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祝明璽離開之前以血為引以命為契, 制出能禁錮魔王三天的藥劑并誘他服下。
可事實上,魔王第二天從沉睡中醒來時,那藥劑就提前失效了。
“一定是因為阿璽已經成功變成了亡靈……”
魔王一邊刀尖顫抖著畫下傳送陣, 一邊面色慘白喃喃地說.
眾人皆知,在精靈王子洛希爾奇跡般死而復生后, 魔法森林里的魔王已銷聲匿跡整整三十年。
而就在今夜,這個普普通通沒什么特殊的夜晚, 魔王的蹤跡重新出現在引渡亡靈的暗多納河流域。
率先傳出只言片語的是一些新生的亡靈。
那些剛誕生了一天或是兩天的亡靈,不知道自己的過去和名字, 亦對整個世界都懵懵懂懂, 可當他們提起那個人時,神態都是一模一樣地瑟縮發抖。
他們原本只是安靜地漂浮于水流之上, 只是茫然地行走于黑暗之中,只是略帶好奇地探索著這個毫無印象的新世界……
突然, 一股強大的,詭異的,無可掙脫的力量將他們束縛起來,傳送到一個人面前。
那人有著漆黑的頭發和漆黑的眼, 頭頂兩只黑色的角在月光下發出冰冷的幽光,那人毫無遺漏地將每一個新生的亡靈都強行召喚到自己面前,一雙烏黑冰冷的瞳孔毫無情緒地盯著他們, 直到亡靈身上的每一塊骨頭都情不自禁地開始發冷發顫,那人才毫不留情動作粗暴地將他們丟棄、放離。
“天吶!你遇到的是魔王啊!”
聽到他們敘述的年長亡靈或是血族驚恐地給出答案。
“消失了三十年的魔王重新現世了!”
這個消息像長了翅膀般飛到曙光大陸的每一個角落.
這晚前半夜,魔王找到了兩天以來新生的每一位亡靈, 卻發現祝明璽不在其中。
這晚后半夜, 魔王轉而尋找祝明璽口中的亡靈渡。
可他抓來一個又一個亡靈, 沒有一個知道所謂的亡靈渡在哪里。
那似乎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 從沒有人真切見到過。
魔王腳步一深一淺,大腦昏沉一片。
祝明璽以命為契制作出的藥劑提前失效不能代表什么,一千七百三十二個新生的亡靈里沒有祝明璽也不能代表什么。
祝明璽不一定是死了,他或許只是在亡靈渡里還沒出來。
可是……能把活人轉換成亡靈的亡靈渡在哪里啊,我的愛人祝明璽在哪里。
安娜塔西雅聞訊趕來時,魔王正將十幾個年長的亡靈禁錮在面前,問他們知不知道亡靈渡。
“亡靈渡……亡靈渡不是只存在于傳說中的東西嗎,傳說沒人能主動找到亡靈渡……也沒人能活著從亡靈渡里走出去……”
“……哥哥?”
安娜塔西雅難掩悲傷地看向魔王漆黑的頭發和漆黑的眼,心臟頓時像是被巨石撞碎般又疼又顫。
可魔王卻像是對外界毫無反應一樣繼續盯著面前的亡靈:“所以,你們都不知道亡靈渡在哪里?”
“我……我原來好像聽人說過,”說話的亡靈連牙齒都在打顫,“聽說亡靈渡好像在什么什么荒原……”
“什么荒原?”魔王聲音啞得像是含了層沙。
“我……我記不清了,已經很久很久了!蹦敲鲮`都快哭了。
“幽影荒原!卑材人餮艆s在此刻上前一步,她聲音無比悲傷且困惑,“您忘了嗎?當時我們是一起進的亡靈渡!”
魔王立刻轉過頭來,漆黑一片的眼睛定定的看向安娜塔西雅。
見哥哥已經完全忘記那件事了,安娜塔西雅只好從頭說起:“那天菲爾不是不小心掉進去了嗎?后來我和貝利斯也掉了進去,還是您把我們……”
“帶我去!蹦醮驍喟材人餮诺脑挕
安娜塔西雅帶著魔王來到幽影荒原,可他們足足找了四十分鐘也沒找到當時他們掉進去的那條河。
安娜塔西雅有些羞愧道:“這里的河都長得太像了,而且時間過去太久……我實在記不清當時掉進去的是哪一條河。”
她停頓了一下,小聲說:“或許貝利斯和菲爾會記得比我清楚些!
幾乎就在她話音落地的同時,在外游歷了三十年都沒歸過家的菲爾和已經當了十年家主的貝利斯被一道召喚陣扔到安娜塔西雅腳下.
事實上,由于幽影荒原太大,河流太多,當時那條河又實在平平無奇不怎么特殊,當時掉進河里的三個人沒一個能準確地說出當時的地點。
但還好,三個人的記憶加起來,總算能整合出一些有用處的細節。
當太陽從東方升起時,他們終于領著魔王找到了那條曾把他們一個接一個拉入亡靈渡的河。
魔王抬腳踏入河里,可什么也沒發生。
他沉默地看向旁邊的三人。
饒是已經擔任了十年的家主,鬢角生出華發,心態變得成熟,可當魔王不帶絲毫情感的目光掃過來時,貝利斯已經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好似又回到了少年時期,他訥訥地辯解道:“這個地方沒有錯……我們真的是從這里掉進去的……”
“可能是因為時間不對,”從頭到尾都表現得十分沉默的菲爾低聲開口,“我幾年前游歷塔利國時認識了一位亡靈,他告訴我,在傳說中,亡靈渡只會在黎明將至時打開!
貝利斯:“對對對……我想起來,我們上次進去的時候太陽還沒升起,現在天已經亮了,要不您明天……”
感受到魔王愈發冰冷的視線,貝利斯聲音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
沉默數秒后,魔王后退一步,踏出河流。
他一身黑袍,孤寂沉默地站在河流邊。
他身前是剛剛從地平線上升起的太陽,太陽是那樣的鮮紅熱烈,像是要把他整個人吞沒融化。
安娜塔西雅心臟驟然緊縮,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勸她面色如紙一樣蒼白的哥哥回去休息一天,等到明天黎明……
可她話還沒說出口,魔王便動了。
身后的三人瞬間被推至百丈以外,漆黑的彎刀突然就出現在魔王手中。
魔王在灼熱的紅日中舉起漆黑的彎刀——
“轟。!”
奔涌的河流被彎刀斬斷,遼闊的大地發起地裂般的震顫,幽影荒原上的每一個生靈都感受到了天旋地轉。
——閉門謝客的亡靈渡就此對魔王敞開大門。
魔王一腳踏入地裂中的旋渦.
魔王終于走進了亡靈渡。
他撥開掛著紅絲帶的荊棘,他踏入雜草叢生的小路,他走過路途中的每一個交叉口,他見到了從金河里流淌下來的巨大琥珀。
每一塊金色的琥珀里都蜷縮著一個人。
有人面容沉靜,像是睡著了。
有人只剩骨骸,如新生的亡靈。
無數孕育著亡靈的金河繭中唯有一只看不見任何人影,像是空著的。
而唯獨這只特殊的金河繭上有屬于祝明璽的氣息。
魔王屏住呼吸,輕柔緩慢地用雙手將這只金河繭一點點剝開。
除了一只暗淡無光,如石頭般笨拙粗糙的水晶球,魔王沒在其中見到任何與祝明璽有關的東西。
——你的主人在哪里啊?
魔王顫抖著將水晶球捧在手心里。
——我的愛人阿璽在哪里.
直到夜幕再度降臨,魔王才抱著水晶球踉踉蹌蹌地從亡靈渡里走了出去。
早在亡靈渡出口等待著的安娜塔西雅慌忙迎上來:“離開亡靈渡后會短暫地失去魔力,但很快就會恢復,哥哥你還是休息……”
“圣殿倉庫還有多少圣愈寶石?”魔王啞聲打斷她。
“圣愈寶石?”安娜塔西雅這才看見魔王懷中毫無光澤的水晶球,“沒有了,自從圣器認……為主后,長老們就不再定時尋找圣愈寶石……”
她聲音很輕,甚至不敢說出那個人的名字,生怕魔王再受刺激。
可她話還沒說完,魔王便喚來白英,翻身坐上巨龍的脊背,抱著水晶球向圣山飛去。
魔王連著五天不眠不休,一共在圣山找到了七枚圣愈寶石。
前五枚圣愈寶石喂給水晶球時,水晶球剛一接觸,就會將其瞬間吞沒。
喂養到第六枚時,水晶球卻開始“細嚼慢咽”起來,一枚圣愈寶石足足在它頭上頂了一個多小時才被吃掉。
而到了第七枚,它吃得越發緩慢,不仔細看,幾乎察覺不到那枚圣愈寶石正在它頭頂融化。
看見水晶球終于開始散發出幾不可見的微光,魔王再次向他詢問祝明璽的消息。
水晶球依舊沒做出回應。
魔王沉默著看向水晶球,轉身重新走向圣山。
他的腳剛踏入圣山的范圍,撲面而來的風團就將他吹倒在地。
數天來的奔波、勞累、以及頻繁使用圣級和超圣級魔法早已使他的身體不堪重負,當他的后腦勺接觸到松軟雪地的那一刻,他便毫無反抗地陷入昏睡.
魔王醒來后發現自己躺在精靈王宮的一間寢殿內,水晶球放在他的床頭,頭頂的圣愈寶石剛剛消化了三分之一,安娜塔西雅坐在他床邊靠著椅背小憩,她眼下泛著青黑,看起來十分疲憊。
“哥哥……你醒了?”
安娜塔西雅很快覺察到動靜跟著醒來,她小心翼翼地問道:“您感覺怎么樣?要不要吃點東西?”
“我睡了多久?”魔王問。
“您睡了三天,”安娜塔西雅輕聲說,“您睡得很安穩呢!
魔王沉默地看著屋頂的壁畫,許久沒有說話。
安娜塔西雅心中忐忑起來,有些后悔自己剛剛是不是不該多說那一句話。
可片刻后,魔王突兀地開了口。
“我夢到阿璽了!
察覺到哥哥有傾訴的欲望,安娜塔西雅立刻輕聲細語地詢問:“哦?您夢到他什么?”
“我夢到他在睡覺,”魔王說,“他很安靜地躺在地上睡覺,身子是半透明色的,我怎么喊他他都不醒!
他停頓一下,又說:“他待的那個地方很奇怪,像是一個屋子,可連床都沒有,地面是裂的,四周全是濃霧,身旁只有一本敞開的無字巨書,還有一些光團!
“看來您這個夢很詳細呢!卑材人餮耪f。
“也很真切。”魔王喃喃著說,“我碰他的時候他還會皺眉頭,和真實反應一模一樣……甚至還有觸感,我從沒做過那么逼真的夢!
魔王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抓了一下薄毯,突然很想繼續睡覺,續上之前做的那個夢。
可安娜塔西雅卻突然不同尋常地吸了一口氣,神情也變得不對勁了。
“怎么了?”
“哥哥……”安娜塔西雅喉嚨發干,她張了張嘴又閉住,似乎有些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出下面的話。
“說。”
安娜塔西雅深吸了一口氣,最終還是開口道:“您記不記得……您可能也不記得了吧,當時我們從亡靈渡出來后,貝利斯和菲爾就做了怪夢,貝利斯夢見他爺爺性命垂危,菲爾夢見了圣德利亞,后來被證實那并非是普通的夢,而是進入過亡靈渡的活人能和瀕死中的血親對話……”
“雖然您并不是祝明璽的血親,但是,”安娜塔西雅慌忙找補,“但是您是他的靈契者,是與他靈魂最為緊密之人,說不定……或許也可以……”
“不!
魔王的呼吸和心跳聲顯而易見地變得清晰,他烏沉沉的眼眸終于一點點映入了窗外的光,“沒有說不定,沒有或許,這個夢就是真的!血親?我曾以血族的身份將阿璽初擁,以血族的規則而論,我就是他的血親!”
安娜塔西雅從不知道還有這么一回事,頓時就有些瞠目結舌。
魔王情緒愈發興奮,他蒼白的面頰一點點透出血色,他呼吸越發急促,他已經沒辦法在床上待了,他走下床在地上來回踱步:“沒錯,是我和阿璽在對話,阿璽沒有消失,他一定是在那個特殊的空間里沉睡療傷,他一定是獲得了什么奇遇,他會回來的,他沒有騙我!對……沒錯!他走的時候說了,說他會回來,圣器也說了,說我們會在未來重逢,圣器是不會撒謊的!”
安娜塔西雅心中也跟著涌起微弱的希望,她柔聲附和道:“是的,哥哥……他會回來的。既然圣器都這樣說了。所以您現在也別再糟踐自己的身體,好好休息,等著……”
“我不能光等著,我得做點什么。”魔王一邊原地轉圈,一邊喃喃地說。
突然,他腳步頓住,看向窗外。
因為洛希爾又變回了魔王的模樣,所以安娜塔西雅將他安置的這間宮殿較為偏僻,窗外剛好是空無一人的小森林。
如今夜風襲來,一眼望不見盡頭的幽藍花朵靜靜在月色下綻放,美不勝收。
“……月輝花?”
“當然不是月輝花!卑材人餮挪幻靼赘绺鐬楹螘村e這個,“這是精靈界最普通的藍顏花,月輝花只在月輝谷出現,是無法移植的!
“不,”魔王卻突然開口,“月輝花是可以移植的。月輝花離月輝谷越遠,便死得越快。但若是每天晚上趁月亮出來時把它往外挪一點,那它便能繼續存活了……”
魔王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月光映在他蒼白的臉龐,讓他的神情變得飄渺而悠遠:“……堅持得越久,就能把月輝花移得越遠……只要堅持三百年,連魔法森林的城堡門前都能開遍月輝花。”
安娜塔西雅心臟一跳,腦海中閃過一個荒謬的想法:“您不會是想要……”
魔王輕輕笑了,他聲音柔和得過分,簡直像是在月色下對情人的呢喃低語。
“安娜塔西雅,你知道嗎……傳說只要親自將月輝花移植到家門口,丟失的愛人便會重新回到身旁……”
安娜塔西雅怔怔地看著他,眼底突然不受控制地涌出眼淚。
祝明璽,請你一定要回來。
她從未有如此虔誠地在心中禱告。
否則我的哥哥再也回不到從前。
第132章
作為長生種, 安娜塔西雅從沒想過原來時間也能變成一劑毒藥。
祝明璽失蹤第一年。
洛希爾狀態良好,他會在白天研制藥劑,夜晚移植月輝花, 時不時跑上圣山尋找圣愈寶石,喂養祝明璽留下來的圣器。
祝明璽失蹤第二年。
洛希爾依舊會移植月輝花, 尋找圣愈寶石,卻不再研制藥劑了。
“您怎么不再研制藥劑了?”安娜塔西雅忍不住問。
洛希爾研制的藥劑是一種能夠延長月輝花單次移植距離的藥劑, 如果研制成功,那么洛希爾僅需一百五十年就能把月輝花移到家門口。
雖然安娜塔西雅并不看好月輝花的傳說, 但是研制藥劑這件事能讓洛希爾變得忙碌, 而忙碌總能抵消一些難過。
“我已經研制好了。”洛希爾說。
“。磕亲蛲碓趺礇]見您用?”
洛希爾垂下眼:“我不能讓眾神覺得我心不誠!
安娜塔西雅沉默.
祝明璽失蹤第三年。
安娜塔西雅親自跑來給洛希爾送物資。冬天到了,她給洛希爾送來厚厚的棉被, 嶄新的冬衣,上好的茶葉和珍稀的古籍。
安娜塔西雅跑上跑下地安置了一上午, 下樓一看,洛希爾竟仍維持著自己進門時的姿勢——他坐在一把古舊的椅子上,腿上蓋著一層毛毯,就這樣靜靜看向窗外。
安娜塔西雅跟著他往外瞧。
窗外下了雪, 厚厚實實鋪了一地,這樣大的雪放在別處或許能構成一幅美麗的雪景,可從這個方位看過去,卻只有光禿禿的雪地和空蕩蕩的城堡大門。
“您到底在看什么?”安娜塔西雅忍不住問道。
洛希爾沒有說話。
就在安娜塔西雅以為自己不會得到回應, 轉而去一旁擺弄壁爐時, 洛希爾突然開了口。
“當時他就是這樣等我的!
安娜塔西雅停下動作轉過頭去, 看見洛希爾垂下眼, 蒼白冰冷的手指輕輕捏著手中的白毯,整個人都與雪地相稱, 很靜謐。
“那天他抓著我的手央求我不要走,但我還是走了。我離開了很長時間,第二年冬天才回來。我回來的時候下雪了,天氣很冷。我打開門,看見他裹著毛毯,坐在離壁爐很遠的窗邊睡著了。因為他在等我!
安娜塔西雅怔怔地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而洛希爾似乎也不需要她說什么,他重新轉頭看向窗外。
“我不該離開那么長時間的!
他嗓音低啞了下去。
“我不知道等待會這樣難熬!.
祝明璽失蹤第七年,安娜塔西雅終于說動洛希爾陪她一起出門走走。
“今天是圣光魔法學院建校五百周年紀念日,聽說校方還給祝明璽新修了一座雕像,我們剛好可以去看看……”
說話間,做過偽裝的兩人已經踏入了圣光魔法學院的榮譽殿堂,洛希爾一眼就看見了最里面屬于祝明璽的雕像。
作為最新修建而成的雕像,祝明璽像面前站滿了形形色色的人。
“新雕像好漂亮……是什么材質啊?感覺不像普通石頭。”
“這就是純種人類魔法師祝明璽嗎?看起來很普通啊!
“祝明璽魅力很大啊,還和洛希爾結為伴侶了……”
“祝明璽魔法師很厲害的!我們昨天才學習了有關于他的課程,可以說如果不是體制限制,他的魔法成就絕對不比洛希爾低!”
“我一看到他,我就覺得我的血脈限制不算什么……”
“你們肯定想不到,祝明璽看起來挺正經一人,其實情史特豐富!”
“詳細說說?”
“聽說他在和洛希爾結婚之前,還當過魔王的奴隸情人。魔王被他迷慘了,親手給他畫下若阿魔法……那可是若阿魔法!而且洛希爾和魔王都不是他的初戀,他的初戀是一名混血矮人,那矮人還是咱學長。倆人當時可甜了,每天同吃同住,形影不離……可惜那名矮人學長后來完全沒消息了,估計是被魔王偷偷滅掉了。除此之外,他還和塔利國的女王談過呢,都差點兒結婚了……”
安娜塔西雅聽到這里心臟猛地一跳,慌忙抬頭看洛希爾的反應,只見洛希爾依舊靜靜盯著祝明璽雕像以及雕像后面的魔法重現掛毯,目光平靜,臉上沒有絲毫慍色。
安娜塔西雅不著痕跡地松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
看來哥哥已經成熟了,脾氣也變好了很多,不會再為這種捕風捉影的謠言生氣。
就在安娜塔西雅猶豫著要不要提前離開慶典的時候,又有幾道聲音橫插了進來。
“其實我有點擔心祝明璽魔法師……”
“擔心什么?”
“擔心他的身體狀況啊,聽說十幾年前精靈族和洛希爾就拼了命地搜刮各種延年益壽的奇珍異寶給祝明璽續命,但都不管用……不知道現在祝明璽的情況如何了!
“拜托,動動腦子好不好?有些事猜都能猜出來。祝明璽是個普通人類,延壽之物對他不管用,他已經十幾年沒出現在人前了,綜上所述,祝明璽已經死——”
少年的話音戛然而止,他臉龐突然漲得通紅,兩只眼睛瞪得極大,雙手死死地扒著脖頸,像是被人勒住了喉嚨一樣不斷掙扎起來,并很快倒向地面。
洛希爾就在這時破除偽裝走了出來。
黑發黑眼的魔王一步步走近,喧囂吵嚷的人群瞬間變得寂靜,魔王低下頭看著在地上掙扎不休的少年,態度很平和地向他解釋:“祝明璽沒有死,他還活得好好的,很快就會回來。”
少年驚恐萬狀地看著魔王,他大腦一片空白,眼角余光掃過魔王飄揚的袍角,像是見到了一把割喉的黑刀。
魔王重復道:“祝明璽沒有死,他還活得好好的,很快就會回來!
少年驀然發現勒緊自己脖頸的無形繩索松開了些許,他猛地打了個機靈,在大腦沒徹底跟著反應過來的時候,嘴巴就率先跟著重復:“祝明璽沒有死!他還活得好好的!很快就會回來!”
魔王這才徹底拿掉了對他的束縛。
他抬起頭來,低沉幽冷的嗓音充斥在宮殿的每一個角落。
“祝明璽還活著,我希望所有人都能知道這件事!
空氣變得沉悶下來,錯亂的呼吸交織著響起。
沒有一個人對魔王的話作出應答,可每一個人都將這句話牢牢記在心里。
魔王準備離開了,可離開之前他還有些事情要做。
他上前一步站在雕像祝明璽面前輕輕牽了一下它的手,又在松手之后為它設下禁止觸碰的魔法。
他繞過雕像用魔法取下墻上精美的掛毯——這上面疊加的魔法重現是祝明璽正在講臺上演示魔法試劑的調配過程,魔王覺得這樣的祝明璽很迷人,準備將他獨占。
做完這一切后他又轉身看向一旁那位剛剛還在對祝明璽的情史大夸其談,現在卻在自己的注視下瑟瑟發抖的謠言傳播者,親自下場辟謠:“祝明璽和塔利國的女王沒有關系。”
……哦?所以祝明璽和洛希爾和魔王和混血矮人的情史都是真的嘍?
無數人都在這緊張致死的氛圍間隙不受控制地胡亂想著。
魔王在圣光學院榮譽殿堂里的行事很快就傳播到曙光大陸的每一個角落,所有人都知道魔王親自強調“祝明璽還活著”。
可事與愿違的是,魔王越是想告訴別人祝明璽還活著,就越是有人覺得祝明璽已經死了。
醉酒的人,膽大的人,偷偷設下隔音魔法陣并壓低了聲音的人……總愛把祝明璽的死訊當成一種刺激進行討論。
這世上真有那么多人關注一名純種人類魔法師的生死嗎?
這倒不是。
可架不住不可一世的魔王大人為愛發瘋的鰥夫模樣實在惹人興奮。
哦,不對,不是鰥夫。
不允許任何人討論祝明璽死訊的魔王只是一個被拋棄了的舊情人,唯一有資格被稱為鰥夫的只有精靈族的洛希爾——雖然他同樣銷聲匿跡了很久,眾人揣測或許是和他的人類伴侶一起殉了情。
而魔王的手段也在這種聲音中變得愈發激進。
初次聽到有人造謠祝明璽的死訊,他會語氣平和地親自下場糾正。
到后來,他卻會直接割下造謠者的舌頭。
祝明璽失蹤第二十六年,洛希爾做了件舉世震驚的事情——他走入鐫刻了圣級隔音陣法的暗巷酒館,揮刀斬殺了一百零三個說“祝明璽已死”的醉鬼。
那一天,無盡的鮮血從巷頭流到了巷尾。
所有人都重新記起魔王的惡名。
“祝明璽還活著”這句話成了每個人心中真正的金科玉律。而在暗地里,“祝明璽已死”則成了人們再也不敢宣之于口的共識。
而與“祝明璽生死禁令”截然相反的是,以祝明璽為原型的情愛話本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出來,《純種人類魔法師和他的三個異族情人》成為當下最暢銷的書籍。
當然,從名字就可以看出,由于魔王親口否認,以及當事人之一烏朵連夜頒發的告示,塔利國國的女王正式被踢出了局.
祝明璽失蹤第二百七十年。
安娜塔西雅犯了她重獲新生以來最嚴重的一個錯誤。
盛大的宮宴結束,安娜塔西雅多飲了一些葡萄酒,獨自一人跑到陽臺上吹風。
奎恩則來到她身邊:“陛下,我為剛剛的鬧劇向您致歉。”
剛剛在宮宴上,奎恩五歲的侄子卡達爾興致勃勃地跑來問安娜塔西雅:“尊敬的女王陛下,我們精靈族如此強大,您為什么不派遣軍隊滅掉殺人如麻的魔王呢?他可是個因為別人說出了真相就要殺掉人家的惡魔呢!”
這話嚇得他那兩個知道魔王真實身份的父母慌忙跑過來捂住他的嘴。
安娜塔西雅輕輕搖頭:“奎恩老師,您不必如此,卡達爾還小!
是啊,還小。
可這么小的孩子都聽說過魔王的“惡名”了,知道魔王就是洛希爾的奎恩心中很不是滋味。
奎恩問:“您為什么不讓我們對外澄清洛希爾酒館殺人的真相?”
魔王殺人如麻的惡名大多是因此而來的,但事實上是,那一百零三個醉鬼當時不僅僅是在討論祝明璽的死訊。
他們不知道從哪里得知了藍冰水晶棺的事情,便篤定祝明璽的尸體正完好無損地在水晶棺里沉睡,因為尸體屬于不生不腐的狀態,所以魔王才那么忌諱別人說“祝明璽已死”。
如果僅是如此,他們罪不至死。
可他們千不該萬不該在喝大了后細數祝明璽服用過的奇珍,并目露貪欲,口出狂言:要是我們能找到水晶棺,挖下他一塊肉嘗嘗……
酒館內鐫刻的隔音魔法對魔王來說形同無物,而魔王那天又恰好行走在附近并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于是,尸肉堆疊,血流成河。
連酒館所在的那條小巷都被更名為“血屠巷”。
安娜塔西雅苦笑著搖頭:“不能澄清,現在民眾的聲音能被遏制恰恰是因為這件事帶給他們的威懾。要是被他們知道魔王并非心性殘忍之人,說不定會更肆無忌憚地談起祝明璽的……”
她把最后兩個字隱掉了,就像是遇到了天生不能發出聲音的禁忌詞。
奎恩沉默了片刻,問道:“您覺得,祝明璽真的還……嗎?”
安娜塔西雅看向奎恩長老,她知道奎恩能這樣問,恰恰是因為懷揣了一抹希望,而其他從沒問過這件事的人,大多默認祝明璽已經死了。
安娜塔西雅猶豫片刻,將圣器的預示和洛希爾走出亡靈渡后做的那個夢,告訴了奎恩。
奎恩眼睛亮了起來:“也就是說,祝明璽真的能回來?”
安娜塔西雅本該堅定地說是,可她此刻卻不合時宜地陷入了沉默。
“我不知道!
面對奎恩,這位除洛希爾外她最親近的精靈,這位她曾經的老師,長輩,朋友,安娜塔西雅第一次暴露出了內心的不安。
她茫然地抬起頭,目光中有糾結也有困惑。
“走出亡靈渡的人能和瀕死中的血親對話,洛希爾說他就是祝明璽的血親,因為他曾經作為血族初擁過祝明璽。可是……可是祝明璽已經重新變回人了啊,他體內的屬于血族的血脈已經沒有了啊……
“圣器從不撒謊,言論絕對正確,但這都是在圣器認主前。我擔任過魔器課的教師,閱讀過很多與魔器相關的書籍,我知道無論是什么級別的魔器,只要認主,就能輕松被主人操縱……圣器不會撒謊,可若是祝明璽強迫它撒謊呢?
“對不起奎恩老師,我知道作為精靈女王我不該質疑圣器,可是……祝明璽離開太久了。
“我想洛希爾心中也并非全無存疑,否則……就像那群死不足惜的醉鬼所言,若洛希爾堅信祝明璽無礙,怎么會那么懼怕別人說——”
安娜塔西雅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奎恩突然急迫地抓住她的手腕,面色蒼白如紙。
安娜塔西雅渾身一震,用此生最慢的速度轉過頭去。
她看見站在樓下的洛希爾正靜靜抬頭看著她,蕭索的黑袍托著慘白的面龐,他像一道融入夜潭中的月影。
安娜塔西雅足足愣了數十秒才慌里慌張地跳下樓去。
可她的哥哥也像月影一樣消失了。
她面前空空蕩蕩,只有地面落著一個盒子,安娜塔西雅顫抖著打開——那是祝賀她即位三百周年紀念日的禮物.
這天起,安娜塔西雅和洛希爾展開了長達三十年的冷戰。
冷戰當然是洛希爾先發起的,安娜塔西雅好話說盡道歉連連,都沒能讓他消氣。
到后來,安娜塔西雅也怒了。
“哥哥你能不能清醒一點!別再自欺欺人了!”
話音剛落,她就被洛希爾扔出了魔法森林。
于是單方面的冷戰進階為雙方冷戰。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祝明璽失蹤的第三百年。
那天安娜塔西雅偽裝出行,體察民情,卻聽見有人在悄悄議論。
他們談起他們新得知的消息——魔法森林竟出現了月輝花?!這是奇跡!
月輝花!
安娜塔西雅知道洛希爾移植月輝花的時候總會穩妥地設下隱匿防護陣法,現在月輝花在魔法森林現身,是不是說明洛希爾的移植工作已經結束了?!
安娜塔西雅立刻躲到小巷畫出圣級傳送陣。
因為時差,魔法森林已經是夜晚,安娜塔西雅一出傳送陣就看見大片月輝花簇擁在城堡門前,開得正絢爛。
安娜塔西雅一步步走進城堡。
她推開一樓的每一個房間,推開二樓的每一個房間,推開三樓的每一個房間。
她最終在四樓拐角找到單膝屈起坐在窗沿上的洛希爾。
魔王形態的洛希爾有著如雪一樣冰冷蒼白的皮膚和如夜一樣漆黑幽暗的眼瞳。
可如今他如雪一樣蒼白的膚色透出血紅,如夜一樣幽暗的眼眸映出月色,他仰頭,灌下一口酒,醇厚烈酒為他本就浸透了酒液的皮肉再添一分酒氣。
他簡直像是一根泡在酒里的木頭。
看見安娜塔西雅來,他也不意外,只是仰頭繼續喝了一口酒,眼睛定定望著窗外的藍色花田,很輕很不解地問道:“我已經把月輝花移到家門口了,祝明璽怎么還不回來呢?”
安娜塔西雅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
她看著她形銷骨立滿身酒氣的哥哥,她看著曾經的天才魔法師洛希爾,她從未如此清晰地認識到——對于等待者而言,三百年太長,長得像一劑毒藥。
有什么能救救我哥哥啊?她想。有什么能救救洛希爾……
“忘了他吧!”
安娜塔西雅突然抓住洛希爾的手腕,并一點一點將他手中的酒瓶抽走。
“啪!”
安娜塔西雅將酒瓶狠狠扔在地上,濺了一地混合著酒液的玻璃。
“忘了他吧哥哥,”安娜塔西雅抬起頭,擦掉淚水,直直看向洛希爾,她一字一頓地說,“你之前以為黛美莉是我的時候,不是想強行給‘我’灌下西麗莎魔法藥劑嗎?現在你更需要喝下那支藥劑!
“忘掉他吧,”安娜塔西雅說,“這樣你就不會再難過了!
“而且,”安娜塔西雅思維從未有如此清晰冷靜過,“即便忘了他,你也不算是背叛了你們的過去,你只是太痛苦了,所以需要將那段記憶暫時封閉。祝明璽不是說他會回來嗎?他承諾過你的!只要他回來了,你還愁自己恢復不了記憶嗎?你不是說祝明璽很厲害,連西麗莎魔法藥劑的解藥都能研制出來嗎?!”
洛希爾緩緩轉過頭來。
他漆黑的眼瞳原本映著月色和月輝花,如今映著眼眶通紅的安娜塔西雅,可他臉上卻依舊什么表情也沒有。
他看起來像是醉得太狠,什么也沒聽進去。
又像是聽到了,卻全然不在意。
可連洛希爾自己都沒想到,安娜塔西雅的話就這樣在他心底深處埋了一顆種子。
只等痛苦將它催芽。
然后在某一天,某一夜。
他渾渾噩噩地醒來,發現自己竟不知怎么睡在了水晶棺里。
他踉踉蹌蹌地站起,感覺有點渴,便又順手拿起了酒。
他趴到窗邊,盯著門外的月輝花看了一會兒。
他回到屋里,拿出祝明璽的魔法重現照片看了一會兒。
他走到魔法實驗室,腦袋昏昏沉沉地配出一款紫金色藥劑。
這是什么藥劑?
他想不起來了,但好像隱隱約約記得,這個東西能讓他不再難過。
洛希爾寶貝似地將它握緊,重新躺回他的水晶棺里,滿懷期待地將那瓶紫金色的藥劑喝了下去。
他閉上眼,安安靜靜地睡著了。
第133章
祝明璽睜開眼的那一刻, 就知道自己賭對了,他沒有死。
他右手輕輕扣在心口,仰頭看著頭頂的光團, 怔怔發出一聲笑。
可片刻后,他就不太能笑得出來了。
——他沒摸到自己的心跳。
祝明璽:“……”
祝明璽抹了把臉從地上爬起來, 這才開始低頭打量他自己和周圍的情況。
祝明璽發現自己沒有心跳和脈搏,摸起來有點冷, 還有點硬,但由于身體是半透明色的, 所以并不像個死人。
當然, 也不太像個人。
除此之外,他如今正身處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空間里。
熟悉是因為這是他曾經進入過的鏡內空間:四周的迷霧, 中央的巨書,飄蕩的負能量團……該在的東西都在。
陌生是因為這里的一切都與曾經有所不同:巨書的紙張變得干枯而泛黃, 像是在角落荒廢了幾百年;地面出現一道道裂縫,又被什么透明堅硬的東西塞上縫合;漂浮的負能量團增長了幾十倍之多,而且祝明璽竟在其中看到了屬于魔王的……
祝明璽視線猛地頓住。
祝明璽沉眠時融合了不少魔鏡的記憶,有些東西像常識一樣出現在他腦海里。
比如說:魔鏡可以窺探人的內心, 捕捉到人的負能量團,但靈魂越強大,內心便越難窺探, 在此之前,魔鏡從未真正捕捉到魔王的負能量團。
可現在……
祝明璽一把抓過最近的一個負能量團。
光團散去。
他看見了一片藍色花海。
大片月輝花在月光下開得繁華、絢爛,魔法森林寂靜漆黑的夜和城堡周圍終年不散的霧將月輝花襯出一種近乎妖異的藍。
明明這畫面里沒出現任何人, 祝明璽卻偏過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可即便如此, 他仍感到無法呼吸, 他呼吸聲開始發顫,心口縱使連心臟都可能沒有,依舊爆發出一種近乎崩裂的疼。
他早可以猜到這一幕的,不是嗎?
在他給魔王畫下命中注定般的畫像,并意識到命運避無可避的時候。
在他篤定未來不可更改,并借用命運決定奮力殺死圣德利亞以求新生的時候。
這片藍色的花海明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板上釘釘般的出現在魔王的命運線上了。
可他為什么還是……
祝明璽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強硬地控制自己發顫的手指和呼吸的頻率。
畫面就在這時出現人影和聲音。
“……我已經把月輝花移到家門口了,祝明璽怎么還不回來呢?”
祝明璽把情緒控制得很好,他心臟沒有跳,呼吸沒有亂,手指沒有顫?伤臏I珠卻直愣愣地,不受控制地從眼眶里滾落下來。
……
祝明璽抓過第二個負能量團。
亡靈渡中,魔王幾乎是以半跪的姿勢從金河繭中小心翼翼捧出暗淡無光的水晶球。
“你的主人在哪里啊?”
他聲音干涸,嘶啞。
“我的愛人阿璽在哪里!
他表情惶恐,茫然。
……
第三個負能量團。
“我不該離開那么長時間的!
“……我不知道等待會這樣難熬!
……
第四個負能量團。
“祝明璽還活著,我希望所有人都能知道這件事。”
……
第五十八個負能量團。
“祝明璽!
“祝明璽!
“祝明璽!
醉意熏陶的魔王一手抱著酒,一手在水晶球上放圣愈寶石。
他盯著水晶球一遍又一遍喊著祝明璽的名字。
祝明璽卻像是跨越時空看見了魔王那雙定定直視著自己的,幽暗的,無光的,壓抑著無盡痛苦的眼。
“你是不是騙我的。俊
魔王眼底布滿血絲。
“三百年了,你到底什么時候回來!
魔王閉上了眼。
祝明璽感覺自己又重新墜入了深淵.
【我得出去!
祝明璽從地上站起來。
【我得去見他!
祝明璽心里升起迫切感。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心之所念,環繞在四周終年不散的濃霧突然裂開一道縫,形成一道窄門。
他是鏡靈,這里的一切都因他所化,他想離開,沒有任何東西能攔得下他。
可祝明璽的腳步卻突兀地停了下來。
他低下頭,看見另一側的濃霧幻化出一條小小的觸手,毫無存在感地纏上他的腳踝,似乎在徒勞無功地阻止他,讓他不要走。
祝明璽的直覺也在此刻告訴他,他不應該離開這里。
可是為什么呢?
祝明璽不明白。
他抬頭打量四周,突然發現地裂縫隙中的透明填充物竟是圣愈寶石,而他剛剛哭泣時流下來的眼淚竟也是圣愈寶石。
這是一個被圣愈寶石修補而成的世界。
他是一個被圣愈寶石修補而成的鏡靈。
可他為什么不能離開這里呢?難道是這些圣愈寶石不足以使他完全恢復嗎?
不。
不是的。
祝明璽新得的知識告訴他,他現在傷勢完全恢復,力量十分充沛,他可以毫無阻礙地離開這里。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出去之后他就會變成“靈體”,不能被人觸摸,也不會被人輕易看到,但那又如何?他完全可以通過鏡子與魔王對話。
可為什么——他的直覺和預感告訴他,他現在最好不要出去?
祝明璽閉上眼,開始梳理自己已經得到卻還沒來得及完全消化的記憶。
他想起他的來歷——
他是奧瑞納女神的鏡子,因為故意惹惱女神被逐出神殿。他的身體被拋下云層,他的靈魂卻因為即將得到的自由而歡喜得戰栗。
他想到他的夢想——
他不想再當一個鏡靈了,他不想年復年日復一日地被困在鏡子里,他想觸碰風的溫度,嗅到花的香氣,想用舌尖品嘗美味,想用雙腳丈量土地。他想變成人。
他想起他的過去——
那天神祭禮,在十分冷酷地拒絕了魔物的要求后,鏡靈其實偷偷焦慮了好久。
他是壽命無窮無盡的鏡靈,他不怕死,但他怕自己至死都沒有變成過人,他不甘心。
他原本的打算是在傷勢好全后用肉身果為自己塑造身體,然后在曙光大陸逍遙一生。
可這個方法現在不能用了。
血契之力比他想象中的要強橫得多,一旦他在這個世界真正擁有血肉之軀,魔物與他本體簽訂的血契就會瞬間轉移到他肉身上,至死不能分離。
所以他得去另一個世界重獲新生。
幸而,魔鏡除了窺探人的內心,被動預知未來,還有最重要的能力——穿越時空.
四年后,做好一切準備的鏡靈出現在精靈圣子的房間。
精靈是近神的種族,而有天賦的精靈圣子更是能覺醒“聽愿”,聆聽萬物的聲音,包括鏡靈。
洛希爾今年四歲,但已經是個很厲害的小魔法師了,他上個月覺醒聽愿,前兩天就已經獨立創作出了一款魔法,用來消除那些吵得他睡不著覺的雜音。
當然,他的魔法并不能幫助他屏蔽所有請愿,包括他面前這個有形狀的,能看見的,特殊的“靈”。
“你有什么事要我幫忙?”
年幼的圣子拿著自己的小魔棒從床上站起來,高仰著頭,很倨傲地看向面前的鏡靈。
鏡靈:“我想要您的一滴血!
小圣子一邊皺眉一邊下意識把露出來的兩只小手背到身后:“你要我的血做什么?”
鏡靈:“您的鮮血可以讓我短暫觸碰到實物,我不會用來做壞事的,請您放心。”
小圣子輕哼一聲拒絕了他:“不!取血很疼的,我才不要給你!
鏡靈:“作為交換,我可以告訴您一本書的下落。”
小圣子:“什么書?”
鏡靈:“《烏漆漆的魔法書》,就是那本被您父王沒收了的兒童讀物!
小圣子雪白的臉頰泛出緋紅,呼吸變得急促,他可恥地心動了。
但他內心仍在掙扎:“不,不行……那本書上的魔法都是一些壞魔法,是黑暗魔法雛形,我父王說小孩子不能看……”
鏡靈持續蠱惑:“別的小孩都能看,只有你的父王不讓你看。他們不讓你看是覺得你魔法天賦過高,害怕你真的做出那本故事書上胡謅出來的魔法,但你魔法天賦這么高,又這么聰明,就算做出來了又怎么樣呢?難道你還會笨到讓魔法失控不成?”
小圣子臉頰紅撲撲的:“對!我才不會笨到讓魔法失控!”
鏡靈眉眼彎彎:“它現在就在您父王書房書桌的左側第三個抽屜里!.
小圣子很快就閉著眼咬著牙,用胸針在指尖戳了一下,擠出一滴血來:“拿走!”
鏡靈:“我是靈體,不能觸碰到實物,沒辦法拿走您的血!
小圣子:“那怎么辦?”
鏡靈用手指在空中畫了一個較為簡單的魔法陣:“您可以用您的血在我雙手上畫下這個魔法陣嗎?非常感謝您。”
小圣子撇了撇嘴,但還是低頭照做了。
一滴血太少了,不夠他畫下兩個魔法陣,途中他又擠下三滴血。
魔法陣雖然很簡單,但也是初期三階魔法,四歲的洛希爾剛畫完就變得臉色蒼白,氣喘吁吁。
“我好像吃虧了,”小圣子抱怨道,“我好累,手指頭也好疼!
鏡靈看看自己正在緩慢凝出實體的雙手,又看看大汗淋漓的小圣子,語氣變得更加柔和了:“那您為什么要幫助我呢?我已經把那本書的下落告訴您了,您不幫我也可以的,您不怕我是壞人嗎?”
小圣子呼呼地吹了吹自己的手指,搖了搖頭:“奎恩老師說,圣子的聽愿只會接受到那些沒有壞心的靈的請求,而且奎老師說你們這些靈很可憐的,除了我就沒有人能聽到你們的聲音了,所以能幫最好還是幫一下!
鏡靈沉默片刻,輕聲說:“謝謝。”
鏡靈轉身準備離開之際,眼前卻突兀的閃過一個模糊的畫面——那是他被動預知到的未來。
鏡靈腳步頓下。
“能再給我一滴血嗎?圣子大人!
小圣子有些不情愿,但還是拿起了胸針扎了一下手指頭,兇巴巴地說:“你也太貪得無厭了,要不是看你長得好看,我才不會給你這么多血!”
鏡靈愣了一下,隨即失聲笑道:“您覺得我長得好看嗎?”
作為女神的鏡子,他總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夸贊持鏡者的美貌,這還是第一次被他人夸贊好看。
小圣子耳朵倏地紅了:“……也沒有那么好看,只是像雪精靈而已!快點!血要干了,這次你可以用手拿了!”
鏡靈以那滴血起頭,在自己的手背上畫下一個復雜無比的魔法,魔法陣成型時亮起一瞬,又很快融入皮肉消失不見。
“這是什么魔法?有點像召喚魔法!毙∈プ訂,“但是又比召喚魔法復雜很多!
鏡靈道:“它就是召喚魔法,只不過是最高級別的一次性召喚魔法。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解決不了的困難,那么就呼喚我,無論我在哪里,都會出現在你身旁!
小圣子:“我以后會變成最厲害的魔法師,才不會遇到困難呢……你叫什么名字?我到時候怎么呼喚你?”
鏡靈想了想,說:“……明洗。我的名字叫明洗,鏡明如洗的意思!
小圣子歪了一下頭古怪用精靈語喊道:“梅洗?”
鏡靈是用他即將要前往的那個世界的起名習慣給自己起的名字,用精靈語喊出來并不容易。
不過這個召喚魔法并不需要鮮血主人準確地喊出被召喚者的名字,于是鏡靈也沒糾正。
“是的!彼f.
圣子鮮血能讓“靈體”凝聚出實體的時間是有限的。
離開圣子寢殿后,鏡靈直奔精靈王私庫拿走三顆肉身果。
然后他又“借用”了精靈王的實驗室,將肉身果搗爛成泥,加入特制的魔法藥水,揉捏成一個小小的,巴掌大的嬰兒形狀。
如果鏡靈想在曙光大陸塑造肉身,那么它需要使用十二個肉身果。
可他即將穿越時空前往的世界是一個只有純凈人居住的世界,那個世界天然對魔力具有排斥作用,鏡靈只能用安全無害的嬰兒身體到達那里。
不過鏡靈并不對此感到排斥。
他還沒當過小孩兒呢。
想到小孩兒,鏡靈手下的動作又是一頓。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剛剛被動預測到的有關小圣子洛希爾的未來。
畫面閃得太快,他甚至沒看清未來洛希爾的臉龐。但作為鏡靈,他還是感知到了那畫面里滿溢而出的痛苦和焦灼。
鏡靈皺了皺眉。
雖然他用小圣子的血在自己身上畫下了召喚魔法,可他連自己的生死都不能保證,說不定幾百年后小圣子遭遇困境時,他早已化成灰燼消弭于天地了。
鏡靈低頭看了看自己做好的嬰兒肉身,又看了看自己仍舊凝實著的雙手,輕輕嘆了口氣。
算了,幫人幫到底。
更何況人家確實幫了自己大忙,只用一本售價三銀幣的兒童讀物做回報多少有點寒磣。
鏡靈閉上眼重新去感知自己捕捉到的未來畫面。
他這回依舊沒看清未來洛希爾的臉龐,卻看清他痛苦和焦慮的來源:他遍尋一本書名為《阿波納手記》的書而尋不到。
看清這本書的名字,鏡靈頓感意外。
阿波納曾是曙光大陸的一名傳奇煉器師,他有著世人無法比擬的煉器天賦,一度煉出了一個戒指形態的超圣級魔器,甚至還養出了器靈。
只可惜,器靈誕生的第二年,他的超圣靈魔器就突然碎掉了。
從此之后,他半生都在修補他的魔器,可惜他至死也沒有成功。
他把修補魔器的過程編成《阿波納手記》,可因為這本書的修補過程全都以失敗告終,且遣詞用句十分隨意感性,因此這本書又被戲稱為《阿波納的失敗日記》。
而原作之所以被稱為《手記》,是因為這本書從始至終都沒有經過印刷,是當之無愧的獨版手寫書。
可就是這本獨版手寫書籍,也早在千年前阿波納死時,和他的尸體一起付諸一炬。
巧也不巧,阿波納的居住地剛巧就在鏡靈曾被扔棄的那片碎石灘旁,他死的那天風很大,剛巧把幾頁紙吹到魔鏡身旁,和他一起被夾在碎石灘的縫隙里。
鏡靈無聊之下瞧過幾眼。
可就是這幾眼,他才知道圣愈寶石可以治療他的傷勢,他才知道肉身果可以為他重塑身體。
于是他入侵精靈圣子的夢和精靈族做交易,于是他計劃養好傷勢后用肉身果把自己變成人。
抬頭瞧了瞧天色,鏡靈不再耽擱。他徑直潛入精靈王的書房,走到書桌旁,打開左側第三個抽屜,從里面拿出那本《烏漆漆的魔法書》。
他翻到最后一頁,在空白處提筆落下:
《阿波納手記(殘缺版本)》
67,圣山的圣愈寶石對我的阿黛兒(阿波納給他的器靈起的名字)有很好的修復作用,可只能修復,不能起死回生。
68,肉身果能為阿黛兒塑造身體,我存了很多,可現在都已經爛完了。
69,我用千齡草燒的灰,雙命果汁水,菱山樹葉,雛芽草,龍鳴花,月灰谷溪水……這一百二十八種材料制成魔器治愈藥水讓阿黛兒浸泡,十天后,阿黛爾體型變大了一圈,但依舊沒有蘇醒的跡象。
……
113,我終于找到了辦法!魔器碎了可以修補,器靈沒了也可以重新培育,只要她能回來,她還是我的阿黛爾!
114,我把阿黛兒放進我的身體里,我讓她暢飲我的血肉,聆聽我的心跳,共享我的生命,我用我的靈魂與她立下同生共死的契約,我成功了!她靈魂未滅!
115,為什么會這樣?!
116,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117,我失敗了。
118,有人說我在寫一本《失敗日記》,我覺得不是這樣的。在契約見到阿黛兒靈魂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成功了,只不過我的成功有點短暫。我要死了,阿黛兒,我來見你了。
……
寫下最后一個字,鏡靈放下筆,心情有些微妙。
其實《阿波納手記》里的記錄有很多可取之處,就說最后一個“以血肉賦新生”之法,阿波納幾乎已經成功了,而他之所以失敗是因為阿黛兒僅誕生了一年,靈魂太虛弱,根本無法承受那么沉重的靈魂契約。
他總有一天會因為那半個血契跟隨魔物一同死掉,如果他死后也有一個“阿波納”愿意用自己的血肉和靈魂給予他新生,那可能……
鏡靈搖了搖頭,把這個不著邊際的想法拋下。
算了吧,哪里有人會愿意為他做這種事?
況且用這種方法復活的器靈會和血肉的主人進行靈魂綁定,永生永世同享生命不得背叛……這也太可怕了,鏡靈覺得自己寧肯死也不愿與人綁定這種契約。
鏡靈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給《烏漆漆的魔法書》布下一層水火不侵魔法,又給自己寫下的文字布下一個魔法契約,非洛希爾本人不可解。
當然,他也沒忘了留言:
【以《烏漆漆的魔法書》做報酬太便宜了,我又附贈了你一本很貴重的魔法書,用你的鮮血……】
鏡靈筆尖頓住,想起小圣子取血時不情愿的模樣,笑了一下,小小地改了一下魔法,又劃掉那幾個字重新寫。
【把你的淚水抹涂抹到這頁紙上就能解除隱匿魔法,得到我送你的禮物!
至于署名,鏡靈沒使用那個不符合這個世界起名規律的,用精靈語來說有些古怪的新名字,而是彎著唇角輕飄飄落下——
雪精靈。
做完這一切后,鏡靈把《烏漆漆的魔法書》放回原位,起身離開精靈王的書房。
他走路很輕,又很快,他左手拿著肉身果小娃娃,右手則伸著胳膊肆意地觸摸夜間溫涼的風。
他忽然感覺很快樂。
第134章
鏡靈回到圣殿金庫, 帶著自己的肉身果小娃娃一起鉆入自己裹著水晶外殼的本體。
巨書,濃霧,負能量團。
這是鏡靈意識所化的鏡內空間, 可與以往不同的是,濃霧之中還深深裹著一個鏡子形態的銀色光體。
它是鏡靈花費四年時間用自己的一絲魂意制作出來的“偽靈體”, 它可以聽從自己的命令,繼承自己的意志, 守護自己的本體,并承擔大部分血契之力。
當然, 它還需要一些能力進行催發才能真正“活起來”。
鏡靈把自己被動預知未來的能力分給它, 把自己窺探人心的能力分給它,把知曉天下之事和定點尋人找物的能力分給它……
做完這一切后, 鏡靈攜帶著自己僅剩的穿越時空的能力鉆入肉身果小娃娃,肉身果娃娃體型膨大, 劇烈變化,很快變成黑發黑眼的嬰兒形態。
剎那之間,境內空間轟然震動!
一絲猩紅的血契之力從天地規則中劈下想要直入這個新生的嬰兒體內,可卻被境內空間超越時空的力量擋下!
幾乎就在新生嬰兒形成的那一刻, 在血契之力被境內空間遮擋的那一秒,穿越時空的能力得到激發,深不見底的黑洞將嬰兒完全吞沒!
一切,回歸平靜.
數秒后, 銀色的光體“活了起來”, 它輕輕動了動, 然后茫然地在境內的空間里轉了一圈, 最后乖乖的停留在巨書之上,負能量光團前。
【我……我是……我是鏡靈】
它“想起”自己的身份。
【血契……主人……不完整……】
它喃喃地發出低語。
【好困……】
它疲憊地陷入沉睡。
但在沉睡之前, 腦子不太靈光的新生偽鏡靈根據那三個莫名其妙的字眼,作出判斷——
在未來的某一天,它命定的主人會與它簽訂血契,從而使它變得完整.
與此同時,另一個時空。
完全進入嬰兒體內的鏡靈被這個排斥魔力的純凈人世界死死壓制,他意識開始變得模糊,即將變成真正的嬰孩。
但他依舊很開心,他發現自己成功了。
他歡喜雀躍地在雪地上蹬腿、哭泣,看著遠處一個黑發黑眼的老婦人從孤兒院跑出來將他抱起。
“哦,乖乖,不哭不哭!
老婦人拉開棉服將全身赤裸的嬰兒裹在懷里,一邊心疼一邊安慰。
“好了,不冷了,不哭了,誰這么狠心將這么漂亮的娃娃扔在雪地里呀,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鏡靈記憶開始消散,思想變得模糊,他開始控制不住地感到饑餓,感到寒冷,想要哭泣,他聽到了老婦人的話,卻沒辦法進行思考,只抽噎著說出自己新生的第一句話:
“明洗……”
老婦人腳步一頓,她只是順口那么一哄,沒想到真能得到回應。
她當然不會以為是這剛出生的嬰兒回答了她的話,她只以為是這棄嬰的父母躲藏在周圍應了她的答。
她抱著孩子慌忙四下尋找,卻沒發現任何躲藏起來的人,或許是她老了趕不上年輕人跑得快。
她只得嘆了口氣,攏緊衣服,抱著小孩兒進了孤兒院。
她嘴里自言自語:“……這么冷的天,知道把孩子扔到這兒,也不知道給孩子穿件衣服,知道給孩子起名字,也不知道塞張紙條,到底是哪個ming,哪個xi喲……生日也不知道……算了,你以后就跟著我姓吧……”
這天起,孤兒院多了個又乖又漂亮的小孩兒。
名字叫祝明璽.
十八年后。
因遭人背叛而轉為魔族的洛希爾花費了半年時間才回到精靈王宮。
可迎接他的卻是長弓,短劍,和攻擊類魔法。
他受傷,瀕死,逃亡。
他在眾叛親離,走投無路之際想起幼年時的一次交易。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解決不了的困難,那么就呼喚我,無論我在哪里,都會出現在你身旁!
他想起雪精靈的承諾。
梅洗,梅洗,梅洗……
他在種族的圍堵下掉入荊棘叢生的獸坑,他在滿身血污和筋骨盡斷的痛苦中呼喊雪精靈的名字。
與此同時,另一個時空。
大一新生祝明璽,正興致盎然地和友人們爬著山呢,結果一不小心掉進坑里,再一睜眼,人就來到了曙光大陸。
只是地球相當排斥魔法的存在,連穿越時空的力量都受到扭曲,因此他雖信守承諾來到了小圣子身旁,卻陰差陽錯晚了兩百余年。
彼時,被追殺的魔族少年已成為惡貫滿盈的魔王。
茂密繁盛的叢林亦成為熙熙攘攘的街道小巷。
語言不通,衣著怪異的純凈人少年很快被奴隸販子盯上,當天下午就賣給一個叫安德烈的巨人管家。
“你知道我們要服侍的主人是誰嗎?”
態度和善的老管家領著他穿越叢林,邁入樹洞,踏上魔法陣,推開魔法森林城堡的大門。
巨人管家手上的魔棒微微發著光,令祝明璽輕易聽懂了他略帶憐憫的聲音。
“是魔王!.
魔王。
成為魔王的洛希爾早已不記得那個愚弄了他的雪精靈的面容了,卻出乎意料地在看見他的純凈人奴隸時驀然想起。
“你叫什么名字?”
魔王皺眉打量著純凈人奴隸的面龐,并親口問他。
“我叫祝明璽。”
祝明璽用通用語低眉順眼地說。
用曙光大陸通用語念出的“祝明璽”和記憶里用精靈語念出的“梅洗”二字相距甚遠。
黑發黑眸的純凈人和記憶里雪發銀眸的雪精靈也大有不同。
魔王很快移開眼,并在心里冷笑一聲,再次把那個說話不算話,欺負小孩兒的“壞靈”拋之腦后。
祝明璽也終于松了一口氣,輕輕拍著胸脯,并在心里默念:魔王果真可怕,根本不敢看他的臉。
……
他們誰也不知道。
兜兜轉轉,兩百余年。
鏡靈終于完成了他當時許下的諾言——應答洛希爾的召喚,來到他身邊.
祝明璽睜開眼,從記憶里緩緩抽離。
他環顧四周,終于明白所有。
他知道了為什么他的直覺、預感、以及濃霧化成的觸手都在阻止他走出去。
——因為血契仍在,而這里是唯一能庇護他的,超脫了時空的境內空間。只要他從這里走出去,就會立刻陪著三百年前的圣德利亞一起煙消云散。
他知道了為什么未來的魔王能穿越時空。
——因為他用了《阿波納手記》第一百一十四條,把鏡子的碎片放在心口,用靈魂定下契約,用血肉賦他新生。
他知道了自己現在應該做什么以及只能做什么。
他閉上眼,開始慢慢剝離自己的魂意,再次制作出一個“偽鏡靈”。
只不過這一次,他把包括穿越時空在內的所有能力都給了它。
它會和自己的聯系更緊密,會完全繼承他的意志,完成他的心愿,達成他的目的。
它是獨屬于祝明璽的“人工智能小鏡”。
“去吧,”祝明璽笑著摸了一下它的頭,“你知道該去哪里。”
【好的,主人。】
深不見底的黑洞從腳下擴大,漸漸吞沒所有。
最后一刻。
祝明璽看見一個新生的負能量團冉冉升起。
他一把抓住。
似曾相識的畫面出現在眼前。
魔王穿著一件很薄的黑色長袍,領口微敞,懶散地倚在床頭,他蒼白微涼的手指無意識輕晃著一個盛酒的銀杯。
“……西利沙魔法藥劑……呵,西麗莎魔法藥劑是一場謊言。”
他嗤笑一聲,赤紅著眼仰頭將酒飲盡。
祝明璽低聲喃喃:
“洛希爾,再等一會兒,我現在就去見你……”
祝明璽伸出手,試圖觸碰光幕中洛希爾的臉,卻還沒碰上,就被黑洞完全吞沒了。
魔鏡穿越時空的能力或許會導致兩個魔王出現在同一個時空。
卻永遠不會使兩個鏡靈出現在同一個時空。
因此,穿越完成那一刻。
祝明璽陷入深深地沉睡.
被契約召喚而來的鏡靈當然不會就這樣手無縛雞之力地出現在求救者身邊,他會天然地吸引自己的本體,而他的吸引力和召喚力,就是魔鏡穿越時空的錨點。
魔鏡精準地落到三百多年前地魔法森林,并第一時間屏蔽純凈人祝明璽身上的氣息,阻止圣殿那位“偽鏡靈”獲得同樣的感知。
做完這一切已經是三個月后。
但并不晚,因為今天是很好的時機。
純凈人祝明璽為了追捕偷走蚩游花種的竊鼠精闖入荊棘枯木林。
卻在白霧的遮擋下迷失了回去的路。
“啪!”
一道荊棘枝勾住他的衣袖,他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他掙扎著爬起,卻忽然發現荊棘那邊似乎有光影閃爍。
有人?!
他興奮地抬起頭,脫下外套纏在手上,扒開荊棘圍墻。
他呆住了。
他看見荊棘花叢中開出了白色的小花兒,他看見白色的小花兒正托舉著一面巨大的鏡子。
他看見鏡子里有一道白光匯聚而成的人影。
人影圣潔而美麗,輕聲向他詢問:
【您想找回家的路,還是想找被偷走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