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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權(quán)衡利弊,做逃兵回家無疑是最好選擇。

    士卒們丟盔棄甲,無視校尉各種威利誘的話語,傷心奔逃回鄉(xiāng)。

    鬧劇落幕,徐茂左等右等,等到本來即將入城的一支朝廷軍隊臨時變故、潰散而逃的消息。

    徐茂呆愣,久久無法回神。

    不是,為什么?

    都臨門一腳了,怎么這個時候逃跑!

    “可有打探到他們變逃的原因?”徐茂不信邪,堅持打破砂鍋問到底。

    唐折桂和其余幾位班長皆是滿臉疑惑,搖頭說:“回元帥,有人隱約聽到爭執(zhí)吵鬧聲,不過隔著一段距離,沒聽清楚,暫時還無法知曉其中內(nèi)情。”

    徐茂焦慮地背手,在屋子里踱來踱去。

    幾次都沒有真正交手,時間久了,外面不會又傳出邪乎的流言,使其他地方的駐軍聞風(fēng)喪膽,陣前逃脫,反復(fù)惡性循環(huán)吧?

    不行,必須進(jìn)行一場對戰(zhàn),建立敵軍對她們的正確認(rèn)知。

    “收拾一下,出城追擊!毙烀瘺Q斷。

    唐折桂瞠目結(jié)舌,神色略顯怔忡。

    這支隊伍并非主力,追到?jīng)]有多大用處,而且逃兵四散,天南海北的,動手抓起來頗為費勁,追擊他們做什么。

    唐折桂呆滯半晌,幾分猶疑,伸長脖子試探道:“去追逃兵?”

    徐茂握緊拳頭,毫不猶豫地說:“對,追逃兵,抓俘虜,震懾朝廷!

    原來如此。

    幾人想通關(guān)節(jié),定聲道:“是,元帥!”

    *

    “刺史,不好了,盧大郎不從軍令,公然鬧事,打傷屬下,還謠傳刺史您私吞他們的餉錢,鼓動其余人逃走了!”校尉臉如豬頭,鼻腔血液流淌,鼻青臉腫,跌跌撞撞地跑回來稟告消息。

    正等好消息的刺史嘴里茶水噴濺而出,他嚇一跳,驚聲道:“什么?”

    刺史取巾帕擦擦嘴角殘留水漬,皺眉表示不悅,“這個盧大郎如何知曉的?你速速將前因后果給我講述清楚!”

    校尉哪敢說是自己這里出紕漏,全推脫到盧大郎身上,胡亂造謠污蔑,一通添油加醋,點燃刺史怒火。

    “……還有那個妖女,刺史,她真不好對付,心機(jī)深沉如海,計謀毒辣堪比蛇蝎,竟然故意傳唱樂曲,激起士卒思鄉(xiāng)之念,刺史對付她千萬小心!”校尉回想起來那詭異場面,心頭狂跳不止,背后冷汗津津,毛骨悚然。

    刺史瞳孔微縮,徐茂手段居然如此下作,他暗叫不妙,冷眼盯著校尉,命令道:“今日情狀絕不可外泄,否則你也不必再存活于人世間,賬冊以及那些逃跑的人盡快處理掉,莫要叫他們出去亂說!

    校尉伏地,汗水滾進(jìn)石縫,消失無蹤,他連聲道是,“刺史放心,關(guān)于這件事,卑職保證不會出去多說半個字!

    刺史交代完,眼睛微瞇,“去催催路家和周斐仁他們,合力圍剿徐氏妖女,還天下太平!

    校尉急匆匆出去傳令, 刺史揮手遣退左右侍婢,頃刻間,屋內(nèi)空空蕩蕩, 只剩他一人,終于能揭下假面, 放開自己。

    刺史大跨步走到案前,腳底冒火星子, 掀開案面壘疊的文書冊子, 準(zhǔn)確無誤抽出最底下的信箋,手指微微發(fā)抖。

    晉州民眾不清楚,他作為一州刺史, 手里接到的求援信可謂如雪花, 對當(dāng)前形勢再清楚不過。

    為什么苦讀多年的士子上躥下跳, 不好好讀書科舉應(yīng)試, 跑去投靠各方名望高、重的人?

    除去考場舞弊情況嚴(yán)重、普通人晉升無望的緣由,最關(guān)鍵是因為災(zāi)情嚴(yán)重,民生受創(chuàng), 時局動蕩不定, 生活艱難,普通百姓沒飯吃,他們這些高不成低不就的讀書人倘若沒有家中支持,同樣沒飯吃。

    做幕僚賓客, 幫忙出謀劃策,好歹有人養(yǎng)著, 混個溫飽。

    兼之當(dāng)前風(fēng)雨欲來的形勢,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世道的黑暗,必有一場混戰(zhàn), 搏一搏,就是平步青云,封侯拜相的命數(shù)。

    各地起義迭起,孫寶安以衛(wèi)明王三十八代世孫身份自稱,打著復(fù)興的旗號廣納賢才,擴(kuò)充隊伍,麾下部眾十萬有余,接連攻占襄武、蘭城、長道等地。

    另有昌陽榮炳自封天王,蒼天神子降世,秉承天意,濟(jì)世救民,趁天災(zāi)發(fā)放食物,聚集教眾,散播天下即將大亂的謠言,引得人心惶惶。

    榮炳宣揚(yáng)天神教,鼓吹百病不生,虔誠修煉清洗罪孽,過好日子,糾結(jié)教徒二十萬,在淮陽一帶犯事作亂,刺史調(diào)兵遣將,幾次鎮(zhèn)壓未果,急向各州求援。

    除此之外,西北蠻野胡族、海外島國倭寇虎視眈眈,鎮(zhèn)守在外的軍隊不可任意調(diào)動,國內(nèi)狀況一團(tuán)糟,地方起義屢見不鮮,可京都依然歌舞升平。

    上月皇帝降旨,耗費巨額財資為馮貴妃修筑冰室,貯存鮮果。

    貴妃耳邊風(fēng)吹一吹,皇帝又以做壽名義大赦天下,釋放貴妃那奸殺貴女的兄弟。

    在京都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事情,最后就這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

    六品官員之女受辱身死,行兇者卻逍遙法外,甚至沒有多久便蒙受皇帝恩澤,得到顯耀官身。

    皇帝祈盼馮郎有一份正經(jīng)事做,可以回歸正途,然而絲毫沒有在意遇害女子如何死不瞑目。

    皇帝依照他行使皇權(quán)的經(jīng)驗安撫家屬,提拔其父兄,命馮家將人娶進(jìn)門做個貴妾,允入祖墳,兩家結(jié)好,許下各種好處,扶持那官員一家。

    果然,攀附上馮家,皇帝補(bǔ)償,那官員受寵若驚,喜滋滋接受這個結(jié)果,笑臉將女兒尸首葬進(jìn)馮家祖墳。

    朝堂諸公在列,無一人敢言,反倒是馮氏宅門前車水馬龍,登門恭賀者絡(luò)繹不絕。

    京中熱熱鬧鬧,貴人們過得舒心安逸,相撲、蹴鞠、捶丸、投壺、斗雞,盛會云集,哪有工夫理會京外的一點小麻煩。

    他們只動動手指,催促下官自行鎮(zhèn)壓,不行就罷官免職,更換一位可以鎮(zhèn)壓民亂的人替上。

    “貪逸惡勞的東西,火燒屁股的時候才知道急,看你們神氣到什么時候!”刺史拿著信紙怒罵京官,丟開求援信,無力坐下。

    對比孫寶安、榮炳之流,徐茂這點小打小鬧根本不夠看,所以他一直沒將這妖女放在心上,好不容易騰出手鎮(zhèn)壓忠義軍,哪知事情完全超脫他的掌控。

    徐茂沒有他想象中那么容易對付,刺史手撫心口,有點慌亂,忙不迭鋪開空白紙張,提筆蘸墨,輪到他寫信求援。

    離晉州最近的是江州,刺史握住微微顫抖的手腕,穩(wěn)住運筆姿態(tài),防止泄露他心中的畏懼和怯意。

    刺史字句誠懇,緩緩陳述道:“……忠義軍頭目徐茂強(qiáng)悍,雖為女子之身,但招式路數(shù)老練狠辣,出奇制勝,不可以尋常人視之!

    “私以為,恐傳言并非空穴來風(fēng),徐茂乃千年妖物出世,修習(xí)妖法,駐顏有術(shù),更是滿懷神通,凡人難以抵擋,攻破晉州僅在一朝一夕,急請蕭公馳援。”

    害怕江州蕭刺史不以為意,他列舉徐茂在懷寧、延臨等地所作所為,增添可信度,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在末尾提醒道:“一旦晉州失守,江州危矣,榮炳天神教傳說天下大亂之言即成,蕭公可能安坐?”

    刺史擱筆,小心拿起這張紙,輕輕吹氣,風(fēng)干墨跡,折疊起來塞進(jìn)信封,火漆封緘,傳喚心腹快馬加鞭,速送急信。

    江州刺史收到信已是好幾日過去,他再過一些年頭就能致仕,有心明哲保身,不摻和進(jìn)去蹚渾水,可晉州刺史心思精妙,算到他的想法,結(jié)尾處的話語看似點明他們正處危境,勸說派兵支援,實是威脅。

    “這老奸巨猾的狐貍崽子,算計到我頭上了!苯荽淌贩畔滦牛蛔u頭。

    幕僚道:“刺史,我瞧曾刺史所言有理,徐茂的名聲我也隱約在流民中間聽到過一些,百姓對她只有夸贊,沒有痛恨的!

    “徐茂起事初,雖有裝神弄鬼之嫌,不過她一反常態(tài),極力撇清,未以神教聚集信徒,與榮炳不是一路人!

    榮炳的天神教擴(kuò)張雖快,看起來好像威脅十足,但以教義約束人,沒有一套成熟的章法策略,發(fā)展到后期,榮炳想要登基稱帝的時候就是弊端、自取滅亡之時。

    教義與皇權(quán)沖突,必定爭端不休,它的最終結(jié)局是可以預(yù)見的。

    而徐茂前期以神跡吸納懷寧民眾,博取信任,并懂得點到為止,不走發(fā)展神教的路子,僅僅這一步,顯現(xiàn)出徐茂的高瞻遠(yuǎn)矚、目光長遠(yuǎn),便要令人警惕了。

    縱使萬人混戰(zhàn),爭奪一個位置,真正的敵手往往只在兩三人之間,徐茂有躋身前列的潛質(zhì)。

    “而且徐茂部下士卒日常出行井然有序,素來威嚴(yán),進(jìn)出城池秋毫無犯,紀(jì)律嚴(yán)明,能將普通百姓在極短的時日內(nèi)練成這般模樣,可見不是什么泛泛之輩,須得提高警惕。”

    “曾刺史所言不無道理,徐茂拿下晉州,或許只是時日長短問題,如果不能及時扼殺,放任她發(fā)展壯大,晉州淪陷,那我們江州也危險了!蹦涣欧治鐾,給出建議:“屬下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全力支援晉州,并同周圍州縣聯(lián)手,共同圍剿徐茂,絕不能掉以輕心,任其成長!

    蕭刺史捻捻胡須,沉思良久。

    “你說得對,徐茂能以女子之身在懷寧站穩(wěn)腳跟,已是不凡,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速速為我取來筆墨紙硯,我親自寫信幫忙勸說其他州縣官員。”

    蕭刺史為求穩(wěn)妥,答應(yīng)調(diào)兵支援晉州,他不想在致仕的最后關(guān)頭橫生枝節(jié),落下惡名。

    有江州刺史出馬,其他地方的官員都賣他面子,除了一些自顧不暇的州縣,江州周圍地方的官員紛紛表明愿意調(diào)兵馳援,圍剿勢成。

    此時,徐茂還不知道官府這邊的動作,正率領(lǐng)她的忠義軍追擊那支臨陣逃脫的隊伍。

    由于他們是潰逃,天南地北,四處亂跑,徐茂只得兵分四路,自己帶兩三個班往東邊的官道追去,這個方向容易撞上朝廷官兵,故而她選擇向東行,其余人各自分配方向追擊。

    唐折桂是炊事班的班長,保障后勤,同大家商定跟隨的隊伍,她負(fù)責(zé)為徐茂運送食物和水。

    徐茂一路順?biāo),沒有遇到襲擊,半道上,挑選一個容易埋伏的地方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悠,等候晉州刺史突襲。

    這邊兒晉州刺史得到蕭刺史的全力支援,其余人也答應(yīng)聯(lián)合圍剿,本是好消息,然而他沒有高興多久,內(nèi)部又出現(xiàn)問題。

    人一多就有矛盾,招惹麻煩,答應(yīng)聯(lián)合是一回事,具體怎么圍剿便是另一回事,誰領(lǐng)頭坐鎮(zhèn),指揮全軍,選擇怎樣的策略,如何前去剿殺徐茂等等,這都是問題。

    按資歷排輩,晉州刺史沒這個總指揮的資格,大家都是看在江州刺史的面子上才答應(yīng)調(diào)兵的。

    但主場在晉州,其他地方都是支援,傳消息都要花費好幾日時間,等前方戰(zhàn)報從晉州傳到江州,黃花菜都涼了。

    江州刺史表示愿意聽從晉州刺史指揮,然而其他官員沒他那么好說話,自恃身份,陰陽怪氣晉州刺史。

    萬一圍剿失敗,事后責(zé)任算誰的?

    話里話外流露出不信任的意思,大部分官員,尤其和他同品級、年紀(jì)比他大的官員不服管。

    為這個問題,各方爭執(zhí)不下,竟然拖了兩三日還沒有爭出結(jié)果。

    來來回回折騰,晉州刺史忙得焦頭爛額,結(jié)果僵持在這種關(guān)節(jié)。

    “萬一失敗,責(zé)任歸誰?”晉州刺史冷哼一聲,用尖銳難聽的聲音說:“失敗,咱們誰也別想活,徐茂根本不會放過我們,哪里輪得到他在這里掰扯責(zé)任!

    越想胸口越是憋悶,他放下信紙,發(fā)好大一通脾氣,拍案怒道:“也不看看都什么時候了,徐茂即將攻進(jìn)我晉州府衙,他們還在這點小事上揪著不放,我看,他們分明是不想調(diào)兵的托辭!”

    “刺史莫急,不如這樣,請蕭刺史前來晉州坐鎮(zhèn),如此他們便無話可說了!遍L史見他急躁難安,上前安撫,幫忙出主意。

    晉州刺史知道當(dāng)務(wù)之急是拿出策略安定人心,統(tǒng)一調(diào)度安排,早日鏟除徐茂這個禍患。

    他將怒火強(qiáng)行壓下去,揉了揉眉心,苦惱地?fù)u頭說:“蕭刺史能答應(yīng)支援,看中的是盡快平息此事,免得徐茂盯上江州,牽連到他。如若他來晉州坐鎮(zhèn)指揮,一招不慎,便是引火燒身,哪會愿意?”

    長史道:“刺史糊涂啊, 蕭刺史答應(yīng)支援的時候就已經(jīng)蹚了渾水,愿不愿意的,左右他都身處局中, 刺史您資歷淺,眾人不服, 調(diào)動不了兵馬,致使圍剿失敗, 徐茂朝江州進(jìn)發(fā), 一切不是回到原點,白費工夫了嗎?蕭刺史不會愿意看到這樣的結(jié)局!”

    晉州刺史一拍腦袋,兩眼放光, 原本束手無策的事情霍地迎刃而解。

    是啊, 他怎么沒想到這茬兒, 蕭刺史來晉州接手大局, 自己也不用擔(dān)負(fù)責(zé)任了!

    “正是這個道理!睍x州刺史眉頭舒展,憂慮一掃而空,心情舒緩。

    說做就做, 時間緊迫, 晉州刺史毫無壓力地放下身段,腆著臉繼續(xù)給江州刺史寫信,道明緣由,請求蕭老親臨晉州。

    蕭刺史收到信眉峰隆起, 猶疑半天。

    信中字句行間流露出推脫責(zé)任的意味,說什么年紀(jì)輕, 資歷淺, 其他地方的官員不聽調(diào)令,托辭一籮筐, 總之只有一個目的,讓他這個江州刺史全權(quán)接手晉州的爛攤子。

    關(guān)鍵是這晉州刺史曾二郎掐準(zhǔn)他的命脈,晉、江二州命運相連,作為江州主事人,他不得不關(guān)注晉州安危,時刻憂心局勢變動,全力以赴。

    “這些滑頭,聰明勁兒都用在官場傾軋上了,鎮(zhèn)壓民亂、真正做事的時候不見得這般精明!笔挻淌穼⑿耪酆梅呕厝ィ傻男乃荚谒媲盁o處遁形,他看得清清楚楚,偏偏無法拒絕。

    蕭刺史丟開信,安排別駕、長史等官吏暫領(lǐng)職務(wù),處理江州日常事務(wù),緊急大事用快馬傳稟,另吩咐手下幕僚立即準(zhǔn)備,帶上兵馬糧草馳援晉州。

    兵馬急行,幾日路程,蕭刺史匆匆趕至?xí)x州解救曾二郎危困。

    有蕭公坐鎮(zhèn)指揮,其余官吏不好再多說,依照先前商量約定的模樣,派遣人馬,調(diào)度權(quán)盡數(shù)交到蕭刺史手里。

    等他們這么折騰完,徐茂已經(jīng)抓好幾十個俘虜,她全都送到豐城做勞動力,幫忙修路。

    苦等多日,交戰(zhàn)雙方終于準(zhǔn)備好,一場惡戰(zhàn)拉開序幕。

    蕭刺史剛到晉州不久,沒空寒暄周旋,召集所有人商討捉拿徐茂的策略。

    曾二郎手握這段時間打探得來的消息,他半弓著腰,虛踩細(xì)碎的步子,畢恭畢敬走到蕭刺史面前,匯報道:“經(jīng)探子回稟,徐茂常在官道附近現(xiàn)身,不知為何沒有近前,反而一直追擊我們潰逃的士卒,糧草補(bǔ)給由一側(cè)小路單獨運送!

    蕭刺史盯著曾二郎在輿圖上的手劃部分默然出神,半晌不語,思考徐茂使的是三十六計里哪一計,能在中途停下,不打晉州,轉(zhuǎn)而抓捕那些沒用的逃兵。

    企圖從逃兵口中探知城門布防?

    不像,曾二郎早就調(diào)動人手,變換城門布防安排,即便那些士卒里有知道之前布防的,經(jīng)過如此變動,早早面貌大改,無甚用處了。

    準(zhǔn)備拿俘虜性命威他們?

    更不可能。

    軍法規(guī)定,陣前逃脫者,一律從重懲處,斬首示眾,懸尸震懾,更嚴(yán)重的或許還要連坐誅殺。

    那些逃兵回來他們也是要死的,徐茂要打要殺都無所謂,何必多此一舉!

    蕭刺史捏捏鼻梁,他實在想不明白徐茂這樣做的道理,深切感知到曾二郎信中所說的徐茂行事風(fēng)格,果然出招詭譎怪誕,難以捉摸,他才接手就遭遇一道難題。

    “蕭公?”

    蕭刺史驀地呆愣不動,曾二郎心下發(fā)虛,有種不好的預(yù)感,急忙出聲打斷蕭刺史漫游的思緒。

    蕭刺史回神,撥開腦中那堆雜亂的想法,沉聲道:“我們暫時不明徐茂追捕潰逃士卒的意圖,應(yīng)當(dāng)慎重出戰(zhàn)!

    耽擱時日太多,曾二郎其實焦躁不安,聽蕭刺史這么說,他不禁懷疑蕭刺史一味求穩(wěn),恐怕錯失良機(jī)。

    曾二郎指向那塊容易設(shè)伏的地界說:“蕭公請看,此地極易埋伏包圍,正是我們一舉殲滅徐茂的大好時機(jī)。”

    蕭刺史凝神看去,稀疏的眉毛皺成一團(tuán),嫌棄意味濃厚,他抬起手,斷然拒絕:“我們可以看出來,難道徐茂看不出來?她哪能乖乖上套,稍安勿躁,莫要輕舉妄動!”

    “那蕭公有何良策?”曾二郎急道。

    蕭刺史沉吟道:“方才你說到她的糧草補(bǔ)給……既然我們和徐茂之間誰都不愿意踏出第一步,兩相僵持,那不如另辟蹊徑!

    “我們?nèi)笋R充足,只要圍困徐茂,斷了她的補(bǔ)給,她們沒有食物,身虛體弱,自然不是我們的對手,生擒徐茂不成問題。”

    蕭刺史瞧他心急,也不賣關(guān)子,立刻道出自己的想法,手指在輿圖上面畫圈。

    蕭刺史拿了主意,曾二郎正好順著桿子往上爬,豎起大拇指,閉著眼睛說瞎話,滿眼真誠地贊道:“虧我憂心忡忡,寢食難安,還是蕭公有法子,您一出馬,為難我多日的問題當(dāng)即解決!”

    別無他法,現(xiàn)在蕭刺史就是他的主心骨,蕭刺史說什么就是什么,他不管其他,只想盡快殺了徐茂,平息治下的變亂。

    曾二郎一頓搜腸刮肚,吹捧道:“……刺史神機(jī)妙算,考慮周全,徐茂親自率領(lǐng)的士卒或為精心訓(xùn)練的親兵,未知底細(xì)便貿(mào)然交手,風(fēng)險太大!

    “而轉(zhuǎn)向劫殺徐茂的那支供給隊伍就不一樣了,那些炊家子一是沒有豐富經(jīng)驗,二則她們不過是圍著灶臺打轉(zhuǎn)的女流之輩,絕不是我們的對手,蕭公計策可成!”

    其余官吏揣測自家刺史態(tài)度,見他發(fā)話,當(dāng)然不做多想,也沒有敢拆江州刺史臺子的膽量,紛紛諂媚綻開笑容,跟著曾二郎夸贊蕭刺史的想法精妙。

    “蕭刺史英明,智計無雙!”

    眾人慶賀般在蕭刺史面前眉開眼笑,似乎徐茂的頭顱已經(jīng)被砍掉,高高懸在城門,以儆效尤,他們鎮(zhèn)壓民亂的勢頭大好。

    沒有其他意見,出戰(zhàn)策略就這樣草率地一錘定音,突襲徐茂押送糧草的隊伍。

    蕭刺史環(huán)視四周,眾人神態(tài)表情盡收眼底,忍不住暗自嘆息。

    別看他們這個時候不吱聲,萬事皆好的謙卑姿態(tài),等成功剿殺徐茂后,各路幫忙出謀劃策的人就接連跳出來分羹了。

    年紀(jì)大了,精力不濟(jì),蕭刺史布置、安排好士卒的位置和陣型,該放手的時候懂得適時放手,轉(zhuǎn)交給曾二郎調(diào)度,自己扶著腦袋回去休息。

    *

    天光未亮,唐折桂的炊事班摸黑早起準(zhǔn)備飯食,最近冷風(fēng)吹涼一秋,寒意漸生,需要及時更換厚衣裳,唐折桂記掛在心,打算順趟給徐茂和士卒們送去早飯、厚衣。

    她在炊事班適應(yīng)跟快,因人手不足,炊事后勤整合其他職責(zé),這里沒有她想象中那么清閑自在,每日都要清點物資,采購補(bǔ)充缺漏的地方,然后便是昏天黑地、沒日沒夜地炒菜做飯,掐準(zhǔn)時間運送飯食。

    僅僅月余,唐折桂整個人瘦一大圈,差點看不出原來模樣。

    不過炊事班雖累,好在充實,唐折桂忙起來便沒有工夫想東想西,仿佛轉(zhuǎn)動起來的小陀螺,停歇不住。

    每次去送飯的時候,看到大家一臉饜足,唐折桂胸腔里如有暖流注入,感受到自己被需要,辛苦做出來的成果也迅速得到好的反饋,她像泡在蜜糖水里,甜滋滋,無比幸福。

    唐折桂清點數(shù)目,確認(rèn)無誤,命人裝車,大家如往常一樣出發(fā),送完早飯她可以趕回去休息片刻,故而眾人步履不由得加快。

    蒼穹墨藍(lán),微弱星子閃動,蟲聲嘶鳴,車輪碾過石礫,草鞋積壓塵土,微小的沙沙聲響在靜謐黎明顯得分外清晰。

    唐折桂走在末尾,負(fù)責(zé)殿后,空氣里忽然傳來一道不和諧的響聲,她耳朵微微動兩下,辨認(rèn)來源,朝左邊緩坡上的叢林看去。

    “殺”

    隨著一聲令下,叢林中倏爾跳出人影,一個,兩個,三個,接連不斷,手執(zhí)紅纓槍,黑暗里眼睛隱隱折射光亮,如盯上獵物的野獸。

    唐折桂瞳孔猛地震動,遽然變色,高聲驚呼:“有敵襲,警戒,注意警戒!”

    一瞬的慌亂閃過勁兒,她想到什么,眼睛微睜,精光躍動,唐折桂霍然抽刀,直勾勾望著叢林里跳出來的那群人,眼底跳躍熾熱而猛烈的激動、興奮,嘴角壓不下去,瘋狂翹起。

    “姐妹們,元帥說過,炊事班是我們忠義軍最重要且最為優(yōu)秀的班級,擔(dān)負(fù)重任,唯有成績優(yōu)異者能夠選進(jìn)炊事班!

    唐折桂心潮澎湃,胸口如火燒,渾身燥熱,握緊刀柄,急于沖出去大干一場。

    她按捺住自己,跟眾人解釋徐茂設(shè)置炊事班的深意:“從前我沒有察知元帥話中意,直到現(xiàn)在才明白,元帥是對我們寄予厚望,進(jìn)可上陣殺敵,殲滅精兵,退可駐守營地,保障全軍!

    唐折桂興致高昂,大喊道:“證明我們的機(jī)會到了,大家沖!”

    其他人一聽,登時鎮(zhèn)定下來。

    如唐折桂所言,她們的測驗成績排在中上層,本來被劃分到炊事班還有幾分郁悶,今日一場突襲,她們方才領(lǐng)悟。

    原來炊事班的用處不僅僅在燒火做飯,更是打前鋒的好手!

    所有人沉著冷靜地提起刀, 無所畏懼沖向叢林,如離弦之箭,帶著凌厲銳氣, 勇猛,果敢。

    炊事班因事務(wù)繁雜, 人員數(shù)量與其他班級多,面對敵軍毫不畏懼, 她們用平常訓(xùn)練的姿勢熟稔揮舞大刀, 手起刀落,鏘一聲,震飛對方的紅纓槍, 臉頰瞬間濺落敵人溫?zé)岬孽r血。

    一招制敵的順利讓炊事班眾人更覺激勵, 熱血沸騰, 直沖大腦, 即刻喪失理智,身體迸發(fā)無窮的力量。

    憑借訓(xùn)練得來、貯藏在體內(nèi)的習(xí)慣動作,她們接連砍殺三四人, 完全沒有疲倦的感覺, 還能繼續(xù)殺下去。

    哀嚎聲驅(qū)散黎明前的黑暗,光亮漸生,身著盔甲的尸首躺滿地,重疊交錯壘了兩三層, 姿態(tài)各異,入目皆是朝廷官兵, 斷肢七零八落掉在地上, 血流成河。

    領(lǐng)首的校尉驚呆了,回看左右, 他們來時有幾百人,而今竟孤零零只剩十幾人。

    那些女子愈發(fā)激昂,顯然殺紅眼,她們手里的刀不做剝皮拆骨的精細(xì)活,簡單粗暴,不分選擇,輕而易舉絞碎跟前皮肉,儼然閻羅殿里爬出來的惡鬼。

    校尉咽口唾沫,兩股戰(zhàn)戰(zhàn),意識到這群看似瘦弱的女子,其實并非好惹的對象。

    連燒火做飯的炊家子都如此強(qiáng)悍,以一當(dāng)十,砍人若切菜,何況忠義軍中其他人。

    他們打不過忠義軍的,結(jié)局一早便定下。

    校尉看清局勢,膽怯充斥胸腔,蔓延至四肢百骸,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盡了。

    剩下存活的官兵見勢不妙,恐懼、害怕占據(jù)全部心神,忍不住生出逃跑的念頭。

    可是上頭沒有傳達(dá)撤退的命令,他們不能后退半步。退一步,回去就要挨棍子,如若刺史發(fā)怒,可能還會丟命呢。

    退也不能退,進(jìn)也不能進(jìn),奈何。

    校尉權(quán)衡再三,轉(zhuǎn)身就跑,其他人也沒有赴死的決心,跟著一起奔逃。

    交手之初看不清具體情況,天亮以后唐折桂已經(jīng)嘗到順利殺敵的甜頭,此時興致未盡,哪里愿意輕易放手,滿腦子都是全殲,她又領(lǐng)著班長的職務(wù),無人壓制阻攔。

    唐折桂眼里閃動興奮的光芒,一個箭步?jīng)_出去,舉刀高喊:“隨我追擊,全殲朝廷的走狗!”

    眾人聽從唐折桂的命令,火速跟隨前往,一派不滅敵軍不罷手模樣,目光炯炯,精神奕奕。

    校尉沒有跑兩步就被唐折桂抓住,他急忙撒開武器,翻身跪倒在唐折桂面前,抱住她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饒說:“懇請娘子饒命,我投降,我投降,只要別殺我,叫我做什么都行!”

    先前徐碧荷跟她說過,降兵降將不可殺,唐折桂遲疑一下,揪住他的衣領(lǐng),將人拎到半空中,仔細(xì)打量,“此話當(dāng)真?”

    校尉雙腳懸空,呼吸不暢,臉龐憋青,不禁撲騰兩下恢復(fù)氣息,用盡吃奶的力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真的……我知道刺史的謀算……娘子饒我一命!”

    唐折桂聞言眼前一亮,立刻撒手,轉(zhuǎn)眼看其他幾個逃跑的官兵,出聲提醒道:“投降不殺,再跑一步,別怪我們不客氣。”

    他們也識時務(wù),立馬選擇投降。

    炊事班打出一個漂亮的大勝仗,唐折桂內(nèi)心無限滿足,風(fēng)光踩著路邊暫作歇腳的石頭,志得意滿道:“早點投降不好嗎?害我花費這么長時間,連給元帥送早飯都耽誤了!”

    唐折桂叫大家綁好投降的官兵,迅速清掃戰(zhàn)場,拾撿地上掉落的刀槍劍戟,扒下他們的盔甲和值錢物件。

    她自己路過尸首旁邊,挑開一人身上的盔甲,割一角干凈的布擦拭刀身,清理血跡。

    幸存的官兵們瑟瑟發(fā)抖,面如死灰。

    這邊結(jié)束戰(zhàn)斗,日頭移動,徐茂沒有等到早飯,心下疑惑,按理說,唐折桂從不遲到,然而今日一反常態(tài),快到中午都不見人。

    徐茂腦中閃過不好的念頭,她們該不會在半道上出意外,遇到官兵襲擊了吧?

    思緒萬千,一時大意,徐茂不小心咬到舌頭,巨大的痛楚自舌尖快速傳遍全身,她倏地緊閉雙眼,抽氣跳腳。

    “元帥,怎么了?”旁邊士卒關(guān)心問道。

    徐茂捂住臉,疼得閃出淚花,半天緩過勁兒,擺擺手,強(qiáng)忍舌尖痛意,哆嗦道:“……無妨,我在想炊事班為何遲遲未至,不符合常理,若是半道遇上官兵偷襲,我們應(yīng)當(dāng)即刻前去救援!

    話音剛落,遠(yuǎn)遠(yuǎn)聽到唐折桂興奮的聲音,徐茂忽然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元帥,好消息,炊事班全殲朝廷這次派出來的隊伍,降者十二,武器若干,咱們大獲全勝!”唐折桂哈哈大笑,嘴角高高翹起,眼角眉梢掛著喜意,滿面春風(fēng)。

    唐折桂帶回來的好消息恍如驚雷紫電在徐茂頭頂劈過,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徐茂睜大眼睛,呆愣原地,血液、骨髓里凝結(jié)寒冰般,比墜入地窖還恐怖,渾身發(fā)涼。

    大白天見鬼了,官兵戰(zhàn)斗力這么弱,能被唐折桂她們殲滅?

    徐茂怔怔地走過去,抓住唐折桂的手,確認(rèn)道:“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唐折桂不明所以,撓撓頭,見徐茂面色嚴(yán)肅,一點沒有欣喜的意思。

    她察覺不妙,旋即撤下笑容,眼睫微顫,唐折桂抿了抿嘴唇,緊張道:“元帥,我們在送飯路上遇到敵襲,好在都是一群酒囊飯袋,我們才打幾下,他們便毫無還手之力……屬下明白,不該追擊,耽擱大伙兒用飯的!”

    徐茂臉色越來越黑,唐折桂絞盡腦汁,拼命思考自己的錯處,趕在最后改口。

    唐折桂身后便是被綁嚴(yán)實的降兵,徐茂閉上眼睛,不想多看,看一眼,扎心一次。

    真不知道晉州刺史怎么想的,她就待在這里等他上門剿殺,可他偏偏放著眼前的肥羊不開刀,自作聰明打她的炊事班,神金。

    古往今來,伙頭兵里出強(qiáng)將,最不能惹的就是炊事班,何況她把成績最好的士卒通通塞進(jìn)炊事班里,晉州刺史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徐茂眼前一黑,幾近暈厥。

    “行了,不用緊張,我只是害怕你們沒有經(jīng)驗,貿(mào)然與朝廷官兵交手,容易受傷,快同我說說,傷亡幾何?”徐茂捏了捏鼻梁,強(qiáng)迫自己接受現(xiàn)實,盡快處理后續(xù)事務(wù)。

    不是處置她就好,唐折桂額頭冒汗,稍微松口氣,重新挺直胸脯,自信答道:“元帥放心,我們只有幾人受到些許輕傷,沒有大礙,休養(yǎng)兩三日即可!

    徐茂驚異瞪圓眼睛,到底是我方太強(qiáng),還是敵方太弱?

    糾結(jié)片刻,徐茂判斷,一定是晉州刺史這次派遣的官兵各項素質(zhì)不行,唐折桂她們走運僥勝。

    徐茂拍拍唐折桂的肩膀,沉聲道:“好,做的不錯,但是你們要注意愛惜身體,并且時刻掛念在心,戰(zhàn)友最重要,無論何時何地何種情況,不拋棄,不放棄,保存自己及同伴的性命排在首位,共同并肩戰(zhàn)斗到最后一刻!

    唐折桂深受感動,眼淚汪汪,心田暖流流淌,她毅然繃直身體,發(fā)誓說:“元帥放心,屬下定會牢記元帥此番囑托,保證不讓敵軍傷及分毫,安然無恙為元帥征戰(zhàn)幾十載。”

    徐茂摔個趔趄,嘴角抽了抽。

    好吧,知道惜命就行,別拿出不怕死的勁頭在戰(zhàn)場上橫沖直撞。

    她再多說,不知道唐折桂又會想歪到哪里去,讓這件事到此為止是最好結(jié)果。

    徐茂明智地選擇閉嘴。

    旁邊被俘投降的官兵聽完徐茂和唐折桂的對話,心情復(fù)雜,徐茂句句皆是關(guān)切之語,沒有抓著對戰(zhàn)的具體情況問個不停,反而關(guān)注士卒傷亡。

    神奇,仿佛幻境假象。

    士卒天生就是消亡于沙場的命數(shù),身微命賤,在一軍統(tǒng)帥眼里,人如鴻毛,命如草芥,死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士卒太稀松平常了。

    況且慈不掌兵,凡戰(zhàn)事,必有傷亡,見過太多亡者,心已麻木,哪有那么多慈悲,唯有克敵制勝才是元帥最該重視的。

    今日竟然有統(tǒng)帥看重麾下士卒身體損傷,勸她們保命為先,豈非世間異事?

    校尉想到朝廷軍法,軍中絕不允許有一點惜命的想法,鼓動士卒視死如歸,馬革裹尸,誰敢生出保全自己的念頭,沒有好果子吃。

    或許是校尉的目光過于熾熱,徐茂很快感知,轉(zhuǎn)身一眼看到他。

    不對勁,這不該是俘虜應(yīng)當(dāng)存在的眼神。

    徐茂心下警鈴大作,吩咐道:“唐折桂,明日你且擱置炊事,押送俘虜去豐城!

    他們都是有作戰(zhàn)經(jīng)驗的,在聽過她和唐折桂之間的談話以后,眼光明顯不正常,隱隱有倒戈臣服傾向,身邊絕對不能留這些人。

    萬一給唐折桂她們指導(dǎo)兩下,使得她們猛地開竅了怎么辦!

    防患于未然,徐茂當(dāng)即拔除禍患,送這些降兵去豐城,離她們遠(yuǎn)一點。

    “是,元帥!

    唐折桂頷首領(lǐng)命,有些雀躍。

    她對負(fù)責(zé)炊事的興致一般,元帥忽然調(diào)她押送俘虜,有重用的意思,她霎時間就支棱起來了。

    此外,想到路途中可能遇到的危險,她一下振奮精神,充滿期待。

    徐茂親自拉著唐折桂她們檢查一遍她們的傷口, 確定沒有重傷,放下心,給炊事班放幾天假, 讓她們安心養(yǎng)傷,暫時安排別人負(fù)責(zé)炊事。

    唐折桂忽然想起一件要事, 微微側(cè)身,瞇眼, 視線從灰頭土臉的俘虜們身上飛快掠過, 左右找一圈,最后定在與記憶重合的臉上,抬手指向其中的校尉, 稟告道:“元帥, 我抓他的時候, 他曾言, 知曉刺史謀劃!

    “元帥要不要單獨留下他,嚴(yán)刑拷打,問其朝廷出兵策略?”唐折桂眼睛一刻不停緊盯那人, 壓低聲音詢問徐茂。

    徐茂思索后, 搖頭說:“不必,看他裝扮不像什么重要人物,即便接觸過軍中機(jī)密,可能也是一知半解, 沒有全面準(zhǔn)確的消息,不如全不知曉, 免得影響決策。”

    “盡快送他離開此地, 莫要耽誤!毙烀瘬(dān)心出意外,半刻都不想留人, 出聲催促。

    唐折桂了解徐茂的態(tài)度,沒有過多深思糾結(jié),滿心投在押送俘虜身上。

    第二天,唐折桂起一個大早,帶著昨日抓回來的那些人和近期追捕到的逃兵出發(fā)去豐城。

    淪為階下囚的校尉見過徐茂關(guān)愛士卒的場面,心生感觸,思慮頗多。

    不過他終究受朝廷所養(yǎng),即使有心投效忠義軍,徐茂未必重用不提,他的父母家人皆在家中苦苦等候,盼望他掙下功勞,光宗耀祖。

    他若真的倒戈,令刺史察知,那老家的親友可就遭殃了。

    校尉咬緊牙關(guān),堅定意念。

    能逃回去給刺史傳遞消息,他就逃,不然時日一久,留給他的只有死路一條。

    校尉想清楚自己接下來該如何做,因徐茂沒有流露取他們性命的意思,處境暫且安好無虞。

    他閉上眼睛,如釋重負(fù),靜靜跟隨隊伍出發(fā),一旦遇上合適的潛逃時機(jī),便傾盡全力逃離。

    可惜天不遂人愿,唐折桂看管得緊,來回巡視,捆綁的繩子圍繞十幾圈,并且打了死結(jié),只能用刀片或尖銳的東西切割,路途上沒有任何潛逃的機(jī)會。

    校尉強(qiáng)忍焦躁,抵達(dá)豐城,百姓向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斜著眼睛打量他們,嘴里小聲議論。

    “忠義軍所向披靡,聽聞這些是抓到的官兵,送過來給咱們幫忙修路的。”

    旁邊的人面露驚詫,嘖嘖稱奇,拍手快意道:“以往都是官兵鞭打咱們,迫咱們采木運石的份兒,竟然還有他們?yōu)槲覀冃蘼返囊惶,奇哉!?br />
    “誰說不是,托徐元帥的福,瞧他們以前多威風(fēng),也叫咱們看過官兵的落魄樣,真出氣啊!

    各種各樣的眼神閃過,驚奇,鄙夷,校尉手指揪緊衣裳,指甲泛白,他在眾人跟前抬不起頭,面皮漲紅,埋首于胸膛內(nèi),躲避這些目光。

    徐碧荷提前得到消息迎接唐折桂,從她手里接過俘虜,安排他們?nèi)シ块g用飯休息,明日即刻開工。

    唐折桂任務(wù)完成,拉徐碧荷到一邊,眼神充滿警惕,小聲叮囑道:“這里頭有幾個小官兒,什么校尉的,你可要注意些,他們不安分,必須盯緊了,別叫元帥辛苦抓回來的人跑掉。”

    她伸手給徐碧荷一一指明,徐碧荷不敢大意,肅聲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多派幾個人盯著他們!

    唐折桂點點頭,“你有分寸便好,這里交給你,我回去給元帥送飯!

    徐碧荷笑道:“元帥分明是調(diào)你回來養(yǎng)傷的,你怎么一刻也閑不住?”

    “一點皮肉傷而已,算不了什么,過來的路上就已養(yǎng)好,眼下是我們奪取晉州的關(guān)鍵時候,我不能光看著什么都不做!

    唐折桂擺擺手,她傷得不重,未及五臟六腑,對自己的傷勢并不在意,心思都是打仗上。

    說到最后兩句,唐折桂眼里光亮驟生,堅定不移,任誰也無法更改她的意念。

    徐碧荷知曉她意不在炊事班,天生就是沖鋒陷陣的料子,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一圈,登時有了想法。

    抓著唐折桂的胳膊,往墻根走兩步,徐碧荷提點道:“元帥放你在炊事班本是磨煉你的心性,炊事班里雜務(wù)繁多,事事需要用心細(xì)致,力求沉穩(wěn),考慮周到,你只要謹(jǐn)記這一條,重上陣前不是沒有可能。”

    唐折桂苦惱說:“可是我等不及那么長時間,我想盡快為元帥殺敵攻城。”

    “計較這些做什么,這次官兵設(shè)伏突襲,你不是做得很好嗎?”徐碧荷微微一笑,幫她分析:“刺史這次選擇攻襲我們忠義軍的炊事班,已然說明炊事極為重要,而在此之前,恰逢元帥安排,測驗中,成績優(yōu)異者被劃分至炊事班。”

    “你仔細(xì)想一想,這會是巧合嗎?”徐碧荷緩緩引導(dǎo),不必繼續(xù)說下去,話里的意思不言自明。

    唐折桂怔忡,“你是說……炊事班乃元帥故意安排設(shè)計的?”

    徐碧荷道:“正是。朝廷狡詐,慣走歪門邪道,暗使小伎倆,這次出手無非打著劫斷糧草供應(yīng)、困死元帥的算盤。”

    “元帥早先算到這一步,設(shè)置炊事班,又調(diào)你做班長,騙過眾人,實為精兵猛將,使刺史掉以輕心,給了我們可乘之機(jī),因而大捷。”徐碧荷不禁感嘆道:“元帥布局精巧,實在令人佩服。”

    唐折桂猛拍腦袋,“那我豈不是前鋒?”

    “不對,這回炊事班做了前鋒,大破敵軍,我們都是能重回陣前對戰(zhàn)的。”唐折桂欣喜若狂,蹦起三尺高,話語零碎顛倒。

    徐碧荷按住她的肩膀,“不要高興太早,事情還沒結(jié)束,你不若再想一下,元帥為何特地派你押送俘虜過來?”

    唐折桂笑容凝固,這個問題,她真沒往深里想,吶吶道:“不是讓我休息的嗎?”

    “路途總生意外,須得靈活應(yīng)對,若有援軍襲擾,你追是不追?”徐碧荷問道。

    唐折桂微微遲疑,糾結(jié)半天說:“未得元帥命令,自是不追的。”

    徐碧荷嘆氣,“如此抉擇,良機(jī)既失,悔之晚矣。元帥調(diào)你回來,這邊肯定要發(fā)生事情,只是我們沒有元帥的長遠(yuǎn)目光,現(xiàn)在不知道而已!

    唐折桂小聲啊一下,將信將疑,抬頭看著徐碧荷的臉,見她神情認(rèn)真,不似玩笑,疑聲道:“是這樣嗎?”

    “不信?”徐碧荷挑眉,“我這就幫你寫信一封,送至元帥面前,道你欲在豐城養(yǎng)傷,請求停留于此,看元帥是否允諾!

    唐折桂眉頭緊鎖,快速搖頭說:“臨走之前,元帥察看過我的傷口,根本不耽擱日常做事,哪會允準(zhǔn)我在豐城養(yǎng)傷!”

    徐碧荷滿臉篤信,開口說:“允不允準(zhǔn),是與不是,我們一試便知。”

    她帶唐折桂去書房取紙筆,信手寫下寥寥幾句,內(nèi)容很簡單,大概就是交代唐折桂押送俘虜順利抵達(dá)豐城,想要留下養(yǎng)傷。

    唐折桂接過信紙,徐碧荷在一旁念給她聽,信里明顯是拿傷勢做借口,唐折桂面紅耳赤,“這樣不好吧?”

    徐碧荷道:“只是揣測元帥意圖,就算咱們意會錯了,元帥宅心仁厚,不會計較的。”

    唐折桂意動,被徐碧荷說服。

    說不定正如徐碧荷說的那樣,一切都在元帥掌控中,可能信還沒送到元帥手里,豐城就出現(xiàn)意外狀況,她不得不留在這里處理異常。

    信送出去,唐折桂不著急離開,跟徐碧荷和呂飛燕一起修路,俘虜是她送來的,熟悉人,有看管經(jīng)驗,于是唐折桂負(fù)責(zé)盯著俘虜。

    呂飛燕怕她不熟悉情況,帶唐折桂在豐城里轉(zhuǎn)了轉(zhuǎn),又去采石的地方親眼看過,事無巨細(xì)地交代一遍。

    “元帥性格仁善,咱們作為她麾下的部將士卒,一言一行都關(guān)乎外人對元帥的評判,不能肆意妄為,丟了元帥的臉,拖累整個忠義軍!

    呂飛燕在徐碧荷和宋延芳的幫助下迅速上手,知曉諸多人情往來相關(guān),以及處理文書、輿情的暗藏規(guī)則。

    所謂見微知著,細(xì)節(jié)決定成敗,百姓可以從日常小事里感知忠義軍整體形象,越是微小的地方,越是要小心。

    “雖說是俘虜,但也不能過多苛待,正常相處!眳物w燕細(xì)聲道:“對誠心投降的人,我們要接納他,多一個人,多一份力,積小成大,相信我們忠義軍會在懷寧、延臨和豐城占據(jù)一席之地,以后亦將在晉州甚至整個天下占據(jù)一席之地!”

    唐折桂聽得熱血澎湃,感嘆接人待物里竟然還有這么深的門道,降服敵人不止打打殺殺一條路,還可以兵不血刃,不戰(zhàn)而勝。

    她轉(zhuǎn)念一想,投降的敵軍可以轉(zhuǎn)化成自己人,為己所用,人越多,那她們的勝算豈不是越大?

    唐折桂打起俘虜?shù)闹饕猓聪蛩麄兊哪抗庥l(fā)熾熱,但她瞧不上手下敗將,讓她上趕著噓寒問暖可一點做不到。

    她只能憋在心里,別扭地盯緊俘虜,沒折辱、欺負(fù)他們已是仁至義盡。

    校尉忐忑,被唐折桂盯得發(fā)毛,她板著臉,像尊殺神,總感覺唐折桂早看破他想要逃跑的企圖,故意跟在他身后。

    唐折桂如幽靈四處飄動,校尉如芒在背,尋不到出逃時機(jī),被迫歇下心思,在采石畢、吃飯路上悠悠想道:“此處飯食管夠,沒有挨打受氣,不必日夜殫精竭慮,待在這里好像也不錯!

    校尉待了一兩日, 很快便感受到這里的特別。

    首先,一日竟有三餐飯食,午間加飯, 這事放在貴人身上不足為奇,但放在普通百姓、士卒甚至俘虜身上就稀奇了, 尤其當(dāng)下每日能吃到一頓飯算是不錯的態(tài)勢,徐茂何其慷慨。

    其次, 士卒日常訓(xùn)練的場面頗為怪異, 又是站定不動比耐性,又是排列隊伍跑來跑去,還有比拼誰先一步爬樹登高的, 讓人摸不著頭腦。

    校尉看不明白, 在觀察的同時盡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默默尋找逃離之機(jī)。

    而唐折桂的請求信送到徐茂手里, 徐茂展開一看,喜上眉梢,巴不得她待在豐城里別出來, 免得冷不防給她驚喜。

    徐茂摸下巴思慮半晌, 提筆回信:“外傷易見,內(nèi)傷難尋,既然身體不適,你且尋個名望高的大夫看診, 摸脈瞧一瞧,在豐城安心養(yǎng)傷, 不必著急回來。”

    她怕唐折桂執(zhí)意跑回來, 另外吩咐徐碧荷和呂飛燕看緊唐折桂和同路折返的炊事班士卒,要求找大夫給她們一一摸脈象, 檢查內(nèi)傷,務(wù)必健健康康地重回炊事崗位。

    唐折桂她們這批作戰(zhàn)兇猛的士卒退至豐城,自己身邊應(yīng)該再沒有能征善戰(zhàn)的人,阻礙倏地消失,即將迎接結(jié)局,登出游戲,徐茂松一口氣,對晉州刺史的下次攻襲充滿期待。

    徐茂渾身輕松,進(jìn)展不順的晉州刺史可不好過,坐臥難安,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攻襲失敗,未能拿下徐茂,背負(fù)的壓力越來越重。

    外面的人不了解徐茂,只聽她是女子便掉以輕心,不以為意,同他們最初的想法一樣,好像隨便派兩個人即可解決懷寧變亂,殊不知真正對上此女,才知道殺她多棘手。

    然而那些官吏不知內(nèi)情,看上去仿佛是他們晉州的官員太無能,一直未能平亂,向他們投來輕蔑的目光,肯定少不了背后嗤笑,出動那樣多兵馬,抓不住一介女流。

    僅隨意想想,腦海里盡是一張張嘲諷的面孔,晉州刺史無比憋屈,焦慮地頭發(fā)一把一把掉。

    他跟在蕭刺史身邊干著急,如若被放架在火上烤,最后忍不住了,找蕭刺史問道:“蕭公,我們劫殺炊事、圍困徐茂的計策不成,下一步應(yīng)當(dāng)如何是好?”

    著急上火的不止晉州刺史一人,蕭刺史的日子同樣難過。

    他如今腸子都悔青了,恨自己為什么要答應(yīng)來晉州,接下這個燙手山芋。

    他們連徐茂麾下燒火做飯的小娘子都打不過,可想而知跟隨徐茂上陣的精銳之師那么強(qiáng)悍。

    現(xiàn)在所有人指望著他,騎虎難下,蕭刺史脊背浸出冷汗,表面鎮(zhèn)定自若,實際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嘴角燎泡。

    蕭刺史沉思良久,眼里閃過決絕,“既然圍困一招不行,那只有正面應(yīng)敵了,我們?nèi)硕鄤荼,一千人拿不下她,我不信一萬人也殺不了她,絕不能放任忠義軍壯大,成為朝廷難以鏟除的禍患!”

    “蕭公所言在理!

    語畢,晉州刺史不由嘆息,為今之計唯有以人數(shù)取勝,足以證明鏟除徐茂的麻煩,禍患已成,哪需要他們特意戒備。

    無可奈何,只能怪他一時失察,先前沒有足夠重視,給了徐茂攻占延臨、豐城,發(fā)展人手的時間。

    晉州刺史悔之晚矣,拱手應(yīng)聲,下去清點人馬,做好背水一戰(zhàn)的準(zhǔn)備。

    *

    唐折桂接到徐茂的回信,捏著信封一角走來走去,心快跳出胸膛,渾身發(fā)燙,腦袋暈乎乎。

    她緊張不安地搓手,咽口唾沫,終于鼓起勇氣,把信塞進(jìn)徐碧荷手里,小聲道:“碧荷娘子,你念給我聽吧,不論元帥要如何處置,我都接受!

    徐碧荷拆了信,取出其中薄紙,展開,定睛一看,她的嘴角微微上揚(yáng)。

    徐碧荷笑眼看著一臉忐忑的唐折桂,寬慰道:“唐娘子白擔(dān)憂了,元帥沒有生氣,特別叮囑我請大夫為你看診呢,讓你安心留在豐城養(yǎng)傷!

    “真的?”

    唐折桂眼底迸發(fā)驚喜的光芒,怯意散了散,一個箭步,立時沖到徐碧荷身邊,伸長脖子往她手上看,身體顫巍巍。

    “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徐碧荷順手交還信紙,任由唐折桂寶貝似的抱在胸懷里,笑聲打趣。

    唐折桂臉頰微紅,輕輕點頭說:“跟碧荷娘子料想的一樣,看來元帥派我回豐城果真是另有安排!

    徐碧荷道:“接下來,只有靜觀其變,靈活應(yīng)對了,耐心等著吧。”

    “我不會辜負(fù)元帥期望的!”

    唐折桂激動地連連點頭,小心翼翼把信紙重新疊回原狀,緊緊貼在心口。

    唐折桂懸著的心總算放下,又因這項秘密任務(wù),高興地睡不著覺,睜眼直到天明,第二日起來困倦不堪,盯俘虜上工時不似以往那么嚴(yán)密。

    “吃飯了!”

    銅鑼敲響,午飯送到。

    唐折桂聞聲走過去,神色有些恍惚。

    校尉敏銳捕捉到她今日情緒不對勁,像是遇到什么好事,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來去行走,眼角眉梢藏不住笑意。

    唐折桂校背身離開,正是他逃離的大好時機(jī),尉猶豫少時,咬緊嘴唇,機(jī)會難得,他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就算這是陷阱,他也必須跳!

    校尉眼神逐漸堅定,收緊拳頭,微微彎腰屈身,積蓄全身的力氣,看準(zhǔn)時機(jī),混到人群中間,隱沒身形,輕手輕腳地往邊緣地界走。

    “不好,有人逃跑,你們幾個速速通知唐娘子,快追!”

    眼尖的士卒注意到校尉鬼鬼祟祟的異常動作,當(dāng)即高呼示警,指定旁邊的伙伴去叫唐折桂,自己提刀追出去。

    校尉眼見自己被發(fā)現(xiàn),面色唰地慘白,驚駭促使他迸現(xiàn)無窮的力量,立時如草原獵豹撒腿飛奔,轉(zhuǎn)瞬不見蹤影。

    唐折桂聽到呼喊聲,轉(zhuǎn)身看去,其余俘虜也抓住機(jī)會,趁亂往外跑,她們的守衛(wèi)四處逮人,武力制裁,現(xiàn)場一片混亂。

    唐折桂大驚失色,緊忙跟著追捕的隊伍沖出去。

    校尉張嘴呼吸,喉管內(nèi)灌進(jìn)冷風(fēng),刺得他滿口鐵銹味,像吞刀子般,脖間疼痛難忍,他死命奔跑,雙腳失去感覺,只憑借意念,本能地不停邁動。

    沒日沒夜不知道跑了多久,校尉和其余幾人終于看到城門,黯淡無光的眼睛噌地锃亮。

    校尉身邊一人手舞足蹈地跑上前,大聲喊道:“快開城門,我是……”

    話還沒有說完,呲一聲,一支利箭射穿他的脖頸,鮮血倏地飛濺。

    這人直挺挺倒下,伸手捂脖子,猩紅血液從指縫漏出,他睜大眼睛,視線緊鎖城門,拖著身體往前爬,死不瞑目。

    距離他不遠(yuǎn)的地方,血泊里躺著一個人,死狀恐怖,一遍遍刺激校尉神智。

    校尉駭怕,后退兩步,跌倒在地。

    城門上傳來冷漠的聲音:“刺史有令,恐細(xì)作混入,一概不準(zhǔn)放行,誰敢上前糾纏,格殺勿論!”

    中間空白一段時間,緊接著,不知道是不是喊話的那個士卒心生惻隱,不忍道:“勸你們別白費力氣,逮捕你們父母的文書已經(jīng)蓋印發(fā)往其鄉(xiāng)!

    “刺史交代過,投降亂賊徐茂而生還者,心已不誠,有通敵之嫌,可以見即梟首,念在以往同袍之澤,你們快走吧!”

    校尉聽到逮捕父母的消息,霎時間面如死灰,驚惶地瞪圓眼睛,耳畔嗡鳴。

    他因為擔(dān)憂牽連父母,千辛萬苦逃回來,可是迎接他們的不是死里逃生的安撫,而是一支冷箭,一道逮捕文書。

    落進(jìn)敵手之際,他就成了棄子。

    何其可笑!

    校尉坐在地上,淚水如潮,涌出眼眶,痛苦地放聲哭泣,須臾間,他又掩面大笑,情態(tài)癲狂,幾乎是瘋了。

    “而今豺狼當(dāng)?shù)溃M征暴斂,克扣餉銀,律例嚴(yán)苛失度,治下冷酷寡情,致使傾覆之禍,忠義元帥徐茂心系百姓,愛兵如子,優(yōu)待俘虜,其下一日可用三頓飯食,飽暖無憂,興盛壯大入情入理,顯而易見,晉州必失于徐茂之手!”校尉咬牙切齒,眼睛里燃燒熊熊烈火,淬著憤恨,高聲叫喊。

    城樓上聞訊趕來的官員匆匆走過,余光瞥見士卒神色微變,登時驚怒,抬起微微顫抖的手,指向校尉,急聲道:“……胡言亂語,妖言惑眾,真是亂賊指派過來的奸細(xì),所有人聽令,射殺奸細(xì),一個人也不準(zhǔn)放走!”

    士卒不得違令,搭弓拉箭,萬箭齊發(fā)。

    校尉不似其他人,未曾慌亂逃竄,反倒無畏挺直身軀,大步上前迎接箭矢,“我們今日處境,便是你們明日下場……”

    流箭刺透校尉的心口、腰腹、大腿,他口噴鮮血也聲嘶力竭地喊著方才那句話,風(fēng)嗚嗚吹過,一片森然。

    士卒們看著城下橫七豎八的尸首,其中有熟悉的面容,他們不自覺打寒噤,校尉的話猶在耳邊回蕩。

    校尉說的不錯,倘若他們也淪為忠義軍手下敗將,那家中親友同樣會被捕下獄。

    為免落得校尉的下場,要么在交戰(zhàn)時當(dāng)場身亡,要么打忠義軍。

    可……他們真的打得過忠義軍嗎?

    士卒們很迷茫。

    士卒們神色變得不對勁, 官吏心驚,及時打斷他們的思緒,冷聲道:“這些人貪生怕死, 早早投降于亂賊徐茂,心思不正, 又得到徐茂一粒米、一瓢水之養(yǎng),一點小恩小惠便被收買, 倒戈相向。”

    “這些人奉徐茂命令, 回來妖言惑眾,動搖軍心,折我士氣, 簡直其心可誅, 如此悖逆無德的叛徒, 死有余辜, 你們莫要被他的話欺騙了!”

    官吏出聲穩(wěn)定眾將士的心神,見他們臉色轉(zhuǎn)變,情緒恢復(fù), 官吏這才松了一口氣, 平靜下來,摸了摸脖頸,水潤潤,都是自鬢發(fā)間淌出的汗珠。

    官吏感到一陣后怕, 逃回來的這幾個士卒僅僅在城門前三言兩句就差點挑撥成功,令他們的將士與朝廷離心, 叛離晉州, 倘若放任被俘逃回的士卒進(jìn)城,那還得了!

    幸而刺史有先見之明, 提前下令,禁止被俘士卒回城,防止這些別有用心的人混進(jìn)來,在他們心腹處捅刀子。

    幸好,幸好。

    官吏渾身寒毛豎立,額頭滲出一層細(xì)密汗珠,暗暗感嘆刺史英明。

    官吏猶自慶幸之際,忽聽一陣腳步聲,他走上前,抬頭望去,來者竟然是幾十個女子,一眾皆頭束紅褐發(fā)巾,干練精神。

    此時此地,這副裝扮,除忠義軍外,再無別的可能。

    “果然不出所料,我們才殺叛徒,這些隱匿在不遠(yuǎn)處的亂賊眼見計策不成,便忍不住現(xiàn)身了,所有人,立即警戒,備戰(zhàn)!”官吏瞇起眼睛,辨認(rèn)出來人身份,身體繃直,下達(dá)命令。

    唐折桂一路追著逃跑的俘虜過來,看到滿地尸首,入目滿是猩紅,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仰頭看著城樓上的人,震驚道:“你們也太過臟心爛肺了,自己人都?xì)!?br />
    雖然她很不喜歡這些俘虜,但再怎么說他們身體青壯,有把子力氣,可以幫忙做別人不愿干的臟活累活,他們又不敢有怨言,還算有點用處。

    哪知道這些人竟然這么容易就死了,還是被朝廷射殺在城樓之下。

    朝廷不要,她們要啊,豐城修路正缺人手呢!

    唐折桂深感痛心,捶胸頓足。

    不過人已身亡,說什么都晚了,還是想想怎么向元帥解釋。

    元帥命她看管俘虜,沒有揭破那個明顯的托辭,允準(zhǔn)她留在豐城,結(jié)果俘虜逃走不說,還死在外面,她無顏面對元帥!

    唐折桂萬分心虛,掩藏自己的心思,沖城樓上的人高聲喊道:“既然你們不接受這些人,那他們就算我忠義軍中的了,尸首由我們暫時收殮帶走,日后有機(jī)會再告其雙親!

    無論如何,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帶回去,元帥問起來,也算是一個交代。

    唐折桂抬手,招呼同行伙伴上去收尸。

    官吏見她們這般肆無忌憚,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收殮尸骨,立時氣急敗壞,轉(zhuǎn)頭面向一眾士卒,指著底下的女子,渾身顫抖,跳腳怒道:“瞧瞧,她們承認(rèn)了,此次回來的降兵降將都是假意,跟她們商量好,潛進(jìn)城中,打探情報,射殺之舉再正確不過!

    士卒們眼光微閃,神色各異。

    大家不是傻子,看得出忠義軍此舉冒著多大的風(fēng)險,官吏的話其實站不住腳跟。

    如果這是校尉和忠義軍商量好的計策,跑回來探取消息,無疑他們成為忠義軍手上一枚棋子,誰會在意棋子的生死?

    說忠義軍虛情假意也好,佯裝作偽,逢場作戲也罷,至少她們有這份心,尚且愿意在他們面前演,比起朝廷的冷漠,她們這番舉動足夠可貴。

    官吏急道:“來人,開弓,放箭,射殺亂賊,出門應(yīng)戰(zhàn),一個頭顱一貫錢!”

    士卒們沒有動作,站立原地一動不動,甚至有人眼里顯現(xiàn)厭惡乃至憎恨的情緒,他們側(cè)目而視,流露嫌煩之意。

    官吏使喚不動士卒,氣得蹦起來,臉色鐵青,從牙根里擠出聲音,陰惻惻道:“你們違逆軍令,這是要叛變嗎!”

    人群微微動了動,不等官吏稍改喜色,只聽隊伍里傳出一道質(zhì)問:“這些年來,餉銀一而再、再而三地拖欠,總是要晚月余才肯發(fā)放,今歲更甚,連著三四個月未發(fā)餉銀,您方才所說一個首級一貫錢,這賞銀,我們何時能拿到手呢?”

    上官們總是說一套,做一套,嘴上任意許諾,許下天花亂墜的諾言,然而遲遲無法兌現(xiàn),貴人多忘事,時常沒有下文,他們對朝廷的信任已然消耗殆盡,忍耐不下去了。

    何況立功表現(xiàn),凡是有好處的事情,永遠(yuǎn)輪不上他們,何必賭上身家性命,全心全意為朝廷沖鋒陷陣。

    士卒們冷眼盯著官吏,迫他給出發(fā)放餉銀的確切日期。

    眾多道冰冷的目光聚集在身上,官吏脊背爬滿涼意,竟然驚惶顫栗,抖著嘴唇不敢出聲說話。

    半晌,官吏醒神,他可是經(jīng)朝廷敕封、有官身的,身份尊貴,這些小卒也敢爬到他的頭上撒野?

    官吏自恃身份,忽地直起腰桿,瞪大眼睛,板著臉叫道:“怎么,軍紀(jì)就是這么要求你們跟上官說話的?若是生出異心,那還多說什么,此時亂賊就在城下,豈不正好取我頭顱獻(xiàn)上,以表誠意!”

    士卒們怒火被他無處不彰顯的優(yōu)越姿態(tài)點燃,官吏眼角眉梢充斥的輕蔑、譏諷刺痛眾人,甚至這種時候,他仍然在顧左右而言他,輕輕避開發(fā)放餉銀這一重點。

    既然你說取你首級投誠,那他們就不客氣了。

    官吏身后,隊伍里毅然走出一人,臉面陰狠,他幾步?jīng)_至官吏旁邊,揮刀就砍,官吏猝不及防,沒想到一時口不擇言的氣話斷送自己性命。

    砍殺官吏的士卒抬腳狠踹尸身,坐在官吏的腰腹上面,用刀往其脖子處割了割,鮮血淋漓。

    他提起官吏的頭顱,高高舉起,血水順著袖管往下流,他轉(zhuǎn)身面向所有士卒,肅聲道:“這么久時間,朝廷餉銀依舊發(fā)不下來,對我們的問詢要么置若罔聞,要么支支吾吾答不上話,到底是旱情致使國庫緊張,餉銀無法下發(fā),還是說發(fā)不到我們手里,值得深思。”

    “而且他們居然可以腆著臉,以我們家人作為威脅,迫我們?yōu)槠渖详嚥,一旦對他們失去用處,即將箭矢轉(zhuǎn)而對準(zhǔn)我們,自私自大,冷酷無情,可見一斑!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發(fā)制人,將晉州送給忠義軍,表明我們的決心,請徐元帥相救,或有轉(zhuǎn)圜的余地!”此人發(fā)出號召。

    一眾士卒面面相覷,你看我,我看你,猶豫不定,聯(lián)想起城下那校尉說過的話,眼里的迷茫逐漸驅(qū)散,心意堅定。

    “說得對,開城門,迎徐帥”

    士卒們迅速作出決定,齊聲高呼。

    左右餉銀發(fā)不下來,軍紀(jì)苛刻,愈發(fā)難以生存,直接到了挾持親友的地步,嘴臉可怖、可恨,投效徐茂反而存有一線生機(jī)。

    士卒當(dāng)場反水,一部分堅定支持朝廷的人惶恐,飛快逃去稟告刺史,唐折桂收尸的工夫,他們已經(jīng)在城樓上打得昏天黑地,反叛的士卒下樓開門。

    乒乒乓乓,一聲哀嚎,唐折桂驚疑,猛地回身,眼前黑影閃過,定睛看時,竟是士卒自城樓墜落,上面噼里啪啦打斗不休。

    “城樓上什么情況,怎么打起來了?”

    唐折桂困惑地?fù)蠐项^,放眼仔細(xì)辨別,不像她們忠義軍的偽裝,大為不解。

    同行伙伴放下手里的尸體,紛紛搖頭,迷茫道:“不知道啊!

    等唐折桂她們擺放齊整滿地尸首,忽聽沉重地吱一聲,聲音拖得極長,如同行將就木發(fā)出痛苦的老人。

    唐折桂等人順著聲音,扭頭看去,在她們錯愕的目光里,城門開了,渾身血跡的官兵手提頭顱,大步流星朝他們走來。

    官兵們在距離五步外的地方停住腳步,屈膝跪下,高高捧著首級,垂首獻(xiàn)上,滿懷誠意道:“此乃晉州司馬頭顱,我們不愿再受朝廷磋磨,誠心投效徐元帥,請閣下幫忙轉(zhuǎn)交,代為說項,收留我等!

    唐折桂目瞪口呆,很快反應(yīng)過來。

    莫非這就是徐碧荷猜想的,元帥命她押送俘虜回豐城的最終目的?籌謀劃策一出俘虜潛逃被殺,守城將士心灰意冷,反叛打開城門的好戲!

    難怪元帥一直盤桓不前,沒有直接攻打晉州,原來是巧用計謀,走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路子,以最小的犧牲,換取最大的勝利。

    如此悄然無聲,不知不覺,實在可怕。

    唐折桂對徐茂生出深深的敬意和欽佩,緊忙將前因后果簡單梳理一遍,印刻在心,抽時間重新揣摩、學(xué)習(xí)。

    晉州守衛(wèi)主動開門投降,唐折桂喜不自勝,接下那顆頭顱,嘴角壓制不住上揚(yáng),她扶起領(lǐng)首的人,揮手道:“此事好說,我是炊事班班長,唐折桂,喚我唐娘子即可,我們元帥一向?qū)捜,況且你們又有獻(xiàn)城之功,元帥必定會接受你們的。”

    兩方都表了態(tài),守衛(wèi)松口氣,放下心,決定加重投誠的籌碼,“唐娘子且稍等,我們這就回去生擒刺史!”

    唐折桂美滋滋, 一口答應(yīng)下來,指向剛才被射殺身亡的士卒,對守衛(wèi)說:“好, 我們先送這些人入土為安,等你們的好消息!

    守衛(wèi)將司馬首級擱置在地上, 目光炯炯有神,士卒們懷揣決心折回城內(nèi), 追殺刺史而去。

    唐折桂等人鑒于兵力不足, 增援的隊伍跟不上,并且等不及聯(lián)系徐茂,在沒有得到徐茂明確指令的情況下, 唐折桂心里打鼓, 不敢貿(mào)然追擊, 僅僅收殮尸首, 沒有跟隨前往。

    晉州刺史正在跟蕭刺史籌劃圍攻徐茂的布置安排,后日即可動手,解決這個心腹大患。

    他們心神專注, 討論人員分配及具體方案, 卻在這時,跌跌撞撞跑進(jìn)來一個小吏。

    小吏倉惶呼喊道:“刺史,大事不妙,守衛(wèi)反叛了, 他們砍殺司馬,主動打開城門, 拿司馬的腦袋向亂賊投誠, 而且揚(yáng)言要再取刺史首級,馬上就追進(jìn)來了, 刺史快走!”

    晉州刺史震驚地瞪大眼睛,面色微白,難以置信,他一把抓住小吏的肩膀,揪近身前方寸距離,臉貼著臉,唾沫噴濺到小吏臉孔上,聲線不穩(wěn):“你說什么?守衛(wèi)反叛!”

    小吏惶惶不安,滿臉恐慌。

    他張嘴未等開口說話,外面一陣喧鬧,官兵的吶喊、短兵相接的清脆碰撞聲、斷氣前的哀鳴……各種聲音混雜,接連迭起。

    晉州刺史搶先一步回神,已然丟開報信的小吏,快步往外走。

    叛變的守衛(wèi)高呼校尉生前在城樓下說過的那幾句話,宣揚(yáng)忠義軍仁善之舉,質(zhì)疑朝廷官員私吞餉銀,一直拖欠不給他們,又以親人脅迫他們送死,劍指府衙官吏。

    未幾,士卒接連調(diào)轉(zhuǎn)刀口,倒戈相向。

    晉州刺史驚駭,眼見大事不妙,顧不上蕭刺史,連忙解開衣襟,拉住距離他最近的官吏,扒下那官吏的外衫套到自己身上,匆忙從小門逃走。

    蕭刺史推開窗戶看去,外面打得不可開交,竟然都是他們自己的士卒,并且反叛的人越來越多,形勢嚴(yán)峻,超乎意料。

    哐啷一聲,有人踹開門沖進(jìn)來,蕭刺史登時嚇得魂不附體,他年紀(jì)大,深知現(xiàn)在逃跑,脫身不得,必定被反叛士卒追上,遂拖著腐朽老舊的軀體顫顫巍巍鉆進(jìn)案幾底下,企圖逃過一劫。

    然而蕭刺史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終究逃不過反叛士卒的搜捕,幾乎是片刻間,脖頸滾燙,鮮血噴涌如注,腦袋和身體就搬了家。

    他試想過各種場面和結(jié)局,有成功殺了徐茂平亂,也有死在徐茂手里的覺悟,只是萬萬沒料到,他最終既沒能鎮(zhèn)壓徐茂之亂,也沒死于徐茂之手,而是被自己人所殺。

    蕭刺史眼睛直直瞪圓,如若銅鈴。

    他萬分悔恨,不該親至?xí)x州蹚這趟渾水,早知道尋機(jī)遁走,還管晉地死活作何,他實在是死不瞑目。

    官兵反叛,晉州失陷,周斐仁一干人等有心抵抗,只是蕭刺史陡然被殺,這個消息令人震驚,人心惶惶,晉州亂成一鍋粥,他們不敢賭命,急忙撤退,隨晉州刺史逃到江州,保全性命再議。

    然而他們灰頭土臉跑進(jìn)江州地界,誰知江州駐守官兵聽聞自家刺史死在晉州,霎時群龍無首,各自打算,江州也是叛的叛,逃的逃,晉州刺史一進(jìn)城便受到誘騙,毫無防備被刺。

    那官員一雙眼睛猩紅充血,他是江州刺史養(yǎng)子,蕭洋,受恩于蕭刺史,得知驚天噩耗,本欲前去刺殺徐茂,出發(fā)時恰逢晉州刺史逃來。

    可笑至極,他家刺史去晉州幫忙,卻做了別人的替死鬼,亡故晉州,而這晉州刺史福大命大,反倒順利逃出,跑來他們江州作威作福。

    蕭洋怒火直沖頭腦,恨意難平,假意接待晉州刺史,趁他沒有防備,亮出袖管里的匕首,捅穿晉州刺史的心肺,割下他的頭顱代為祭拜養(yǎng)父。

    周斐仁手下和路家私兵終究沒有得到專門訓(xùn)練過,在江州硬撐幾日,最后抵抗不住反叛的官兵,丟下主君自行逃亡去了。

    失去武力掩護(hù),周斐仁崩潰,反應(yīng)過來自己當(dāng)下處境多么危險,什么仇啊恨的,全然想不起來,也不惦記為兄長報仇的事情,一心只有一個念頭逃命。

    周斐仁散盡家財,連夜雇傭侍從,驅(qū)車逃離江州,北上奔赴長安求援。

    朝廷再不出手重?fù)粜烀,養(yǎng)虎成患,她真要吞下半壁江山,稱王稱霸,擾亂社稷了!

    晉州、江州兩地官兵因餉銀的事情早對朝廷心懷不滿,刺史備戰(zhàn)下達(dá)命令,迫他們要么取勝,要么戰(zhàn)死,眾人的忍耐攀爬至頂峰,忍無可忍,索性轉(zhuǎn)投在民間聲譽(yù)鵲起的忠義軍。

    不費一兵一卒,輕而易舉得到晉州和江州,又收容富有作戰(zhàn)經(jīng)驗的官兵若干,唐折桂心花怒放,派人將刺史首級和捷報給徐茂送去。

    這時,毫不知情的徐茂還躺在營地里喂蚊子,天氣轉(zhuǎn)涼,氣溫驟降,但周邊密林草叢多,蚊蟲仍舊猖獗。

    徐茂給自己抹了藥,在身上綁五六個驅(qū)蚊香囊,拉緊衣襟。

    不知為何,她總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可近些時日,官府安安靜靜,日子平靜沒有一點波瀾,不像出了大事的樣子。

    狗官靜悄悄,肯定在作妖。

    只是官府一直沒有動作,她的耐性快磨光了,等得很不耐煩。

    正在徐茂百無聊賴之際,一陣馬蹄聲打破寧靜,傳信士卒在關(guān)卡前勒緊韁繩,利索翻身下馬,取出印蓋紅章的信封,向守衛(wèi)表明身份。

    查驗通過后,傳信士卒直直奔向徐茂,額角汗水滾落,臉頰紅撲撲,不知是熱出來的,還是太過激動,她欣喜若狂,邊跑邊高揚(yáng)信封,大聲叫道:“元帥大喜,晉州、江州捷報”

    眾人聞言,既驚喜,又迷惑,齊齊抬眼望向傳信士卒。

    她們似乎并非攻打晉州和江州,捷報從何而來?難道是元帥另外謀劃,在她們不知道的時候就拿下晉、江兩地了!

    眾人諸多猜測,同時徐茂也頭腦發(fā)懵,這個消息恍如驚天巨雷,她一下彈跳而起,手足無措地呆呆站立,暈暈乎乎搞不清楚狀況。

    徐茂嘴唇微動:“你說什么?”

    士卒呈上唐折桂的信,眼睛彎彎,滿盛笑意,她報喜說:“恭喜元帥,晉州和江州的官兵都反叛了,取刺史首級,奉上晉、江二地,向我們忠義軍投誠,元帥大喜!!

    徐茂眼睛瞪大,面露震驚。

    她急忙奪過那封信,撫著受劇烈撞擊的心口,顫巍巍拆開信,低頭看,滑出尖叫的堵在喉間,徐茂眼冒金星,幾乎快暈過去。

    天殺的,那幾個逃跑的俘虜怎么回事,朝廷怎么回事,自己人說殺就殺,士卒的餉銀也敢拖欠,膽子真大!

    沒錢,誰給你賣命。

    徐茂扶額,對朝廷的行為表示不理解。

    身邊人沉浸在捷報的愉悅中,唯有徐茂眉頭緊鎖,捏緊信紙,憂心忡忡,她的反應(yīng)引起眾人注意。

    士卒們喜意稍淡,收斂笑容,平復(fù)心緒鎮(zhèn)定下來,同時不由暗自感慨:“瞧瞧,這就是大家風(fēng)范,我們還在為一點小小的勝利沾沾自喜時,元帥已經(jīng)考慮到更長遠(yuǎn)的地方!

    多道崇敬的目光系于徐茂一身,而徐茂痛心不已,胡思亂想半天,敏銳捕捉到一個關(guān)鍵詞,從自己的思緒里猛地拔起,面容上的迷茫散了散,眼光微亮。

    “錢?”

    是啊,這次晉、江兩地失陷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朝廷騷操作,拖欠餉銀,盤剝苛待士卒,為什么她不能學(xué)習(xí)朝廷的失敗經(jīng)驗?zāi)兀?br />
    甚至她無需多此一舉,僅僅透露一點缺錢的風(fēng)聲,良禽擇木而棲,底下人自然而然會跑。

    沒錢,又沒前途,整日刀口舔血,誰愿意繼續(xù)為她效力!

    徐茂恍然大悟,終于找到問題根節(jié),明白一直以來沒有速通結(jié)局的原因。

    不過徐茂沒有立刻做出決策,她想起最初幾局發(fā)生的事情,那時候剛進(jìn)游戲,真正的一窮二白,什么資源和道具都沒有,因為沒錢,招募不到士卒,反而提前了自己的野心,意外被殺。

    于是第二局,她努力攢錢囤道具,打好基礎(chǔ),廣撒銀錢,以利相誘,結(jié)果前期發(fā)展還行,后面她就控制不住事態(tài)了。

    手下人皆因利來往,全心全意為自己撈錢,更是因為利益沖突打得頭破血流,半壁江山都沒拿到手,集團(tuán)內(nèi)部就矛盾重重,沒撐多久即分化瓦解。

    徐茂吸取經(jīng)驗教訓(xùn),完全沒錢不行,給太多錢也不行,必須平衡二者關(guān)系,把握好其中的度。

    那她如果想要盡快失敗,其實完全可以參考以上事跡,既走沒錢的路子,又特意以銀錢作為誘餌,多多吸納金錢至上者,勢利小人,篩選留下奔著錢來的混子,送走那些勤勞能干,重情懷,肯吃苦的人。

    身邊圍繞因利而來的碌碌之徒,卻一邊展露捉襟見肘的窘?jīng)r,放出缺錢的風(fēng)聲,這些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人可沒有好脾氣陪她繼續(xù)玩下去。

    徐茂拍手,難道她真的是個天才?

    想法很美好, 但很快徐茂又遇到問題。

    首先,如何篩選區(qū)別出勢力小人,這沒在腦門上寫明, 她也不可能挨個了解那么多人的性情。

    徐茂背手踱步,沉思良久, 各種方法在腦海里快速閃過。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既然她不能一個一個慢慢篩選, 那么不如將選擇權(quán)交到士卒們自己手里。

    依靠大眾評選, 先將最拔尖的那批人送走,剩余人利用濃厚的向錢看齊氛圍、鮮明的利己導(dǎo)向扭轉(zhuǎn)思想,形成養(yǎng)蠱環(huán)境, 致使內(nèi)部爭斗不休, 直至隊伍走向滅亡。

    徐茂梳理清楚方向, 敲定策略, 說做就做,滿懷期待地抬眼看向士卒,發(fā)現(xiàn)她們不知為何, 似乎已經(jīng)冷靜下來, 各干各事,面上沒有多余的表情。

    這份定力,夠強(qiáng),徐茂有點慌, 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冷靜。

    虱子多了不怕癢, 經(jīng)過晉州之變, 她的勢力大增,加上反叛投靠的士卒, 歸屬忠義軍的人數(shù)驟然變多,多投幾輪就能把她們投出去。

    徐茂揚(yáng)起嘴角,保持自信,陽光心態(tài),號令全軍拔營,經(jīng)過晉州留下人手,緊接著進(jìn)駐江州,看看她的新地盤是何模樣。

    日夜兼程,徐茂順利抵達(dá)江州,她期待的變亂一件沒發(fā)生,無趣地清點了新增士卒數(shù)量和手里握有的田地、存款。

    除之前豪門富戶登門送的田契、金銀、綾羅綢緞和珍玩寶器外,官府本身持有一部分公田和無主荒地,官吏死的死,逃的逃,這些東西盡數(shù)落入徐茂手中。

    仔細(xì)、清查一遍,徐茂才驚覺自己儼然是個小富婆,即使不用她在系統(tǒng)那里貯存的小金庫補(bǔ)貼,光憑她手上的田地,養(yǎng)一支軍隊綽綽有余。

    徐茂收拾好地契和錢財,制定揮霍計劃,反正她現(xiàn)在也沒有別的進(jìn)項,也不再收豪門富戶送來的東西,相信很快就能花完,造/反還是挺費銀子的。

    隔了一天,徐茂召集所有人開大會,宣布道:“此次得到晉、江二地,一則得唐折桂城下收殮尸骨之舉,二則依托守城義士深明大義,及時棄暗投明,殺狗官而開城門,這些我都看在眼里,在此,我徐茂衷心感謝諸位支持,沒有你們,就沒有今日的忠義軍。”

    徐茂拿套話開場,感謝一圈在場人員,歡迎新士卒的加入,而后激勵道:“我們忠義軍是個有功即獎,有過即罰的地方,為慶祝順利得到晉州、江州,首先我要狠狠獎勵我們的炊事班班長,唐折桂。”

    “她雖然負(fù)責(zé)炊事,但未曾看輕自己,認(rèn)真踏實做事,銳意進(jìn)取,勇毅上陣,粉碎狗官截斷我軍糧草后勤的陰謀,即便負(fù)傷,依舊不忘自身職責(zé),不屈不撓追擊潛逃俘虜,秉持忠義軍仁善初心,為亡者殮尸,至情至性,忠勇無雙,堪稱楷模!”

    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受到夸獎,而且還是徐元帥親口說的,唐折桂臉龐如火燒,熱得不行,低低埋首,眼睛盯著地面,真想鉆進(jìn)縫隙里躲起來。

    不過她似乎聽出些許咬牙切齒的意味,唐折桂晃晃腦袋,偷偷抬臉看一眼徐茂,正好撞進(jìn)徐茂鼓勵的目光里。

    元帥嘴角噙笑,哪有恨意,唐折桂只當(dāng)自己聽錯,想想也是,明明都是一些夸獎的話,定然是她聽岔了。

    唐折桂歡欣鼓舞,沉浸在被徐茂大夸特夸的美好時刻里。

    徐茂道:“為獎勵唐折桂之功,賞懷寧田地良田二十畝,荒地三十畝,銅錢十貫,卸任炊事班班長,調(diào)至新設(shè)實驗班,主田地研究!

    眾人齊齊吸氣,瞠目結(jié)舌,震驚徐茂張口就許出去五十畝地,而且二十畝良田說給就給,眼睛都不帶眨一下。

    要知道,普通百姓一家?guī)卓诓欧值绞地,其中八畝還貧瘠,這相當(dāng)于唐折桂后半生直接衣食無憂,太闊綽了吧!

    唐折桂睜大眼睛,像被天上掉的餡餅砸暈,高興得咧開嘴,只知道傻笑,其他全然不知,愣了許久才察覺不對,怎么突然調(diào)職了!

    唐折桂疑惑道:“謝元帥恩賞,不過……實驗班是什么?”

    徐茂微微一笑,唐折桂這樣容易招惹意外事件的危險人物當(dāng)然不能再放在炊事班,趕緊調(diào)走為妙。

    當(dāng)然,不能告訴她真實原因,徐茂早想好托辭,解釋說:“由于我軍人數(shù)激增,先前的編制已不適應(yīng)當(dāng)前形勢,故而更改制度、名稱等,新設(shè)實驗班、火箭班!

    “實驗班需要歸田,主持農(nóng)事,做到農(nóng)忙務(wù)農(nóng),閑時練武,戰(zhàn)時打仗,農(nóng)戰(zhàn)兩不誤,唐折桂,你除了要管自己的地,還要幫忙看顧咱們忠義軍的公田,全軍糧食就托付給實驗班內(nèi)諸位了!

    “而火箭班,顧名思義,箭矢帶火,疾速而攻勢猛烈,屬精良之師,只有在每月的各項評比里拿到頭名者才有選進(jìn)的資格。”

    言外之意,并非評比第一就能進(jìn),這只有一項準(zhǔn)入門檻,足以證明能進(jìn)火箭班的人多么強(qiáng)悍,不負(fù)名號。

    這是對外說辭,其實徐茂是想設(shè)置一些注重形式的比賽,選中愛搞表面功夫的人進(jìn)去,培養(yǎng)錯誤的價值觀,并營造競爭氛圍,不利于團(tuán)結(jié),但她怕這種機(jī)制會選出具備真材實料的人才,故意留了個空子,特殊時刻人為操作一番。

    眾人不明覺厲,聽上去很厲害的樣子。

    唐折桂注意力集中在戰(zhàn)時打仗上頭,激動萬分,紅著臉,連連點頭:“元帥放心,我一定伺候好莊稼,不叫大伙兒餓肚子!”

    她對炊事確實沒有多少興趣,只要能讓她上陣沖鋒,耕一百畝農(nóng)田都沒問題。

    獎賞過唐折桂,徐茂又依次論功行賞,將表現(xiàn)優(yōu)異的士卒調(diào)進(jìn)實驗班,分田給錢,反水新投的那些人也沒落下,尤其主動號召倒戈、取刺史首級的士卒,這是徐茂的重點關(guān)注對象,通通送進(jìn)實驗班種地。

    賞了一輪,不夠,徐茂道:“接下來,大家可以挨個向我推薦心目中的好戰(zhàn)士,主要是德行方面,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能夠忍苦耐勞,窮當(dāng)益堅。此外,自薦亦可,各組長將名單呈報上來,統(tǒng)一匯合計算,我會對大家選出的這位戰(zhàn)士進(jìn)行表彰!

    徐茂明確條件,框選范圍,只要調(diào)走這些吃苦耐勞的好戰(zhàn)士,后面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愿意吃苦頭,就有吃不盡的苦頭。

    對于這類能吃苦的人,徐茂決定給她們舒適安逸的生活,用糖衣炮彈腐蝕她們的思想,消磨吃苦耐勞的品質(zhì),實在轉(zhuǎn)化不了的另說。

    徐茂大致規(guī)劃好內(nèi)容安排,將事情交代完畢,宣布解散。

    等徐茂一走,眾人找熟識的朋友聚集在一處,激動道:“我有田了,十畝,十畝!”

    她們是女子,朝廷不給授田,參加忠義軍竟然領(lǐng)到十畝地,這是屬于她的田地,田契上面寫著她的名字。

    大家既新奇,又振奮,心頭狂跳不止,熱血沸騰。

    第一次,她們深切感受到好像與男人沒有什么不同,能夠憑借自己的努力做出功績,受賞良田、財帛,不必再仰望男人。

    從前萬事依賴父兄,總以為他們何其聰明睿達(dá),而當(dāng)她們有了田地,擁有父兄終其一生都無法攢夠的銀錢,這時,她們忽然不覺男人如何厲害了,建功立業(yè)、光耀門楣的事情,她們女子也可以做到,而且不比男人差!

    旁邊,反叛倒戈的將士更是驚異,賞田的事情,他們這些人居然有份。

    雖說給的數(shù)量比不上徐茂麾下親兵,但人家愿意多給自己人一點獎賞,無可厚非,畢竟他們身份特殊。

    未曾熟悉了解,便又是賞田,又是賞贈銀兩的,這是怎樣的慷慨和信任,難道不怕他們心存舊主,假意臣服,殺人再叛?

    徐茂好像完全不在意這些。

    將士們本是耐心消耗殆盡,行至絕境,無可奈何反叛,然而今日一見徐茂的豪邁,以及滿懷誠意的信賴,眾人頓時紅了眼眶。

    士為知己者死,即便他們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個小士卒,可他們也懂到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道理。

    徐茂給他們提供優(yōu)渥的生活條件,給予足夠的田地銀錢,免去他們的后顧之憂,使他們不必再陷于日夜恐慌中,能夠一心一意奔赴戰(zhàn)場。

    這日子,哪怕暗藏風(fēng)險,極其不穩(wěn)定,也比從前強(qiáng)過太多。

    新加入的士卒徹底臣服,無比慶幸自己沒有固守朝廷那些規(guī)矩,而是及時選擇投效忠義軍。

    高興過后,大家開始議論推舉好戰(zhàn)士的事情,對此十分新鮮,她們竟然有資格推薦別人,聽起來跟舉孝廉有些相像。

    舉孝廉,她們不是沒聽說過,不過這可是貴人才有的權(quán)利,推薦他人跟普通百姓沾不上半點關(guān)系。

    “推薦誰?我們中間又沒有出身富貴的,大家出身一樣低微,選誰合適?”

    忽然有了選人的權(quán)利,她們倒是無措,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推薦誰。

    唐折桂道:“咱們出身相同,元帥本意肯定不是以家世定選,我覺得,應(yīng)當(dāng)正如元帥所說,擇取品行端正、勤奮辛勞的人,關(guān)鍵在于好德行!”

    大家苦惱撓頭, 要論吃苦耐勞,她們中間無一人不是這樣的性子,曾經(jīng)家人和友鄰大多如此夸贊過她們, 沒什么稀奇。

    只是若要從眾多人里擇選、推薦一個,無疑要求拔高, 當(dāng)選最優(yōu)秀、最刻苦之人,她們做的那些零碎小事哪里上得了臺面, 實在張不開嘴。

    眾人想了又想, 試探性推薦一人,那人當(dāng)即變色,急忙擺手推拒道:“我不過是做了自己的分內(nèi)事, 不足以被舉薦, 真叫我接受這獎賞, 我虧心得緊, 還是另薦德行比我更好的人吧!”

    大家接連推薦幾人,全都遭拒,自認(rèn)德行不是最優(yōu), 而德行這東西摸不著, 沒有一個具體的標(biāo)準(zhǔn),僅憑人心感受,選起來分外困難。

    正在大家一籌莫展之際,忽然有人提出:“不如舉薦我們的組長、班長好了, 平日里她們幫忙跑上跑下,身上擔(dān)負(fù)的責(zé)任重, 事務(wù)繁多, 卻一直未曾吐露怨言,恰恰符合元帥的要求!

    眾人眼前一亮, 驚喜道:“這個好,選組長、班長好!”

    舉薦自己班的班長,倘若成功,班長必定念著這份舉薦情義,以后有好事情,首先告訴她們,互利互惠。

    在場的組長、班長們陡然緊張,繃緊脊背,回憶自己平時行為,衡量其足不足夠被舉薦,俗話講,德不配位,必有殃災(zāi),如果她的資格不夠,哪怕強(qiáng)行選上去,也總有一日會跌落。

    更重要的是元帥智計無雙,洞察萬物,什么陰謀詭計都逃不過她的一雙眼,什么偽善狡詐的人也騙不了她,富有識人之明,要是她攛掇別人選自己,去到元帥面前,被當(dāng)眾拆穿,適時豈不丟人?

    亦或遇上其他人不服,面對質(zhì)疑而無法反駁,那場面,想想都心慌氣短,簡直顏面掃地!

    平時不怎么做事的組長們登時心虛,臉頰紅彤彤似火燒,慌忙聲明,訕訕道:“從前是我憊懶了,未能認(rèn)清自己的職責(zé)所在,不曾為大家排憂解難,無緣此次薦選,日后必定勤奮苦干,踏實做事。”

    你推我,我推你,選誰,誰拒絕。

    商討半天,仍舊沒個結(jié)果。

    大家皺起眉毛,為難道:“舉薦真是一件難事,現(xiàn)在如何是好?”

    “這樣,大家按自己心意選吧,憑自身感受,誰平時為我們做的事最多,那就選誰,反正最終結(jié)果還要報給元帥,由元帥評定,不必拘束!

    議論良久,別無他法,只得暫時這樣,大家回去隨心報一個最想舉薦的人。

    翌日,名單上報,匯總到徐茂這里,徐茂帶著名單再開會,當(dāng)場唱票。

    “一班,舉薦人選有……”徐茂湊近仔細(xì)定睛看去,嚇了一跳,“王興珠,獲壹拾陸票。”

    出現(xiàn)王興珠的名字,徐茂真沒想到,而且推薦的人還不少,她初看時以為眼花看錯了,重新看一眼,驗證無誤,她才確定這指向的人跟她所想沒有出入。

    可王興珠分明領(lǐng)著專管紀(jì)律的差事,討人嫌,且有前科在身,不為多數(shù)人所接納,她的名字忽然在這種場合出現(xiàn),不免有些奇異。

    徐茂不太明白這是怎么回事,王興珠居然可以在一個班級里拿到過半的票數(shù),難道又有她不知道的事情發(fā)生了?

    徐茂捏緊名單,抬起臉,轉(zhuǎn)頭從角落里找到王興珠的身影,她不歸屬任何班級,故而自己孤零零站在一邊,單獨成列。

    此時,王興珠也面露詫異,似是始料未及,微微張著嘴,眼睛睜大,呆滯,意外,手腳不知如何放置,姿勢別扭僵硬。

    再看其他人,反應(yīng)平平,甚至覺得理所當(dāng)然,并沒有出現(xiàn)異議。

    徐茂繼續(xù)念下去,清點數(shù)量,輪到其他班級,王興珠身上的票數(shù)更是逐漸增多,最后匯總核算,選投她的人竟然最多,王興珠位列第一!

    統(tǒng)計結(jié)果出來,徐茂好奇心達(dá)到頂峰,忍不住問道:“有誰可以出來說說,為什么舉薦王興珠嗎?”

    隊伍里響起一道聲音:“元帥,王興珠待人和善,勤勉過人,比我們所有人都要起得早,睡得晚,經(jīng)常幫我們分擔(dān)雜事,劈柴,燒火,做飯,到幾里外的地方挑水、蓄水,修補(bǔ)衣裳,收拾筆墨紙張,忙前忙后,我覺得沒人比她更加勤懇刻苦!

    眾人紛紛附和,夸贊聲不斷。

    一方面,王興珠勤勉不假,做的事情確實遠(yuǎn)遠(yuǎn)超過別人,又快又好,任勞任怨,叫人挑不出毛病。

    另一方面,一個比較重要的原因是她們考慮到調(diào)動因素,最近改制,新設(shè)實驗班和火箭班,不少人被充進(jìn)實驗班,閑時耕田,戰(zhàn)時打仗,而火箭班尚且空空如也,說明人員安排會進(jìn)行再次調(diào)整,可謂調(diào)走王興珠的好機(jī)會。

    倘若王興珠被獎賞升職,管理紀(jì)律、監(jiān)督的職務(wù)空缺,無人看守訓(xùn)練健身之地,那她們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加練了。

    大家一時間沒有別的好人選,索性把票投給王興珠,期望徐茂將她調(diào)離,或是安排別的事情,使之無暇分身,兼顧不了監(jiān)督她們攀爬天梯的相關(guān)事宜,到時候她們一整天掛在天梯上也不會有人管,想想就開心。

    王興珠聽到她們的話,感動得兩眼淚汪汪,一時竟然哽咽難言,腦袋如山傾壓一般沉重,低垂著頭,半晌無力抬起。

    她實在是羞愧難當(dāng)。

    想起曾經(jīng)做過的那件事,徐元帥寬宏大量,沒有計較追究,大家容忍她的存在已是不易。

    誰承想,大家早將她做的事一一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愿意在這種情況下舉薦她。

    王興珠掩面,汗顏無地。

    王興珠心緒復(fù)雜,萬分感激眾人對她的肯定,然而她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遂主動上前一步,說:“元帥,興珠乃戴罪之身,德行有虧,不堪受賞,請廢除興珠的頭名,往后順延,擇選其他品行更優(yōu)的人!

    大伙兒急了,忙道:“不成,不成,就選王興珠,王興珠最好!”

    見此,王興珠更加堅定拒絕。

    你來我往,場面詭異,可謂奇觀,新來的士卒們不明所以,一頭霧水,困惑道:“為何要推讓拿獎賞的好事,不該是爭搶得頭破血流嗎?”

    “庸俗,足以見得徐元帥治下有方,將士間和睦融洽,謙和知禮!苯祵⒚济Q立,感嘆道:“連普通小卒都如此賢德,遑論其他,這樣一支明禮儀、懂廉恥、兵強(qiáng)將勇的精銳之師,何愁不能奪得天下!”

    前途廣闊,一片光明,投降投對了。

    王興珠和一眾士卒仍在拉扯,徐茂從她們的話語間抓到關(guān)鍵詞,未料王興珠全天忙碌不停歇,是卷王中的卷王。

    此子絕不可留,要出大問題。

    徐茂當(dāng)即拍板道:“不必推來阻去,大家一片心意,這次另添兩人,共選三人,王興珠你就不用再糾結(jié)慚愧占領(lǐng)名額了。”

    根據(jù)最終票數(shù),將王興珠后面兩人一起算上,各方兼顧,皆大歡喜。

    徐茂都發(fā)話了,王興珠不好繼續(xù)推辭,跟其他兩個選中的士卒登臺接受表彰。

    眾多道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王興珠臉頰微熱,胸腔暖洋洋,掠過她發(fā)梢的風(fēng)兒也溫柔,同時她下定決心,日后必定加倍努力,夜寢早起,夙夜不怠。

    徐茂把提前寫好的獎狀拿出來,在空白處填上名字,王興珠,林舒娘,何素芬,分別交到她們手中。

    大家伸長脖子,兩眼發(fā)亮,直勾勾盯著那張薄紙看,幾乎灼穿,燙出一個洞,心下不由懊悔。

    早知道可以拿到這份元帥親手所書的獎狀,怎么說都要撇下忸怩,咬牙爭一爭。

    徐茂見眾人神情變化,嘴角漾開一抹笑意,側(cè)轉(zhuǎn)半身,進(jìn)入正題,對王興珠她們?nèi)诵÷暤溃骸吧院,你們幾個立刻回去收拾東西,我在書房等候,有新任務(wù)要交給你們完成!

    王興珠等人愕然,喜色被嚴(yán)肅擠下去,內(nèi)心惶惶,什么任務(wù)需要她們收拾包袱,莫非是喬裝改扮去做細(xì)作?

    幾人忐忑不安,懷揣疑惑回去收拾自己的物品,急匆匆趕到徐茂面前。

    “為選拔優(yōu)秀人才助我成事,我特設(shè)一場比試,擢選德才兼?zhèn)渲!毙烀瘜懞猛扑]信,蓋上她的印章,并著銀兩分發(fā)給王興珠她們,緩聲道:“這是我給你們寫的介紹信,你們且拿著信和盤纏,由唐折桂等人護(hù)送前行,在晉、江二地?fù)襁x一戶富貴人家借宿,同他們拜干親,學(xué)習(xí)其本事!

    “謹(jǐn)記,這些錢僅作預(yù)防最糟糕的情況,并且只夠你們來回路費和在外一個月的吃住花銷,而我需要你們以最少的銀錢在當(dāng)?shù)赝、富戶家借宿一年,可以借我名頭或嚇或哄,隨你們的手段。”

    徐茂清清嗓子,提高聲音強(qiáng)調(diào):“總之,多多向他們暗示我手里沒錢,登門借住,偷師學(xué)藝,最終回來的時候,余錢最多的人獲勝,我將厚賞重用!

    而后,徐茂又遞給她們一份名單,這是她專門打聽,參考系統(tǒng)評估參數(shù),綜合考慮下擬定出來的。

    名單里的這些人道德值中等偏下,道德有瑕,但沒有直接上手謀害別人性命,在灰色中間地帶游走,不至于太高,是大善人,歡歡喜喜留她們住宿,也不會過低,做出殺人越貨、突破紅線的事情,保障王興珠她們的安全。

    徐茂道:“這是本次比試的劃定范圍,你們可以任選一家,登門造訪,今日即比試開始,明年同一時刻結(jié)束。”

    “此外,你們還要每日撰寫日志和總結(jié),做成報告,按月傳送回來,匯報的日子定在月初,我會派人前去收取,查驗?zāi)銈兊某晒!毙烀~外補(bǔ)充。

    眾人發(fā)懵。

    這是什么奇怪的比試, 去別人家里蹭吃蹭喝,真的不會被趕出門外,流落街頭嗎?

    王興珠一下就慫了, 心頭打鼓,手里那張獎狀頓時變得燙手, 她猶豫能不能把獎狀還回去,自己不善言辭, 又拉不下臉面去人家那里借宿, 白白折騰一趟,浪費銀兩。

    “元帥,我可能不行……”王興珠糾結(jié)半晌, 滿臉難色, 眉頭纏繞成亂糟糟一團(tuán), 她尷尬摳手, 幾次蠕動嘴唇才鼓起勇氣推辭,選擇主動退出。

    徐茂擺擺手,拍王興珠的肩膀, 勸說道:“無妨, 權(quán)且一試,不成也不要緊,在路上看看沿途風(fēng)光,放松心情, 你就當(dāng)作是出去游玩的。”

    王興珠還要說什么,徐茂已經(jīng)抬腳往外走幾步, 最后叮囑道:“記住, 一定要在不經(jīng)意間流露身無分文、捉襟見肘的窘態(tài),誘發(fā)他們的同情心, 如此即可功成!

    徐茂眉目舒展,眼睛彎如月牙,“我相信你們能做到,期待你們的好消息!

    一石二鳥,既解決心腹大患,卷王王興珠,又能順利展現(xiàn)她財政狀況不好的情勢,徐茂心情很好,頗有興致地哼起小調(diào)。

    王興珠、林舒娘和何素芬三人拿著名單面面相覷,手足無措。

    “這可如何是好?”

    王興珠苦惱,她既無所長足夠博得旁人青眼,恐怕完不成這場比試,又不愿辜負(fù)徐茂滿心期待和一腔信任,怎么選都不行,憂心如焚。

    林舒娘思忖道:“王娘子,你先別著急,元帥為這場比試設(shè)置了條件,要求我們不出錢財,登門借宿,但元帥也說了,具體方式或是哄騙,或是震懾,無論怎樣做,皆由我們自己選擇,私以為,這便是題眼所在,破題要考慮的問題。”

    “舒娘,怎么說?莫要打謎語,快跟我講講,我快急死了!”何素芬同林舒娘相識,有些交情,聽完林舒娘的話仍舊云里霧里,抓住她的臂膀搖了搖。

    林舒娘懶得彎彎繞繞兜圈子,言簡意賅說:“用什么法子,元帥都給我們明示了,讓咱們向?qū)Ψ娇薷F!

    何素芬呆愣啊一聲,迷茫地?fù)u搖頭,繼續(xù)晃動她的胳膊,“你這句又太簡略了,怎么一下奔向哭窮?聽不明白,再細(xì)致些!”

    林舒娘無奈嘆口氣,重新思緒,緩緩道:“具體實施起來就先兵后禮,記得唐班長護(hù)送咱們的隊伍嗎?我們可以狐假虎威,先借軍隊威勢,以武力震懾,嚇一下對方,與之結(jié)干親,攀交情,接著提出借宿要求,在這里,就由我們自己各顯神通了!

    “元帥說,最終依據(jù)我們剩余的錢財和匯報情況評定最優(yōu)人選,認(rèn)真品味咂摸,不難看出其中深意……元帥的意思是,我們可以任意支配手里的這些錢,或在前期拿來做人情,亦或經(jīng)過衡量,用作別處,總之在結(jié)束時,這是一項評定標(biāo)準(zhǔn)!

    “此外,我們?nèi)W(xué)習(xí)本領(lǐng)的,總要學(xué)到一點功夫,將這些錢和學(xué)到的功夫結(jié)合起來,再生錢財,這才是元帥的本來意圖!”

    林舒娘思索道:“我覺得,后面這一條,元帥所給的錢財與我們在外學(xué)到的東西相結(jié)合當(dāng)是最重要的,這錢不能亂花,用在借宿上面實在可惜,不若好生商議,幫忙分擔(dān)主人家的操心事,為其排憂解難,出謀劃策,這樣也不叫白吃白喝了。”

    何素芬茅塞頓開,撫掌叫好,眼睛亮晶晶,驚喜道:“你說得對,正是解題之策,經(jīng)你這樣一通分析,我之前煩憂的事情轉(zhuǎn)眼都沒了!”

    王興珠敬佩林舒娘的靈活通透,忍不住感慨道:“林娘子所言有理,我們登門幫他們解決問題,由此得以借宿,雙方皆得利,聽起來有些像貴人們養(yǎng)的幕僚賓客。”

    何素芬倏地明悟,當(dāng)即指出:“你倒提醒我,元帥好像說,這場比試就是為選拔優(yōu)秀人才助元帥成事,一下對上了,最后勝者去到元帥身邊做幕僚,幫忙籌謀劃策,舒娘,全對上了!”

    林舒娘點頭,淡淡應(yīng)聲,“跟我的分析吻合,看來差不離,我的破題思路沒問題。”

    “富者重利,可以和他們達(dá)成交易,從中分利,獲得錢財;貴者重名,可以幫他們解決麻煩,提升聲譽(yù),得贈黃白之物!

    王興珠吃下一顆定心丸,懼意稍退,林舒娘已經(jīng)將方法告訴她,飯喂到嘴邊,沒道理不吃下去,她有信心應(yīng)對接下來的事情。

    三人制定好初步方案,拿出徐茂給的名單看了又看,慎重考慮,選擇其中一家作為自己的任務(wù)對象。

    王興珠一一看過去,名單上清楚寫明姓名及家庭背景、人員關(guān)系往來等信息,里面有個名字有幾分耳熟。

    前幾日,因同住一城,張娘子曾問她是否對此人有所了解,原來那時候張娘子她們就在打聽、搜羅消息,籌備這場比試。

    王興珠眼光挪開,查看別的門戶人家。

    林舒娘很快劃定幾個滿意的人選,出聲道:“我屬意的有懷寧張家,延臨楊家,以及頌安杜家,你們呢?”

    何素芬的目光在名單上四處飄忽,猶豫不定,咬緊嘴唇,最終指向一個名字,閉上眼睛決心道:“就他吧,保平商泛知!

    “名字與他的營生挺符合,商販子,做綢緞布料生意,為了他手底下的鋪子,必定畏懼元帥,不敢跟我們硬碰硬。”何素芬道明緣由,看向林舒娘,詢問其意見:“你覺得如何?”

    林舒娘提醒道:“商人狡詐,你要多加小心,別掉進(jìn)他的圈套!

    “沒事,有元帥在,他哪敢動我們!”何素芬不以為意。

    林舒娘視線轉(zhuǎn)向王興珠,王興珠道:“我選擇延臨……金炎!

    “金炎?”何素芬驚詫。

    這個選擇令人出乎意料,要么選當(dāng)?shù)孛麖?qiáng)的大家族,要么選生意興隆、財源廣進(jìn)的商戶,非富即貴,延臨金炎放在這里面,說實話,有些異類。

    說他貴,他沾不上邊兒,血脈要往上追溯個幾十代,勉強(qiáng)同貴人扯上關(guān)系。

    說他富,他的財富守不住,浮浮沉沉,今日尚且腰纏萬貫,明日就賠得棺材本兒不剩,算不得富。

    林舒娘道:“你在延臨,不曾聽說過關(guān)于金炎的傳言嗎?這金炎不知是個什么命格,頗為邪門,富貴至極時,必定驟然敗落,而在他窮困潦倒,眼見翻身無望之時,卻又忽然絕處逢生!

    “據(jù)說他在家里供奉妖仙,以其子性命作為供養(yǎng),連娶五個妻室皆難產(chǎn)而亡,唯有他第五任妻子家里從醫(yī),懂些醫(yī)術(shù),在氣息奄奄時毅然請求剖腹,這才取出一女,得以存活!

    “金炎得女,膝下再無其他子嗣,他卻不甘心,廣納婢妾,然而詭異的事情發(fā)生了,那些女子全部莫名小產(chǎn),愣是保不住胎,大家都傳說他用邪術(shù)行商,如此招致報應(yīng)!”

    何素芬光是林舒娘說都心驚肉跳,全身寒毛豎立,哆哆嗦嗦勸道:“此人與妖魔鬼怪同伍,還是不要沾染為妙。”

    王興珠忍俊不禁,失笑道:“沒關(guān)系,金家小娘子跟我有舊,此番登門拜訪,她會收留我的。”

    言畢,王興珠眼光微微黯淡,幾許澀意在嘴里彌散開。

    何素芬輕拍胸/脯,長舒一口氣,羨慕道:“原來如此,有熟人便好,不用擔(dān)憂借宿的問題了!

    “你們都決定好了,我反而剩下來,那我選頌安杜家。”林舒娘不愿落后,迅速抉擇。

    “去江州?”何素芬在名單上找到頌安杜家,眉心勾緊,“還是世代書香……去杜家有什么好學(xué)的,那種清流人家目高于頂,嫌棄商賈滿身銅臭味,且瞧不上我們這些出身低微、學(xué)識淺薄的人,難以相處,不如選擇商戶,好拿捏,跟著學(xué)做生意,來錢又快!

    林舒娘嘆息道:“做生意哪是容易事,你想得太簡單了,況且我是天生不成,一見到算盤就頭暈眼花,喘不上氣,半點接觸不了這些事情!

    “讀書人顧及臉面,我想先試試,反正不行的話,可以再換。”

    這是林舒娘的打算,她不會一條道走到黑,提前安排了備選,總之打死不扒拉算盤,算利錢,對賬本,腦袋要炸翻天。

    “好吧,所遇困難,及時寫信給我!焙嗡胤覄癫涣耍质婺锼貋碛兄饕猓荒苡伤。

    林舒娘頷首。

    三人選定目標(biāo),抓緊時間,立即出門去找唐折桂,立即啟程,各自奔向中意的人家。

    延臨距離她們最近,王興珠比其他兩人先抵達(dá),身邊跟著護(hù)送她的士卒,她收緊包袱的系帶,深吸一口氣,彎腰跳下車。

    王興珠仰頭看向宅門前的牌匾,濃黑的大字用筆慓疾,在她的印象里,從前金家宅門的匾額似乎是以金玉寶石鑲嵌,珍貴,奇美,金光閃閃,日光下非常耀眼,引得眾人議論紛紛,偷盜小賊成為頻繁光顧金家的常客。

    不過金炎似乎并不在意牌匾上的金玉被摳下盜走,清晨起來發(fā)現(xiàn),中午就叫匠人重新修補(bǔ),出手闊綽,家底子格外豐厚,連縣令看了都眼紅。

    這些年過去,金家好像變了。

    王興珠鼓起勇氣上前,朝守門的仆人微微一笑,拱手輕聲道:“請問郎主、金小娘子可在府中,我是忠義軍徐大元帥麾下/部將,王興珠,未嫁之前與金小娘子交好,今日途徑此地,憶起往昔舊情,特地登門拜會!

    守門仆人的面孔陌生,應(yīng)當(dāng)更換過,王興珠心底暗暗思量,腹中千言萬語滾動,她從中選摘、拼合,縫成一段漂亮話,只待稍后見到金非玉吐露而出。

    門口的仆人不認(rèn)識王興珠, 但聽到“忠義軍”三個字,倏地睜大眼睛,面露震驚之色, 其中略帶幾分好奇,目光在王興珠和她旁邊士卒身上來回轉(zhuǎn)動, 暗藏少許探究。

    “恰逢不巧,郎主近日病了, 我家娘子幫著打理家業(yè), 此時在正堂聽掌柜們回話,無暇分身,娘子恐怕要稍等片刻, 小的這就前去稟告我家娘子!逼腿酥(jǐn)慎, 及時收回亂瞟的目光, 深深躬身, 小心翼翼回復(fù)。

    王興珠頷首道:“我不急,坐下來吃盞茶的功夫而已,金小娘子的生意要緊。”

    仆人沒有膽量得罪忠義軍, 忙不迭迎王興珠等人進(jìn)門, 引她們?nèi)ゴ偷膫?cè)廳且坐。

    金家的仆奴似乎全換過一遍,王興珠沒見到一個眼熟的臉孔,心中疑惑逐漸積攢。

    婢女奉上茶水點心,好吃好喝供著, 低眉順眼,恭恭敬敬立在旁邊聽候吩咐, 生怕一個招待不周, 王興珠她們怒而殺人。

    王興珠趁著空閑時間打聽消息,摸查情況, 令自己心里更有底,她左右張望一周,詢問婢女:“為何不見小草娘子?我自出嫁以后,困于家務(wù),不出家門,這些年未見,不知金小娘子和小草娘子一切可好?”

    婢女眼睛微睜,泄露驚詫意味。

    小草,她家娘子生母的陪嫁侍女,王興珠竟然知道小草,恐怕不是普通客人。

    婢女暗自心驚,更加不敢怠慢,垂首恭聲道:“回娘子,小草娘子出門為郎主采藥去了,郎主病重,許多大夫來瞧,怎么施針喂藥都沒有起色,聽聞山上有株神草,能治百病,大家全去找神草了。”

    “世上竟有這樣的奇草?”王興珠疑心加重,眉頭輕擰,從她踏過金家門檻開始,她便感覺不對勁,這里面處處透著奇怪。

    說話間,外面忽然響起腳步聲,一道清冷的女聲傳來:“聽聞今日府上來了稀客,王娘子,別來無恙!

    王興珠神思當(dāng)時回籠,驀地回首,與記憶里別無二致的面容出現(xiàn)在視野里,她不禁有些恍惚,金非玉擾亂她的婚事,阻止她議親,兩人不歡而散,仿佛就在昨日。

    “金娘子!蓖跖d珠回過神,收斂臉上的尷尬神色,起身行禮。

    金非玉長相精致,眉目唇鼻如若出自名匠之手,經(jīng)過精雕細(xì)琢,完美無瑕,不似紅塵凡人。

    她衣著流麗華貴,內(nèi)襯桃紅,其下裙裾青綠,外披繡大朵牡丹的金黃大袖衫,如此違和的用色搭配下來惹人注目。

    然而金非玉抿著唇,神情淡漠,再看兩眼,竟覺渾然一體,反襯著她氣勢人。

    她一向放肆不羈,大膽跳脫,從不在乎別人怎么想、怎么看。

    王興珠心生羨慕的同時,記起自己登門造訪的目的,看著金非玉,嘴角綻開一抹笑容,輕聲道:“我因一些變故,誤打誤撞投身忠義軍,如今在徐元帥手下做事,此番前來是奉元帥之令,想同金娘子做一筆交易!

    “你不必同我說這些。”

    金非玉懶散地坐下,往后斜靠,姿態(tài)隨意,她沒有急著繼續(xù)往下說,臉上顯露疲憊之色,細(xì)長的手指輕擊桌面。

    半晌,金非玉突然沒來由地問一句:“聽聞你那個好郎君死了?”

    她問得冒犯,話語間流淌著幸災(zāi)樂禍,半點沒有掩藏嘲意。

    王興珠聞言微怔,片刻后,她平靜地點頭,淡聲說:“是,他死得正好,否則我還得感謝他,若非因為這個小人,我也不會那般走運,遇上我們元帥!

    提到徐茂,王興珠眉眼舒展,眼里滿盈幸福和崇敬。

    金非玉眉毛微挑,驚訝地嘖一聲,“當(dāng)初我跟你好說歹說,叫你不要嫁人,你偏不聽我的話,還嚷嚷著我要害你,不知你們元帥什么來頭,真是神通廣大,令你清醒過來!”

    王興珠一下想起當(dāng)年的事,金非玉幾次三番提醒她,別答應(yīng)婚事,但周圍人皆道金非玉見不得她好,自己看上她議親的人家,故意使手段,壞她好事。

    如今回首,王興珠羞窘,“當(dāng)時年紀(jì)小,不懂事罷了……”

    金非玉失笑,坐正身體,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那說說吧,你們元帥讓你過來做什么,要銀子,還是要值錢的鋪面?亦或者,要糧食?”

    未料到金非玉這么直接,原本精心準(zhǔn)備的漂亮話失去用武之地,王興珠呆滯,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

    “怎么,方才不是說要跟我做交易嗎?聽聞忠義軍捷報連連,不費一兵一卒即順利拿下晉、江二地,收納降兵降將若干,只是風(fēng)光背后也暗藏危機(jī),陡然接受這么多人,都要張嘴吃飯,恰是缺錢、缺糧的時候,你這時找我,不要錢糧,準(zhǔn)備要什么?”金非玉笑盈盈,風(fēng)輕云淡地分析。

    王興珠一驚,“原來是這樣!”

    她真的傻傻以為這是一場比試。

    在她心中,元帥是無所不能的存在。

    王興珠攥緊包袱,里面放著銀錢,是徐元帥沉甸甸的心意,此時只覺千斤重。

    從前,元帥在危難時刻挺身而出,為大家撐起一片天,如今,該輪到她守護(hù)元帥,守護(hù)忠義軍了。

    王興珠心頭振動,眼光沉下去。

    注意到王興珠反應(yīng)明顯不對,金非玉用詭異的目光掃她一眼,“你們元帥怎么說的,你連這個都不清楚。”

    王興珠尷尬地笑一下,把來龍去脈大致跟金非玉講了,解釋說:“我本是想著你父親懂行情,幾次三番經(jīng)歷人生大起大落,仍有東山再起的心性和本事,見過的世面又多,真心前來討教,如果能學(xué)到一點皮毛,為我們元帥排憂解難,盡自己的力量幫上元帥,那再好不過!

    她倒沒想著跟林舒娘、何素芬爭頭名,只是來金家賣力氣,做學(xué)徒,學(xué)手藝,回去教給軍中士卒,大家學(xué)成以后,也有立身之本。

    誰知,金非玉輕嗤一聲,眼角眉梢滑落譏誚,聲調(diào)微變:“跟他學(xué)?學(xué)什么,吃喝賭嗎!”

    聽這話,金家的生意似乎另有隱情。

    王興珠凝重道:“什么意思?”

    “興珠,我們自幼相識,一起長大,便不瞞你了。”金非玉面色微冷,眉宇間凝聚濃重的輕蔑,她道:“還記得金炎那個相貌丑陋的寵妾嗎?”

    “你說……丑娘?”王興珠猶豫說,不太確定。

    金非玉點頭說:“沒錯,是她。”

    王興珠努力回想,記憶里,金炎有個很特別的小妾,半張臉發(fā)紅,是她娘胎里帶出來的印跡,可怕得很,誰都不敢與她直視,大家都叫她丑娘。

    不過金炎對她極盡寵愛,時常帶在身邊,外出應(yīng)酬也不例外,兩人形影不離。

    為此,金炎的第一任妻子不滿,某日趁著金炎不在,逮住機(jī)會向丑娘發(fā)難,綁了丑娘賣給人牙子。

    等金炎回來,不見丑娘,居然揚(yáng)手打了岳家頗有勢力的正室娘子,發(fā)瘋似的跑出去找人,時人皆道金炎癡情。

    金炎癡情?

    知曉真相的金非玉只想笑。

    金非玉道:“幼時,我因憎恨丑娘奪走父親的關(guān)愛,經(jīng)常想法子折騰她,我以為父親對我有愧,故而不曾出言阻止,于是愈發(fā)肆無忌憚。”

    “叫丑娘出門幫我買桃酥,買回來又改口說她聽錯了,要其他點心,而她會再出去,從城東跑到城西幫我買點心!

    “丑娘討厭甜食,我就吩咐廚房,飯菜一律做成甜口,沒有味道的菜色也往里加糖,不料她竟夸我天資聰穎,富有新意!

    “還有一次,我故意送劣質(zhì)的胭脂水粉羞辱她,她卻是嘟囔從未有人給她送過胭脂水粉,歡歡喜喜地涂好,非要給我看。我說不倫不類,像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她也不惱我,還糾正說,真正的惡鬼往往披著人皮,彬彬有禮,客客氣氣,滿嘴仁義道德、溫良恭儉!

    金非玉仰頭,“那時,我當(dāng)她是嚇我,后來才知道她說的并非虛言,真正的惡鬼善于偽裝!

    “有人說丑娘是金炎供奉的妖邪,為了財運亨通,他視丑娘為珍寶,將其捧在手心,看作眼珠子一般。此言一半對,一半錯,妖邪、惡鬼不是丑娘,而是金炎!

    王興珠驚問:“莫非……金炎在外行商,幕后是丑娘幫忙籌謀劃策?”

    金非玉冷聲道:“何止,金炎最初嘗到甜頭時,不愿與丑娘共富貴,立時趕走她,發(fā)現(xiàn)商鋪離不開她,又急匆匆哄騙回到自己身邊,并以丑娘不好在外拋頭露面為由,多方掩飾內(nèi)情!

    “此外,他不知從何處聽來的邪術(shù),妖仙喜食堪堪成型的胎兒,為保一世榮華富貴,狠心對妻妾下手,殺子,獻(xiàn)祭!

    “由于妻家勢力大,他不敢明目張膽,所以給孕妻過度進(jìn)補(bǔ),致使胎大難產(chǎn)。而對于通房妾室,他便冷酷多了,算準(zhǔn)時間送墮胎藥,縱使她們鬧起來也沒人管,簡直喪心病狂,比惡鬼更惡!”

    王興珠倒吸一口冷氣,手腳冰涼。

    “那丑娘她……”

    現(xiàn)在的金家跟她記憶里的有出入,這些變化肯定是發(fā)生了什么,結(jié)合前面婢女說,金炎病重,王興珠生出一些猜測。

    金非玉略顯落寞,她低聲道:“死了!

    “失去搖錢樹,金炎惶惶不安,躲家里不敢出門,神智逐漸不清,那些產(chǎn)業(yè)便由我接手了。”

    “說起來,他不清醒倒好,清醒過來反而跑去,將積攢的萬貫家財揮霍一空,我嫌煩,清醒還拖累家里,索性將他鎖在房中,避免麻煩!苯鸱怯衲樕蠈憹M嫌棄和厭憎。

    王興珠啞然,她重新審視金非玉。

    打理鋪子,做生意不是件容易事,臨時起意可沒有這樣順利的,何況忽然接手家中產(chǎn)業(yè),外人哪能不起疑。

    她知道金非玉的話全非真實,或是有意略過了一些重要部分,不過在這樣的家里生活,長大,金非玉和小草娘子性命無虞就好,無需深究,弄得最后兩方難堪。

    “你沒事就好,何必管他,落得如今這下場,是他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王興珠憤恨道。

    金非玉笑說:“不理這些煩心事,你安心在我這里住下,明年回去時,我給你封個大紅包,保證令你們元帥滿意,叫你奪得魁首,順順利利去做大軍師!

    王興珠沉思過后,拒絕道:“非玉,你的心意我領(lǐng)了,可我不能理所當(dāng)然地全盤接受,這是元帥對我的考驗,我現(xiàn)在可以走捷徑,以后卻沒有這樣的好運氣,我更想憑借自己的能力得到認(rèn)可,否則既是辜負(fù)元帥信任,也是對其他人不公平!

    金非玉無奈道:“好, 若有不便,及時與我言明,能幫上忙的, 我盡力相幫!

    王興珠頷首,補(bǔ)充道:“這段時日借住府上, 花費銀錢權(quán)當(dāng)我借的,日后必定還你!

    金非玉臉色頓改, 分外不悅, “什么借不借的,說的什么混賬話?你我之間哪里需要計較這么明白!”

    王興珠堅持要算清楚,兩人來回推拒, 直到金非玉鐵青著臉, 沉聲說重話, 王興珠實在拗不過, 只得點頭應(yīng)下,同時心里暗暗記住,以后有機(jī)會再尋個由頭把錢還她。

    說話間, 小草娘子回來了, 王興珠起身相迎,視野里出現(xiàn)一個臉龐黝黑的婦人,因太黑五官難辨,倘若在夜色下行走, 定是察覺不到她的存在。

    金非玉解釋道:“她時常出門采藥,頭頂毒日灼燒也不管不顧, 成就這幅模樣, 我勸是勸不動了,翻遍醫(yī)書尋找改善之法, 可惜未果!

    王興珠了然,多年未見,突然碰面,為緩解尷尬,王興珠生硬地胡亂攀扯,指向小草的背簍,問道:“方才聽侍女說,小草娘子出去采神草了,如何,采到了嗎?”

    小草手忙腳亂地放下背簍,看金非玉一眼,張嘴無言,金非玉笑道:“世上豈有神寶仙草任由我們這些普通人搜尋的,外頭以訛傳訛的話,不足為信!

    “是藥三分毒,不必過多關(guān)注。”金非玉轉(zhuǎn)移話題,牽起王興珠的手,眉眼彎彎,說道:“你不是想做生意嗎?走,去我書房,丑娘留下一本日錄,里面寫著不少她的心得感悟,或許對你有用!

    王興珠注意力倏地被吸引,驚道:“丑娘還識字?”

    “做生意免不了要看賬本,讀書識字也是必要的,丑娘央求金炎為我尋位夫子開蒙讀書的時候,自己也跟著旁聽,學(xué)得比我好多了!苯鸱怯裣萑牖貞,語氣略微輕淡。

    聞言,王興珠對丑娘愈發(fā)好奇。

    王興珠跟隨金非玉轉(zhuǎn)至?xí),進(jìn)了房門,金非玉往里走,窗戶都是封上的,陽光阻隔在外,致使房間幽暗,充斥寒意。

    金非玉彎腰搗鼓什么,稍后,她用力拖拽出一個大箱子,臉頰上的肉緊繃,看上去十分費勁,王興珠緊忙跨步上前幫忙搭手。

    “這箱子里存放的都是丑娘的日錄?”王興珠驚詫,她以為可能就是隨筆寫下的寥寥幾句,再多一些,估計有一本書的樣子,誰知金非玉如此陣仗,她大為震驚。

    金非玉理所當(dāng)然地點頭,“是啊,畢竟這么多年,丑娘天天寫,都不停歇的!

    王興珠深深吸氣,她忽然想起徐茂的要求,每日寫記錄,以后,以月為期,按時匯報。

    當(dāng)時不解其意,她現(xiàn)在見過丑娘的大箱子,總算明白元帥的苦心了。

    箱子打開,里面擺放整齊的紙張壘高,王興珠蹲下,拿起最上面的一頁紙,定睛一看,最上面簡略幾筆帶過日程,緊接著就在介紹偽玉制法。

    王興珠瞪大眼睛,“偽玉?”

    金非玉湊近看了看,解釋道:“偽玉質(zhì)地透明,富有光澤,頗受追捧,不過通常用以喪葬,本是死人用的,部分人家治喪,買不上玉衣,又想撐場面,故而擇選跟玉相仿的物件,故而出現(xiàn)偽玉!

    王興珠感興趣,說道:“類玉?那何不做成杯盞,晶瑩剔透的,漂亮極了,買的人肯定多!

    金非玉搖頭說:“制作它需要一種特別的土,延臨難尋,只能由胡商幫忙攜帶,算算本利,用以喪事還行,畢竟是生死大事,慷慨大方些更顯孝心,而杯盞的話不太劃算,比不上陶瓷!

    “我家倒是拿它點綴過牌匾,不過你應(yīng)當(dāng)聽說過,全叫賊人竊走了。”金非玉歪頭想其他用途,忽然記起這件事,登時咬牙切齒,目露兇光。

    她現(xiàn)在仍覺憤憤不平,丑娘辛辛苦苦燒出來的東西被猖獗盜賊偷去,賊人找不到便罷,那些彩玉也下落不明。

    王興珠小聲吸氣,一下有了印象,原來被人誤當(dāng)金玉竊走的東西就是它,竟能達(dá)到以假亂真的效果,丑娘真是厲害。

    她再低頭翻看其他日錄,金家大起大落頻繁,丑娘總有白手起家、化險為夷的本事,接觸的人物行事多,經(jīng)過她廣泛收集、核實、,各種新奇冷僻的技藝、行商要旨皆存于當(dāng)前這個平平無奇的箱子里,王興珠背后生出一層冷汗,肅然起敬。

    “非玉,丑娘的日錄太珍貴了,你不怕我偷竊泄露嗎?”王興珠聲音微微發(fā)顫,她明白眼前這些東西多么重要,幾乎是金家的立身之本。

    金非玉喟嘆一聲,輕聲道:“我守著現(xiàn)在這份家業(yè)足夠了。丑娘臨終前對我說,她希望有朝一日,日錄里的技藝不僅僅是賺得銅錢,而是真正造福于民,令大家過得更好!

    她轉(zhuǎn)頭看向王興珠,認(rèn)真肅穆,“忠義軍的事跡傳遍延臨,進(jìn)城既不凌虐手無寸鐵的百姓,絕無肆意燒殺搶掠、滋事擾民之舉,又紀(jì)律嚴(yán)明,隊伍行進(jìn)井然有序,軍容風(fēng)紀(jì)整肅!

    “此外,徐元帥催使當(dāng)?shù)睾篱T富戶施粥行善,救急扶傷,又在豐城平整道路,修筑河工,以工代賑,穩(wěn)定大家的生活,樁樁件件,大家都看在眼里。”

    “忠義軍是一支真心護(hù)衛(wèi)民眾的隊伍,我想,你們或許可以幫我實現(xiàn)丑娘的遺愿!

    即使王興珠沒有登門造訪,她也打算去忠義軍中走一趟的,今日是趕巧了。

    王興珠心跳如鼓點激烈,萬分震撼,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映著金非玉的身影,她手指微動,身體顫.栗不止。

    良久,王興珠才堅定道:“我會的!”

    金非玉安排王興珠住下,王興珠找她借了紙筆,坐在桌案前,屏住呼吸,沉思片刻組織言語,緩緩落筆道:“元帥,我已抵達(dá)延臨金宅,受舊友金非玉相助,暫時安頓,元帥勿憂……”

    她將丑娘的日錄寫進(jìn)信中,簡述偽玉,詢問徐茂意見,如果徐茂需要的話,金非玉會將日錄送至?xí)x州刺史府。

    王興珠又絮絮叨叨了一些自己的感悟,忍不住嘆句元帥不易,忽然接納眾多士卒,分田分地,獎賞大家,自己手里卻沒有留多少銀錢,她決心省吃儉用,緩解當(dāng)前缺錢的窘?jīng)r,共同渡過難關(guān)。

    王興珠清點自己手上剩余的銀兩,盡數(shù)還回去,最后收尾:“興珠叩稟!

    信箋并著銀錢,王興珠一同交給負(fù)責(zé)傳信的士卒,請她幫忙跑一趟,靜候徐茂的回復(fù)。

    徐茂送走王興珠她們,坐等傳出她缺錢缺瘋了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她好暗中再添一把火,增強(qiáng)大眾對她的負(fù)面印象。

    這天,她收到王興珠的信,好心情地展開一看,愣時傻眼,臉上笑容瞬間消失,驀地彈起,坐正身體。

    什么叫做省吃儉用,共渡難關(guān)!

    徐茂急了,趕緊回信,澄清自己手頭并不缺錢,嚴(yán)厲要求王興珠收下這筆錢,否則比試不公,影響何素芬和林舒娘,命令她合理分配資金,不要胡思亂想,專心完成任務(wù)為先。

    回完信,命人快馬加鞭送出去,徐茂覺得不保險。

    萬一何素芬和林舒娘也來一出這樣的戲碼,她們?nèi)松塘亢貌挥缅X怎么辦?

    徐茂背著手走來走去,順藤摸瓜,從根源入手,王興珠為什么突然轉(zhuǎn)變想法,認(rèn)為她缺錢?

    王興珠在信中提到,因為晉州和江州那些主動投降的士卒,多一個人,多一張嘴,多一雙筷子,多一個人的工資,這么大一筆錢,不是普通人可以負(fù)擔(dān)得起的。

    人太多,要降本增效。

    徐茂眼光微亮,“裁員!”

    大量裁撤軍中士卒,既緩解王興珠的憂慮,又能有效避免軍力增強(qiáng),后續(xù)攻城時捷報連連。

    這么看,留著這么多人,確實危險,王興珠剛好提醒她,及時處理眼前的隱患。

    徐茂立馬著手安排裁員的事情,命各班班長集合,緊急召開會議,宣布道:“我們剛剛拿下晉州和江州,正是站穩(wěn)腳跟的關(guān)鍵時刻,不能沉浸在短暫的勝利里,更不能掉以輕心,現(xiàn)在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交給你們。”

    各班長立即支起耳朵,全神貫注。

    徐茂道:“雖說此次取勝是守衛(wèi)主動開門投降,但畢竟其中一部分人并非出自本愿,而是迫于形勢而為之,前面我該獎賞的,也獎賞了,如今是時候清理我們的隊伍,重新編整全軍,以便我們團(tuán)結(jié)一心,眾志成城!

    班長們驚詫,聽徐茂話里的意思,貌似要裁減人員,不過她們經(jīng)歷過文武比試,未通過的士卒直接收拾包袱回家,別人希望士卒越多越好,而徐茂則是求精求優(yōu),理解徐茂的做法。

    何況她們勤勤懇懇地訓(xùn)練,千辛萬苦通過比試,才順利留在忠義軍中,而這些降兵降將僅僅開個門,便輕輕松松享受和她們相同的待遇,兩相對比,雖然明白此乃安撫人心之策,只是她們心里實難平衡。

    聽聞徐茂要清理隊伍,大家很快接受,積極問道:“……元帥,那我們該怎么做?”

    徐茂交代道:“稍后我會向大家宣布消息, 想要回家的人可以領(lǐng)取一筆盤纏離開,你們辛苦一點,分工合作, 負(fù)責(zé)打探這些士卒們的情況,登記有心離開人員的名字, 收集出一份名單給我!

    “名單確認(rèn)后,我會準(zhǔn)備好銀兩, 待他們拿了錢, 摁過手印,從此與我忠義軍再無瓜葛,剩余留下的人你們要做好記錄, 重新匯編全軍士卒名冊。”

    “記住, 道不同不相為謀, 你們一定要跟這些降將們講清楚咱們忠義軍的行事風(fēng)格, 謹(jǐn)記我們的宗旨,忠于民眾,慷慨赴義!

    班長們連連點頭:“元帥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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