墻壁上書寫的罪責——這名死刑犯曾用三名孩童的身體煉制黑魔法藥材,便給奄奄一息的死刑犯留下了一支初級治愈藥劑,以保他能痛苦地活到錘刑執行。
魔王去的最后一個地方是貝利斯家的莊園。
他跟著魔法的指引破開貝利斯家的大門,隨心所欲地闖入阿蘭德的臥房,在眾人的尖叫聲中劈開阿蘭德的床頭柜,從里面取出一顆閃閃發光的寶珠。
祝明璽則在這個過程中看到了他曾經的朋友貝利斯。
貝利斯侍奉在他油盡燈枯的爺爺身邊,在魔王闖入的那一刻就嚇得跳了起來并連連后退,看見魔王身旁的祝明璽后,他咽下喉間的尖叫,轉而變得面色慘白,渾身顫抖。
他幾乎是淚眼婆娑地看著祝明璽,嘴唇囁嚅著像是想說些什么。
可當他發覺祝明璽從頭到尾都沒給他一個眼神后,他又顫抖著垂下頭去,像是一根細瘦伶仃的衣架般縮在陰影里,即便魔王的彎刀破開床頭柜時“失手”使一根尖銳的木刺刺入他的臉頰,他也只是咬著牙沒發出半點聲音,僅僅痛苦地哆嗦了一下。
阿蘭德看起來倒是有不少話想說,他那雙渾濁的眼睛盯著祝明璽,嘴里喃喃著吐出幾個字。
祝明璽原以為是咒罵,卻發現不是,因為他隱隱約約聽到了幾個關鍵字眼:
“……貝利斯……不知道……他沒……參與……”
但由于他實在病重,且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因此他的聲音虛弱無力,只有俯耳靜聽才能聽清他的完整語句。
祝明璽并沒有這個閑情逸致。
他安靜地站在魔王身后,等魔王檢查完寶珠的成色并神情滿意地將它抓進手里時,才低頭看向病床上的阿蘭德。
“您的狀態看起來不太好,”祝明璽淡淡問,“需要我再為您制作兩支圣級治愈藥劑嗎?”
阿蘭德臉色瞬間漲得通紅,他嘴唇嗡動,枯草般的白色胡須劇烈顫抖著,蒼老渾濁的眼睛里顯現出羞愧和痛苦的神色。
“需要嗎?”祝明璽再次問。
他語氣分外平靜,聽起來簡直不像是譏諷,倒像是真的很關心這位老人的身體健康并的確想要得到一個答復似的。
“……不……用。”
阿蘭德幾乎是從與牙齒連接的骨骸里顫抖著擠出這兩個字。
祝明璽微微朝他頷首,轉身離去。
踏出莊園大門的那一刻,數百只烏鴉驟然從屋檐飛出,低沉的喪鐘也瞬間響徹天地。
可烏鴉未曾盤旋便離去,鐘聲不經回蕩便消弭,莊園依舊門窗緊閉,連半分啼哭都不曾傳出。
曾受萬人敬仰的圣城魔法師協會會長,德高望重的圣級魔法師阿蘭德,注定將迎來他人生中最為孤獨的第二次葬禮.
“剩下的材料在城堡的地下金庫,”魔王扶著祝明璽讓他從龍背上跳下來,牽著他的手往金庫走,“順利的話,三天內我就能解除圣得利亞和安娜塔西雅之間的血契。”
祝明璽則略有些好奇地看著金庫門上新鮮的紋路,問道:“這是什么魔法陣?我以前從沒見過。”
“一個小小的防盜魔法,新畫的。”魔王下巴抬高了一些,“畢竟我的金庫已經不同往日,里面的珍寶數不勝數,魔晶石更是多得能堆成一座山。等我為你做成了新的魔法手鐲,你就再也不愁沒有魔晶石用了。”
魔王一邊說著一邊推開金庫的大門。
祝明璽下意識偏了一下頭,畢竟他真的見過金銀魔晶山,怕再被這東西晃了眼。
然而光芒大盛的場景并沒有出現,魔王的呼吸聲反倒猝然止住。
祝明璽立刻轉頭看向金庫。
魔王的地下金庫果然與以往大相徑庭,名貴的魔法藥材盛放在各種容器中隨意地堆至墻角,數不清的金銀珠寶在正中間的空地上堆成一座小丘。
然而,沒有魔晶石。
偌大金庫,竟然沒有一枚閃閃發光晶瑩剔透,蘊含著或多或少魔力的魔晶石。
祝明璽心臟陡然一跳。
“……有人偷了我的魔晶石。”魔王咬著牙,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
祝明璽:“……”
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祝明璽忍不住閉了下眼。
不可一世的魔王大人當然無法容忍自己的財產被他人竊走。不消片刻,瑰麗無比的魔法陣便自他刀尖下形成,并轉瞬間冒出一束耀眼奪目的光柱突破地下金庫的大門和城堡的墻體,以勢如破竹的氣勢朝著遠方沖去!
“在圣城魔法師居民區一百零三號住宅。”
魔王睜開眼睛,薄唇清晰而冰冷地吐露出贓物的地址。
預感得到證實,祝明璽只聽見心中的一塊石頭墜了地,“哐當”一聲巨響砸得他腦殼生疼。
“這地方聽起來有點耳熟,”魔王一邊向門外走去,一邊冷漠重復,“圣城魔法師居民區一百零——”
魔王聲音戛然而止,腳步也就此止住,他幾乎是帶著表情空白的面容不可思議地轉頭看向祝明璽。
“……你家?!”
祝明璽:“……”
祝明璽也沒心思去探究魔王為什么會知道他家在哪里了,他硬著頭皮抬起頭,看見魔王震驚的視線順著他的臉龐移至他的腰側:只見幾根細若蛛絲般的光繩從祝明璽布袋里探出,穩穩地投向射出巨大光柱的魔法陣。
——這代表一部分被偷竊的贓物正藏匿于祝明璽的背包。
以免魔王出手并發現背包里完好無損的魔法手鐲,繼而引發更大的事故,祝明璽主動伸出手,把“贓物”從布袋里拿出來——那是一把閃閃發光的高級魔晶石。
魔王簡直是匪夷所思地看著這一幕。
祝明璽偷走了他的魔晶石?怎么可能?!
可不是他又是誰呢?
除了祝明璽,誰又能自由進出他的金庫,隨意偷走他的財物,有這種力量卻沒留下任何遮掩魔法,權當城堡的主人已經死了,甚至把所得的贓物全部放入祝明璽的住處……
魔王臉色越想越黑,他咬牙切齒的聲音和著被捏得咯吱作響的刀柄聲陰惻惻地回蕩在地下金庫:“——是他?!”
祝明璽:“……”
祝明璽沉痛地閉了下眼:
“是的。”
猜想得到證實,魔王手中的彎刀刀柄再一次遭到了非一般的虐待,難以言說的魔法氣息在魔王周身激蕩,就連不小心闖進來的竊鼠精都開始抱頭亂竄。
“砰!”
竊鼠精在彎刀的刀刃下化成一道黑灰,魔王簡直是一字一句咬牙問道:“他、拿、我、的、魔、晶、石、討、你、的、歡、心?!”
祝明璽:“……”
第114章 【修】
金庫里的氣氛瞬間下降至冰點, 空氣一片寂靜,只剩下漆黑的彎刀在魔王手下發出難耐的錚鳴。
祝明璽深吸一口氣,小聲地, 憤憤地開口說:“是啊,他怎么能這么無恥……”
魔王青黑的臉色終于有了緩解。
可下一秒,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臉上的陰霾重新開始凝聚:“你不是很快就認出他是冒牌貨了嗎?為什么還要收下他給你的魔晶石?!”
祝明璽:“……”
祝明璽不敢說他非但沒有很快認出“冒牌貨”, 甚至喜氣洋洋,歡天喜地地收下了那些魔晶石, 更是在聽那人講述往事時心疼得掉下了幾滴眼淚……他只能繼續圓謊:“……我當時雖然已經認出了他, 但還在跟他虛與委蛇,想從他口中套出你的所在地。”
魔王:“那你怎么還在用?你剛剛還用這些魔晶石幫我付清了魔法店鋪和拍賣行的損失!”
祝明璽:“因為……不用白不用?”
魔王臉色卻依舊不快。
“好啦, ”祝明璽晃了晃魔王的手臂,又仰頭親了一下他的唇角, “反正這就是你的魔晶石啊,你就當是你送給我的,好不好?或者我們再把它挪回來,挪回這個金庫。”
“不好, ”魔王冷冰冰地拒絕道,“那還是他送給你的。”
祝明璽:“……”
祝明璽干巴巴地問道:“那怎么辦?難道要把那些魔晶石扔掉嗎?可那東西本來就是你的啊。”
魔王思索片刻,很快想到了解決辦法:“我待會兒教你一個遺棄魔法, 你把那些魔晶石扔掉,我再把它們一個一個撿回來,重新送給你。”
祝明璽:“……”
“行吧。”祝明璽妥協道。
魔王終于滿意了起來, 他低頭啄上祝明璽的嘴唇, 繼續祝明璽剛剛發起的那個吻。
可親了兩下他又停下來, 盯著祝明璽的眼睛, 用一種怪異的語氣小聲問他:“……那個人很無恥吧?”
祝明璽愣了一下,才眨了眨眼睛,試探性地說:“是啊,簡直太無恥了……”
盯著魔王逐漸變亮的眼睛,祝明璽聲音越來越大,語氣也越來越憤憤不平:“我真沒想到世上竟會有這種厚顏無恥之人,他不但很無恥,而且還很小氣呢,竟然拿你的東西送給我,簡直是無恥至極……”
魔王臉上終于綻放出笑意,他握著祝明璽的腰,低頭一下接著一下地吻著祝明璽的嘴唇,親吻的間隙也不忘鼓勵祝明璽繼續對那人進行詆毀。
祝明璽:“……”
祝明璽聲音越來越小,一方面是因為親吻令他發聲困難,另一方面……是因為他突然想起他在這個時空說的話,或許會被另一個時空的魔王憶起,要是說得太過分,那人指不定還會很傷心。
可祝明璽的沉默卻令魔王不滿:“你怎么不繼續罵他了?”
祝明璽:“……”
祝明璽剛準備狠狠踩他一腳并先發制人地教訓他接吻要專心,魔王臉色就突然一變,漆黑的霧氣從他手下漫出,轉瞬間便形成一個巨大的黑網,如離弦之箭般鉆入天花板消失不見!
“發生什么事了?”祝明璽慌忙問。
魔王一臉被人打斷的不快。
“沒什么,我們繼續。”魔王說著就重新低下頭。
祝明璽:“……”
祝明璽推開他:“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魔王又低下頭在祝明璽嘴唇上重重親了一下,才不開心道:“城堡里出現了外人。”.
在魔王的彎刀破開魔法實驗室的大門,并將禁錮在黑網中的闖入者的頭發釘死在墻壁上之前,祝明璽一直以為所謂的“外人”只是意外醒來的菲爾或貝萊奧。
令他沒想到的是,來人竟是黛美莉。
黛美莉灰色的兜帽被刀刃劈開,一頭紅發如流動的巖漿般宣泄而下,又幾乎在同時被魔王的彎刀死死釘在墻壁上,她驚恐萬狀地抬起頭,渾身顫抖,雙眼大睜,眼淚難以自控地往下淌,好似彎刀劈開的不是她的兜帽,而是她的頭顱。
然而驚懼只在這名混血精靈的臉上停留了很短暫的一段時間,當她意識到自己仍未失去生命后,她顫抖而失焦的眼瞳就漸漸有了內容。
她看向祝明璽。
她眼里的情緒太多,祝明璽忍不住避開她的視線,并垂下頭捏了一下魔王的手。
下一秒,黑色的霧氣再次襲上黛美莉,黛美莉砰然倒地。
祝明璽這才松了一口氣。
“你們關系很好?”魔王從墻上拔下彎刀,有些意外地詢問祝明璽。
“我們前些天在幽影荒原共同營救過貝利斯。”祝明璽一邊說著一邊走到黛美莉身邊,彎腰從她的手中扯下一塊布料,“這是……菲爾身上的衣料?看來她是為了救走菲爾才出現在這里的。”
魔王這才轉頭,看向一旁衣衫襤褸,傷痕累累且睡得正熟的菲爾和貝萊奧。
“菲爾就算了,”魔王問,“你為什么把貝萊奧也帶過來了?”
祝明璽帶回貝萊奧完全是因為直覺。
作為圍攻事件的主謀之一,貝萊奧既不像菲爾一樣有著不能殺掉的理由,又不像阿蘭德那樣已經壽數將近無須置理,那天離開之前,祝明璽本想給貝萊奧最后一擊,可看見他的臉時卻突然想起他和貝萊奧的初遇。
那是圣光魔法學院入學面試的現場,那天恰逢魔王抓走了圣德利亞,作為面試官的貝萊奧得知消息時,第一反應是詢問王后,得知安娜塔西雅也被抓走了后,才大驚失色地沖了出去。
當然,這只是一個很小的插曲。
或許貝萊奧當時詢問安娜塔西雅只是因為順口,或許他是安娜塔西雅的故交。
但祝明璽總覺得貝萊奧當時的口吻急切得像是在確定救命稻草……像是知道什么內幕。
出于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祝明璽順手讓白英也抓走了貝萊奧。
“我覺得他身上有秘密,但我還沒有挖掘出來……”
祝明璽一邊說著一邊又忍不住看向一旁的黛美莉。
說起秘密,黛美莉身上好像更多。
“你去解決血契吧,這三個人先交由我處理。”祝明璽對魔王說。
“需要吐真劑嗎?”
“不用,精靈族的圣器或許能助我一臂之力。”
祝明璽說著就準備把三人拖到隔壁房間,想給魔王留下一個干干凈凈的魔法實驗室。
可他剛把人拖到門口,魔王就在他背后幽幽開口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祝明璽:“……”.
過家家般扔掉鏡中魔王送的魔晶石后,祝明璽又“十分驚喜”地收到了魔王送給他的魔晶山。
對魔王表達了禮節性的感謝,并將那些魔晶石重新歸置了一番后,祝明璽終于得以把那三人拖到隔壁房間。
他剛關上房門,魔鏡就從水晶球里飛出來,并堂而皇之地頂著那只祝明璽謊稱已經丟失的魔法手鐲:【主人主人!這只手鐲留著也是隱患,我幫您處理了吧!】
祝明璽:“你準備怎么處理?”
魔鏡:【當然是吃掉啦,這上面可是有圣愈寶石呢!】
祝明璽立刻伸出手把手鐲從魔鏡身上拿下來,小心翼翼地擦了擦上面不存在的灰塵,并冷冰冰地拒絕了魔鏡:“不。”
魔鏡:【QAQ】
魔鏡:【你爬圣山的時候,我給你標注了好幾點圣愈寶石的所在地,你怎么一次也不去給我找?】
祝明璽:“需要繞路,浪費時間。”
魔鏡:【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它顯露出來的字眼又小又淡,看起來幽怨極了。
祝明璽卻覺得有些好笑,這魔鏡的口吻不像是他的魔器,反倒像是他的朋友。
他從口袋里摸出兩顆圣愈寶石扔給魔鏡:“但有兩顆剛好在路途中。”
魔鏡又驚又喜地將其吞掉,還用極大的字體閃爍著向他道謝。
祝明璽卻瞇起了眼,他的背包和衣服口袋上都有能隔絕氣息的防窺魔法,但是……
“你不是能窺探人的內心嗎?”祝明璽問。
魔鏡:【只限于你且需要耗費能量。】
“只限于我?”祝明璽微微皺了一下眉,目光掃過地上躺著的黛美莉。
魔鏡:【但可以捕捉到其他人的內心負能量團。】
這才對。
祝明璽松了一口氣。
窺探他的內心,捕捉人的內心負能量團,尋找丟失之物……和上一個魔鏡一模一樣的功效。
祝明璽目光微閃,又問:“那你能帶我穿越到未來嗎?”
魔鏡:【我沒有這個能力。】
祝明璽:“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后沒有,等你吞服了足夠多的圣愈寶石,就有可能會開發出這個能力,是嗎?”
魔鏡的鏡面突然閃爍了一下,隨即,它的鏡面如打字機般一個一個顯現出一行字:【穿越時空是毀滅的開始。】
祝明璽:“什么?”
魔鏡:【穿越時空是毀滅的開始。】
魔鏡依然不斷閃爍著顯示著這行字,且越來越急促,像是某種警示。
但沒有對此作出任何解釋。
祝明璽握著手中的魔法手鐲,心臟卻莫名其妙地越跳越快了。
“唔……”
恰在此時,地上昏迷的黛美莉發出一聲囈語,打斷祝明璽的思緒。
祝明璽瞬間回過神來。
“我記得你體內可以儲存高等魔晶石?”
魔鏡:【是的……但您怎么知道?】
“這個手鐲上鑲嵌了大量高級魔晶石,應該也能被你收納吧?”祝明璽拿出魔法手鐲放到魔鏡面前。
魔鏡:【哦~】
“但不準吃!”
魔鏡:【哦。】
“好了,”祝明璽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黛美莉,開始辦正事,“幫我捕捉黛美莉的內心負能量團。”
魔鏡:【捕捉中……】
魔鏡:【捕捉失敗,未檢測到黛美莉內心有可供窺探的負能量團。】
祝明璽略有些意外地看了黛美莉一眼,心下有些失望。
魔鏡:【捕捉到另外兩個內心負能量團,分別來自菲爾和貝萊奧,要看嗎?】
祝明璽:“先看菲爾的……等等,為什么是‘要看嗎’而不是‘要進來看看嗎’?”
魔鏡:【你想進入鏡中世界的模擬環境,切身體會他人的負能量團嗎?那樣會很耗費能量。】
祝明璽:“不進入還能怎么看?”
魔鏡:【當然是這樣看。】
鏡面上字幕隱退,水波微蕩,并緩緩出現了菲爾的身影,像是在播放電影。
祝明璽則忍不住磨了磨牙。
被騙了。
原來從一開始,觀測其他人的負能量團就不需要進入鏡中世界,而上個魔鏡之所以那樣做都是為了引誘他穿越時空,前往未來。
……可是,它不害怕毀滅嗎?
祝明璽搖了搖頭,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拋到身后,低頭看向菲爾的內心世界。
半分鐘后,祝明璽就后悔了。
菲爾的內心世界有什么好看的呢,左右不過是魔王的一千零一種死法。
祝明璽嘆了一口氣,目光從“菲爾一覺醒來獲得魔法師老爺爺傳承把邪惡的魔王殺得跪地求饒”的幻想喜劇上移開,有些不抱希望地開口說:
“看看貝萊奧的吧。”
第115章 【修】
數十分鐘后, 魔法實驗室的大門被急不可耐地敲了數下,魔王剛說出一聲“進”,祝明璽就抱著水晶球沖了進來。
魔王放下手中的試劑:“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
大致掃了一眼實驗臺, 確定自己的沖動行徑并沒有給魔王的實驗造成什么不必要的損失后,祝明璽把水晶球放到另一張桌面上, 語速飛快地開口道:“圣器可以捕捉他人內心強烈的負能量并將其展露出來,我在貝萊奧的內心世界里看到了一些東西, 我覺得你有必要看一看。”
魔王目光移過來,祝明璽深吸一口氣, 對水晶球開口:“重現我剛剛看到的畫面。”.
一陣白霧緩緩籠罩了水晶球, 當白霧散去之時,年輕的貝萊奧出現在水晶球中。
他約莫十八九歲, 衣衫襤褸,面容憔悴, 他半跪在少年模樣的圣德利亞的腳邊,對他說:“我愿成為您最忠實的奴仆。”
圣德利亞微微笑著撕毀奴隸契約.
年輕的圣德利亞出現在水晶球中的那一刻,魔王目光就驟然變得暗沉。
他緩緩拉了張椅子坐下,又推開桌子上所有的藥材器皿, 確保自己和水晶球之間沒有任何遮擋。
他緊緊盯著水晶球里的畫面。
畫面再次跳轉.
貝萊奧垂首站在一扇雕刻得極為華美,且門楣上刻有圣廷紋章的門前,似乎正在等待房間主人的傳喚。
可房門只是輕掩, 等待期間,一男一女的爭執聲清晰無比地從門縫里傳出。
“利奧納多在哪里?!”女聲激昂尖利,又有些熟悉。
“你是問我要他的尸體嗎?抱歉, 安娜塔西雅, 屠殺魔王的勇士一般會尸骨無存。”這是圣德利亞的聲音。
“圣德利亞, 你竟敢害死我的侍衛長——”
“安娜塔西雅, 請注意你的言辭。利奧納多是一位勇者,他得知你兄長被魔王殺害后自愿加入了屠魔隊伍,他的死亡是光榮的,是值得被稱頌的。”
“閉嘴!你這副虛偽的模樣真是令人作嘔!”
“安娜塔西雅,你這副為愛發瘋的模樣也稱不上是美麗,如果你足夠聰明,你就不該在王宮與情人幽會,還險些被精靈長老發現端倪!”
貝萊奧屏息后退一步,額頭上也滲出些冷汗,可屋內的爭執仍在繼續。
“你到底是在惱怒我幽會情人還是在惱怒我差點被人發現?”
“這兩者有什么區別?你明明知道我們的婚姻關系不能出現任何瑕疵!”
“哈!懦夫!真想讓你的信徒們看看你這怯懦丑陋的嘴臉!”
“安娜塔西雅!”
“別叫我安娜塔西雅!我不是——”
“啪!”
圣德利亞突然一巴掌扇在王后的臉上。
滿室靜寂。
豆大的汗珠從貝萊奧的額頭掉了下來,他卻不敢伸手去擦,生怕衣料摩擦的聲音太大,令房間的主人發現端倪。
恰逢此時,風把房門的縫隙吹得更大,室內的場景就這么無遮無掩地展現在貝萊奧眼前。
他想偏頭躲避,更想疾步離開,可他的雙腳像是生了根般扎在原地,他的頭顱像是遭到蠱惑般緩緩抬起。
他心如鼓擂,手心生汗,可雙眼卻不受控制地偷偷從門縫看向房間。
只見圣廷之主,精靈族的王,安娜塔西雅的丈夫正掐著他妻子的下頜,眼神陰鷙寒冷:“你是誰?”
他的語氣不像是詢問,反倒像是警告。
王后面色慘白,渾身顫抖,可目光卻變得清明。
“我是安娜塔西雅,”她喃喃道,“我是安娜塔西雅……”
圣德利亞終于松開了她。
他摟住妻子的腰,為她擦去臉上的淚痕,語氣漸漸歸于平靜,甚至變得有幾分溫柔:“好了,安娜塔西雅,在圣廷休息一晚再回王宮吧,你的眼睛太紅了。”
王后低頭款款離開。
然而在推開房門看見貝萊奧的那一剎那,她面色瞬間變得煞白,并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從懷里掏出魔棒直抵偷聽者的心臟!
她的擊殺并沒有成功。
因為一團白色的光盾輕飄飄地替貝萊奧抵擋了襲擊,與此同時,圣德利亞淡淡的聲音從房內響起:“貝萊奧是吧,進來。”
王后動作僵住,她收回魔棒,垂下眼,沒對貝萊奧磕磕絆絆的問候進行任何回應,便轉身離去。
她一步一步朝著走廊的盡頭走去,她的步子越來越慢,姿態越來越端莊,頭越來越高,也越來越像那個優雅、美麗、高貴的精靈王后。
貝萊奧擦掉頭頂的冷汗,抬腳走進房間。
“貝萊奧,”圣德利亞問道,“吩咐你做的事做得怎么樣了?”
貝萊奧把頭垂得極低,姿態恭敬到不能再恭敬:“都完成了,圣主大人。但還有一件事我需要向您匯報。”
“什么事?”
“您之前讓我注意決斗場排行第一名的伊森,現在有人放出懸賞尋找能夠擊敗他的勇士,并說他雙目失明且身受重傷。”
圣德利亞神色一下子就變了,他拿著圣水匆匆走入另一間密室,關上房門前,他腳步頓住,對貝萊奧說:“……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就找王后。”
“找王后?”
“是,她知道該怎么做。”
圣德利亞走入暗室,貝萊奧則在原地佇立許久。
水晶球的畫面消失之前,貝萊奧緩緩撩起袖子,低頭看向手腕上那條象征著永不可解的奴隸身份的黑色條紋.
水晶球上的畫面徹底消失,映出魔王一張神色怔愣的臉。
足足過了兩秒,魔王才反應過來。
他上前一步,一只手蓋在水晶球上晃動,想要水晶球重現剛剛的畫面,想再看看他的……妹妹?
可水晶球沒作出任何反應。
祝明璽走過去抓住魔王的手腕:“這是貝萊奧的內心世界,如果我們想知道更詳細的信息,或許應該去看安娜塔西雅或者圣德利亞的。”
“對。”魔王閉上眼又睜開,嗓音喑啞道,“我們去找安娜塔西雅。”
話音剛落,他便執起彎刀飛快在地面上畫下傳送陣,并牽起祝明璽的手一腳踏進去,來到白英的洞穴。
安娜塔西雅仍在水晶棺里安安靜靜地睡著。
她看起來美麗極了,金發鋪泄如灼灼驕陽,皮膚雪白如圣山積雪,她沉睡的模樣和記憶里沒什么兩樣,就好像一直是那個從未長大的,天真爛漫的精靈族公主。
——與剛剛在水晶球里看到的模樣大相徑庭。
【捕捉到負能量團。】
水晶球上浮現出一行通用語。
祝明璽點頭示意,水晶球便再次展現出新的畫面。
畫面中的人影一出來,魔王的瞳孔就驟然緊縮。
是黛美莉。
畫面的主人竟然是混血精靈黛美莉。
五六歲的黛美莉被貼身女仆牽著手走入王宮,她走過富麗堂皇的宮殿,踏入美輪美奐的走廊。
突然,她停下步子,看向不遠處的草坪。
今日有雨,可那片草坪卻被覆上了一層巨大的避雨罩,一個三四歲的女孩正在里面奔跑,玩鬧。她身旁跟隨著七八個貼身女仆,她一笑,那些女仆便都歡聲笑語起來 ,她一摔,草坪上的花草便托住她的膝蓋。
她有著世界上最純潔美好的笑容,她似乎生下來就不會哭泣。
她有著世界上最耀眼的王冠和最漂亮的長裙,她連皮鞋上都鑲嵌著兩顆藍冰寶石。
黛美莉低下頭,用沾著淤泥的裙擺遮住自己灰撲撲的鞋子。
“她是誰?”黛美莉問自己的貼身女仆。
貼身女仆蹲下身,用魔棒清理她的鞋子和裙擺,又整理了一下她領口的系繩,輕聲對她說:
“她是安娜塔西雅,是精靈族最尊貴的小公主。”
黛美莉長長久久地望著公主.
畫面跳轉。
十三歲的黛美莉抱著書走在圣光學院的走廊上,旁邊的女同學滿目艷羨地看著她:“聽說你是精靈王子的未婚妻!天吶!你怎么這么幸運!洛希爾一定對你很好吧!”
黛美莉紅著臉低下頭,笑得害羞又靦腆。
然而下一秒,兩人推開魔法實驗室的門,便聽到圣德利亞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洛希爾,今天有外校的人跑來給黛美莉送花。”
“無聊。”
“你不生氣嗎?”
“我為什么要生氣?我又不喜歡她。”
……
“啪嗒。”
黛美莉手中的書本掉在地上,而她旁邊的女伴則一臉尷尬。
圣德利亞和洛希爾聽到動靜都抬起了頭來。
然而不一樣的是,圣德利亞滿臉局促和歉意,而洛希爾只是淡淡看了她們一眼,便低下頭繼續調配試劑,手上的動作一秒都沒有停。
黛美莉眼淚奪眶而出,飛奔離去。
圣德利亞慌忙追上去.
“你聽說了嗎?洛希爾和黛美莉的事……”
“說實話,他倆根本就不配吧,一個天才,一個普通人,一個是血統高貴的精靈王子,一個是生母不詳的混血精靈……”
黛美莉死死垂下頭,羽毛筆的筆尖折斷在桌面,黑色的墨水迸濺了滿臉。
她閉上眼,狼狽地打了個哆嗦。
“啪。”
就在此時,一襲長袍蓋在她頭頂,而圣德利亞蹲下身,用手帕輕輕擦去她臉上的墨痕.
“奈爾森伯爵,您的魔法公主裙很好,但您只準備了一條嗎?”
“怎么了?精靈王室不是只有一位公主嗎?”
“可王宮里還居住著黛美莉小姐。”
“公主裙是給公主穿的,她一個雜種混血還不配穿我親手制作的魔法長裙。”
黛美莉躲在株墻后,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
畫面再轉。
十六歲的黛美莉和十四歲的安娜塔西雅擠在一張被子里睡覺。
安娜塔西雅語氣天真:“黛美莉,你為什么不喜歡我哥哥?”
黛美莉:“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安娜塔西雅:“那怎么辦啊?你們是要結婚的呀。”
黛美莉:“你喜歡圣德利亞嗎?”
安娜塔西雅紅了臉,悄悄躲在被子里,小聲說:“喜歡。”
黛美莉緩緩伸出手,搭在枕頭上,任由黛美莉的金發如瀑布般從她指尖劃過。
她突然開了口:“安娜塔西雅,奈爾森伯爵有一年送給了你一條尺寸可變化的魔法裙,我很喜歡,你可以送給我嗎?”
安娜塔西雅從被子里探出頭來:“可以呀,就在柜子里。”
黛美莉笑了:“我喜歡的你都可以給我嗎?”
安娜塔西雅:“當然啦,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黛美莉輕聲道:“那你的未婚夫也可以讓給我嗎?”
安娜塔西雅睜大眼,表情慌張起來:“啊?”
黛美莉“噗嗤”一聲笑出聲,她揉了揉安娜塔西雅的腦袋:“騙你的,你真好騙。”
安娜塔西雅傻乎乎地笑了起來。
黛美莉閉上眼躺在床上,可她的左手卻緩緩摸上自己后頸的吻痕.
水晶球上的畫面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像是有人用樹枝攪亂了湖面,又像是記憶的主人也不愿回想那段過去。
數秒后,畫面定格在一個破敗的神廟。
魔王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祝明璽的心臟也收緊,他伸出手覆上魔王的手背,卻被魔王反手緊緊相扣。
水晶球的畫面逐漸變得清晰無比。
像是剛剛經過一場慘烈戰斗,破舊衰敗的神廟塵土飛揚,落石滾滾,血跡斑駁。
在血跡最集中之處。
作亂的怪物停下戰斗,金發藍眸的精靈王子傷痕累累地昏迷于禁制邊緣。
一男一女緩緩從枯樹后走了出來。
正是年少模樣的圣德利亞和黛美莉!
圣德利亞伸手輕輕一揮,龐大的怪物便乖順地退至一旁,黛美莉愣愣地看著他。
圣德利亞溫文爾雅地笑道:“好了,黛美莉,別發呆了,快點使用我昨天教你的移族魔法吧。”
黛美莉語氣猶疑道:“我可以嗎?那個魔法很復雜……”
“你可以的。”圣德利亞鼓勵她,“你的母親是魅魔族與移族的后代,你身上有四分之一的移族血脈,你一定能成功的。”
“可是只有四分之一……”
“移族已經滅絕了,四分之一就是全部,你若是施展不出這個魔法,世界上就沒人能施展出這個魔法了,黛美莉,相信你自己,你可以的。”
圣德利亞微微笑了起來,嗓音溫潤如玉,帶著能夠蠱惑人心的魔力。
“施展出移族魔法吧,”他輕聲說,“互換我和洛希爾的身體,這樣的話,你就能和我永遠在一起了。”
黛美莉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她勇敢地舉起魔棒。
圣德利亞則在這時挪動步子,走至洛希爾身旁。
他輕輕走動,面容也發生變化,他白金色的長發變得烏黑,他碧綠色的眼睛變得黑沉,他頭頂冒出……兩只魔角。
第116章 【修】
黛美莉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 嚇得渾身僵直,許久都沒作出下一步動作。
“怎么了?”圣德利亞很有耐心地笑著問她。
黛美莉:“你到底是魔族還是精靈?還是跟我一樣……是混血?”
圣德利亞笑著解釋:“我是魔族,服用過精靈圣種, 可惜只有半顆。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黛美莉:“……可、可以。”
她再一次顫抖著舉起魔棒。
血紅色的光芒從魔棒的頂端發出,并在中途分開, 一道射向圣德利亞,一道射向地上的洛希爾。
紅光編織成繭, 將兩人牢牢包裹起來。
圣德利亞在繭中舒爽地閉起眼,張開雙臂, 面容逐漸變得模糊不清。
“砰!”
紅繭突然如蛋殼般炸裂破碎, 手持魔棒的黛美莉跌坐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圣德利亞猛地睜開眼。
然而一切都已結束, 一切都與想象中的不同。
圣德利亞變回了自己金色的頭發和碧色的眼,洛希爾則生出了一對魔角和黑發。
除此之外, 兩人的面容沒有發生絲毫變化。
移族魔法,失敗了。
圣德利亞不可置信地看向黛美莉,黛美莉則驚慌失措地爬起來再度施展魔法。
可這一次,紅色的魔光一觸碰到洛希爾和圣德利亞的身體就消失不見, 不留任何痕跡。
黛美莉喃喃道:“不行……根本沒辦法成功……”
“為什么不行?我要他的容貌,身份和天賦,你卻只更換了我們的種族?移族血脈施展這個魔法的成功率不是很高嗎?!”圣德利亞聲音極力壓抑情緒。
黛美莉:“移族魔法成功率高有一個必要條件, 就是轉移的兩個人必須是自愿的,否則就不能成功。”
圣德利亞額頭青筋直跳:“你怎么不早說?!”
黛美莉:“我……我忘了……這些都是我媽媽很小的時候告訴我的……”
黛美莉抬起頭來:“洛希爾是永遠不會自愿與你更換靈魂的,所以這個魔法不可能成功, 但是圣德利亞, 我想到了一個別的辦法……”
“什么辦法?!”
黛美莉聲音變得輕了些:“我換成安娜塔西雅就好了呀, 這樣的話我們也能永遠在一起了。”
黛美莉:“安娜塔西雅很善良, 只要我告訴她我們是真心相愛的,她就會愿意成全我們。只要我告訴她圣器的預言不可違逆,她就會糾結和搖擺。就算她仍不同意與我互換靈魂,我也可以用魅魔的法術蠱惑她,她不是洛希爾,她很容易被魅術操縱……”
圣德利亞的面色幾經變化。
突然,他笑了。
“你是故意的?”
“不是呀。”
圣德利亞卻一步一步走到黛美莉面前,他每一步都走得極穩,手中的魔棒隱隱發著光,身上的殺意不再隱藏:“……你是故意的。”
黛美莉突然柔柔地笑著說:“圣德利亞,如果我成了安娜塔西雅,我會禪讓王位,讓你成為新的精靈王。”
她的聲音天真而甜蜜,如同陷入愛河的少女。
圣德利亞執起魔棒的動作一頓。
兩秒后,他輕輕將黛美莉擁入懷中,回應戀人的承諾:“可以,但移族血脈就這樣給了安娜塔西雅有些可惜,你更換之前,先把移族的血脈移給我吧。”
黛美莉渾身一顫:“好。”
商討好計劃后,圣德利亞想要殺掉洛希爾以絕后患,卻被神廟的怪物阻止。
那怪物憑借氣息以為洛希爾是它的主人,護著洛希爾對圣德利亞發動攻擊,圣德利亞倉皇逃竄,只來得及為洛希爾施下迷霧魔法.
水晶球上的畫面再次跳轉。
昏暗的房間里。
黛美莉紫色的眼睛發出幽幽的光,輕聲蠱惑著問道:“安娜塔西雅,你愿意與我更換靈魂嗎?”
安娜塔西雅面色蒼白,神情恍惚,她漂亮的藍色眼眸已經沒了焦距,卻在此刻緩緩流下兩道清淚。
“我愿意。”
她說。
“我愿意,你們是真心相愛的,圣器的預言不可違逆,王室和圣殿長老不會同意我退婚……但我也要像洛希爾一樣勇敢。”
“……洛希爾,我不和圣德利亞結婚了,我聽你的話,你別生我的氣了,你回來看看我吧,哥哥。”.
“嘭!”
魔王終于再也無法忍受。
巨大的彎刀劈上精美的水晶棺,沉睡在里面的公主乍然驚醒。
她驚慌失措地抬起美麗的藍眸,看見魔王的那一刻,她發出一道驚恐的喊叫:“啊!你這個搶奪了我哥哥身體的怪物!”
魔王的彎刀抵在她胸口,厲聲喝道:“閉嘴!黛美莉!”
她身體驟然緊繃。
下一秒,她渾身都顫抖起來,嘴里發出咿咿呀呀的喊叫。
——魔王封閉了她的感知,卻偏偏留下了她能夠尖叫和求饒的嘴。
可她并沒有尖叫太久,因為她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便認為自己是無法發出聲音的。
她驚恐地流下眼淚。
魔王卻不愿看見這張屬于自己妹妹的臉露出這么痛苦的表情,于是又伸手一揮,封閉她臉部的肌肉,剝奪她流淚的權利,讓她變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木偶人。
緊接著,魔王在地上畫下一個傳送陣,一手拎著黛美莉,一手擁著祝明璽走了進去。
滿目冰川,寒風凜冽。
祝明璽打了個哆嗦,還沒感到徹骨寒冷,便被魔王套下一層升溫魔法。
隨即,魔王放下祝明璽,扔下黛美莉,重新祭出彎刀,一刀劈向龐大冰山!
冰層崩裂,露出冰封在里面的圣德利亞。
圣德利亞簡直已經看不出是死是活,他滿身血污,白骨外露,肩膀處的皮肉幾乎已經耷拉到手肘。
“嘭!”
魔王再一次劈向冰山,終于讓它裂成兩半。
只不過他略失準頭,彎刀的刀尖劈到了圣德利亞,圣德利亞的右手掉了下來,咕嚕嚕滾落到祝明璽腳邊。
祝明璽默默挪動步子,離那只手遠了些。
圣德利亞直挺挺地倒在冰面上,顫抖著睜開眼來,他碧綠色的眼睛里驚恐地映照著魔王的身影,卻連慘叫聲都沒力氣發出來。
魔王用彎刀把他翻了個面兒,令他保持仰躺的姿勢。
緊接著,他的彎刀從圣德利亞頭頂劃下,留下一條血淋淋的紅線,像是在預設劈開他的路徑。
“我,我妹妹,我父母……”
魔王的彎刀抵在圣德利亞的頭顱,容貌卻一點點變成精靈王子洛希爾的模樣。
他聲音陰鷙寒冷:“——我父母的死也有你的手筆嗎?”
圣德利亞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他渾身痙攣,嘴唇直打哆嗦,卻一點聲音都不能發出來。
下一秒,魔王的彎刀刺入他的肩膀,治愈系的魔法卻流遍他的全身。
圣德利亞灰白的臉龐終于多出了血色,他喉間發出呻吟,可喊出來的第一句話卻是:“我死了安娜塔西雅也會死的!”
洛希爾笑了。
他的彎刀從圣德利亞的肩膀上拔出,血淋淋地指向一旁:“你說的是那個用移族魔法占領了我妹妹一切的冒牌貨嗎?”
圣德利亞臉上瞬間沒了血色。
可片刻后,他又咬著牙發出另一道聲音:“你不想……你不想把你妹妹的身體變回來嗎,移族的血脈已經被轉移到了我身上,這世界上唯有我能讓你妹妹重新變回精靈安娜塔西雅。”
洛希爾:“哦?怎么變?”
圣德利亞閉上眼深呼吸出一口氣,似乎在腦海中調整措辭。
可祝明璽卻突然看見黛美莉面容開始發紫發紅。
她在屏息!她在自殺!
祝明璽臉色一變,立刻走過去解開了她封閉的感官。
可黛美莉仍在用力屏息!
祝明璽立刻蹲下來用力晃了晃她,她卻無知無覺,仿佛陷入了獨屬于自己一人的世界。
可很快,她又突然地、急切地、迫不及待地恢復了呼吸。
——沒有若阿魔法,求生的本能甚至無法令她用屏息的方式自殺。
她的呼吸聲太吵,洛希爾皺了皺眉,準備重新封閉她的感知。
可他剛封閉了黛美莉的四肢,黛美莉就痛苦地發出一聲慘叫!
“不——求求你!求求你!求你——”
她一邊喊叫一邊渾身痙攣著顫抖,她的手指死死抓著冰面,并像瘋子一樣把頭向下磕!
“求你!不要再用那種方法折磨我!求你殺了我,我什么都可以告訴你!”
她的聲音太尖銳,太凄厲,令在場所有人都感覺毛骨悚然。
洛希爾甚至后退了一小步。
“移族魔法怎么解?”祝明璽立刻問。
“殺了圣德利亞!只要殺了圣德利亞就行!他是移族血脈的唯一傳人,又是施下了移族魔法的人,只要殺了他,移族魔法就能解!”
“那菲爾呢?他是圣德利亞的孩子,會不會也有移族血脈?”
“不!菲爾不是他的孩子!現在這世界上只有他一個移族人!殺了他!殺了我!”
圣德利亞難以置信地看向黛美莉,并厲聲道:“別聽她胡說!她瘋了!”
祝明璽拿出水晶球:“他們在撒謊嗎?”
水晶球:【圣德利亞在撒謊,黛美莉沒有。】
祝明璽放下心來,看向洛希爾:“既然還能變回來,就得先解除安娜塔西雅身體上的血契,先把他們弄暈吧。”
可洛希爾卻像是被什么東西魘住了一樣,怔在原地沒動靜。
祝明璽皺了皺眉走過去,強制性地給黛美莉和圣德利亞喂下沉睡藥劑。
“你怎么了?”祝明璽晃了晃洛希爾的胳膊,“你從剛才開始就不對勁。”
洛希爾抬起頭看他。
他面色慘白,瞳孔發顫,面容幾乎是驚恐的。
“你當時也是這樣的嗎?”他啞聲問。
“什么?”
“你當時也像黛美莉一樣痛苦嗎?”
祝明璽怔住。
片刻后,他不在意地笑道:“沒有吧,我沒那么痛苦的。”
他小聲說:“我還有若阿魔法嘛,還能通過屏息來制衡你。”
洛希爾臉色卻絲毫不見好轉.
想要解除兩人之間的血契,就得把特制的魔藥抹上一個人的心臟,并被另一個人吞下。
魔王早就準備好了魔藥的材料,并在當天晚上完成了配制。
“需要沉淀一晚上才能使用。”魔王說。
祝明璽點了點頭,看向他蒼白的臉:“現在去休息吧。”
魔王:“安娜塔西雅呢?”
祝明璽:“在房間里睡覺,你要不要跟她談話?”
魔王沉默了一會兒,又低下頭:“……明天解決完一切再說吧。”.
躺到床上后,魔王很快就睡著了,且睡得很安靜。
祝明璽湊過去親了親他,輕聲對他道了聲“晚安”,也閉上了眼。
祝明璽這一晚卻睡得不太安穩。
夢中有人癡纏地抱著他,對他說對不起。
又有人跪在他床邊欣喜不已地親吻他的指尖,聲音難掩興奮:“阿璽,我找到了令你長生的辦法!”
祝明璽猛地睜開眼。
窗外的天色已經泛起魚肚白,枕邊的人仍在安靜沉睡,一切都寂靜而又平穩,祝明璽的心臟卻不安地跳動起來。
突然,他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轉頭看向枕邊的魔王。
魔王在睡覺,呼吸聲略顯急促,可眉宇平直,毫無褶皺,像一個木偶。
祝明璽心臟倏地一沉。
他用力晃了晃魔王的肩,可魔王毫無反應,連睫毛都沒顫。
祝明璽咬著牙立刻拿起枕下的魔棒,借用若阿魔法的力量解除他自我封閉的感官。
眼睛,耳朵,嘴巴,四肢——
魔王猛地睜開眼,連身子都不由得發顫。
“你在干什么?!”祝明璽用力推了一下他的肩。
魔王的目光簡直是沒有焦距的,他聲音也虛浮,不知道他自己能不能聽見:“我……我想試試……”
祝明璽閉上眼又睜開,有點想罵他,又有點想打他,但最終還是忍下了。
“都過去了。”祝明璽看著魔王的眼睛說,“當時我們是敵對關系,都恨不得弄死對方,我也想過讓你死,甚至還間接弄瞎過你的眼睛,難道我現在也要償還回來嗎?”
魔王用力搖了搖頭。
祝明璽湊過去親了親他:“別再做這種蠢事了,也別再傷害自己了,我不喜歡。”
魔王點了點頭,伸出雙臂抱住他。
“祝明璽。”
“嗯?”
“祝明璽……”
“不要說對不起。”
“喜歡你。”
祝明璽心跳一滯,閉上眼湊過去輕輕吻他。
第117章 【修】
溫情的親吻在夜色中變得纏綿, 魔王的動作難以抑制地夾雜了些迫不及待。
祝明璽毫無抵抗之力地被他覆在身下。
他偏過頭去,晃動的目光無意識地落在床邊。
他看見……
祝明璽瞳孔驟然緊縮。
他看見平整的床邊有一處莫名的褶皺,遠處的地毯上出現了一滴令人難以察覺的血跡。
祝明璽抬起指尖, 嗅到一抹若有若無的血氣。
“阿璽,我找到了令你長生的辦法!”
那不是夢!
祝明璽心臟一顫, 一把推開正在輕咬他鎖骨的魔王。
魔王也突然清醒過來,略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他。
祝明璽垂下眼:“我想去隔壁睡。”
魔王緩緩把被子拉過頭頂:“哦。”.
關上隔壁間的房門后, 祝明璽立刻拿出水晶球:“幫我窺探另一個魔王!”
水晶球緩緩顯現出畫面。
冰川,魔王, 圣德利亞。
白日里已經傷到看不出人形的圣德利亞此時變得更加狼狽, 他一頭金發變得枯黃,他的斷臂在冰面上劃出血痕, 他仰起頭,臉上卻露出了如同鬼魅一般的笑容:
“你繼續啊!你還有什么招數沒使出來?!你繼續折磨我啊!你繼續封閉我的感官啊!但只要我不愿意, 你就絕拿不到我的移族血脈!”
面色蒼白的鏡中魔王垂眸看著他,漆黑的眼眸里什么情緒也沒有:“你要怎么才能同意?”
圣德利亞渾身都顫抖起來,他瘋狂大笑,又戛然而止。
他綠幽幽的眼睛滿是恨意地看著魔王:“我要你承受我千倍萬倍的痛苦, 我要你自己剝下你自己的皮骨!我要你一輩子奉我為主,我要你成為我的奴仆!”
魔王沒說話,竟是在垂眸沉思。
于是圣德利亞笑得越發詭譎:“即便是這樣, 我也絕不會給你我的移族血脈,但我可以為你施展一次移族魔法,你想要移什么呢?”
魔王在此刻抬起頭來:“我沒辦法成為你的奴仆, 我魔力過高, 這世界上所有種族的奴隸契約都無法對我生效。”
圣德利亞:“那你就想辦法啊!你不是天才嗎?!我要你臣服于我, 臣服于我, 臣服于我!”
魔王:“我可以承受你千倍萬倍的痛苦,也可以剝下自己的皮和骨,我可以立下血契,每個月的最后一天會完全聽命于你,你可以在那天命令我做任何事,若我違抗你的命令,將會被千刀萬剮凌遲。”
圣德利亞呼吸變得粗重:“血契是可解的!不要血契!我要你立下骨契!我要你剝開自己的皮肉,將契約釘入自己的骨血!除非化成飛灰,否則永不可解!”
魔王:“好。”
圣德利亞聲音興奮到顫抖:“那開始吧,你先砍掉自己的手臂讓我看看你的誠意……”
魔王伸出左臂并舉起了彎刀——
“洛希爾!”
一道厲喝從身后響起,祝明璽從傳送陣跑了出來,并飛快向魔王奔去!
魔王動作瞬間僵住。
下一秒,他的手臂緊緊被人抓住,彎刀也被人丟下。
“你瘋了嗎?!”
祝明璽咬牙切齒地看著他,指甲簡直要嵌入他肉里。
魔王立刻反應過來,他抓著祝明璽轉過身子,并設下一個隔音防窺罩,阻擋圣德利亞所有探究的目光。
“阿璽,你聽我說,”魔王面色很快恢復鎮定,他溫和牽住祝明璽的手,連力度都適宜,“只要用了移族魔法,我就可以為你更換種族,你就能長生了。”
“更換誰?難道找一個精靈?難道要讓你的族人與我這普通人類更換種族,讓我竊取他的壽命?!”
“不是精靈也可以,精靈混血也行,只要能長生,血族、魅魔甚至亡靈都行!這世界上罪該萬死的人那么多……”
“我不愿意。”
祝明璽打斷他,死死盯著他的眼。
“你要為了我能長生,去當圣德利亞的奴仆?魔王大人,您是不是當魔王當了太久,忘了自己的名字叫洛希爾?!就算你忘了,這個世界的洛希爾還沒忘呢!”
魔王瞳孔一顫。
隨即,他又溫柔地笑了。
“阿璽,你誤會了。骨契是刻在我自己骨頭上的契約,而我屬于未來,所以這個契約不會對他生效。我們不是試過了嗎?奴隸契約無法隔著世界召喚,骨契應該也是,所以只要我在那個世界,這個契約對我來說就是無效的……”
“如果有效呢?!”
魔王笑容溫和:“即便有效,我也絕不會聽從他的命令……只不過是每月一次的千刀萬剮之痛而已。”
祝明璽心臟陡然一顫。
他定定地看著魔王的眼,意識到鏡中的魔王是無法被說服的。
他后退一步,不動聲色地把拿著魔棒的手背到身后。
可他的魔棒剛在空中畫下一個字符,就被魔王發現了端倪。
魔王抽走他的魔棒并輕敲他的手背。
下一秒,祝明璽身上的魔力瞬間凝滯,他接連喝了兩支藥劑都不能使自己的魔力恢復。
“你對我做了什么?!”
“對不起阿璽,我不能讓你把他召來阻止我。”
“洛希爾!”祝明璽咬牙切齒地看著他,“移族魔法必須兩方自愿才能互換,我絕對不會自愿接受這個魔法。”
“你會的。”魔王輕聲說,“當你目睹我們有多么痛苦的時候。”
“洛希爾!”
魔王卻充耳不聞地解除了隔音防窺罩,朝著圣德利亞走了過去。
祝明璽閉上眼又睜開,最終顫聲道:“……你失約了。”
魔王腳步驟然一停。
祝明璽繼續說:“你失約了,那天晚上你說我早上睜開眼就能看見你回來,但是沒有。”
祝明璽聲音微啞:“洛希爾,我等了你好久。”
魔王轉身朝著祝明璽走來,牽著他的手對他解釋:“對不起,阿璽,當時我傷得太重,被安娜塔西雅發現,她偷偷給我喂下沉睡藥劑,想讓我休息……”
“我很想你。”祝明璽打斷他。
魔王手足無措地看向他。
祝明璽聲音微微發抖:“洛希爾,我想我也是喜歡你的,我對你的擔憂和喜歡一點都不比他少,你失約的時候我會擔心你,想念你,你說你要去承受千刀萬剮之痛的時候,我也會心疼你。”
魔王渾身僵直,睫毛亂顫,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擦去祝明璽的眼淚。
“沒關系的,”他小聲說,“千刀萬剮之痛根本不算什么。”
祝明璽卻死死咬著嘴唇,力度很大,險些要咬出血來。
魔王只好湊過去吻他,并輕輕撬開他的嘴唇。
祝明璽很順從地張開嘴。
魔王順其自然地摟住他的腰,閉上眼深深吻上他。
“砰!”
渡入口中的沉睡藥劑生效,魔王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雖然已經提前喝過解藥,但祝明璽還是又立刻飲下一支,并長長松出一口氣。
他抹掉滿臉濕漉漉的眼淚,從魔王手中抽走自己的魔棒,可他凝滯的魔力仍舊沒有恢復,他繞著魔王走了一圈,最后蹲在他身旁。
他在魔王身上搜尋了一番,果不其然沒有找到魔鏡。
他伸出手摸了摸魔王冰涼的臉。
又輕輕覆上他的心口。
“魔鏡,你還在嗎?”
祝明璽自言自語般開口。
“你能聽見我說話嗎?你能聽從我的命令嗎?如果可以的話,把他帶回去吧,他已經很累了。”
祝明璽本是不抱任何希望的,可這句話說完后,魔王的心口便發出一陣微光,隨即,他的身體便變得透明了。
祝明璽愣了一下,不知道這是不是巧合。
但他并沒有繼續確認。
而是低下頭,在魔王冰涼的嘴唇上輕輕摩挲了一下。
“再見,洛希爾。”
魔王的身體徹底變得透明,并消失無影了。
祝明璽抬起頭,看見了圣德利亞憤怒的,血紅的,又略帶困惑的眼。
可惜他現在已經沒有任何行動能力,只能死死盯著祝明璽。
祝明璽靠坐在一旁的冰山上靜靜等待。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十分鐘后,祝明璽的魔力終于恢復。
他走到圣德利亞面前,為他灌入治愈藥劑和沉睡藥劑,又劃下幾道傷痕,將他完全復原成昨日他們離開前的模樣。
緊接著,他重新把圣德利亞塞進冰山,并清理現場,不留任何痕跡。
做完這一切后,他又巡視了一圈,然后轉身踏入傳送陣.
太陽從東邊升起的時候,魔王,祝明璽,和裝在黛美莉軀殼里的安娜塔西雅一同出現在冰山旁。
魔王將黛美莉和安娜塔西雅的身軀放在一起,然后把圣德利亞從冰山里鑿出來,又用精巧的匕首劃破他的心口。
魔王拽出他的心臟涂抹上魔藥,沉睡著的圣德利亞瞬間驚醒,并發出凄厲無比的慘叫。
祝明璽則立刻為他施展出噤聲魔法。
魔王手上的動作一頓,看向祝明璽。
祝明璽:“有點吵。”
于是魔王也沒在意,一邊為他施展治愈術維持他的生命,一邊專心致志地削掉他涂抹了魔藥的那塊兒心臟,喂入安娜塔西雅軀殼的嘴里。
安娜塔西雅額頭的血契隱隱顯現,然后像一縷煙灰般散去。
魔王松了一口氣。
他站起身來,提起黑刀,一步一步走向圣德利亞。
他的彎刀是沉重的,在地上發出刺耳尖銳的摩擦聲。
他的腳步卻是輕快的,走動期間甚至能聽到全身骨骼輕輕舒展的聲音。
而與他滿臉輕松不同的是,圣德利亞如同癲癇般瘋狂顫動著身體,他雙目血紅地盯著祝明璽和魔王,目光又是驚恐又是憤怒,他嘴巴大張,舌頭亂動,卻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于是他開始夸張地蠕動嘴唇試圖傳遞信息。
“砰!”
一顆冰球被塞入他的嘴中,他再也無法做出“長生”這兩個字的口型。
魔王看向祝明璽。
祝明璽微微笑道:“我覺得他是想在臨死前蠱惑你。”
魔王不以為意地挑了挑眉,連聲音都變得輕快:“他能蠱惑我什么?他窮途末路,必死無疑。”
祝明璽:“那就殺了他吧,我很期待。”
魔王高高舉起彎刀。
然后又轉過頭去:“但是祝明璽,我覺得你需要遮一下眼,可能不太好看。”
祝明璽笑道:“不,我要看。”
于是魔王重重劈下——
漆黑的彎刀在空中劃出凌厲的弧度。
明亮的刀鋒劈出一道裹挾著死亡氣息的寒風。
然而。
就在這一刻,這一秒。
祝明璽手中的水晶球卻突然躁動起來,有什么東西似乎想要沖脫束縛,不顧一切地從裂縫里飛出!
比它更快的是祝明璽的動作。
他幾乎是用人類所不能達到的速度和力量緊緊抱住水晶球,阻止不安分的魔鏡做出任何舉動。
“歘!”
圣德利亞的身體被干凈利落地劈開。
像被斧頭劈開的圓木一樣滾成兩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那尸體被黑暗和血色浸透的一只眼,似乎定定地看著祝明璽的方向。
死前最后一瞬的神情簡直像興奮又像是恍然.
黛美莉果然沒有撒謊。
圣德利亞死的那一刻,移族魔法就此失效。
黛美莉和安娜塔西雅的身形容貌雙雙變換,就連手持彎刀的魔王也變回了他的金發和藍眼。
洛希爾將黛美莉扔在裂成兩半的,有著黑色魔角的圣德利亞的尸體旁。
熊熊烈火在冰面上燃燒。
延續了兩百余年的錯誤終于在此刻得到糾正。
一切回歸正軌,事情圓滿結束。
唯有祝明璽喉間突兀泛上一股不合時宜的腥甜。
第118章 【修】
“剛剛是怎么回事?!如果我沒阻止你的話, 你想沖出去干什么?去救圣德利亞?!”
城堡一樓某間窗簾拉起,房門緊閉的屋子內,祝明璽從水晶球中拿出魔鏡, 聲音嘶啞地問道。
魔鏡沒有任何回答。
“說話!”
祝明璽拇指和食指緊緊捏著鏡面,并將它傾斜著懸起, 力度和姿勢簡直像是要將它捏碎摔爛。
可這個會喊他主人,會和他像朋友一樣玩鬧, 從第一次見面就對他表現出極大的親昵,像是命中注定要完全屬于他的魔器, 在此刻卻像死了一樣毫無動靜。
祝明璽的心臟像火燒一樣寂寥。
他想起一件事。
兩年前, 他曾經擁有的另一面魔鏡也同樣在魔王的彎刀劈下之前試圖去救圣德利亞。
與這次不同的是,那次它成功了。
救了圣德利亞, 然后粉身碎骨渾不怕。
之后那面魔鏡是怎么向他解釋的來著?
——因為未來的祝明璽的委托,它需要救下與圣德利亞血契相連的魔王的妹妹安娜塔西雅。
多么九曲十八彎又找不出差錯的托辭。
那這次呢?這次它喪失理智, 不受控制地沖向圣德利亞又是為了什么?!
魔鏡始終沒有回答。
長長久久的寂靜后。
祝明璽催動了身上的血契。
與魔器簽訂的血契有許多種功能。
最常見的是召喚,最殘忍的是毀滅。
可當祝明璽象征著威脅與毀滅意味的血契之力在魔鏡體內盤旋了一圈后,率先受了傷并吐出一口血的人竟是祝明璽。
祝明璽簡直是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指縫間粘稠的血液。
魔法師與魔器之間的血契都是單方面的控制,從沒聽說過哪個魔法師因為使用了血契之力而受傷的。
——而且這傷竟不會被若阿魔法抵消。
“咔嚓!”
魔鏡的鏡面突然在此刻產生一道裂縫, 渾身的光芒也暗淡了些許。
【對不起……我不知道。】
時大時小的字跡浮現在布有裂痕的鏡面之上,那字跡若隱若現,輕輕搖曳, 簡直像是在哭泣。
【我真的不知道為什么……】
【我是不受控制做那些事情的……】
【我絕對不會背叛您……主人。】
魔鏡每說一句話,身上的裂痕都會增加一條,不消片刻, 他的鏡面就裂成蜘蛛網。
“閉嘴。”祝明璽閉上眼, 聲音有點啞, “別再跟我說話。”
魔鏡鏡面閃爍了一下, 光芒就此暗淡下去。
祝明璽沉默著將魔鏡拿起,數秒后,他分出一道極細極韌的魔力探了進去。
他在圣光魔法學院修了一整年的魔器課,也翻找過無數有關魔器的書籍。
他曾在一本古籍里得知,頂級的魔器可以誕生意識,生出器靈,可若是不方便與器靈溝通——比如魔器的主人是一個瞎子和啞巴,就可以用魔力入侵法操縱魔器。
祝明璽感覺自己的意識不斷地下沉,下沉,最終沉入了一個深不可測的空間。
這空間的四周全是迷霧,中間懸浮著一本巨書,旁邊飄著幾顆負能量團,角落里還放著祝明璽儲存在其中的魔法手鐲。
祝明璽隨手抓了一個負能量團,意識便又瞬間沉入一段幽暗的空間。
這是黛美莉的負能量團。
數分鐘后,祝明璽按著額頭從黛美莉的負能量團里退出來,轉而看向其他負能量團。
黛美莉、黛美莉、黛美莉……
空中飄蕩著數十個負能量團,竟沒一個是圣德利亞的。
祝明璽轉而走向那本巨書。
他好像天然知道這本書該怎么使用。當他指尖觸碰到書頁,并在腦海中做出詢問,巨書立刻給他展現了他想要的。
書頁嘩嘩翻動,空白的紙面顯露出圖像。
——魔鏡的起源。
祝明璽在一片荒蕪的土地中看見了一個亂石堆,又在亂石堆的縫隙里看見了一面銹跡斑斑的鏡子。
寒來暑往,春去冬來,天地間的魔力有意識或無意識地向魔鏡匯聚,它的表面漸漸裹上了一層水晶。
凜冽冬日里,數名精靈頂風而行,似乎正在這片戈壁中找尋著什么。
突然,一名精靈在亂石堆里發現了裹著一層水晶的魔鏡,他激動地雙手捧起水晶球舉過頭頂,大聲喊道:“找到了!找到了!我們終于找到了精靈族的圣器,它果然和圣子夢中的一模一樣!”
魔鏡就這樣成了圣器。
精靈族為魔鏡提供圣愈寶石,魔鏡則時不時預示一下未來,安安穩穩地享受精靈族的供奉。
就這樣過去成百上千年。
直到有一天,祝明璽和魔王一同出現在放置有圣器的圣殿金庫。
……
畫面就此終止。
《魔鏡的起源》只說明了魔鏡是怎樣變成圣器的,卻沒告訴祝明璽它是怎么誕生的。
更沒有提及與圣德利亞有關的任何消息。
祝明璽總覺得這個故事有些不連貫,但到底是哪里不連貫,他又不能分辨。
合上書頁,收回魔力,祝明璽獨自陷入思索。
太陽緩緩西移,祝明璽的情緒也漸漸歸于平緩。
他把魔鏡重新放回水晶球,并站起身來拉開窗簾,輕輕吐出一口氣。
算了。
無論魔鏡與圣德利亞曾有怎樣的淵源,圣德利亞此刻都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因為想見洛希爾,祝明璽徑直走向三樓屬于安娜塔西雅的臥房。
房門沒關,洛希爾姿松散地靠著椅背坐在安娜塔西雅床前,目光卻漫不經心地落在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娜塔西雅剛嚎啕大哭過,即便現在情緒穩定了下來,嗓音仍留存著一些啞意:“……您真不和我回去?”
洛希爾:“不回。”
安娜塔西雅不能理解:“為什么呢,圣殿的長老們都很懷念哥哥,如果我們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們真相,即便他們知道您曾經當過魔王,也會諒解您的……”
“我把精靈圣樹挖走了。”洛希爾卻打斷她,“而且不準備還。”
安娜塔西雅:“……”
洛希爾又說:“除此之外,我還抓走了上任精靈圣子,撬開了寶庫盜走了圣愈寶石,甚至還打過幾個長老。”
安娜塔西雅:“……”
安娜塔西雅深呼吸出一口氣,道:“就算圣殿那邊不愿意接納您,精靈王室也會……”
“王室那邊我也打過很多人。”洛希爾幽幽道,“諾伯亞親王的三個兒子都參加過圣廷的屠魔隊伍,我一共打斷過他們五條腿。”
安娜塔西雅:“………………”
祝明璽也忍不住彎了下唇角,只覺得心中的郁結之氣瞬間消散些許。
安娜塔西雅:“或許您可以隱瞞您曾經做過魔王這件事……哥哥,您是這世上最有資格繼承精靈王位的人,您應該回到精靈界,正大光明地奪回原本就屬于您的東西,并把圣德利亞的真實面目暴露于世。”
洛希爾:“沒興趣,不想回。”
“不回精靈界,您要去哪里呢?”安娜塔西雅輕聲問,“您已經不是魔王了,難道您還要繼續待在魔王的城堡嗎?”
洛希爾懶洋洋道:“不知道,看祝明璽吧,他肯定有很多想去的地方,他去哪兒我就跟著去哪兒。”
安娜塔西雅的目光越過洛希爾落在門旁的祝明璽的臉上,祝明璽微微朝她頷首,推開門走了進來。
洛希爾也轉頭看向祝明璽,他眼睛明亮起來,唇角也彎出一個笑。
他站起來牽著祝明璽的手站在安娜塔西雅面前,語氣有些得意地介紹道:“祝明璽你認識吧,原來是你的學生,以后是你的嫂嫂。”
祝明璽:“……”
祝明璽溫和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安娜塔西雅也站起來朝著祝明璽行了一個提裙禮,恭恭敬敬地喊了聲嫂嫂。
祝明璽:“……叫我名字就行。”
安娜塔西雅松了一口氣,喊了聲祝明璽的名字,又說:“我早在幽影荒原就覺得你們很般配。”
于是笑容僵在臉上的人變成了洛希爾。
祝明璽溫聲笑道:“你在圣光學院沒覺得我們般配嗎?”
安娜塔西雅疑惑:“嗯?”
隨即,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部表情變得有些古怪:“……烏蒂?烏蒂也是哥哥?!”
祝明璽微微笑著點頭。
安娜塔西雅:“……也……也挺般配的。”
洛希爾卻定定看著她,執拗地問:“哪個更般配?”
安娜塔西雅:“……”
安娜塔西雅不明白這有什么好比的,她想如實回答在幽影荒原的時候看起來更般配,畢竟那時候這倆人的氣氛是肉眼可見的曖昧,以至于她有時候不經意看見兩人互動都要偏過頭去,且覺得有些面紅耳赤。至于在圣光學院……由于烏蒂身高的局限性,祝明璽牽著他就像牽著一個弟弟。
但她剛準備開口,就見祝明璽轉頭咳了咳,并伸手在側身做了個矮人的手勢。
“烏……烏蒂,”安娜塔西雅有些磕絆地回答道,“當時大半個學校的人都知道你們是情侶,好多想給冥西遞情書的同學都因此放棄了。”
當然,事情的真相是不少同學都覺得若是和冥西談起校園戀愛,便要和他一同照顧他那個壞脾氣的矮人“弟弟”,因此望而止步。
洛希爾抬頭輕哼了一聲,臉上不開心的表情終于散去些許。
祝明璽笑著捏了捏他的手心.
安娜塔西雅今天得知了太多消息,剛剛又哭得太激烈,需要獨自緩一緩。
洛希爾面色溫和地囑咐她好好休息,可剛出房門,就轉身把祝明璽抵在了墻上,語氣悶悶地問道:“他在幽影荒原對你做了什么?為什么安娜塔西雅會覺得你們般配?”
“沒做什么,”祝明璽眼神正直,“或許他是害怕暴露身份,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以動物的形態出現在我身邊。”
“什么動物?”洛希爾卻擰起了眉。
“……野豬。”
洛希爾立刻睜大了眼,他藍色的眼睛里滿是不可置信,隨即臉色漲得通紅,他憤怒道:“他這個、他簡直……”
他氣得頭腦發昏,半天都說不出一個能夠確切表達內心憤怒的,辱罵的詞匯。
祝明璽在心中嘆了口氣,只好捏著他的手指,昧著良心說:“他變的野豬很丑陋,我都不想跟它親近。”
洛希爾抬起頭,小聲問:“……真的嗎?”
祝明璽盯著他的臉龐,表情很認真地點頭:“嗯,一點都沒有我之前見過的那只可愛。”
洛希爾眨了眨眼。
祝明璽揉捏著他的手指繼續說:“我中了魅毒來找你的路上遇到了一只好漂亮,好聰明的小野豬,它不但會幫助我走出魅魔的洞窟,還會自己跳到河里把自己洗干凈,它眼睛亮亮的,肚子軟軟的,我跑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好乖……”
洛希爾紅著耳朵把他抵在墻上,摟住了他的腰。
祝明璽輕聲笑著止住了描述。
片刻后,洛希爾起開了一些身子,又湊過來輕輕親吻祝明璽,祝明璽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
“祝明璽,你好奇怪。”洛希爾輕輕掐了一下他的腰,“你怎么不閉眼睛。”
祝明璽閉上眼睛,洛希爾吻了他一會兒,又停下來。
“祝明璽,你好奇怪。”他鼻尖蹭著祝明璽的臉頰,語氣認真又好奇,“你今天耳朵好紅,臉頰好燙……腰也好軟。”
祝明璽:“……”
祝明璽睜開眼,微微失神的眼睛近距離映出洛希爾藍冰寶石般的眼,睫毛又是一顫。
“祝明璽……”
洛希爾像是發現了什么新奇有趣的東西一樣埋在他脖頸笑了笑,然后又抬頭低聲笑著咬上他的耳垂。
“……我好像發現了你的秘密。”
祝明璽磨了磨牙,認命般閉上眼。
第119章 【修】
洛希爾的親吻很折磨人, 先是咬一咬耳垂,然后又親了親耳廓。
他像是發現了一個新奇有趣的玩具一樣輕咬祝明璽的頸側,并留下一連串的痕跡。祝明璽始終閉眼默許。
就連洛希爾含住他的喉結輕輕廝磨, 他也只是顫抖著睜開眼,并很快失神于洛希爾蔚藍如海般的注視里。
洛希爾很想知道祝明璽能縱容自己到何種地步, 于是他眨了眨眼,握在祝明璽腰側的手輕輕撩開他的上衣……
“砰!”
祝明璽一把將洛希爾推開, 力度太大,甚至讓洛希爾的頭磕到了對面走廊的墻壁。
洛希爾睜大了眼, 摸著自己撞疼了的后腦勺, 覺得委屈又覺得心虛,他張開嘴剛想道歉, 就見祝明璽拿出魔棒用最快的速度消除了自己頸側的痕跡。
幾乎就在同時,房門被“咯吱”一聲推開, 安娜塔西雅從里面探出了頭。
“你們還沒走?”安娜塔西雅有些意外。
“我們在談論一些事情。”祝明璽不著痕跡地整理了一下上衣,“你不是說要休息嗎?怎么出來了?是有什么需要嗎?”
“我……”安娜塔西雅語氣猶疑了一瞬,但最終還是誠實地回答道,“我想知道菲爾現在怎么樣了。”
洛希爾皺了皺眉。
祝明璽:“他正在三樓的魔法實驗室沉睡, 狀況還不錯,你要去看看嗎?”
安娜塔西雅卻立刻搖頭:“不了,知道他還活著就行……我現在還沒想好該怎么面對他。”
恰在此時, 樓下傳來飯菜的芳香,安娜塔西雅偏頭望去。
祝明璽:“我雇傭的魔廚師用傳送陣送了飯過來,要一起下去吃飯嗎?”
安娜塔西雅摸了一下肚子, 點了點頭。
祝明璽說的魔廚師還是之前準備在圣山定居前雇傭的那位, 回到城堡后, 他重新制造了木盒并與魔廚師取得聯系。
今天他還特地傳了信過去, 要求魔廚師準備三份餐食。
下樓時祝明璽讓安娜塔西雅先行,他和洛希爾走在身后。
祝明璽和洛希爾不約而同地放緩了腳步,與安娜塔西雅拉開一段距離。
“是我不好,”洛希爾捏著祝明璽的指尖小聲道歉,“我竟沒注意到安娜塔西雅的腳步聲……是不是嚇到你了?”
祝明璽沒有說話,只是從洛希爾的手中抽出了手指。
洛希爾沮喪地垂下頭。
然而下一秒,柔軟的指腹便輕輕按上他的后腦勺,悄悄為他揉了揉.
“你和菲爾的關系很好?”
用過餐后,洛希爾用餐巾擦了擦嘴,抬頭看向坐在對面的安娜塔西雅。
安娜塔西雅點了點頭:“菲爾長得很像你,圣德利亞和黛美莉都不喜歡親近他,七八歲就把他送到了圣城,他幾乎是我看著長大的。”
洛希爾:“你準備怎么處理他?”
安娜塔西雅:“還沒想好,但是他醒來后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他真相,讓他知道他崇敬無比的父親到底是一個怎樣卑劣無恥的存在。”
“可圣德利亞不是他父親。”洛希爾卻開口。
安娜塔西雅呆住:“啊?那他父親是誰?”
祝明璽想起他剛剛在魔鏡里看到的負能量團,便筷子一放加入討論:“菲爾沒有父親,他是黛美莉用一種能夠讓人懷孕的果子獨自孕育出來的。”
可他這句話說完后,安娜塔西雅和洛希爾卻齊齊轉過頭看向了他。
安娜塔西雅:“你怎么知道?”
魔王:“果子?”
祝明璽拿出水晶球放在桌面上。
他輕輕一拍,水晶球便展現出它在黛美莉臨死前捕捉到的負能量團。
安娜塔西雅不可思議地喃喃道:“精靈圣器?”
魔王則目不轉睛地看了下去.
尖叫,逃亡,混亂。
水晶球里所展現的精靈王宮仿佛正在遭遇一場史無前例的災難。
“魔王來了!”
“快跑!”
“他說他要砍下精靈王的頭顱!”
“他降服了毀赫山洞穴里的惡龍!他用魔法師的脊椎制成了一把魔刀!他會殺了我們所有人——”
頂著安娜塔西雅面龐的黛美莉卻逆著人群,提著長裙匆匆跑向精靈王的私庫。
她面色慘白,嘴唇發青,滿頭滿臉都是汗。
她手指抖得不行,即便看著手中的魔法信封,也試驗了七八次才畫出魔法陣打開了金庫。
緊接著,她手忙腳亂地從一個置物架上拿出一個水晶盒,盒子里放著兩枚金色果子。
她顫抖著拿起一顆吞下!
一秒,兩秒,三秒。
她的肚子肉眼可見地微微鼓起,她顫抖著摸了摸額間的血契,長長松出一口氣。
她從傳送陣里跑出來,奔向跪倒在魔王腳邊的,奄奄一息的圣德利亞。
她牽著丈夫的手摸在自己的腹部,滿臉淚痕,目光卻堅定,像是決心要帶著孩子與丈夫一同赴死。
可她余光卻顫抖著看向立在一旁的魔王。
魔王的目光落在她的臉龐上,又滑下來,落上她微鼓的腹部。
魔王死死地握著手中的彎刀,新鮮的血液從刀尖上滑下。
然而他卻垂下眼睫,轉身離去.
水晶球重新變得透明。
安娜塔西雅氣得雙眼發紅,連牙齒都在顫:“這個卑鄙的……”
精靈可長生,但繁衍卻困難。
精靈懷孕期間保持情緒穩定十分重要,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一尸兩命。
黛美莉分明是在用懷孕為自己增添籌碼。
洛希爾卻突然沉聲道:“那個孕果,放大點,讓我再看一眼。”
祝明璽手指在水晶球上輕輕一抹,水晶球立刻顯現出清晰的孕果模樣。
“孕果”是金黃色的,像蜂蜜又像是流螢,看起來美麗極了,而果子中間還鑲嵌了一個白色的小芽兒,像是代表新生的,蓬勃的生命。
“這個孕果好神奇。”祝明璽說,“竟然真的能令人懷孕并孕育生命……”
“不是孕果……”洛希爾卻喃喃道。
祝明璽:“不是?”
安娜塔西雅目光落在“孕果”上,眼睛也一點點睜大了:“……雙命果?雙命果竟然真的存在,我還以為只是傳說。”
祝明璽又問:“雙命果是什么?”
安娜塔西雅解釋道:“雙命果是一種功效極為神奇,魔力極為龐大的果子。服用者可以獲得雙倍的壽命,比如說能活一百年的人類服下它就可以活兩百年,能活兩百年的矮人服下它就能活四百年……至于精靈,由于精靈是長生種,所以傳聞服下雙命果的精靈就可以孕育出新的生命。”
“祝明璽!”洛希爾有些難以抑制地抓住了祝明璽的手,臉上灼熱燦爛的笑意怎么藏都藏不下,“只要你能服下一顆雙命果就能等到精靈圣果成熟了!你就能長生了!”
祝明璽心臟一跳。
安娜塔西雅看了眼祝明璽,瞬間也明白過來哥哥的情緒為何會如此激動。
但她的語氣還是盡量維持著冷靜:“哥哥,剛剛圣器上顯示有兩顆雙命果,黛美莉吃了一顆,還剩一顆,我們現在要先確定那顆果子還在不在……”
安娜塔西雅話還沒說完,洛希爾就消失在了原地。
三分鐘后,洛希爾又捂著額頭從傳送陣里走了出來。
“……精靈王的金庫有絕對禁制,精靈王死后會封閉,直至下一任精靈王即位才會開啟,強行破解會開啟自毀……我沒進去。”
祝明璽笑著嘆了口氣,拍了拍水晶球:“不急,讓圣器先看看雙命果還在不在。”
他話音剛落,水晶球里的畫面就再度變化。
只見在巨大的,擁擠的,琳瑯滿目的,屬于上任精靈王圣德利亞的金庫里,一枚金色的雙命果正安安靜靜地躺在置物架的水晶盒里。
它在夜幕里微微發著光。
如同誘人探尋的寶藏。
洛希爾抓著祝明璽的手心都微微冒出了汗。
他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眼睛明亮得不像話。
他抬頭看向安娜塔西雅。
“妹妹,你去繼承一下精靈王位,然后把雙命果拿來給我,快一點。”
安娜塔西雅:“……”.
雙命果的消息令洛希爾心情大好,即便菲爾醒來得知真相后大哭大叫洛希爾也沒有生氣,只是用魔法綁住他的四肢并堵住他的嘴,讓他安靜一點。
菲爾渾身顫抖,滿臉淚痕,并發自內心地認為面前的“安娜塔西雅”和“洛希爾”都是假的,是魔王的陰謀。
值得一提的是,菲爾雖由黛美莉用雙命果獨自孕育,但他也曾被圣德利亞移下些許移族以外的血脈。
因此當移族魔法失效后,他的面容發生了些許變化。
他頭發變金,眼睛變藍,五官中每一處類似于圣德利亞的部位都被剝離,變得更秀氣,更柔和——簡直像是男版的安娜塔西雅。
這也讓祝明璽對他的厭惡值降低了些許——大約有0.001那么多。
祝明璽走向表情為難的安娜塔西雅:“要不要用圣器?它或許能幫助菲爾盡快認清事實。”
安娜塔西雅呆住了,語氣簡直是磕磕絆絆:“……圣器可以這么隨隨便便地使用嗎?”
“沒什么不能用的。”祝明璽笑著將水晶球拿給了她,“你先試試,如果好用的話,它或許還能幫助你在世人面前揭穿圣德利亞的真實面目。”
安娜塔西雅小心翼翼地將水晶球接了過來:“……讓我揭穿圣德利亞嗎?我還是覺得這件事讓哥哥做更好。”
祝明璽轉頭看向洛希爾。
洛希爾此刻正站在魔法實驗臺前興致勃勃地擺弄著什么,落日的余暉灑在他身上,他眉目耀眼,金光閃閃。
讓洛希爾在人前回憶往事,自揭傷疤,以受害者的身份痛斥圣德利亞?
“算了吧,”祝明璽笑著搖頭,“他不適合做那種事。”
洛希爾的頭顱應始終高仰。
第120章 【修】
為了不打擾洛希爾, 安娜塔西雅將菲爾帶到了另一間房。
“你在做什么?”祝明璽走到洛希爾身邊。
洛希爾也恰好完成了最后一個步驟,他把配制好的金色藥劑舉起來,眉目飛揚:“雙命果服用后會出現一些輕微的不適反應, 這個藥劑可以緩解。”
祝明璽失笑:“雙命果還沒拿到手呢,萬一……”
“沒有萬一。”洛希爾打斷他。
如果是鏡中的魔王, 那么他此刻會皺起眉頭,目光變得焦灼, 讓祝明璽后悔自己說了晦氣的話。
而此刻的洛希爾并沒有什么過激的反應,他偏頭看向祝明璽時唇角甚至還微微勾著, 藍色的瞳孔里凈是張揚的自信。
“雙命果一定能拿到手, 不會有任何差錯。”他臉上綻放出耀眼奪目的笑。
祝明璽心臟突然一癢。
他沒壓抑自己的欲望,反而徑直湊過去吻上洛希爾的唇角。
洛希爾從容鎮定的表情在頃刻間消散, 他剛開始還想在祝明璽面前表現得游刃有余,可沒一會兒就忍不住掐著祝明璽的腰將他抱在臺面上, 仰頭深深親吻他。
“……還是白天呢。”
祝明璽喘息著推開洛希爾解開他衣領的手。
“是嗎?”
洛希爾眨了眨眼。
頃刻間,烏云遮蔽天空,晴朗的傍晚瞬間變得陰氣沉沉,連房間都變得昏暗。
祝明璽:“……”
“好了, 現在天黑了。”
洛希爾一邊說話一邊輕輕啄吻著祝明璽的鼻梁,那張俊美無雙的臉離祝明璽極近,藍冰寶石般的眼睛輕輕眨動著, 睫毛幾乎要戳上祝明璽的臉。
祝明璽:“……”
祝明璽閉上眼又睜開,到底還是無法抗拒,只來得及堅守自己最后的陣地:“……別在這里, 去臥房。”.
在菲爾已經徹底接受了真相, 蜷縮在床上咬著被角嗚哇嗚哇地哭到天亮的時候, 祝明璽正倦怠不已地躺在他頭頂臥房的床上, 任由洛希爾親吻他的臉頰。
“祝明璽……”
洛希爾把他抱在懷里,撫摸他的脊骨,蹭吻他的皮膚,語氣里帶著難以掩飾的黏膩和欣喜,像是終于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玩具,正愛不釋手地把玩著。
“……祝明璽。”
祝明璽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他喃喃自語般啞聲問道:“……怎么不叫阿璽。”
明明以前很喜歡叫的。
在他們剛從月輝谷里走出來的時候,在他被鏡中魔王擄走后歸來,洛希爾想要安慰他的時候……洛希爾都情不自禁地叫他阿璽。
洛希爾的親吻卻突然停下了。
他貼上祝明璽的額頭,語氣里帶上了些輕微的抱怨:“我第一次叫你阿璽,你突然開始疏遠我,我第二次叫你阿璽,你又不管不顧地想要離開我……我都不敢那樣叫你了,害怕這個稱呼是某種詛咒,會讓你跑掉。”
祝明璽睜開眼。
洛希爾望著他,睫毛輕輕眨了眨,像是蝴蝶扇動了翅膀。
祝明璽輕輕親吻了一下他的眼睫,目光中流露出歉意。
于是蝴蝶開始翩翩起舞。
“阿璽。”
洛希爾把他抱在懷里,忍不住親了又親,他語氣有些洋洋得意,又有些情不自禁的歡喜。
“好啦,我知道你現在很喜歡我,不會再跑掉了。”
他收緊手臂,臉頰和祝明璽地貼在一起,聲音中有一些幸福的,甜蜜的氣息。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七天后。
精靈女王的加冕儀式在精靈王宮舉行,上任精靈王圣德利亞的個人私庫卻在儀式完成的最后一刻得到入侵。
圣德利亞的金庫比水晶球里看到的場景更令人震撼,祝明璽隨便打開一個寶箱就險些被里面的圣級魔晶石晃瞎眼。
“嘖,圣德利亞這兩百年來真是攢了不少好東西。”
洛希爾勉強找到一處空地,畫下傳送魔法陣,寶庫里的東西便嘩啦啦地流入了魔法森林城堡的地下金庫里。
“阿璽,”洛希爾眉眼飛揚地看向他,“這下我終于能塞滿我的地下金庫,并得到一座龐大的金銀魔晶山了。”
祝明璽眨了眨眼。
圣德利亞的金庫很快被洗劫一空,最后只剩下置物架上的水晶盒。
洛希爾小心翼翼地將水晶盒里的雙命果拿了出來。
“看吧,”洛希爾勾起唇角,“我就說不會有任何意外。”
祝明璽的心情也忍不住變得歡快。
他的確對長生沒有執念,但他也是個俗人。
他想和自己的戀人長長久久,他不愿意讓面前的洛希爾變成鏡中的魔王。
“直接吃下去嗎?”祝明璽問。
洛希爾搖了搖頭:“以防出現差錯,在你吃下它之前,我需要先解除你的若阿魔法。”
祝明璽伸出手。
“啪嗒。”
然而下一秒,一個金光閃閃的手鐲就出現在了他的手腕上。
祝明璽愣了一下,抬起頭。
“這是我新為你制作的手鐲。”洛希爾語氣有些緊張,“有一種關鍵的材料找不到,所以它的魔晶轉換值要比上一個要低一點,但除此之外它什么比不上上一個……我更改了圣愈寶石的鑲嵌方式,升級了它的能量槽,除了高級魔晶,也可以放入圣級魔晶……它的樣式我也做了一些更改,阿璽,你喜歡嗎?”
祝明璽低下頭撫摸手腕上的手鐲。
手鐲很漂亮,煉制他的人似乎花費了極大的心思,但漂亮太過就有些張揚……能量槽變大了,可以放入圣級魔晶石,但轉化速度變得有點慢。除此之外,這手鐲也略有些沉,沒有上個輕巧。
“我很喜歡。”祝明璽笑著摸了摸手鐲,“它比上個好看。”
洛希爾長長松出一口氣,笑了。
“你更喜歡這個嗎?”洛希爾問。
“是的,我更喜歡這個。”祝明璽撒謊道。
不,也不算是撒謊。
雖然這個手鐲沒有上個完美,但他確實更喜歡洛希爾看見他戴上這個手鐲時明亮的眼。
于是洛希爾的笑容變得更加明亮。
一切似乎都臻于圓滿。
洛希爾看著祝明璽愛不釋手地在手鐲上摸了又摸,幾乎是全程彎著唇角為祝明璽解除了若阿魔法的契約,并將雙命果遞給他。
“現在可以直接吃了嗎?”祝明璽問。
洛希爾點了點頭:“吃完后你可能會覺得有點惡心、想吐,這都是很正常的現象,不用擔心,我已經為你提前制好了緩解藥劑。”
祝明璽:“吃完后還會有別的狀況嗎?”
洛希爾:“吃完后你的手腕上會出現兩朵花,每一片花瓣都代表十年的壽命,你是人族,用過雙命果后應該能活到兩百歲左右,就算你體質純凈,也至少能活到一百五十歲。”
“但沒關系,”洛希爾說,“精靈圣樹還有九十七年就能結果了,吃了精靈圣果你就能變成精靈,獲得永遠的長生。”
祝明璽點了點頭。
“吃吧。”洛希爾期待地望著他。
祝明璽將雙命果放入口中。
雙命果看起來很漂亮,吃起來涼涼的,像是果凍。
雙命果滑入他的喉嚨,進入他的身體,祝明璽的肚子出現了一些輕微的脹痛,又有些頭暈,想干嘔。
洛希爾卻沒有讓他服下藥劑,而是把藥劑涂抹在他的額頭上。
藥劑冰冰涼涼,祝明璽的反胃感也瞬間得到緩解。
與此同時,他的手腕變得滾燙。
一朵,兩朵……
兩朵紅色的花出現在祝明璽右手的手腕,上看起來栩栩如生。
洛希爾立刻抓著他的右手細數。
“一共二十片花瓣,”洛希爾說,“阿璽,成功了!你能活到兩百歲!”
可洛希爾話音剛落,那二十片花瓣就驟然消失了兩瓣。
洛希爾愣了下,隨即又恍然道:“哦,掉下來的兩瓣是因為你今年已經二十多歲了,所以你還能活一百八……”
洛希爾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下一秒,祝明璽手腕上的花就驟然消失了一朵,又唰唰唰地掉下五片花瓣。
現在,他皓白如月的手腕上只剩下三片紅色的,干巴巴的,像是枯萎了一樣的花瓣。
雙命果說。
祝明璽還能再活三十年.
“……為什么只有三十年?”洛希爾喃喃道。
祝明璽也想知道。
維卡加老師明明說他能活到75歲的,為什么用了雙命果,他也只能活到50歲?
手腕上這三片花瓣像一座無形的鐘般在他耳畔敲響,震醒了他與洛希爾長相廝守的美夢。
他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鏡中魔王瘋癲的神情。
他感覺心臟和指尖都又麻又顫。
“這花瓣也有可能是不準的吧。”祝明璽笑著抽回手腕,語氣鎮定且隨意。
洛希爾臉上的表情卻絲毫沒有變好,他低垂著頭,面色蒼白,渾身上下都籠罩著一種低迷的情緒。
祝明璽忍不住去牽洛希爾垂落在身側的手。
可他指尖剛碰上洛希爾的手背,洛希爾就猛地握住了他,并抬起了頭。
“阿璽,沒事的,你現在能活到50歲,再吃一個雙命果就能活到100歲,再吃兩個雙命果就能活到200歲。”
祝明璽愣了一下,隨即失笑道:“還能這樣嗎?”
洛希爾有些不確定,但還是說:“可以吧。”
祝明璽:“可是雙命果……”
洛希爾:“圣德利亞能得到的東西我沒道理得不到。”
他這回語氣變得篤定,低迷的情緒也消散了些許。
祝明璽怔怔地看著他,突然伸出手觸上他堅毅的眉眼。
“怎么了?”洛希爾捉住他的手。
祝明璽沒說話,只是仰起頭輕輕親吻了一下他的眉心。
希望你快樂.
為了更快地走完流程,安娜塔西雅是以上任精靈王圣德利亞之妻的身份繼承了精靈王位。
然而在儀式結束后,她卻拿出圣器,并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陳述起圣德利亞的罪行。
樁樁件件,都令人瞠目結舌。
樁樁件件,都有圣器佐證。
她說起移族血脈,說起黛美莉,說起神廟的怪物,說起洛希爾。
她將真相全盤托出,唯獨在魔王一事上撒了些小謊,她沒有說魔王就是洛希爾,他說洛希爾被圣德利亞禁錮在了魔王體內。
眾人沸騰起來。
“洛希爾他……”
奎恩上前一步,眼里有淚。
“哥哥還活著,”安娜塔西雅輕聲道,“但他有傷未愈,不便出現在人前……”
安娜塔西雅話音未落,側殿大門就被狂風刮開,“有傷未愈”的洛希爾驟然出現在人前,并抓著諾伯亞親王的衣領消失在原地。
離開之前,他還順手拿走了圣器。
滿室靜寂。
許久后,才有人怯怯地開口:“洛希爾殿下真的從魔王身體里出來了嗎?他不會是魔王變的吧……”
安娜塔西雅:“……”.
空蕩蕩的精靈王私庫里,諾伯亞親王剛站穩腳步,手里就被塞了一個水晶盒。
“這盒子上有你的名字,”洛希爾問,“雙命果是你給圣德利亞的?”
諾伯亞驚魂未定地看著洛希爾。
洛希爾皺了皺眉。
祝明璽默默走到洛希爾身邊,扯了扯他的衣袖。
“洛希爾……”
“嗯?”
“注意一下你的身份。”
洛希爾神色一滯,這才意識過來什么,他將手中的圣器遞給祝明璽,又將諾伯亞推坐到一旁的座椅上。
“諾伯亞叔叔,”洛希爾撫平親王的衣領,“您能告訴我您是從哪里得到的那兩枚雙命果嗎?”
他很有禮貌地問道。
諾伯亞:“……”
諾伯亞深吸一口氣,嗓音發顫道:“是……是一個勇敢的精靈騎士獻給我的,聽說他無意中進入過羅什山,并在里面見到了雙命果樹,他一共摘下來三枚雙命果,一枚給了自己的妻子服用,兩枚給了我。”
“您可以走了。”洛希爾松開手。
諾伯亞逃命般用魔法消失在原地。
“羅什山是什么地方?”祝明璽問。
“羅什山沒有固定的地點,它會像幽靈一樣出現又消失,有時候會出現幽影荒原,有時候會出現在魔法森林,它的入口就像月輝谷的入口一樣隱蔽,很少有人能發現它并走進去。”
“那豈不是很難找?”祝明璽皺眉。
“我能找到,”洛希爾握住祝明璽的手,篤定道,“我可以找到羅什山。”.
洛希爾并沒有說大話。
從這天起他開始頻繁外出,有時候會帶祝明璽,有時候不帶,但他每天晚上都會準時出現在祝明璽身邊,輕輕親吻他的眉眼。
他并不算急切,也看不出焦躁,就像是在等一場注定要來的雨。
然后在幾個月后的某一天,他推開房門走了進來,從背后抱住坐在壁爐前看書的祝明璽。
“我找到羅什山了!”
他緊緊摟住祝明璽的腰,沾著雪花的頰蹭上祝明璽的臉。
“在哪里?”祝明璽放下書轉頭笑著問他。
“在亡神淵。”洛希爾說,“所以有可能會受到亡神淵不能使用魔力的限制。”
“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洛希爾搖了搖頭:“太危險了,就算打開若阿魔法我也不敢帶你去冒險。”
祝明璽沒有堅持:“那我在家等你回來。”
這句話不知哪個字眼戳到了洛希爾,他眼睛變得明亮,唇角變得彎彎。
他湊過去親了親祝明璽,又把他從地上抱了起來,往臥房的方向走:“我明天早上再出發好不好?”
“好啊。”祝明璽笑著低頭親吻他.
洛希爾進入羅什山后祝明璽開始用魔鏡觀測他。
他看見洛希爾不能使用魔法后動作變得笨拙,步履變得緩慢。
他看見了洛希爾失足從山上滾落,咕嚕嚕磕到石頭上,磕了滿頭的血。
他看見洛希爾在寒風吹過時攏著衣襟打了個哆嗦。
他看見洛希爾與山間的野獸搏斗最后滿身浴血地將匕首插入野獸的頭顱。
他看見洛希爾升起火堆烤食野獸的肉,又嫌棄地一口吐掉,低下頭,沮喪地喊了聲阿璽。
他看見洛希爾第七次從攀登的懸崖上跌下來,并在第八次時攀上崖頂,找到了傳說中的雙命果樹。
他看見了洛希爾眼里散發出來的光芒是那樣地遙遠又明亮,如同倒映在水中的星.
“阿璽!”
洛希爾捧著三枚雙命果出現在祝明璽面前,眉目耀眼,笑容燦爛,肩頭還落著雪。
祝明璽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吃下一枚。
洛希爾立刻執起他的右手,看向他的手腕。
片刻后,祝明璽看見他眼里的星星滅了一顆。
“……原來不能疊加。”洛希爾垂下眼。
祝明璽低下頭。
看到自己的手腕上仍舊留存著三片花瓣,沒有出現任何變化.
雙命果的失敗令洛希爾的情緒變得低落,祝明璽花費了一整個夜晚安撫他,洛希爾悶悶不樂地咬得他滿肩頭都是牙印。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第二年的秋天。
那天祝明璽正在某個藥劑學院當特邀講師,洛希爾不管不顧地沖進教室,拉著祝明璽就往外跑,并將他抵靠在無人的樓梯角歡天喜地地親吻他。
“怎么了?”祝明璽笑著把他推開。
洛希爾眼睛很亮:“阿璽,你知道奧瑞塔眼淚嗎?”
祝明璽:“奧瑞塔是傳說中眾神之一的那位嗎?”
洛希爾:“就是她,她是精靈形態的女神,傳聞她的眼淚有神效,只要一滴便可百病全消,長命百歲!”
祝明璽的心臟也不由自主地期待著跳動起來:“你找到了?”
洛希爾:“她的眼淚被撒在了墜神火山的巖漿里,我找到了能將眼淚從巖漿中分離出來的辦法!”
祝明璽歡欣地眨了眨眼。
洛希爾抱住他,與他耳鬢廝磨:“阿璽,分離眼淚必須要在火山里進行,需要很長時間,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當然可以。”
“那我先去準備材料,我們今天下午出發!”
洛希爾離開后祝明璽忍不住掏出了魔鏡,探入魔力,并翻看書頁。
奧瑞塔的眼淚真的有那種奇效嗎?
他在心底詢問。
字跡在書頁上顯現,巨書給予了他回答。
【奧瑞塔眼淚又被人稱為鎏金圣水,可延壽,可消病,人類只要喝下一滴便可無病無災,長命百歲。但眼淚與巖漿的剝離之術十分難,且術法失傳,百年來沒人能成功過。】
看來奧瑞塔眼淚真的有那種奇效。
祝明璽輕輕呼出一口氣,可下一秒,他目光觸及書頁上的一個字眼,渾身都僵住了。
……鎏金圣水?
巨書捕捉到祝明璽的情緒波動,很快為他展現了鎏金圣水的模樣。
那是一支裝在透明試管中的藥劑,它是淺金色的,像水流刷了一層金粉,又像是夕陽落上海面。
祝明璽呼吸一滯。
在四年前的某一天,在他第一次進入鏡中世界的那個夜晚。
在他裝作自己身體不適后,魔王驚慌失措地拿來了一瓶淺金色的藥劑。
在去拿那瓶藥劑之前,他這樣說:
“阿璽……我去給你拿鎏金圣水,圣水一喝就沒事了,別害怕……”
鎏金圣水始終是溫熱的,會散發出一種夏季的香甜水果的氣息。
祝明璽夸過一聲,好香。
鏡中的魔王就將它加入果汁放在他的水杯里,當作他的飲品。
一滴鎏金圣水就能使人類長命百歲。
可祝明璽在鏡中世界待過那么長時間。
喝過的鎏金圣水何止萬滴啊.
祝明璽茫然地收回自己下沉的意識和魔力。
魔鏡清晰地映照出他一張蒼白無色的臉。
他呆呆地盯著魔鏡,卻在里面看見了洛希爾的眼。
他看見洛希爾藍色的眼睛變得黯淡,彎起的唇角變得平直,他看見焦躁痛苦的情緒將那人裹挾,他看見洛希爾依舊是金發藍眼,可看向他時的眼神卻變得與鏡中的魔王如出一轍。
“為什么啊。”
在和魔鏡的器靈冷戰了三百多天后的一個早晨,祝明璽終于打破僵持,喃喃地,失神地向魔鏡發出詢問。
魔鏡鏡面一抖,渾身布滿潮濕的水漬。
卻沒能作出任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