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西麗莎魔法藥劑是一場謊言。”
三百余年后, 黑暗城堡中。
黑發薄袍的魔王冷笑著將酒飲盡,低聲嘲弄西麗莎魔法藥劑能消除一切記憶和愛恨的傳言。
傳言無解的西麗莎魔法藥劑被他用無數劣質解藥掀起一道裂縫,他雖已忘記和愛人相識相知的細節, 可愛意和思念卻深入骨髓,令他痛不欲生, 夜不能寐。
“你說過你會回來的……騙子。”
他在破碎如沙礫般的記憶里捕捉到愛人曾許下的誓言,并啞聲向他抱怨。
他伸手, 銀杯又盛滿能助他沉眠的酒。
“嘩啦。”
風微動,送來空氣中一聲細微輕響。
“砰!”
彎刀嵌入闖入者身后的墻面, 魔王伸手扯下床上厚重的帷幔。
“誰在那里?”
他聲音冰冷而沙啞, 他漫不經心地掀起眼皮——
他心跳就此停滯。
他看見他年輕的愛人驚慌失措地出現在他面前,屏著呼吸, 正目光躲閃地同他對視。
眉眼恍若初遇.
昏暗的房間,靠窗的書桌。
為了得到被魔王藏起來的蚩尤花種, 祝明璽脫掉上衣躺在桌面上,任由魔王用羽毛筆在他的身上畫下魔法陣。
“這是一種特殊的魔法陣,只要畫上了,就必須在規定的時間內重繪, 如果錯過了重繪的時間……”
魔王一邊微微笑著警示自己年輕的愛人,一邊在魔法陣中融入契約。
他的愛人雖然魔法天賦奇高,體質卻是再普通不過的純種人類, 若是在他的看顧之外獨自學習魔法,很可能會因透支過大造成早夭。即便有若阿魔法,他也不能完全安心。
因此契約第一條:
【你不能自行學習魔法, 你的魔法覺醒藥劑里必須加入我的血液。】
契約的簽訂就是為了威脅年輕的愛人能經常回來, 然而他又不可能真正傷害愛人的性命。
因此契約第二條:
【魔法陣需要在規定的時間內重繪, 如果錯過重繪時間, 魔法陣的真實效用就會暴露。】
縱使記憶已經變得百孔千瘡,魔王心中仍舊有一個清晰鮮明,難以釋懷的噩夢。一想到那件事,他就……
魔王咬緊牙關,筆尖卻穩穩在魔法陣上刻錄下契約第三條:
【你我不能和彼此以外的任何人發生關系,如果發生了關系,你不會遭到任何懲罰,而我會受到千刀萬剮之痛,第三個人則會立刻死去。】
最后,如果他拼盡全力也沒能阻止悲劇重演,那么至少他該知道真相,而不是像上次一樣,連愛人是生是死都不能確定,只能無休無止地等待。
因此契約第四條:
【當你死亡的時候,我會同你一起死去,并完整復刻你死亡時所遭受到的所有痛苦,即便若阿魔法失效,依舊如此。】
……
做完這一切后,他又在契約之中藏了個隱匿魔法,將組合魔法陣的真實效用藏了起來。
他笑著彎起唇角,三百余年來第一次感到安心.
城堡的地下金庫,金銀魔晶山旁。
祝明璽口袋中的魔鏡變得焦躁不安,魔王貼心察覺到它的渴求。
“它是想要吃那些魔晶石嗎?”
“我之前已經喂飽它了。”
“讓它出來吧。這些魔晶對我用處不大,能對你有用就再好不過了。”
他低頭看著愛人口袋中的魔鏡——那個能穿越時空的,能把愛人帶過來,同樣也會把愛人帶走的頂級魔器,笑容溫柔得像四月的風。
“小鏡是嗎?謝謝你把阿璽帶到我身邊,請盡情享用吧。”
……
魔王抱著愛人在水晶棺中輕言細語地談論往事,享用著魔晶石的魔鏡卻遭到鐫刻在圣愈寶石外部的魔法攻擊。
“砰!”
魔鏡碎了一地又很快恢復,愛人身體變得透明又慌慌張張提前離去。
魔王在空無一人的地下金庫站立許久,才不緊不慢地走近那座金銀魔晶山。
他手中的彎刀在地上輕輕一撥。
俯身,指尖穩穩從透明的魔法陣中撿起一塊兒指甲蓋兒大小的銀色碎片。
能穿越去見阿璽的魔鏡?
魔王臉上靜靜燃起笑意.
鏡靈祝明璽不能存在于三百年后的時空,因為那時和他綁定了血契的主人已經死了。
鏡靈祝明璽不能存在于三百年前的時空,因為過去的他自己還在那里,而同一個時空不能出現兩個鏡靈。
人類祝明璽每次利用魔鏡穿越時空都需要三分鐘,而這三分鐘就是鏡靈祝明璽僅僅擁有的時間。
但他又總是沉睡著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醒來,就是現在。
絲絲縷縷的疼痛從靈魂深處襲來,他身體里好像多了一個永不會愈合的破洞。
祝明璽睜開眼,看見小鏡慌慌張張地繞著他飛翔。
【怎么辦怎么辦!我破了!】
祝明璽壓下疼痛定眼一看,果然在小鏡身上看見一個洞。
小鏡敘述了剛剛的經歷:它被金銀魔晶山中的圣愈寶石攻擊,碎了一地后又飛快愈合,但愈合后卻發現自己丟了一塊兒最中間的碎片。
祝明璽很快想起了這件事,他閉上眼飛快感受了一下。
他的本體確實丟失了一塊碎片,可所有魂意都在,所有血契都在……
祝明璽猝然睜開眼。
【主人怎么辦?那塊兒碎片太小太微不足道,我甚至沒辦法將它召回……】
祝明璽眸中蕩出一抹笑。
【主人,你有辦法啦?主人,我該做什么?!】
祝明璽:“等死。”
小鏡愕然。
祝明璽笑著摸了摸銀色光體,語氣略帶歉意,卻依舊篤定。
“不必做多余的事情,就等死吧。”
三分鐘時間到,他再次陷入無盡沉眠.
一枚指甲蓋兒大小的魔鏡碎片當然不足以支持魔王穿越至愛人所在的時空,魔王一邊期待又歡欣地和愛人繼續五日一次的約會,一邊踏遍整個曙光大陸尋找魔鏡碎片生長之法。
終有一日,他得到答案:《阿波納手記》里或許有他想要的。
《阿波納手記》的尋找過程簡直像一場奇跡。
就在魔王遍尋無果,瀕臨絕望,得到的唯一答案就是《阿波納手記》已經隨著阿波納的死亡被燒成灰燼之際,他收到了一個來自安娜塔西雅的包裹。
和他第二次冷戰已經持續十年的妹妹依舊沒有給他留下任何只言片語,只給他寄來一本書。
那是他年幼時的日記。
魔王翻開這本古舊的書籍,在一張金葉子制成的書簽旁,看到了自己涂鴉般隨手繪下的字跡。
【阿波納手記……雪精靈……烏漆漆……】
記憶瞬間如開了閘般的洪水般宣泄而下,潛入精靈王宮找到那本兒童讀物并在末頁看到《阿波納手記(殘頁)》的那一刻,魔王恍若在經歷一場童話。
從精靈王子變成魔族怪物之后,他再也不曾如此順遂過。
簡直像眾神重新眷顧了他.
魔王對《阿波納手記》中的靈魂契約很感興趣,可他無論實驗了多少回,契約的簽訂都以失敗告終。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以靈魂之力強行激發魔鏡碎片的能力,使他能夠穿越到愛人所在的時空。可即便后來他偷得完整的魔鏡并將其放在心口,也沒辦法溝通魔鏡的靈魂。
或許是因為魔鏡已有了它簽訂過血契的主人。
魔王最終失敗于圣山之巔。
他年輕的,聰慧的,像鷹一樣自由的愛人利用通往圣山的傳送陣剝離了他藏于心口的魔鏡。
“我們此生都不要再相見了。”
他的愛人眉目冰冷,語氣竟仍然柔軟動聽。
他被丟棄于圣山之巔。
魔王先是感到了冷,然后感覺到了熱。
他血肉模糊,破了個洞的胸口像是藏了枚火種,簡直要將他靈魂燃盡。
被凍成冰渣的鮮血重融回水,極致的滾燙和疼痛幾乎令他忍不住想扯出自己的心臟。
他無意識把手伸入胸口的血洞,卻意外觸碰到一塊指甲蓋兒大小的滾燙硬物。
他低頭一看。
愣住了。
這竟是他第一次得到的魔鏡碎片。
他曾把這枚碎片制成吊墜,又把這枚碎片放入心口,就算他后來偷得整面魔鏡也沒將兩者融合。
如今這碎片已完全融入他的心臟,即便圣山之力也不可將其分割。
只不過,它如今暗淡無光,渾身滾燙,像是本體正遭受著火燒折磨。
零星記憶在此刻復蘇。
是了,另一個時空年輕的自己正在用最高等級的黑暗魔法火焰燃燒魔鏡的本體。
“我用了最高規格的黑暗魔法,我把它完全銷毀了,那個冒牌貨再也不會出現了。”
“阿璽,你不用再害怕了。”
年輕的魔王臉上露出溫和,安撫,和略帶緊張的笑意。
……
呵。
魔王像握著救命稻草般死死抓著粘連在心臟上的最后一塊兒魔鏡碎片。
一想起自己曾經經歷過,而另一個時空的魔王即將要經歷的事,他忍不住扯起唇角低聲嘲諷。
“蠢貨。你也馬上就要被阿璽拋棄了。”
他在疼痛的間隙輕輕吐出一口氣,竟是難得覺得暢意開懷,像是痛苦也被人分擔了.
火燃燒起來的時候,鏡靈祝明璽沒感覺到什么痛苦,只感到暖意。
他感知到自己的本體正在被火焰燃燒,他感知到所有束縛過他的一切正在此刻消弭。
和圣德利亞的血契解了,他卻沒完全死去,而是受到靈魂的牽引,來到一個嶄新的,溫暖的,背景音是一種奇妙律動的新居。
他愿意待在這里,并為此感到歡喜.
魔王在極致的疼痛中陷入昏死,再次醒來時,從前他無論如何也無法與魔鏡徹底簽訂的靈魂契約已完全生效。
略一思索,魔王便明白這是因為魔鏡本體已毀,血契已解,而這枚力量微弱到幾不可聞的碎片已完完全全屬于他。
魔王攥緊心口的魔鏡碎片輕笑起來。
魔王的理智告訴他,他現在應該立刻離開圣山,回到城堡休養生息,可靈魂深處卻有一種冥冥的指引,告訴他前方不遠處就有他的所需之物。
魔王捂著胸口的血洞順著指引往前行。
不多時,他便找到一塊圣愈寶石。
他把圣愈寶石貼近心口的魔鏡碎片,可魔鏡碎片力量太微弱,連圣愈寶石的力量都無法自主吸收。
沒有經過過多思考,魔王將圣愈寶石直吞入腹。
圣愈寶石的力量被融入體內,魔王察覺到自己身體里的魔力對這股力量產生排斥,但他卻不管不顧地牽引著這股力量抵達自己的心臟,并強制灌入鑲嵌在心臟中的魔鏡碎片。
碎片微微發亮。
他成功了.
兩年后。
吸納了成千上萬塊圣愈寶石力量的魔鏡碎片終于在魔王心口變成一面完整的鏡子。
它成了有史以來第一個能突破禁制待在圣山之巔的魔器。
而魔王也第二次在圣山之巔獲得新生.
離開圣山后,魔王迫不及待地穿越了時空。
他這次將會吸取教訓,不會再試圖將年輕的愛人擄至他的時空,不會再試圖囚禁他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鷹。
他會用更詳實的計劃囚禁曾經的自己,他會將年輕的魔王取而代之。
當然,在計劃開始之前,他急不可耐地想去看一眼自己年輕的愛人。
他輕輕推開門。
他呆住了。
年輕的愛人魅毒發作躺在床上,面頰緋紅,渾身顫栗,他細白的手指顫抖著抓緊盛血的器皿,焦渴難耐地舔舐瓶口的血液。
……看起來可憐極了。
思緒清晰之前,魔王已走過去拿走了愛人手中的瓶子,并俯身顫抖著吻上了他。
“對不起……我來晚了。”
“魔王大人……”
吻去愛人眼角淚光,看著愛人在自己懷中青澀地顫栗,魔王福至心靈,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低低笑了起來,只覺身心舒暢,三百多年的郁結一掃而空。
“噓,別說話。”
不要吵醒隔壁年輕的魔王.
可令魔王沒想到的是,年輕的愛人著實聰慧,年輕的自己也實在難纏。
魔王拖著未愈的殘軀來到關押圣德利亞的冰川,想借用他的移族血脈為他的阿璽帶來長生。
阿璽卻突兀出現。
“洛希爾!”阿璽在生氣,“移族魔法必須兩方自愿才能互換,我絕不會自愿接受這個魔法!”
魔王看著他年輕莽撞的愛人,聲音里有懷念,也有嘆息。
“你會的,當你目睹我們有多么痛苦的時候。”
當你發現雙命果無法為你延續壽命的時候,當你發現鎏金圣水無法助你長生的時候,當你發現我竭盡全力也無法留下你的時候。
你會的。
你會配合我所有荒謬的舉動,你會吃下一個個果子,喝下一支支藥劑,你會同意自己變成血族,你會試圖把自己變成亡靈。
你會竭盡全力想要活下去,就像我竭盡全力想要挽留你。
圣德利亞的移族魔法是他唯一的希望了,他這次絕不能錯過。
……
然而終究還是錯過了。
“洛希爾,我等了你好久。”
“我很想念你。”
“洛希爾,我想我也是喜歡你的,我對你的擔憂和喜歡一點都不比他少,你失約的時候我會擔心你,想念你,你說你要去承擔千刀萬剮之痛的時候,我也會心疼你。”
他的愛人在對他說甜言蜜語,他的愛人流下了眼淚,并把嘴唇咬出了血。
于是魔王慌了,慌慌張張地湊過去親吻他,安慰他,像毛頭小子一樣吐出荒謬的言語。
“沒關系的,千刀萬剮之痛根本不算什么……”
于是沉睡藥劑被渡入他的口,他陷入昏迷.
魔王在一個草長鶯飛的春天醒來。
他睜開眼,看見小花仙推開了木窗,春風送來花的香氣,銀灰色的精靈圣樹在花叢和魔法陣的保護中發出淡淡的熒光,樹上的果子已經成熟了。
魔王卻絲毫沒有欣喜,只有無盡惶恐。
自從上一枚精靈圣種被阿璽掏出來喂給年輕的他自己后,魔王便每天都在等待精靈圣種再次成熟。
現在精靈圣種成熟了,這代表他已昏睡了三十余年。
魔王驚慌失措地把右手放在心口,再次像原來一樣向魔鏡發布穿越時空的指令。
可什么也沒發生。
魔王一次次發布指令,一顆顆吞下圣愈寶石,他身體變得冰冷,聲音變得嘶啞,惶恐和痛苦如夜幕降臨般將他侵襲,他感覺自己像是又死了一次。
終于。
他在夜風中聽到一聲略顯困倦的,陌生又熟悉的應答。
【無法穿越到過去,因為錨點已丟失。】
魔王呆立在月輝花叢里。
他知道頂級魔器會有器靈,他知道阿波納的魔器就有器靈,他知道魔鏡在屬于阿璽的時候也有器靈。
可他雖然在圣山之巔重塑了魔鏡,卻從沒見過魔鏡體內的器靈。
因此他怎么也沒想到,魔鏡器靈的聲音,會這么……
像故人。
魔王胸口變得微微發燙,他茫然地低下頭。
一團銀色光球從他心口飄蕩出來,逐漸被空氣揉捏成型。
那是一個……白發銀眸的“雪精靈”。
他神情恍惚地伸出手,“雪精靈”飄飄然站立在他手心。
“雪精靈”仰起頭,熟悉的五官上揚起熟悉的笑容,聲音有些繾綣,有些溫柔,夾雜在夜風和月輝花叢中。
像是一場穿越了百年的夢。
“洛希爾,我好想念你。”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想了想還是在這里正文完結了,阿璽擁有身體的故事會放在番外。
很抱歉這本書給大家帶來了不完美的閱讀體驗,也謝謝大家能夠等待。
鞠躬。
真的很對不起。
本章評論區會發放紅包,再次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