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韻見公主嚎啕大哭,急得團團轉(zhuǎn),徐茂明顯知曉她們身份,再顧不上許多,立即解開布條,拔劍對準徐茂,大聲叱道:“不準欺負我家殿下!”
鐺一聲,紅韻手里的劍登時震脫手,飛落地面,淺淺埋進塵土里。
“誰給你的資格劍指我阿姐!”
眾人驚呼,被這邊的動靜嚇到。
徐蘅執(zhí)劍挑飛紅韻手中長劍,站在徐茂身前,阻隔徐茂與李玉華,臉色慘白,卻陰惻惻盯著紅韻,顯得森冷可怖。
“阿蘅,別激動,我沒事。”徐茂從震驚里醒過神,當(dāng)即奪過徐蘅手里的劍,給她喂一顆回血丹穩(wěn)定血條。
徐蘅照常吞了藥丸,冷意化開,眼睛黑潤潤,瞬間從狩獵的獅子變成可愛的大臉貓,朝徐茂解釋道:“阿姐,她拿劍指著你,我怕你受傷,這才貿(mào)然出手,你別生氣,以后我不會擅自拿劍了。”
“我不生氣,我是擔(dān)心你反……傷到自己。”徐茂緊張地檢查數(shù)據(jù),徐蘅沒事她才松口氣。
徐茂把徐蘅帶到身后,正視李玉華。
她僅猜測官員之女,未料到竟然是金尊玉貴的公主。
皇帝子嗣稀薄,加之長安變亂時,后妃、公主失蹤,沒人在意她們的死活,徐茂從未聽說過公主回歸,多半死于亂軍之手,下意識略過,沒有想到她們身上。
紅韻突然冒出這一句,徐茂嚇一跳。
公主。
廟小容不下大佛,人家也沒有留下的意思,徐茂想了想,決定還是給皇帝送回去。
徐茂拱手道:“方才不知是公主,多有冒犯,公主恕罪,我會派人護送公主去揚州的。”
李玉華哭得更大聲,“你瞧不起我?”
徐茂頭疼,“公主何出此言,不是公主想要去揚州找圣上嗎?”
“你都說得那樣明白了,我還去揚州做什么,徐元帥,你前面還勸我留下,為何改主意,又要送我去虎口,元帥難道便是這樣一個朝令夕改、出爾反爾之人?”
徐蘅齜牙,不客氣地說:“阿姐,公主細皮嫩肉,身嬌體弱,哪能忍受軍營生活,咱們并非宮人,可伺候不了公主。”
李玉華脾氣也上來了,這人挑飛紅韻劍的賬還沒算呢,話里的嫌棄全溢出來,好似招惹什么麻煩般,她心里的火歘地沖頂。
不想留下,她偏要留!
李玉華往徐茂身前撲通一跪,磕了個頭,堅定道:“寶昌公主失于亂軍中,我乃庶人鄧綠華,愿投身士卒,報徐元帥危難救濟之恩。”
徐茂呆愣,不懂這莫名其妙的走向。
徐蘅急聲說:“不行,不能留,哪日皇帝傳信來,令她竊取機密,我們就危險了。”
徐茂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按住徐蘅的手,打斷她們爭吵,一錘定音:“現(xiàn)在外面太亂了,我也分不出多余人手護送公主,暫且留下吧,稍后我給圣上去信一封,請圣上派遣專人迎接,如此更加安全。”
李玉華看見徐蘅吃癟,心里總算暢快了,她也不知道留在忠義軍是對是錯,前路茫茫。
如果父皇愿意特地派人接她,那是不是說明她在父皇心里,還有一席之地?
徐茂拉走徐蘅,回去慢慢勸慰。
其余人沉浸在震驚的余韻里,目瞪口呆,遲遲無法回神。
公主竟然在她們身邊!
而且公主都留下了,那她們還顧慮什么,待在忠義軍里,肯定比寄人籬下好。
徐茂吸納一批身體健康的士卒,其余無法加入的人,徐茂讓吳洪英統(tǒng)計、收集其意愿,想去豐城修路自力更生的,送她們?nèi)ヘS城,仍舊想投親的,護送她們?nèi)びH。
在這里耽擱幾日,徐茂給皇帝寫信,落筆時她遲疑一下,僅僅通知一個消息,耗費她的人力來回折騰,未免浪費了,起碼發(fā)揮些許拉仇恨的作用啊。
徐茂思忖半晌,蘸蘸墨水寫道:“圣上親啟,貴妃誤國,何其荒謬,奸臣尚在,國賊未除,懇請圣上處死馮相,以告慰天下亡靈,不然,長安之亂仍有重現(xiàn)之日,此番平定毫無意義,不如放任廢城,后遷之民免受禍亂。”
說完自己的事,徐茂補上一句:“寶昌公主在我手里,速遣人來。”
完美。
徐茂吹干墨跡,折好塞進信封,交給吳洪英,吩咐道:“派人送去揚州,務(wù)必給到皇帝手里。”
吳洪英猜測事關(guān)寶昌公主,鄭重地接了信,出去找人送信。
李玉華堅持用鄧綠華的名字留在忠義軍,這樣她才能忘記自己以前的身份,甘心做一個平常的小卒。
不過出人意料,徐茂沒有把她編進隊伍里,有些失望,她對普通士卒的生活挺期待的。
徐茂讓她給士卒授課,教她們認字。
杜采文負責(zé)帶李玉華熟悉環(huán)境,見她興致缺缺,反而是不是往訓(xùn)練場看,微笑道:“公主別擔(dān)心,我們跟書本打交道,與士卒的標準不一樣,體測很容易過。”
她想到李玉華可能待不久,當(dāng)即改口說:“若是圣上遣人迎接公主,那也碰不著體測。”
李玉華驚訝問道:“體測是什么?”
“軍中每個人都要經(jīng)過體能測試,我們是文職,一年一回,元帥說,一來保障身體健康,二來這是行軍的基本要求。”
李玉華覺得新鮮,她第一次接觸到這些,不知其他軍隊是否同樣這般要求,聽起來有幾分道理。
*
天神教,朱雀王等人享受一段時日,精神空虛,又惦記起更大的權(quán)力,不滿天王凌駕于諸王之上,爆發(fā)一場混戰(zhàn)。
右護法救出教主,帶領(lǐng)一部分教眾離開,收取其他地方的權(quán)力,重立新教。
原本的天神教因幾個王斗爭不休,索性分家,各自分配教中財物,割為東、西、南、北四大教,各稱天王。
勃勃發(fā)展的教派陡然淪為一盤散沙,不少教眾趁亂逃跑,勢力大減。
徐茂繼續(xù)往長安進發(fā),李玉華不解,特地問道:“叛軍此時都擠在長安,我逃出來的時候聽說有個叫湯騰的屯兵二十余萬,直接圍了城,見人就殺,企圖困死城中所有人,元帥為何還要去長安?”
“二十萬,果真?”徐茂兩眼放光。
李玉華點頭,她在軍營大概看了看,忠義軍撐死幾千人,兩方兵力懸殊,如何取勝,簡直就是去送死。
然而徐茂不在意地擺擺手,語氣狂妄:“區(qū)區(qū)二十萬而已,盡是忠義軍手下敗將。”
李玉華倒吸一口涼氣,不知徐茂話里真假,難道是她孤陋寡聞了?
徐茂得到李玉華送的一線情報,召集所有人開激勵大會,氣昂昂地踏上高臺,沉聲道:“剛接到消息,湯騰率領(lǐng)二十余眾,兵圍長安,城內(nèi)叛軍無數(shù),長安城外亦有賊子虎視眈眈,此行,我們的任務(wù)艱巨,但是我相信,我們忠義軍個個都是以一當(dāng)十的優(yōu)秀戰(zhàn)士,剿滅長安叛軍,不在話下。”
“告訴我,大家有信心除賊嗎?”徐茂扯著嗓子高喊。
士卒面面相覷,場面有些尷尬。
二十萬,說起來簡單,但掰手指頭數(shù)都要數(shù)半天啊。
唐折桂眼光銳利,大聲吼道:“有,元帥坐陣,百萬賊眾莫不敢前,遑論不過二十萬,我愿沖當(dāng)前鋒,殺敵十萬!”
眾人被唐折桂的氣勢震撼,想到自己埋頭苦練的日日夜夜,而且她們還有元帥在,元帥說能取勝,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有”眾人連聲高呼。
徐茂趕緊伸手止住呼聲,“有信心就行,畢竟敵強我弱,敵眾我寡,硬拼是不行的,我們要智取。”
所有人聚精會神,認真聽下面的話。
元帥要出奇策制敵了,眾人心潮澎湃,激動地望著徐茂。
徐茂道:“此次對陣,我們?nèi)松伲钪匾木褪潜4鎸嵙Γ虻眠^就使力氣湊兩拳,但不要拼盡全力,要是打不過,咱們?nèi)艘唤M撤退,存蓄力量,最大程度減少傷亡。”
大家似懂非懂,元帥的意思是先隨便打打,試探一下對方虛實?
“注意,一旦對方?jīng)_破我們的陣型,所有人化整為零,該跑就跑,保命為先,哪怕一派潰敗狀也別多想,盡力逃亡,適時我自有謀算。”
古代行軍,隊伍潰散就不好聚集了,重新整軍回擊對士卒要求很高,那是理想狀態(tài),現(xiàn)實根本做不到。
試想,對面烏壓壓沖過來上萬人,身邊伙伴不停往回跑,場面混亂不堪,任何命令都聽不到,心里哪能不害怕,害怕就退縮,跑出幾里地,天高任鳥飛,愛去哪去哪里,何必回去面對強敵。
徐茂把對陣要點說了,又給大家規(guī)劃逃跑路線,長安,她熟悉。
眾人拿到逃跑路線圖紙,滿頭霧水,解散了還坐著研究。
“元帥要做什么?”
還沒開始就打退堂鼓,畫起逃亡路線,戰(zhàn)術(shù)的一部分?
唐折桂若有所思,她忽然大叫道:“我知道了!”
(捉蟲)
“知道什么了?”
唐折桂拍手道:“我可能琢磨出一點元帥的用意了。”
大家向唐折桂聚攏, 好奇地望著她。
“敵方人多勢眾,而我們?nèi)松伲才鲇彩切胁煌ǖ? 那么只有智取,元帥為何讓我們打得過就打, 打不過就跑,還給咱們畫好逃跑路線了呢?”
唐折桂自信地舉起標識清晰的輿圖, 大聲說道:“關(guān)鍵就在這里。”
“元帥說, 三人一小組,這絕非隨意劃分,意味著即便大軍被沖散, 我們也具備作戰(zhàn)能力, 只要有三個人, 又能組成一支小隊, 即元帥所言,化整為零,合能聚集全軍之力, 分亦可逐個擊破。”
“人少, 是我們的劣勢,也是我們的優(yōu)勢。”
唐折桂放下輿圖,平攤在地面,讓大家低頭看, 指向徐茂做標識的地方,“適時我們各小組分開行動, 聽從元帥指令, 只發(fā)揮一半力氣,敵人退, 我們就進,敵人追,我們就跑,保存實力,如此反復(fù)來回,對方心存輕視,覺得我們實力泛泛,不足為懼,同時他們經(jīng)反復(fù)襲擾,精疲力盡,這時,敵方疲困,就是咱們?nèi)M攻奪城的最佳時機,給他們來個出其不意,此戰(zhàn)可勝!”
眾人恍然大悟,“所以我們前期逃跑是為了耗費他們的精力,可這是對付城外軍隊的法子,對于城內(nèi)叛軍,萬一他們不理會我們,躲在城里不出來怎么辦?”
“不應(yīng)戰(zhàn)有不應(yīng)戰(zhàn)的打法,記得元帥給我們修建的健身場嗎?我們勤學(xué)苦練,那許多日夜爬的天梯和墻板不是白練的,速度要快,防止他們反應(yīng)過來,若是不行,運投石車、罵戰(zhàn),挖斷護城河排水,通通都可以用上,不信他們愿意龜縮在里面不出來。”
眾人驚嘆不已,“唐娘子,你知道好多啊。”
最初跟唐折桂一起從軍的士卒目光復(fù)雜,大家同樣的出身,一樣訓(xùn)練,如今唐折桂都做班長,能夠領(lǐng)會元帥意圖了,她們還什么都不知道。
落后太多了,大家腦中冒出這句話,暗下決心,自己也要努力,達不到元帥那般厲害的境界,追趕唐折桂總有希望。
大家的崇拜令唐折桂飄飄欲仙,她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這些還是梁娘子給我說的,我突然想起來一些,她知道的比我多。現(xiàn)在她在晉州,等她回來,以后可以多多請教徐碧荷。”
眾人趕緊記下這個名字,拿著輿圖找自己的三人小組討論對戰(zhàn)時的各自分工,如有意外,立即跟其他落單的人組隊,保證完成任務(wù)。
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大家了解完戰(zhàn)術(shù),提前規(guī)劃好路線,清楚應(yīng)急方案,全然放心,加緊訓(xùn)練,務(wù)必一舉拿下長安,鏟除逆賊叛軍。
忠義軍按計劃抵達長安城外,作戰(zhàn)之前,徐茂披甲,深吸一口氣,集結(jié)全軍,最后強調(diào)一遍及時跑路的重要性。
士卒們眼睛亮晶晶,一副請她放心的模樣,高聲喊道:“明白”
徐茂見到這番架勢,一顆心七上八下,隱隱感覺不妙,但看上去貌似沒有問題,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隨機應(yīng)變了。
號角吹響,徐茂利落地翻身上馬,每個人身上配備一定干糧和水,保證能夠在逃跑路上補充體力。
徐茂滿意地點點頭,下令全軍出擊。
湯騰的二十萬士卒盤踞在城外,徐茂要進城,必須打過他。
第一場,對戰(zhàn)湯騰。
湯騰聽說后面追來忠義軍,乃皇帝倉惶逃竄,胡亂封的晉王徐茂所領(lǐng)軍隊,不以為意道:“不足為懼,鄉(xiāng)野村民組建的一支起義軍,未受正經(jīng)訓(xùn)練,運氣好,誤打誤撞發(fā)展起來,聽聞連壹萬人都不到,且多是女子,有什么好怕的。”
“將軍,首領(lǐng)徐茂能通妖術(shù),皇帝就是看中她這一點才下詔封王,請將軍三思。”幕僚擔(dān)憂道。
湯騰挑眉,來了一點興趣,“妖術(shù)?”
他仰頭哈哈大笑,驚異道:“你何時也相信這些,她如果真的會使妖術(shù),一個飛天遁地的法術(shù)一丟,她不就立即到長安救走皇帝了,還用等到現(xiàn)在?”
“民眾以訛傳訛,亦或徐茂自導(dǎo)自演,故意放出此言給她造勢而已,何須擔(dān)心。”湯騰沒把忠義軍放在心上。
在他眼里,徐茂在爭王爭霸的隊伍里尚且排上名,叫不上號,誤打誤撞得封王侯,率領(lǐng)幾千弱質(zhì)女流進京,也企圖將手伸向皇位?天方夜譚!
幕僚有話要說,但湯騰已經(jīng)抬手制止,強行結(jié)束這個話題,轉(zhuǎn)過身,閉上眼,隨意道:“區(qū)區(qū)幾個女子,用不到我們大動干戈,叫白勇出去應(yīng)戰(zhàn)吧。”
“是,將軍。”幕僚無奈,彎腰稱是。
白勇收到命令,覺得自己被看輕,竟然讓他去打幾個小娘子,他不滿地嘟囔幾句,埋怨道:“怎么讓我去啊?打她們多沒意思,了也是勝之不武,回來豈不是會被取笑?我一個大丈夫,欺負幾個弱女子……我不去!”
幕僚眉毛打結(jié),他總感覺事情不像想的那么簡單,徐茂的出現(xiàn)太詭異了,以前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突然就被皇帝看中封了王,倘若全部歸屬到運氣上面,未免偏頗,這個女人不簡單。
幕僚不禁憂慮道:“白校尉,我覺得不能掉以輕心,不論徐茂身懷妖術(shù)之言從何而來,她能建成娘子軍,樹立威望,發(fā)展迅速,足見財力豐厚,有人暗中相助,非普通人可比,校尉務(wù)必小心!”
“有你說得這么玄乎嗎?”白勇臉上露出笑意,以為他在說玩笑話,拍拍幕僚的肩膀,“好了,多謝提醒,我會注意的,盡量讓她們輸?shù)脛e太慘。”
白勇忽然想到什么,用手托下巴,唔一聲,“這么多小娘子,若是生擒……咱們軍中好多人還沒娶妻呢,來得正是時候。”
“忠義軍離咱們不遠,大伙兒且看好了,我給大家?guī)聥D回來,一人一個,明年都抱大胖小子!”白勇跳到高處喊道,招呼軍中士卒起哄。
軍中士卒一起發(fā)笑,互相討論一會兒誰先選人。
白勇?lián)]鞭策馬,領(lǐng)兵出去應(yīng)戰(zhàn)。
人員齊全,好戲開場。
徐茂打頭陣,廢話不多說,迫不及待地拔刀沖過去,咣咣一頓無腦亂砍,絕無閃避之意,全力進攻。
白勇本來以為很快就能鳴金收兵,誰承想鏘一聲,對方揮刀砍來,充滿殺意,每一刀都下了死手,接連不斷地往他身上招呼,他想回擊都反應(yīng)不過來,只得緊忙防守。
然而任他靈活躲避,還是必不可免受了傷,身體扎出幾個血窟窿,汩汩往外冒血。
果然不是善茬。
白勇被壓著打,毫無還手之力,臉色發(fā)青,握槍的手微微發(fā)抖。
“你行不行啊?”
徐茂輸出半天,對手一槍都沒抬起刺她,有些煩躁,她故意停下來,給留下對方還手的空隙。
白勇心底火登時竄進兩只眼睛,青筋暴突,握緊紅纓槍,奮力往徐茂胸前刺過去。
噗嗤一聲,尖銳的鐵器沒入血肉,白勇瞪大眼睛,五指松開,紅纓槍脫手。
寶馬嘶鳴,整個人急速墜馬,重重摔在地面上,嘴里吐出血沫,死死瞪著馬上的女子道:“卑鄙……”
很快,馬蹄踐踏而過。
唐折桂的臉出現(xiàn)在徐茂眼前,她興奮地牽引韁繩,在尸身上來回走動,徑直玩起來,半晌才對徐茂說:“元帥小心,幸虧我動作及時,不然便叫這賊子鉆了空子,刺傷元帥!”
徐茂嘴角抽了抽,她回頭看其余人,大家出手留有余地,仍舊輕松殺了敵人,眼下竟有幾分悠哉。
“好了,撤退,別殺紅眼,趕緊走。”
徐茂見勢不妙,繼續(xù)打下去,恐怕真有可能叫她們打進去,她緊忙調(diào)馬回轉(zhuǎn),匆匆撤離。
唐折桂意猶未盡,她想到敵方的二十萬人,戰(zhàn)術(shù)更加重要,立即通知下去,按原計劃撤退。
眾人得令,三人一組,有序撤離。
“報”士卒灰頭土臉,一身血跡滾進營帳,牙齒打顫,慌慌張張道:“將軍不好了,白校尉……白校尉墜馬而亡!”
湯騰遽然變色,騰地一下跳起,“什么,到底怎么回事,說清楚!”
士卒戰(zhàn)戰(zhàn)兢兢,哭腔稟道:“將軍,忠義軍來勢洶洶,出招詭奇,摸不清她們的路數(shù),我們完全不是她們的對手,白校尉也一招都還不回去,生生被捅穿皮肉,滾下馬去,叫受驚的亂馬踐踏成一攤?cè)饽唷?br />
湯騰一腳踢翻他,怒罵道:“廢物,幾個女人都打不過,嚇成這樣,那現(xiàn)在呢,她們打到哪里了?”
士卒重新爬回到剛才的地方,身體蜷縮,聲線不停顫,說道:“她們沒有打進來,不知為何,突然便撤走了。”
湯騰一愣,不知徐茂想做什么。
幕僚聽到消息,匆匆趕來,一把掀開簾子說:“將軍,我說過此女詭異,不可輕視。”
“白校尉也是,如果將我的話放在心上,不至于慘死。”幕僚嘆息。
湯騰心里亂糟糟,確實是他判斷錯誤,派遣年輕氣盛、經(jīng)驗不足的白勇前去失了手,白白斷送白勇及其手下士卒性命。
“依先生看,徐茂為何突然撤軍,我們又該如何應(yīng)對?”湯騰收起輕視之意,躬身向幕僚請教。
幕僚摸了摸胡須,思忖道:“對方畢竟人數(shù)不多,強行對上將軍二十萬人馬,容易露怯,這次,或許只是一次試探,探察將軍的底,以便下回進攻。”
“方才我去對陣的士卒那里問過,忠義軍很強,不知道徐茂讓她手下練了什么魔功,我們只能防守,竟無進攻之機,接下來我們必須提高警惕了。”
湯騰急不可耐,“這些我都知道,請先生賜教,應(yīng)當(dāng)如何應(yīng)對!”
幕僚道:“將軍,我們?nèi)硕鄤荼姡v然忠義軍有諸多奇招,她們也終究是雙手難敵四拳,抵擋不過上萬人共同發(fā)難。”
說白了,一對一打不過,多叫些人,十對一,百對一,聚集所有力量,圍毆她們,這總能打過了。
湯騰臉上有些掛不住,打幾個女人,竟要動用上萬人,傳出去讓人笑話,豈不說他無能。
此外,二十萬人,說出去漂亮,實際幾萬精兵都算不錯的,老的老,小的小,好不容易湊成這二十萬士卒。
“將軍,城內(nèi)叛軍正看著我們,若不及時解決忠義軍,讓他們聯(lián)手,包夾我們,那情況就遭了,請速戰(zhàn)速決。”幕僚苦口婆心勸道。
他們圍了長安,城中叛軍尚且不知外面的情況,但倘若里面知曉徐茂前來,雙方合作,前后夾擊,局勢便對他們非常不利。
必須趁里面沒反應(yīng)過來之時,以人多的優(yōu)勢殺了徐茂。
湯騰咬牙,下定決心,“好,就依先生之言,傾盡全力,調(diào)動全部精兵,剿殺忠義軍。”
號令下達,所有精兵強將出動,追擊忠義軍。
另一頭,唐折桂等人見湯騰他們果然追出來,大喜過望,速速按照原計劃和路線跑。
山林易于藏匿,地勢又有利,便于設(shè)伏,湯騰進山追捕需要停下思索,要不要進去賭一把。
徐茂估計,他這種老手,應(yīng)該不會輕易往里進,給她手下士卒爭取足夠的逃跑時間。
大家一齊往山里撤退,徐茂殿后。
徐茂明顯感覺到后面追上來的一波軍士武力高強,不再是輕輕松松任她砍了。
boss加強版出現(xiàn),徐茂松了一口氣,她還怕敵人太弱,被她反殺呢。
徐茂總算放心,打開系統(tǒng)托管,進系統(tǒng)空間休息。
系統(tǒng)戰(zhàn)斗很呆板,只會一股腦攻擊,躲閃很慢,有時候明明看到對面打過來,系統(tǒng)完全都不躲的,迷之自信,然后被打出殘血。
現(xiàn)在這種狀況,交給系統(tǒng)就很合適。
徐茂往空間里一躺,將戰(zhàn)斗全權(quán)托付給系統(tǒng),痛覺調(diào)為零,美美等待結(jié)算。
警告,當(dāng)前痛覺數(shù)值過低,可能影響靈敏度,造成系統(tǒng)誤判,請盡快將痛覺數(shù)值調(diào)至適宜區(qū)間。
突然跳出一個彈窗,嚇徐茂一跳。
忽略。
徐茂無視警告,堅持調(diào)零。
沒有痛覺,靈敏度過低,系統(tǒng)無法準確判斷,徐茂樂見其成。
系統(tǒng)接管身體后,通過智能計算出招,將徐茂所有招式、技能盡數(shù)用上。
追兵見徐茂忽然停頓一下,眼光冷厲,睥睨一切,不知為何,眾人感覺一陣威壓,后背發(fā)涼。
徐茂迅速出刀,在眾人沒有反應(yīng)過來時,刀身已經(jīng)劃過他們的脖頸,隨即脖子癢癢的,逐漸刺痛,血色映入眼簾。
一道輕蔑的聲音響起:“氣吞山河力蓋世,一統(tǒng)天下萬世平!”
聽到的士卒虎軀一震。
徐茂腳指頭動工,好中二,好尷尬。
聽不到就當(dāng)不存在,徐茂趕緊靜音,抬手擦了擦額頭滲出的冷汗,祈禱外面聽她說話的人別被尬死。
眾人滿臉驚恐的神情,徐茂實在不忍直視,畫面也看不下去了,趕緊小窗,等系統(tǒng)打完,進入結(jié)算再提醒她。
徐茂閉上眼睛,昏黑的環(huán)境催得她昏昏欲睡,不知不覺陷入睡眠。
等她再次醒來時,已經(jīng)不知道過去多久,她居然還沒死?
徐茂伸了個懶腰,一邊打哈欠,一邊調(diào)試聲畫,查看外面的情況。
滿地尸體,由鮮血泡漲,入目皆是斷肢殘骸,驚悚可怖,仿佛誤進恐怖片。
手執(zhí)兵刃的士卒被至墻根,渾身緊繃,吞咽口水,正警惕地盯著她。
徐茂眼睛微瞇,她怎么覺得士卒身后那道紅墻莫名有點眼熟,好像在哪里見到過。
在哪里見過呢。
系統(tǒng)提刀,飛速上前,手起刀落,一顆圓乎乎的腦袋滾落。
“氣吞山河力蓋世,一統(tǒng)天下萬世平!”
畫面一轉(zhuǎn),朱墻之上,琉璃瓦刺目,檐頂神獸威嚴,彰顯天底下最大的富貴。
徐茂心臟驟停,身體陡然凍硬,眼珠子瞪出眼眶,臉皮微微抖動。
這,這不就是皇宮!
一覺醒來,天翻地覆,打穿關(guān)卡,她打到哪里去了!
徐茂感覺無比驚悚,恐懼爬上她的脊背,尖叫堵在嗓子眼里發(fā)不出去,臉色漲青。
“完了……”徐茂唇色慘白。
胸口一道電流淌過,飛快滿溢全身,徐茂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趕緊顫著手指頭點系統(tǒng)面板。
中止戰(zhàn)斗,中止戰(zhàn)斗。
對不起,您當(dāng)前暫無權(quán)限,請關(guān)閉全委托模式后再次嘗試。
徐茂心如亂麻,經(jīng)系統(tǒng)提醒,她才想起自己開了全委托模式,慌忙關(guān)閉全托,拿回身體控制權(quán)。
“你們想殺我嗎?”徐茂僵硬地扭動脖子,聲音如鬼魅,陰森森一張白牙,她緩步走向縮在墻角的士卒,刀尖鮮血一滴滴往下流。
徐茂輕聲蠱惑道:“來啊,殺我,動手吧。”
被無奈的士卒臉白如紙,徐茂每一步都踩在他們心上,胸口狂顫,距離越來越近,最終幾人崩潰地丟了手里的武器,下跪求饒:“徐娘娘,徐元帥,我知道貴人們躲在哪里,我?guī)宜笤獛泟e殺我!”
他們幾個咚咚磕頭,額頭冒血都不敢停,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徐茂走到他們身前,彎腰捉住一只手,將刀柄塞進他們手里,略過系統(tǒng)瘋狂警告,沉聲說:“殺了我!”
那個士卒尖叫一聲,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無趣。”徐茂面無表情地站起身,她回身看了眼宮道橫七豎八的尸體,頭疼至極。
徐茂踢一腳旁邊忙于磕頭告饒的人,問道:“宮里的后妃、女官還在嗎?回去告訴你家主子,如果想活命的話,七日內(nèi)將這些人送給我,否則……今日之景,我不介意重現(xiàn)。”
“謝元帥饒命,大恩大德,小人絕不敢忘,一定把話帶到!”幾人如蒙大赦,一邊磕著頭,一邊向徐茂承諾。
徐茂吐氣,低頭看了下浸血的衣服,活動手腳,似乎只有胳膊受幾道傷,牽動傷口有點疼,身上再沒別的傷,血是別人的。
長時間收割,手腳酸疼,血腥味直沖鼻腔,徐茂難以忍受地緊鎖眉頭,抬腳往外面走。
磚石血染,無地落腳,她只得從血水里蹚過,快步出宮找她的大部隊。
在回去路上,徐茂思考失控原因。
以前系統(tǒng)托管不見得打這么猛,能發(fā)揮她手凹一半實力都全不錯了,這次卻從城外二十萬叛軍里殺出一條血路,打進宮城之中,恐怖如斯。
徐茂吸氣,牙齒冰涼。
“難道是痛覺數(shù)值導(dǎo)致的?”徐茂不小心咬到舌頭,痛苦地捂住臉。
系統(tǒng)在沒有痛覺數(shù)值的情況下,不會因傷痛停住動作,攻擊鍵又一直開著,只要血條穩(wěn),相當(dāng)于進入無敵狀態(tài)。
徐茂深深懊悔,早知道系統(tǒng)提示就該認真對待啊,下次忽略、跳過的時候起碼多掃一眼,留心!
“阿姐!”
甫一出城,遠遠看到徐蘅的身影。
徐茂跑過去,“你怎么在這里,我不是讓你跟大家撤退嗎?”
徐蘅道:“那都是前天的事情了,阿姐雖然抵擋了一部分追兵,但還是有其他人繞過阿姐追擊我們,我們便將他們引進山,借著地形之便,打散湯騰大軍,逐個擊破,現(xiàn)在唐折桂她們正掃尾,我擔(dān)心阿姐就來找你了。”
徐茂呆了呆,眉頭皺得更緊,迷惑道:“什么意思,湯騰的二十萬大軍被你們殺光了?”
“怎么可能,阿姐跟我說玩笑話呢,就殺了一萬多人,湯騰害怕,跟手下士卒順著山路逃跑。”
徐蘅拍手,眼睛閃閃發(fā)光,興奮道:“他們哪里知道,阿姐一早就算到,有阿姐標識好的輿圖在手,潰逃的路線,我們一清二楚,抄近路劫人,活捉湯騰,其士卒也接連投降,不用殺了。”
“人太多,清點起來麻煩,現(xiàn)在就等阿姐吩咐,看是如何處置他們。”徐蘅轉(zhuǎn)頭看徐茂,等她發(fā)令。
徐茂兩眼一抹黑,她給的輿圖是方便徐蘅她們自己逃跑,不是抓人的,用途錯了!
“你們真是……做得好啊。”
徐茂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臉上的笑容幾乎繃不住,頭暈眼花。
“都是阿姐教的好。”徐蘅伸手檢查徐茂身體, 問道:“阿姐傷勢如何,我去取傷藥來。”
徐茂捂住手臂說:“沒有大礙,身上的血是別人的, 我只受了點皮外傷,休養(yǎng)幾天就好了。”
徐蘅立馬鼓起黑白分明的眸子, 緊張地抓住徐茂手腕,“小傷也是傷, 不容小覷, 我聽說,有人出門挖野菜的時候不小心被野草劃傷手,沒有放在心上, 結(jié)果回去以后就病倒了, 連日發(fā)熱不退, 最終一命嗚呼。”
“阿姐, 須得盡快處理傷口,我們快回去。”徐蘅焦急地拉著她往營地走。
徐茂無奈,順便在路上詢問徐蘅, 這兩天具體發(fā)生的事情, 查清重要細節(jié)。
既然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不可挽回,那么還是總結(jié)反思,防止下次跳進同樣的坑, 也想想下一步怎么辦。
徐蘅將自己知道的事情講述一遍。
當(dāng)時湯騰的兵馬追出來,所有人按照既定計劃撤退, 徐茂斷后, 但是仍有追兵襲來,大家便散入山林與追兵交手。
一直不見徐茂身影, 徐蘅隱隱覺得不對勁,出去一打聽才知道,徐茂竟然殺進城了。
孤身進城,危險至極。
徐蘅準備進去找她,不料湯騰的人糾纏不休,拖住她無暇分身,徐蘅只得跟唐折桂一起對付湯騰手下將士。
徐茂了解完全過程,結(jié)合徐蘅前面所說,她把握到一個關(guān)鍵,唐折桂,在此戰(zhàn)出大力的人。
如果不是她引湯騰進山,分而制敵的戰(zhàn)術(shù)沒這么順利,時間一久,食物漸少,士卒本就是零零碎碎藏于山中,沒有人統(tǒng)一思想,軍心動搖,大部分人會趁身上還有食物逃走,遠離刀光劍影、時刻可能命懸一線的戰(zhàn)場。
唐折桂,不能再讓她上陣了。
徐茂回到營地,一串串雙手被縛的俘虜隊伍從她眼前經(jīng)過,全部低著頭,灰溜溜,不敢抬頭見人。
“元帥!”
想誰來誰,唐折桂臉上洋溢明亮的笑容,熱情地朝徐茂跑來。
唐折桂見到徐茂一身血衣,心下登時駭然,笑容即刻褪去,她盯著徐茂衣裳上的血跡,吸一口涼氣,焦急問道:“元帥受傷了?”
徐茂不在意地擺手說:“沒事,一點小傷而已,上藥養(yǎng)兩天就好了,倒是你們,傷亡情況如何?”
說起這個,唐折桂興奮道:“稟告元帥,幸得元帥提前籌謀安排,我們僅有一百八十五人受傷,其中五人重傷,回來吃了湯藥后,傷勢已經(jīng)控制住,元帥不必憂心,另外的人皆為輕傷。”
“傷筋動骨一百天,多派幾個人看顧傷員,叫她們安心養(yǎng)傷,莫要亂動,等傷口完全愈合再歸隊。”
徐茂松一口氣,抬頭看到唐折桂,悄悄磨了磨牙齒,揚起笑臉,夸贊道:“戰(zhàn)事我都聽蘅妹說了,做的非常好,這次大家眾志成城,奮勇殺敵,通通有賞!”
唐折桂嘴角上揚,笑容燦爛,激動地滿臉通紅,她彎起一雙明亮的眼睛感嘆道:“謝元帥,不過屬下以為,此戰(zhàn)大捷多虧元帥,若非元帥力戰(zhàn)群敵,殺進宮城去,震懾叛軍,鼓舞我軍士氣,又運籌帷幄,提前部署,我們哪能如此順利打過叛軍,迅速捉到潰逃的湯騰軍士?眼下這一切全仰賴元帥啊!”
徐茂感覺膝蓋中了一箭,她轉(zhuǎn)過臉,笑盈盈看著唐折桂,“話可不能這么說。”
這是污蔑!
“我在這里面只是起到一點小作用,最重要的是士卒們不避斧鉞,蹈鋒飲血,英勇無畏,怎能以我一人微薄之力抹殺大家出生入死博取的功勞,類似的話,我不想在軍中再聽到。”徐茂說到最后,笑容變淡,聲音微冷,神情嚴肅。
唐折桂聽出徐茂話中冷意,微微愣怔一下,發(fā)覺自己好像說錯話了。
細細品味徐茂的話,唐折桂不禁汗顏,自己所思所想實在狹隘。
誰不想獨領(lǐng)功勞,威風(fēng)凜凜,而元帥謙遜,非但將自己的功勞說成不值一提,反而捧起士卒,胸襟何其開闊。
唐折桂眼光崇敬,趕緊彎身,承認錯誤說:“是,元帥,屬下知錯。”
徐蘅攙扶徐茂進帳,取來藥箱和清水,幫她脫下血衣擦藥。
一通收拾,天色暗下來,徐茂洗了個澡,換上干凈衣服,終于有時間去見被唐折桂生擒的湯騰。
燭光搖曳,徐茂緩步走到湯騰面前,廢話不多說,問道:“茂本無意與將軍相爭,將軍想不想做個交易?”
打不過忠義軍便罷,還被一個女人生擒,老臉都丟盡了。
自覺深受奇恥大辱的湯騰冷哼一聲,臉別過去,硬氣地說:“成王敗寇,有什么好說的,要打就打,要殺就殺,如此而已!”
徐茂慢騰騰坐下,慵懶地倚靠椅背,悠閑道:“將軍急什么,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誰手,猶未可知,我是爽快人,就跟你直說了吧,十萬兩黃金換將軍及手下士卒性命,全須全尾地送您離開,怎樣,這樁買賣可足夠劃算,將軍要不要考慮一下?”
湯騰驀地瞪大眼睛,扭頭看著她,不可置信,“你……”
她不該直接殺他,以絕后患嗎?
徐茂看透他的想法,不以為意地捋下鬢邊碎發(fā),“我說過,沒有同將軍爭奪的意思,這是一樁咱們雙方都滿意的交易,將軍若是錯過,那就太可惜了。”
湯騰怔然,他低垂眼皮思想良久,重新抬眼時,眼里已經(jīng)重燃亮色,唇角動了動,平聲道:“十萬兩黃金,這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我沒有這么多錢。”
還跟我裝!
湯騰什么背景、路數(shù),她一清二楚。
徐茂笑道:“我是真心誠意跟將軍談生意,但將軍好像并不重視自己的性命,不誠心啊。”
“游州,平山,臨昌王墓。”
徐茂淡聲吐出幾個字,湯騰霍地變了臉色,撲到徐茂跟前,束縛他手腳的鐵鏈嘩啦響。
湯騰眼睛發(fā)紅,死死盯著她,嘶聲道:“你怎么知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將軍別激動,反正你死以后,將軍的東西成為無主之物,我自己去取,又有什么問題。”
湯騰,外人只知他出身商賈,家財萬貫,卻不知他真實身份是臨昌王私生子,也是挖親爹墳?zāi)梗冑u其陪葬品招兵買馬的大孝兒。
掘別人墓發(fā)家的,徐茂見過,掘親爹墓的,湯騰真是古今第一人,可能用自家東西不算偷吧。
徐茂掰手指算了算賬,心平氣和地說:“現(xiàn)在我只取十萬兩黃金,而將軍身死,我能得到手的恐怕就不止這些了,適時還能揭開一個秘辛,為世人展示亙古未有的悲劇,僅是想想就激動人心,將軍赴黃泉以前要不要聽聽?”
湯騰渾身發(fā)抖,臉色黑沉。
她果然知道。
“臨昌王墓機關(guān)重重,你進不去,也拿不到里面的珍寶。”湯騰冷聲道。
徐茂噢一聲,故意嚇他:“實在得不到的話……那索性一把火燒了,誰也別想得到,一了百了,免得小賊打擾臨昌王殿下安息。”
“你,妖女,毒婦!”
竟然要將他爹挫骨揚灰,太狠毒了!
徐茂見他嘰嘰歪歪個沒完,浪費她的時間,一腳踹在湯騰胸口,讓他看清楚現(xiàn)在的狀況。
霎時間,湯騰飛出去,如斷線風(fēng)箏,摔在地面,嘩啦啦鐵鏈直響,他往后滾幾圈,咚一聲,腦袋磕在石頭上,終于停住。
“湯將軍,我的耐心有限,既然生意談不攏,那我們沒什么可說的,將軍路上走好。”徐茂冷眼斜睨躺地不起的男人,抬腳作勢要走。
湯騰齜牙咧嘴,五臟六腑仿若移位,鉆心疼痛令他蜷縮成一團,冷汗涔涔。
他被摔過神,倏地醒悟,緊忙強忍胸口痛楚,叫住徐茂:“等等,我答應(yīng),但你不能出爾反爾,黃金運來時,你也必須放過我!”
“早答應(yīng)不就好了。”徐茂臉上重現(xiàn)笑意,說道:“這個你盡管放心,我很守道義的,將軍既答應(yīng)交易,我明天就可以放你及手下離開。”
留著他們,還要拿糧食養(yǎng),不如趕緊找借口打發(fā)走。
“你不怕我反悔?”湯騰訝異。
徐茂笑容不變,“如果將軍想要私生子掘父墳發(fā)家致富的戲傳遍天下,你盡管試試。”
湯騰不禁打個寒噤,孝字當(dāng)頭,這事倘若傳揚出去,誰還愿意為他效力,脊梁骨會被戳爛,他日登得大寶,又有人拿此生事,臭名流傳后世,永遠直不起腰。
“好,我一定信守承諾,希望元帥也是。”湯騰捏緊拳頭。
至于徐茂為何愿意放他,湯騰腦中閃過無數(shù)可能,或許她介意自己女子身份,爭奪皇位阻礙頗多,向他賣個好,亦或另有更大的圖謀。
湯騰在親眼見過徐茂后,加上她只身殺進宮城內(nèi)的事情,他更偏向后者,徐茂擁有非凡之力,絕不會介懷于此。
第二天,徐茂應(yīng)諾,釋放湯騰和他手下士卒,軍中頓時炸開。
唐折桂、吳洪英匆匆求見,李玉華也好奇地追去湊熱鬧。
“元帥,為何放走湯騰,萬一他休養(yǎng)好,記恨元帥,重新殺回來怎么辦!”唐折桂不解。
湯騰作用很大。
徐茂并不擔(dān)心他的報復(fù), 反而期望他心懷怨恨,養(yǎng)足精神殺回來。
“不必在意,他既能落到我們手里一次, 那同樣會被生擒兩次、三次,手下敗將而已, 何需憂慮螻蟻之恨?”徐茂倨傲地說,語氣狂妄, “再者說, 我捏著他的把柄,他要動手,最好做足萬全準備, 一擊即中, 否則惱恨之下, 我將他的秘密抖露出來, 他別再想染指皇位。”
抓著湯騰的小辮子,他固然不敢輕易動手報復(fù),但她知道那些事情, 終究是個隱患。
只有死人, 才能守口如瓶,他必然想辦法鏟除她,防止秘密外泄,抹去過去的不堪爛事, 徹底安心。
如若湯騰太慫,她也不會閑著, 一定努力刺激湯騰振奮起來殺她, 助她完成登出大計。
“元帥說得對,一個小小湯騰, 不足為懼,下次我一樣能把他抓回來。”
唐折桂聽到徐茂說活捉湯騰易如反掌,心里頓時動搖,她抬起臉,徐茂信任的目光令她有些恍惚,忽地一下改口。
吳洪英憂慮放虎歸山,湯騰對她們有所防備以后,下次不好應(yīng)付。
徐茂心意已決,吳洪英說什么都不改變想法,她只得作罷,暗自留心湯騰的動向,能夠及時應(yīng)付。
而湯騰除去胸口被徐茂踢一腳,身上別無異樣,他怕徐茂后悔,帶手下飛逃,后面也不見人追。
她果真只要十萬兩黃金,不在乎他能否重振旗鼓殺回去,狂妄自大,目空一切,傲慢地放他離開,等待他乖乖為忠義軍送上銀兩。
湯騰逃出生天,在河邊扎營,暫作休整,他想到徐茂獅子大開口,要的十萬兩黃金就狂躁,偏偏他不能不給。
徐茂,必須除掉。
*
徐茂殺進宮城,無人可擋,楊牧聞知惶惶不安,調(diào)動所有軍力前去阻攔,很快他又聽士卒稟告,徐茂及時停了手,朝他要后妃、女官。
雖是不明白徐茂用意,但楊牧權(quán)衡再三,盡量莫招惹她,速速下令,將宮內(nèi)的妃嬪、女官和相貌漂亮的宮女全部送給徐茂。
軍士得令抓人,挨個搜查宮室,暴力踹開門,驅(qū)趕后宮所有女子到庭前空地,皇帝未帶走的妃嬪,楊牧新收的宮女,沒能逃出宮城的女官,全部捉出來,用繩索捆綁雙手送出城。
一眾女子不知緣故,陡然被抓,心中驚惶忐忑,恐懼籠罩著所有人,膽小的面如土灰,已然流干淚水。
“我們這是去哪里……”有人顫著聲音問道。
“走走走,不該問的別問,你們到了就知道了。”士卒不耐煩,粗魯?shù)赝妻莻發(fā)問的宮女,惡聲惡氣。
眾女屏氣,壓抑哭聲,更加小心翼翼,生怕押送她們的士卒嫌煩,一刀了結(jié)她們性命。
跨過重重宮門,道路兩側(cè)堆放清理出來的尸體,從尸山前經(jīng)過,驚心動魄,連士卒臉色都發(fā)白,胃里痙攣,忍不住停住腳步彎身嘔吐。
“快走!”
所有人閉上眼睛,加快步子。
出城情況更糟糕,宮道尸首好歹有人收拾,城門外無人幫忙殮尸,血水凍結(jié),尸體保持死前最終慘狀,有的腸子拖了一地,凝固在冰雪中,看一眼,腦中不斷重現(xiàn),刺激觀看者眼前發(fā)黑。
眾人齊聲吸氣,哇地一聲吐出來。
士卒在前面用刀槍揭起凍硬的尸體,丟到兩邊,迅速清理出一條路,眾人心跳如擂鼓,艱難穿過。
恍恍惚惚不知走多久,總算抵達,士卒彎腰哈氣地上前稟告:“煩請通傳,元帥要的妃嬪、女官和宮女都在這里了,請元帥抽暇驗看。”
“我家陛下說,倘若元帥不滿意,還能替元帥另找,希望元帥用得稱心。”士卒諂媚討好。
楊牧攻進宮城,改朝換代,在一眾叛軍里強行稱帝,湯騰圍城也沒管,正在準備他的登基大典,過逍遙皇帝日子,未料想徐茂只身殺進宮,嚇得他差點拔腿逃離長安。
然而徐茂沒有殺到底,楊牧看到機會,如果能將徐茂籠絡(luò)到自己手下,他可就高枕無憂了。
楊牧抱著別樣心思,吩咐士卒,送人時姿態(tài)放低,留個好印象,盡力討徐茂歡心。
士卒得楊牧交代,加之路上的尸體,腿都嚇軟了,不敢露出任何輕視之意,還要掩藏眼底的恐懼,擠出笑容討好,脊背汗珠滾滾,他們幾乎是強撐。
守衛(wèi)進去稟告,稍后回來說:“人交給我們即可,你們可以走了。”
楊牧手下聞言松一口氣,拱手告別,忙不迭跑走,后面跟有鬼攆似的,一溜煙兒不見身影。
守衛(wèi)接手,領(lǐng)著一眾女子進去。
各班正在跑操,動作整齊,邁開的步子竟然差不多距離,并且定睛一看,入眼多為女子,眾女驚詫地盯著每個方陣。
她們來到一片空地,緊張等待。
少頃,幾人簇擁一個年輕女子走來,衣裳平常,未著錦衣華服,觀后面幾個人的神色,她們臉上帶著崇敬,走在前方的女子地位應(yīng)當(dāng)很高。
“元帥,人都在這里了。”
此言既出,大家終于反應(yīng)過來,原來她就是那個殺人如麻的忠義軍元帥。
“母妃!”一道清脆的女聲。
后面鉆出來一個容貌秀美的女子,她滿眼驚喜,歡快地飛進人群里。
女兒驟然出現(xiàn)在眼前,鄧惠妃震驚地睜大眼睛,“玉華,你怎么在此處?”
她好不容易送走李玉華,讓身負武藝的紅韻護送,前去揚州找皇帝,為何同殺神徐茂勾結(jié)在一起!
“母妃,揚州山高路遠,路途中匪盜肆虐,難以通行,我本想求元帥護送,然而局勢不明,未知父皇眼下如何了,不敢貿(mào)然上路,這才留在忠義軍中,請元帥為我傳信,叫父皇遣人來接我。”
李玉華解釋一通,撲進母親懷里,高興道:“母妃沒事真是太好了,我與母妃團聚,可以在這里安心等著父皇接我們?nèi)P州!”
鄧惠妃愣怔,看一眼徐茂,滿腹狐疑,徐茂殺進宮就是為了找她?
這個想法剛剛升起,下一刻,徐茂的舉動就打斷她的思緒。
徐茂目光掃過每個人,在一個鬢角花白的老婦人身上停住,眼里溢出欣喜,徑直邁步上前,精準走到老婦人跟前,恭敬地拱手道:“樊尚宮,久仰大名,今日幸得相見,徐茂有禮了。”
樊會春,出身醫(yī)藥世家,家里世代行醫(yī),有口皆碑,而樊會春心靈性慧,敏而好學(xué),學(xué)得一手好醫(yī)術(shù),進宮順利做了女官。
成功當(dāng)上尚宮后,她也不閑著,點選宮女,收做徒兒,專心研習(xí)醫(yī)藥,典籍,撰寫醫(yī)書,其書后被收錄到《醫(yī)經(jīng)》,成就了他人。
“不敢受徐元帥大禮,老身惶恐。”樊會春驚詫,連忙抬起徐茂的手,止住她的動作。
樊會春不知徐茂為什么認識她,待她恭敬有禮,自宮亂到如今,她不再是宮里人人敬仰的樊尚宮,命如草芥,活下去就是她的首要之念。
面對徐茂莫名示好,樊會春一頭霧水,心慌意亂,實在害怕徐茂在她跟前做出什么駭人的事情。
徐茂微微一笑,理解樊會春的謹慎,柔聲道:“樊尚宮聲名遠揚,我早有約見之意,只是沒想到中途發(fā)生這么多意外,最終在如此情況下與尚宮相見。”
“我不同您兜圈子,尚宮醫(yī)術(shù)高超,我想邀請尚宮為我的醫(yī)務(wù)班學(xué)生授課,您的徒兒也可留在軍中,幫忙救治傷員,所有待遇依從其他士卒,絕不叫大家白干活兒。”徐茂長話短說,亮明目的。
樊會春怔怔地盯住徐茂,嘴角輕顫。
徐茂轉(zhuǎn)身,提高音調(diào)說:“不止是樊尚宮,我向楊牧要人,正是看準了諸位娘子知書達理,淑質(zhì)英才,欲請大家效力忠義軍。”
眾人眼瞳顫動,瞪圓眼,張了張嘴,出乎意料,徐茂竟是邀請她們幫忠義軍做事。
“我也不為難各位,給你們一天時間考慮,愿意的就留下,不愿的,我也不強迫,天高地闊,任憑娘子選擇。”徐茂回頭看向樊會春,補充一句:“樊尚宮和您的徒兒例外。”
畢竟女醫(yī)難得,有現(xiàn)成的用,省時省力,不用慢慢等醫(yī)務(wù)班學(xué)成,哪能就此放過。
鄧惠妃暗暗打量徐茂,心思百轉(zhuǎn),外面到處都是叛軍、匪盜,她們離開,無異于送死,何況親人消息都斷了,皇宮也回不去,除忠義軍,她們還有何地容身。
看似有選擇,實則別無他選。
“母妃,我們等父皇。”李玉華感受到母親的焦慮,緊握她的手,讓她安心。
鄧惠妃想起遠在揚州的皇帝,唇畔溢出一抹苦笑。
指望他?還不如指望徐茂!
宮亂時,他薄情冷性地一走了之,如今他都自身難保了,哪能抽出人手,專門來接她們。
將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或許向天祈求天神降世相救,效果來得更快。
如鄧惠妃所想,驛站官員快馬加鞭,將長安新變,徐茂殺進宮又折返的消息送到揚州,同時,徐茂給皇帝的信也到了。
皇帝先聽徐茂屠戮叛軍之事,震駭不已,本來徐茂慢悠悠進京,他都不抱希望了,誰承想竟給他意外之喜。
“不過她怎么不直接殺了楊牧,迎朕回京啊。”皇帝不滿地蹙起眉頭,緊接著展開徐茂的信,惦記著稍后回信,催促她鏟除逆賊,平定長安之亂。
信紙一打開,字跡飛進皇帝眼里,皇帝臉上笑容登時凝固。
徐茂要求為貴妃正名,斬殺奸佞,馮相,否則她就撂挑子不干了,放任叛軍占據(jù)京都。
末尾處,徐茂還提了一句,寶昌公主在她手中。
人盡皆知,寶昌是他最疼愛的女兒,這不是威脅是什么!
皇帝牙齒微顫,氣得發(fā)抖,猛地將信拍在案面上,猝然跳起身,搖搖晃晃地后退兩步,站穩(wěn)后厲聲大罵道:“放肆,豈敢君!”
哐啷一聲,他踹翻桌椅,左右侍奉的人慌忙伏身,噤聲屏氣。
皇帝發(fā)怒,戶部尚書鮑暉匆匆趕赴,得到允準看了信,給皇帝出主意:“圣上息怒,徐茂有平亂之能,只得拉攏,不可得罪,待圣上還于京都,政局平穩(wěn),適時再論處徐茂冒犯之罪也無妨。”
“難道就要如了她的意,砍朕左膀右臂?寶昌在她手里,朕若不救,外面不知又要說什么……”皇帝氣憤難平,“難道她忘記晉王是誰給她封的嗎?這么快爬到朕頭上撒野!”
鮑暉寬慰皇帝平心靜氣,捏著信紙思忖道:“圣上,臣在外聽聞一出戲,民間傳唱頗多,名喚《馮秋葉》,似乎是講述貴妃的故事,為百姓道明天下大事,貴妃無辜,致使民間對圣上未處置奸佞耿耿于懷,或許圣上應(yīng)當(dāng)為國除害,以正法理,徐茂便無話可說了。”
皇帝目光霍地凌厲,刺向鮑暉,鮑暉緊忙低下頭。
“你也我……”
皇帝忽然感受到權(quán)力急速流失的滋味,頹喪地跌坐在椅子上,任他如何回避,終究逃脫不得。
“圣上恕罪。”鮑暉慌忙跪地請罪,“馮相操勞幾十年,勞苦功高,等亂局平定,圣上歸都,再追封馮相美謚,蔭蔽馮氏族人不遲。”
話是這么說,這會兒殺了馮相,馮家基本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皇帝掩面哭泣,算是默認。
鮑暉繼續(xù)道:“既處置馮相,公主金尊玉貴,亦可留在徐茂身邊作質(zhì),令徐茂安心,此外,有公主在,圣上也能隨時了解徐茂動向,必要時一舉擊殺。”
皇帝一愣,手臂放下來,臉上沒有淚水,他紅著眼睛,仰天無奈道:“我的寶昌,苦了她,落進虎狼窩,朕無能啊。”
一邊痛苦嚎叫,皇帝一邊捶胸,貌似極其痛心疾首,心疼女兒在徐茂手里,受盡折辱。
鮑暉將身體伏得更低,眼中復(fù)雜。
當(dāng)夜,皇帝傳召馮相飲酒作陪。
馮相被蒙在鼓里,只以為是尋常陪侍,毫無防備,坐下來,爽朗飲一杯,說道:“圣上,臣聞有人在清晨見東邊紅光閃過,疑是祥瑞降世,立即親自帶人前去查探,在湖水里撈出一塊通體剔透的寶石,上面竟寫著幾個大字:‘天子駕臨,四海升平。’這可是還都的吉兆啊!”
皇帝眼光閃動,加深笑意,連聲叫好,又命人給馮相續(xù)杯酒,勸他再飲。
馮相不疑,沉浸在生造出來的祥瑞騙過皇帝中,暈乎乎地喝下酒。
過了一會兒,馮相腹痛不止,大汗淋漓,拿杯盞的力氣也沒了,酒杯脫手,摔在地上,骨碌碌滾遠。
“圣上……”馮相使盡全身力氣,翻身墜地,他察覺不對,可惜為時已晚,嘔出一口血,瞪大眼睛看著皇帝。
皇帝放聲大哭,“這都是妖婦徐茂迫朕的,愛卿去了黃泉,莫怪朕啊。”
處死奸佞馮相,重視情義的皇帝不忍,淚灑當(dāng)場,左右皆聞帝泣,動情地紅了眼眶。
馮相抬手伸向皇帝,手指狂顫不止,喉嚨里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氣音,像是不甘。
皇帝別過臉去,拉著袖子拭淚,嗚嗚地哭,嘴里念著馮相的名字。
第二日,皇帝竟然因為馮相之死病倒,馮相手下人見此,慌亂的心神稍微穩(wěn)了穩(wěn)。
處死馮相是不得已而為之,皇帝也不想的,如今最大的罪過由馮相頂了,多半不會繼續(xù)追究。
果然,皇帝病中不忘撫恤馮相門生,降旨提拔,賜下珍寶,安定眾人迷亂的心。
皇帝命人割下馮相的頭顱,并去信一封,表示寶昌公主留在徐茂身邊更安全,向徐茂展明態(tài)度和誠意。
他舍棄馮相,女兒,徐茂這回總該滿意,盡力平亂了吧,再拒絕,拿喬作態(tài),就是有異心,故意放縱叛賊作亂,要被天下人共同唾罵的。
皇帝用上八百里加急,將馮相的首級和信送給徐茂。
跨年開春,徐茂駐扎在長安城外安心過年,從宮里出來的妃嬪、女官等選擇待在忠義軍中,徐茂安排她們給士卒上課,自己身上的壓力驟然減輕。
過年期間,湯騰頗為識相,盡管東拼西湊,但還是想辦法把約定的十萬兩黃金給她分批運送過來。
吳洪英忙著輕點一箱箱黃金,每數(shù)完一箱便目瞪口呆一回,不禁感嘆道:“元帥這是朝湯騰要了多少……”
成箱的金子,都快沒地方落腳了。
“我聽說有十萬兩。”
吳洪英眼睛瞪成核桃大,“難怪元帥愿意放走湯騰,這么多錢,湯騰居然也拿得出來!”
這樣看的話,她們完全不虧啊。
思想間,忽見一人抱著一個匣子疾步跑過,面帶憂色,似乎是往徐茂營帳的方向走去,吳洪英好心緒,迅速交代好這里的事情,緊忙追上。
“元帥,圣上派人送來此物,請元帥呈看。”
吳洪英剛進去,就見那個匣子打開,赫然是一顆人頭,嚇了一大跳,心差點蹦出胸口。
“父皇遣人來接我了?”被徐茂叫過來的李玉華掀開帳子,匆匆跑進來。
一張歡天喜地的臉倏地褪盡血色,李玉華失聲尖叫,兩腿軟綿,一下倒地。
“馮相!”李玉華看清那顆頭,驚詫大喊,害怕地蹬腿,不停往后縮。
“他就是那個大奸臣?”吳洪英捂住心口,平了平亂跳的心,好奇地睜開眼,仔細打量那個頭顱。
皇帝把馮相的首級送來了。
徐茂萬萬沒想到,她這樣威脅皇帝,皇帝居然都不生氣,還遂了她的意,割下馮相頭顱,不遠千里地送來,真是令人感動。
除了這顆頭顱,還附有一封信。
徐茂收回目光,拆開信,迎光看,她的視線唰地轉(zhuǎn)移到李玉華臉上,心情復(fù)雜。
不僅殺了自己的好助手,還送女兒,十分貼心地找好托辭,說什么路途遙遠,局勢太亂,容易遇到賊人劫道,留在她這里更安全,也不怕她生氣,跟皇帝撕破臉,殺李玉華泄憤。
或者,他巴不得寶昌公主在她這兒出事情,作為把柄,更好拿捏、控制她。
徐茂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把信遞給身邊的侍從,讓她幫忙轉(zhuǎn)交到李玉華手里。
李玉華受到驚嚇,轉(zhuǎn)過身,顫抖著手接過信,目光掃過每個字,她的臉色越來越白,幾近死人。
“不,不會的,父皇會來接我的!”李玉華瘋狂搖頭,不愿接受,丟開信,整個人縮進角落里瑟瑟發(fā)抖。
徐茂嘆了一口氣,吩咐道:“送公主下去好好休息,天冷,地上涼,別受了風(fēng)寒。”
“元帥,讓我來吧,我會照顧好殿下的。”杜采文撿起信,重新呈放到徐茂案前,她看著地上那個神色已經(jīng)有點不太正常的女子,心中生出無限感慨。
徐茂頷首,將這封糟心的信塞回去,眼不見心不煩。
杜采文攙扶李玉華回去休息,掀開簾子鉆進去,快速合上,防止風(fēng)漏進帳子。
鄧惠妃正在帳子里撥弄炭火,見到李玉華慘白一張臉,神魂脫離軀體般,兩眼空洞,她驚聲道:“這是怎么了?”
“圣上送來一個匣子和一封信,信中內(nèi)容是關(guān)于公主的。”杜采文和鄧惠妃合力扶著李玉華走向床榻。
僅僅簡短一句,鄧惠妃即刻明悟,她早有預(yù)料,只是真的發(fā)生時,心口仍然像被人揪住似的,有些疼。
“圣上……怎么說?”鄧惠妃聲音很輕,她彎腰脫下李玉華的鞋,整個人背過杜采文。
杜采文道:“路途艱險,不便出行,請元帥代為照顧。”
李玉華身體動了動,埋進被子里,低聲抽泣,片刻后,她掀被憤聲質(zhì)問:“我不是他最喜愛的女兒嗎?為什么帶走素來冷落的兄長們,也不帶我,他在揚州安定了,也不派人來接我,為什么?”
“玉華!”鄧惠妃似有所感,警告道。
李玉華胡亂擦臉,看著鄧惠妃,恨聲道:“母親,寶昌公主早死在亂軍之中,我姓鄧,我才不什么公主,不是他的女兒!”
鄧惠妃抿唇,不悅道:“玉華,別跟你父皇置氣,等圣上歸都,你依然是公主,享受無盡榮華富貴。”
李玉華冷聲說:“不會有這一天了。”
“徐元帥才是天命所歸, 他不會有還都的那日了。”李玉華平聲道,不帶任何情緒。
鄧惠妃捏緊李玉華的手腕,預(yù)備制止她的胡言亂語, 然而杜采文就在身邊,她不好當(dāng)著徐茂手下面反駁, 一時無話。
氛圍不對,杜采文的目光在這對母女身上來回逡巡, 意識到自己可能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打擾她們, 立即出聲告辭:“鄧娘子,我先回去復(fù)命了。”
杜采文轉(zhuǎn)身離開,帳中唯剩李玉華和鄧惠妃兩人。
李玉華跳下床, 解開包袱, 伸手往里摸, 取出一塊瑩潤如雪的印璽, 冷靜地淡聲道:“宮亂前,我不小心摔壞了國璽,磕損一角, 因害怕他生氣, 我便偷偷取走,打算修好以后再放回去,不料變亂來得太快,叛軍入宮, 倉惶下,只得帶著它一起逃出宮, 等見到皇帝再歸還, 而今卻是沒有這個必要了。”
鄧惠妃瞪圓眼睛,指著國璽, 心口狂跳,她緊忙看了看左右的環(huán)境,擋在李玉華身前,生怕印璽被人瞧見。
鄧惠妃皺眉,滿臉擔(dān)憂,壓低聲音快速道:“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都不同我說!”
“母妃,您知道我的,我最擅仿人字跡,連皇帝的字也寫得一模一樣,母妃發(fā)現(xiàn)后,不準我再仿,可是時至今日,它卻能改換我們的命途。”
李玉華舉起印璽,陽光透過它,晶瑩剔透,上端的盤龍隱隱泛白,每一道紋路都是工匠精雕細琢,分外精致。
“末帝無德,禪讓天女,忠義軍元帥徐茂稱帝,是不是很好?”李玉華勾起嘴角,眼里未含笑意,反倒?jié)M溢嘲諷。
“你瘋了!”鄧惠妃慌亂地眨動眼睛,手足無措。
皇帝放棄她們,她知道,但是在她看來,至多一刀兩斷,從此再無瓜葛,報復(fù)皇帝的薄情寡義?她一點都不敢想,這是謀逆!
李玉華道:“母妃,我們?nèi)缃裆碓谥伊x軍,早就回不去了,唯有支持徐元帥登位,才有我們的活路。”
宮亂時叛軍到處殺人,奸/淫宮女,鄧惠妃等人及時藏匿,楊牧很快下了禁令她們才躲過一劫,但落在別人眼里,她們有失身的可能,不宜繼續(xù)侍奉皇帝。
李玉華是皇帝的女兒,將她匆匆嫁出去即可,而妃嬪呢,無非一道白綾證明自己的清白,保全家族名譽。
鄧惠妃眼里含淚,她兩彎細眉輕蹙,摟過女兒說:“爭奪江山不是一張蓋印的紙就能成的,況且徐元帥是女子,奪位之路白骨累累,何其艱難,我想你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完此生。”
李玉華氣憤道:“要我委曲求全,小意討好才可安穩(wěn)此生,我寧愿死在刀山火海里,轟轟烈烈地過完短暫一生,哪怕留下千古罵名!”
“你這倔強的模樣,真不知隨誰。”鄧惠妃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手搭在李玉華的肩膀上,她退開少許距離道:“好,母妃幫你,助元帥成就大業(yè),無論是何結(jié)局,我都認了。”
李玉華驚喜地抬起臉,“母妃!”
“即日起,我不是鄧惠妃,你也不是寶昌公主。”鄧嬋正聲說完,拉著李玉華,現(xiàn)在的鄧綠華走到案前,鋪一張紙,端一方硯臺放旁邊,倒水研墨,眼睛微光閃動,看一眼鄧綠華道:“寫幾道詔令。”
“什么?”鄧綠華坐下,擱置玉璽,拿起筆有些迷惑,不知道寫什么。
鄧嬋站在案前,緩步道:“稍后我說你寫,京都失陷,天子奔逃,江山社稷動蕩,局勢不穩(wěn),心懷異心之人虎視眈眈,太子庸碌無德,第一道詔令,廢除太子之位,平江王護駕有功,可繼承大統(tǒng),改立其父雍王為太子,平江王為太孫,匡扶社稷,安定天下。”
鄧綠華張了張嘴,愣怔道:“皇帝喜愛平江王不假,但因?qū)檺蹖O兒改立太子,未曾聽聞,況且……我們?yōu)楹我M勁幫平江王?”
鄧嬋緊接著不疾不徐地說:“莫急,第二道詔令,前文不變,廢除太子之位,改立寧王。”
聽到這里,鄧綠華眼光噌地一亮,反應(yīng)過來,“寧王狼子野心,覬覦皇位不是一兩日了,即便他知曉這是圈套,他也舍不得錯過這機會,必定咬鉤。”
“母親的意思是用這些詔令離間諸王,攪亂揚州渾水?”鄧綠華恍然大悟,她看了看案前的玉璽,許多人為它爭個你死我活,皇帝身邊也并非鐵桶。
鄧嬋微微一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他們爭斗時,正好給我們暗中積蓄力量的時間,待那邊廝殺結(jié)束,忠義軍兵強馬壯,又豈是我們的對手。”
鄧綠華拍手叫好,急忙提筆蘸墨,回憶皇帝字跡,飛快運筆書寫,拿起玉璽在末尾蓋上紅章。
幾道詔令寫完,世上陡然生出幾個新太子,鄧綠華滿意地檢查一遍,臉上漾開明朗的笑容。
“我去找徐元帥,請她幫忙將這些詔令秘密送出去。”鄧綠華蓋好最后一道印璽,歡欣起身,抱著這堆紙往外走。
“等下,”鄧嬋攔住她,“國璽在我們手里的事情暫且不能讓徐茂知曉。”
不是她不相信徐茂,而是人心難測,安全起見,這個寶物無法亮于人前。
鄧嬋道:“給我吧,偽裝成家書,送到我妹妹手里,她的兒子在御前行走,得圣上信任,由鄧家人送信,詔令的可信度更高。”
鄧綠華遲疑,退縮兩步,“姨母,她可信嗎?如若交給皇帝了……”
“別人或許如此,但我妹妹絕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盡管放心。”鄧嬋信誓旦旦,語氣堅定。
“可是都許多年不見了,人會變的,我們做的事情禍及九族,姨母難道不會顧慮到表兄,揭發(fā)我們以摘干凈自己?”鄧綠華眼里充滿不信任,她背過身,不愿交出詔書。
鄧嬋回憶往昔時光,目光變得柔和,她輕聲說道:“母親早亡,繼母不喜,父親又冷落女兒家,我與阿妹相依為命,一起闖過閻王殿,感情深厚,縱使她不愿攪進渾水里,也斷然不會向圣上告密。”
她相信妹妹。
鄧綠華猶豫半晌,最終還是選擇聽從母親,將希望寄予在姨母身上。
鄧嬋將這些動作放進匣子里,上鎖,另給妹妹鄧娥寫一封信敘情,請求她暗中相助,再到徐茂跟前,轉(zhuǎn)交信與匣子,說道:“承蒙元帥這段時日的照顧,忽而記起妹妹嫁到青州,她聞知宮亂,恐怕還不知我幸得元帥相救,正為我憂心,為安她的心,我想請元帥派人幫忙送封家書。”
皇帝的信和匣子嚇她一跳,鄧嬋又交上來信和匣子,徐茂莫名害怕,“匣子里面是何物?”
鄧嬋平靜地說:“幾頁紙和銀兩,說來慚愧,我與妹妹許久不曾聯(lián)系,貿(mào)然遞信,眼下我又這般狀況,怕是生疏了,記得妹妹在閨中愛看話本子,我便寫下京都傳看最多的話本相贈,算是一番心意。”
“元帥放心,絕不是對忠義軍有害的東西,若是不相信,我可以現(xiàn)在就打開讓元帥查驗。”鄧嬋目光炯炯。
徐茂拿起木匣子,重量很輕,左右搖一搖,果然響起細碎的碰撞聲,是珠寶。
她轉(zhuǎn)頭看一眼鄧嬋的鬢發(fā),果真樸素?zé)o華,先前的那支珠釵不見,僅用一根細長的發(fā)帶綁頭發(fā),與民間普通婦人毫無區(qū)別。
“妹妹啊。”徐茂戒心放低,鄧嬋是皇帝妃嬪,未必誠心誠意留在她這里,難不成她還能捅皇帝一刀,跟皇帝決裂,站在她這邊?
最近她疑神疑鬼,想太多了。
徐茂放下匣子,搖搖頭,“公主呢,她還好嗎?”
鄧嬋微笑道:“謝元帥掛念,華兒她好多了,還說要跟杜娘子一起編寫軍報,給自己一些事情做,忘卻煩惱。”
說到這里,她笑容淡了淡,面帶憂色,嘆息道:“元帥,圣上此舉實在傷透我與女兒的心,思來想去,天下之下竟無處可去,僅元帥這里能夠容身。”
“元帥不計較我們的過去,收留我們并以誠相待,實乃不勝感激,那我們同樣愿意舍棄從前身份,不再做天子妃嬪、公主,而是忠義軍中的一個普通庶人。”
徐茂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果然,這一天還是來臨了,好在她們不是主線人物,大概率不會造成影響。
“能得兩位鄧娘子相助,榮幸之至。”
徐茂思索片刻后,主動出擊:“我身邊還缺少一個錄言、錄事的人,專門記錄軍中所有人言行和發(fā)生的事情,以供反思糾正,同時給杜采文編寫軍報提供素材,就是文稿,減輕她的負擔(dān)。”
“如何,鄧娘子敢擔(dān)記錄一職嗎?”徐茂誠摯邀請。
僅僅埋頭錄言、錄事,默默無聞,不參與核心決策,截斷冷不丁給她驚嚇的渠道,非常完美。
鄧嬋驚訝地定在原地,這是起居郎?
事無巨細地記錄徐茂言行,身邊發(fā)生的事情,可這種職位交給她,不怕她暗藏怨念,記錄、時隱藏某事,抹黑她?
而且這意味著凡是議事,她都要在徐茂跟前,不怕她偷偷向皇帝傳遞消息嗎!
鄧嬋怔怔地移動半步,鄭重下拜,行了一禮,正聲道:“元帥敢任,鄧嬋豈有推辭之理。”
徐茂笑道:“好,公主想編寫軍報,那她就前去協(xié)助杜采文吧。”
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位置,徐茂很安心。
鄧嬋拜謝,交了信和匣子離開,徐茂叫人進來,幫鄧嬋去青州送東西。
*
過年要有過年的氣氛,晚上點燃篝火,放煙花、炮仗,炊事班忙得腳不沾地,招呼人手一起包餃子。
熱騰騰的水汽撲面,所有人都被肉餡饞得流口水,眼睛直冒綠光,狼來了都得嚇跑。
徐茂、徐蘅和杜采文她們坐在一起,分到手餃子不急著吃,端起冒熱氣的碗暖手,大家挨個向徐茂進賀詞。
唐折桂喜氣洋洋端碗走到徐茂身前,紅光滿面,真正要說話的時候突然腦袋一片空白,什么新年祝詞都想不起來,臉色憋得更紅,她顫著手,敬賀道:“……元帥,我祝您長命百歲,壽比南山。”
四周響起嗤笑聲,“怎么才祝元帥百歲,外頭都是千歲,萬歲的。”
唐折桂不服,立即改口:“也是,元帥比任何都厲害,萬歲哪夠,我覺得要萬萬歲,十萬萬歲才成!”
徐茂忍不住嗆了嗆,朝唐折桂投去幽幽的目光,唐折桂是一點都不想她登出游戲世界啊。
徐蘅眉眼彎彎,舉起餃子碗,“那我祝阿姐活到百萬萬歲,千萬萬歲,諸事順遂,所愿皆可成,姐姐富有如此多時間,只要不忘須臾間的相伴就好。”
徐茂心口微微一擊,莫名覺得徐蘅這話奇奇怪怪,有些不對勁,像是知道什么般,她呆滯一瞬,抓穩(wěn)碗托,“為什么這么說?”
徐蘅拿筷子回到自己的位置,眼中情緒轉(zhuǎn)瞬即逝,理所當(dāng)然道:“阿姐越來越忙,都沒有時間陪我玩了,我希望阿姐公務(wù)之余多陪我一會兒。”
徐茂輕吐一口氣,“如果這是你的新年愿望,那我明天就幫你實現(xiàn),所有人放假七天,什么都不用做,好好休息。”
春節(jié)只放七天假,徐茂還是有點心虛的,不過大家沒覺得不妥,反而興奮地歡呼,仿佛七天假期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賜了。
眾人紛紛向徐蘅道謝,形成共識,還是徐蘅的話好使,隨隨便便一句賀詞就讓大家休息七天。
吳洪英和杜采文依次敬過,輪到鄧綠華,這是她第一次參加簡陋到極點的晚宴,露天,野地,星星低垂,篝火烈烈。
身邊的人出自真心地笑,不是諂媚討好硬擠出來的假笑,可以無所顧忌地盤腿而坐,不用在意禮儀是否出錯,姿態(tài)是否不雅,也沒有居高臨下、令人不適的目光審視、打量。
鄧綠華感覺無比輕松,清冷的涼風(fēng)吹過,所有煩惱都不見了,她明明沒有喝酒,卻覺得暈暈乎乎,如在夢中。
軍中不許飲酒,此時此刻,鄧綠華遺憾,沒有美酒助興,有些可惜。
“我愿元帥吉祥如意,歲歲平安,大計即成,掃清禍亂平天下,濟世安民定江山。”鄧綠華站在風(fēng)里,明明是賀詞,她篤定的語氣卻像明天徐茂就能登基稱帝似的。
徐茂聽得一激靈,笑呵呵道謝,不敢讓后面的人繼續(xù)祝賀,她心慌,趕緊起身說:“大家皆有賀詞,那我更不能少了,新年伊始,萬象更新,希望新的年歲,大家能踏踏實實讀書,平平安安訓(xùn)練,身體健康,幸福安樂。”
本來大家以為徐茂會激勵眾人再接再厲,努力奮斗,早日奪得江山社稷,享受榮華富貴,誰知只是如此平凡的期望。
唐折桂趁人不注意,悄悄嗦一口餃子,面對眾人疑惑的神情,不由生出世人皆醉我獨醒之感,還得是她出馬。
“元帥的意思是咱們讀書好才能為元帥分憂,理解元帥作戰(zhàn)意圖,默契配合,你瞧瞧,就是不讀書,大家都不曉得元帥話里的深意。”唐折桂無奈地搖頭。
周圍人默然無語,說得好像你讀書多好一樣,不知道誰每天上課如上墳。
不過唐折桂所言有理,她們要努力讀書,追趕元帥的至高境界,盡力不拖后腿。
唐折桂繼續(xù)分析道:“身體好才能更好為元帥上陣殺敵,掃清障礙,不然病歪歪的,拳頭使不上勁兒,怎么征戰(zhàn)四方,震懾天下人!”
大家點頭,再有能耐,也得有個健健康康的身體發(fā)揮出來,不然也是白搭。
元帥的話平平淡淡,卻飽含對大家的關(guān)切與期許。
眾人胸口暖流汩汩淌過,身體里爆發(fā)無窮力量,精神倏地振奮,如同打了雞血,想要狂背屈夫子的《離騷》,就地做平板支撐冷靜冷靜。
徐茂講話結(jié)束,讓大家快吃餃子,別放涼了,回到自己的位置,動筷子吃飯。
另外放假是放假,但不能所有人一起放,還是得安排人值班,只能輪休,大家圍著篝火跳舞時,徐茂規(guī)劃休息時間,分成三波輪流休息,這樣她就可以休二十一天,美滋滋。
徐茂收下楊牧送的人,沒有進攻的意思,但她又放走湯騰,楊牧摸不清她的路數(shù),不敢輕舉妄動。
湯騰忌憚徐茂手握他的把柄,也夾起尾巴做人,退后幾十里,龜縮在應(yīng)綏縣整頓軍隊。
長安城門前除了遍地尸體空空蕩蕩,無人把守,城內(nèi)百姓小心翼翼地上街探察情況,發(fā)覺叛軍不見,他們立即拖家?guī)Э谔映龀恰?br />
橫七豎八的尸首震駭眾人,百姓齊齊吸氣,“這是來了什么人啊?”
“那天我聽見有叛軍喊,說什么忠義軍的,也不知是何來路,這不是咱們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事情,快走!”
百姓跨過尸首,慌忙逃竄,忠義軍的名字給他們心上蒙一層陰影。
躲過叛軍燒殺搶掠的百姓逃走,城中一空,只剩楊牧的人,楊牧派人出去查探徐茂營地情況,回來的探子稟報道:“陛下,她們守衛(wèi)少了很多,遠遠看進去,十分清冷,像是沒有多少人,訓(xùn)練的叫喊聲也低許多,屬下在外守了幾天皆如此,初步估計,營地里至少不見七,不知徐茂調(diào)兵去了何處。”
楊牧驚疑,忽地往后一仰,“當(dāng)真,你可看清楚了?”
探子道:“千真萬確,下午營地里萬籟俱寂,只有少許來回巡邏的士卒,再不見其他在外面走動的人。”
“那她是去了哪里……”
楊牧百思不得其解,徐茂落子詭奇不定,殺進宮了中途撤走,抓到湯騰了又放離,好似貓捉老鼠,氣定神閑。
“徐茂可在軍營?”楊牧立即問。
探子回憶道:“好像不在,屬下聽到議論,說徐茂好幾日沒出帳子,不曾見到人,軍務(wù)皆由吳洪英接手掌管,應(yīng)是不在營地,否則怎會將軍務(wù)托付給別人。”
楊牧撫掌,感慨道:“好啊,我們的時機到了!”
“陛下?”
楊牧道:“徐茂是個能人,若可收為己用,那么朕的千秋霸業(yè)便不用憂慮了,總比做難纏的敵手好。”
“立即出兵,圍了徐茂的營地,活捉吳洪英,這些人在我手上,不信她能舍棄。”楊牧當(dāng)即下令。
探子驚道:“如此,惹惱徐茂,適時怒氣難平……”
楊牧不在意地說:“我們在這邊生米煮成熟飯,等徐茂趕回來,為時晚矣,她還能殺了手下士卒的夫婿不成?”
一方面,拿她手下作為要挾。
另一方面,徐茂畢竟做不了名正言順的皇帝,如果她愿意乖乖聽話,他可以與徐茂共享天下,分她半壁江山。
如此,她還能不心動嗎?
楊牧冷漠開口:“出兵!”
平靜的一天,楊牧忽然集結(jié)士卒,擂鼓發(fā)兵,突襲徐茂營地。
“什么人?”營地巡邏的士卒發(fā)現(xiàn)異響,快步追過去。
楊牧得手下掩護飛跑,他懂得擒賊先擒王的道理,直奔營帳找吳洪英。
探子潛伏多日,查明主帳位置,楊牧霍地掀開營帳,自信張口道:“我已將這里包圍,識相的,束手就擒吧!”
帳內(nèi)眾多雙眼睛看向他,投以驚訝的目光。
只見帳中幾個女子圍繞火爐而坐,手里捏著紙牌,有人臉上貼了長長的白條,不知什么緣故。
眾人怔怔地看著他這個闖入者,呆愣半晌,沒有動作。
難得假期休息,哄著吳洪英她們一起打牌,徐茂盯著門口的男人疑問道:“你誰啊?”
楊牧愣了愣,未料及里面是這般狀況,分辨不清哪個是吳洪英,便惡聲惡氣地問:“誰是這里主事的!”
唐折桂準備沖出去,徐茂勾住她的衣服及時制止,靜靜看楊牧耍什么把戲,她扒拉下臉上的白紙條,慢條斯理起身,緩聲道:“我就是忠義軍元帥徐茂,你有什么事?”
“徐茂?”楊牧張大嘴巴,站立不穩(wěn),難以置信,發(fā)出尖厲的聲音:“這怎么可能!”
與此同時,外面的帳篷忽地接連不斷涌出許多人,皆是聽到示警跑出來的,手提尖刀,滿臉警惕,很快空余的地方擠滿人。
這就是所謂的守備空虛,徐茂調(diào)兵離開了?
楊牧眼前一黑,想起徐茂大開殺戒的那日,他登時兩股戰(zhàn)戰(zhàn),慌忙下令停手。
而后楊牧咽了口唾沫,顫顫巍巍地轉(zhuǎn)過頭,朝徐茂擠出一道比哭還難看的笑。
“徐元帥,誤會一場,都是誤會。”
楊牧聲線不穩(wěn),牙齒顫抖,艱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誤會?”徐茂視線落到楊牧手里的紅纓槍,“怎么,來找我切磋武藝?”
楊牧噔地松手, 紅纓槍滾落,他腦中飛快閃過各種理由,在徐茂變臉之前揚起笑臉, 呵呵道:“沒有,元帥誤會我了, 我得到消息,說是有叛軍朝京都殺過來, 想著元帥駐扎在城外, 萬一撞上可就不妙了,故而我急匆匆趕來支援您,減免不必要的損傷。”
“那你的消息可能不太準確, 今日除了你, 倒是沒有別路人馬。”徐茂簡直氣笑, 她斜眼看著楊牧, 話鋒一轉(zhuǎn)道:“不過來都來了,也不用急著走,正好雙方將士切磋友好交流。”
幫她探探忠義軍士卒的底, 沒有充足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作為參考,她都不知道自己手下成長到什么地步了,利用這次切磋,及時篩選出類同唐折桂的人, 不然又會出現(xiàn)同樣的情況,本該失敗時忽地局勢扭轉(zhuǎn)。
踩過一次坑, 不能再踩。
楊牧臉色蒼白, 徐茂說得漫不經(jīng)心,好像很好說話的樣子, 誰知道她真實面目無比兇殘,恍若殺神降世,其實根本沒有給他拒絕的余地。
“能與徐元帥手下士卒切磋,實乃我軍榮幸。”楊牧硬著頭皮答應(yīng)下來,只要徐茂還沒翻臉,說明有轉(zhuǎn)機。
徐茂頷首,回身叫唐折桂下去傳聲消息,讓所有人準備,熱熱身,跟楊牧的士卒切磋武藝。
唐折桂看一眼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楊牧,心頭飄過不屑,忍不住向他翻個白眼。
說什么支援,分明是見她們營地守備松懈,以為有機可乘,專門集結(jié)兵力攻襲她們,不料一下撞見元帥,登時慫了,不敢造次。
如果不是元帥攔著,她當(dāng)即砍下楊牧的腦袋,用以慶賀新年。
可惜這次的大好機會,唐折桂不悅地瞪著楊牧,迅速跑出去傳消息。
楊牧松了一口氣,按照徐茂的要求出去安撫士卒,告訴眾人切磋的事情。
外面楊牧的一眾手下眼里流露出迷茫之色,頭腦發(fā)懵,不是說踏平忠義軍營地嗎?怎么忽然又要放下刀/槍,莫名其妙跟人家切磋武藝了!
不解歸不解,所有人在一片空地集合,左邊是忠義軍,右邊是楊牧手下。
“抽簽排個上場順序吧。”徐茂出聲,吩咐吳洪英拿她們平時測試用的竹簽分組定順序,先隨機亂斗一場。
楊牧這邊沒有意見,對此頗為好奇,探頭探腦地注視前面人從竹筒里取一根細長的薄木牌,拿出來的那端標記了數(shù)字。
抽到第一個的人驚聲尖叫,很想重新?lián)Q一支簽,然而這里沒有他后悔的地步,只能自認倒霉。
旁邊人笑著安慰道:“忠義軍元帥武藝高強,但并不意味著她手下的娘子軍同樣強悍,放寬心,說不準你的對手就一般呢。”
第一個上場的賴獲苦著臉,剛想說期望如此,對面便響起騷動聲,忠義軍首個登場的人也出來了,名喚張秋桂。
抬眼看去,那個女子個子不高,黑黑瘦瘦,相貌平平,文靜不跳脫,拿到一號簽?zāi)樕下冻鲈尞惖纳裆瓷先ビ袔追质肿銦o措,不像什么難纏人物。
賴獲長舒一口氣,壓力驟減,忠義軍中除徐茂外,最有名的就是唐折桂,能夠生擒湯騰,非凡之輩。
他最擔(dān)心的就是抽到同唐折桂對戰(zhàn),毫無疑問,一定是唐折桂。
初戰(zhàn)即敗,他都沒臉回來見人。
幸得上天眷顧,不是唐折桂,而是一個好欺負的瘦弱女子。
抽簽結(jié)束,唐折桂排在后面,各有歡喜和愁緒,唐折桂郁悶,她上場時大家都昏昏欲睡了。
銅鑼咚一聲敲響,第一組,一號。
張秋桂出列,她選擇大刀。
賴獲信心滿滿,挑了件趁手的兵器,在開始以前對張秋桂說:“現(xiàn)在認輸還來得及,一旦開始,我可不會憐香惜玉。”
張秋桂點頭,想了想此時應(yīng)該說的客套話,敬禮道:“我明白,請閣下不吝賜教。”
“開始!”
清脆的銅鑼聲響起,賴獲扎穩(wěn)底盤,眼光凌厲,倏地朝張秋桂沖過去,氣勢磅礴,雷霆萬鈞。
而張秋桂身手靈活,輕松避開對面的攻擊,平日里訓(xùn)練出來的慣性令她未經(jīng)大腦,迅速揮刀砍出去。
噗嗤一聲,眾人尚未坐穩(wěn)看清,賴獲已經(jīng)摔在地上,張秋桂抬腳猛踢,男人當(dāng)即在大家眼前飛過,滾出一丈遠。
所有人目瞪口呆,摔進土里,口鼻撲灰的男人艱難爬半天,竟是沒有成功爬起身。
“……三,二,一,張秋桂勝。”
徐茂呆滯,“這就結(jié)束了?”
有過三招嗎?楊牧的人這么虛!
所有人腦中冒出同樣的想法,愣愣地看著因獲勝而雀躍不已的張秋桂,紛紛張大嘴巴,暗道一聲:“人不可貌相啊。”
一眨眼的工夫,第一場就結(jié)束了。
楊牧臉色黑沉,急忙從椅子上跳起來,指揮人把賴獲抬下去,難堪地別過臉,氣得揮袖道:“丟人現(xiàn)眼。”
徐茂握拳抵在唇邊咳了咳,幫楊牧挽尊,“可能是剛才沒準備好,一時緊張,不打緊,再看下一場吧。”
疑似唐折桂二號出現(xiàn),她趕緊把張秋桂的名字做個標記,記在心上。
楊牧老臉憋紅,實在沒眼看,快進到下一個人,對其寄予厚望,如若他們接連慘敗,不僅面子上掛不住,顏面掃地,而且折損全軍士氣。
士卒萎靡不振,沒有精神,聽聞忠義軍的名字不戰(zhàn)先退,那時候才是徹徹底底地完了。
不能再失敗。
楊牧向后面登場的士卒傳話,威利誘,命令道:“只許勝,不許敗,戰(zhàn)勝忠義軍者,升官加爵,賞銀百兩,通通給我打起精神,全力以赴,誰再疏忽大意,輕視忠義軍,輸了這場比試,今天就不用跟我回去了。”
士卒們聞言,頓時一激靈,擦了擦手心的汗水,抓緊槍/桿,提神吸氣。
可惜天不遂人愿,楊牧期望落空。
第二場,忠義軍勝,第三場,忠義軍勝,仿佛打開了什么奇怪的機關(guān),忠義軍這邊沒有出多少力氣就打比試,毫發(fā)無傷,楊牧手下卻是連連敗退。
楊牧額頭汗水直流,泰山壓頂般,壓力堵得他胸口發(fā)悶,棱角尖銳的硬石子硌得他心疼,藏在袖子底下的手不停抖,幅度隨時間流逝、每場敗績而逐漸變大。
徐茂亦是瞳孔微微震動,渾身寒毛根根豎立,身體被恐懼捆綁,動彈不得。
不試不知道,一試嚇一跳,軍中竟然有這么多強兵潛水,如果不是今天用楊牧的人炸出來,她不知道還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徐茂心臟急速跳動,后背發(fā)涼。
雙方首領(lǐng)咽了咽口水,坐立不安,愁容滿面,心里不是滋味,互相偷覷,暗暗感慨道:“怎么別人運氣就這么好,能得如此士卒,也不知如何練出來的。”
徐茂收回羨慕的目光,幽幽嘆了一口氣。
楊牧聽到徐茂的嘆息,立時汗?jié)褚律溃嫒缤粱遥舆B慘敗讓他認清現(xiàn)實,所謂切磋,其實是單方面毆打,這場比試不過是徐茂的羞辱罷了。
想到這里,楊牧怒從心起,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小心轉(zhuǎn)過身,幾乎是哀求的目光。
“元帥軍中將士英勇威武,我實不能敵,今日就到這里吧。”楊牧很想當(dāng)場逃走。
徐茂一臉惋惜,“別著急,這還沒有結(jié)束,說不定會翻盤,再等一等好了。”
楊牧見她似乎意猶未盡,眼前昏黑,抖了抖嘴唇,誠心誠意地道歉道:“元帥,今日強闖元帥營地,是我之過,如今我已認識到錯誤,不敢再犯,愿獻牛羊千只,寶馬萬匹,器械無數(shù),以示誠意,請元帥息怒。”
徐茂拉著楊牧再比兩場,他非是拒絕不干,無可奈何,徐茂只能忍痛接受楊牧的道歉,放他離開。
“對了,城外諸多尸首一直未有人理會,不曉得里面有沒有你的人,煩請幫忙清理了,不然等天熱起來,容易傳出病瘟。”臨走前,徐茂忽然想起一件事,請楊牧他們回去的時候順便殮個尸,恢復(fù)市容市貌。
楊牧手下見勢吐出一口濁氣,抬手擦去鬢邊汗珠,連聲答應(yīng),忙不迭跟著楊牧灰溜溜逃離忠義軍營地。
唐折桂還沒上場,對手就跑了,她不甘地追兩步,趕緊回到徐茂身上,急聲說道:“元帥,怎么不直接殺了楊牧?”
徐茂道:“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左右經(jīng)過此事,楊牧這邊差不多已經(jīng)廢了,不敢與我們強行對上,又送來良馬利器,縱他茍活幾日也無妨。”
殺楊牧,長安稱帝,成為眾矢之的,她的根基不穩(wěn),成功的幾率很低,但她們被圍攻,逃不出城,忠義軍中所有人全都難逃一死。
這樣損傷太大了,徐茂有點舍不得。
罷了,徐徐圖之。
徐茂勸服自己,機會很多,不需要用最慘烈的代價換取目的達成。
吳洪英和杜采文也覺得時機未到,她們的名號僅僅初步打響,進到世人眼中,而距離天下歸心,名正言順地登位還遠。
況且皇帝躲在揚州,還沒死,扶立宗室在長安登基都更為妥帖,不過擁立偽帝名聲不好,她們又是女子,走這條路費勁不說,容易竹籃打水一場空,繼續(xù)在外面看戲最妙。
楊牧連滾帶爬地逃回宮,緊忙清點宮苑里的牛羊、寶馬和器械送到徐茂營地,既是保命,討好徐茂的意思,也是向外做出二人交好的假象,令皇帝起疑,減少徐茂的助力。
牛羊馬趕過來,吳洪英緊急帶人修葺圍欄,驅(qū)趕這些活物進去好好待著,尤其戰(zhàn)馬非常重要,還要分出人手專門照顧馬匹。
每天早上徐茂都被咩咩羊叫吵醒,晚上睡得不安生,美好的假期都被毀了,徐茂忍不住心生悔意,牛羊倒不如多換幾件兵器。
徐茂捂住耳朵,受不了,翻身下床,直奔羊圈。
開春天氣回暖,寒風(fēng)吹著舒爽,徐茂害怕感冒,攏緊衣服往外走。
忽聽一陣喧鬧聲,許多人聚在一起,不知道發(fā)生何事,徐茂立即改變方向,順著聲音快步跑過去,“怎么了?”
“元帥來了!”
眾人自動讓開一條道,人群散開,露出內(nèi)圈里的景象,只見唐折桂躺在地上,身上有刮痕,衣服破了一個大洞,鮮紅的血液在她腿邊淌開。
徐茂大步流星走到唐折桂身邊,蹲下查看傷口,問道:“怎么回事?”
唐折桂臉頰通紅,她盡力咽下痛呼,擺正扭曲的五官,不好意思道:“元帥,沒事,一點意外而已,皮肉傷,不妨事的。”
旁邊人出賣她,迅速講述事情的前因后果,說道:“元帥,班長想試試騎馬射箭,結(jié)果不小心從馬背上面摔下來了。”
“胡鬧!”徐茂嘴唇抿成一條線,嚴肅地批評唐折桂:“馬背距離地面那么高,而且馬非常膽小,極其易驚,陡然摔下地,給你一蹄子,你都要休養(yǎng)幾年,還說沒事,倘若腿腳摔斷,你可就再上不成戰(zhàn)場了。”
唐折桂本來為摔下馬背赧顏,覺得讓人看了笑話,徐茂這時候突然說,一旦腿斷,她就不能上陣殺敵,一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立即變臉,攥緊徐茂的袖子,哭腔求道:“元帥救我,我不能變成瘸子啊,我還要為元帥征戰(zhàn)沙場呢!”
“這時候知道怕了,之前在想什么?地上不動的箭靶才射個勉勉強強,差強人意,就敢跑到馬背上玩兒?”徐茂拉開她的手,擼起袖子,挪到她腿腳旁邊,簡單查看傷口。
“我知錯了,元帥。”唐折桂低頭,喪氣道:“我只是發(fā)現(xiàn)騎射這一項,我們太薄弱,若是遇到訓(xùn)練精良的騎兵,多半不是他們對手,我就想著多練練騎射,補足缺陷,未料到馬背上射箭、揮刀這么難,顧及這邊,顧不上那邊,控馬時分不開心神,兩方無法顧全,最后意外墜馬。”
唐折桂有些氣餒,她看徐茂騎馬出刀非常容易,以為輕易能夠征服,然而等她真正坐到馬背上才發(fā)現(xiàn)不簡單,搖搖晃晃的,不安全暫且往后放,關(guān)鍵是坐不穩(wěn)。
“騎兵?”徐茂捻起傷口處的布料,驀地一愣,手里的動作凝定。
唐折桂以為徐茂感興趣,立刻抱怨馬背騎射的艱難,如果敵軍派出騎兵,她們就只有逃跑的份兒。
徐茂腦中靈光閃過,眼睛锃亮。
“樊醫(yī)士來了。”
樊會春提著藥箱匆匆趕來,屈身正要行禮,徐茂擺手阻止,讓開位置說:“軍中沒有那么多繁文縟節(jié),快直接過來給她處理傷口。”
“是,元帥。”
樊會春年紀大了,一路小跑顯然吃不消,她平定喘息,屈膝跪在唐折桂腳邊,翻箱取藥。
樊會春看完唐折桂意外摔傷的腿腳,猶豫地看一眼唐折桂,下定論:“唐娘子這傷……必須靜心休養(yǎng)一年,不宜勞累,恐怕不能上陣,否則可能會遺留些許病癥。”
唐折桂聽了這話,忽覺天崩地裂,淚流滿面,捉住樊會春的衣角懇求道:“樊醫(yī)士,救救我,您再仔細想想,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使之短時間養(yǎng)好嗎?”
樊會春尷尬地搖頭,唐折桂哇地哭出聲。
一年,黃花菜都涼了,她等不及。
徐茂忍住上翹的嘴角,清了清嗓子,輕拍唐折桂的后背撫慰道:“不用擔(dān)心,養(yǎng)傷最重要,僅僅一年而已,耽誤不了事情,正好,我們大敗湯騰、楊牧,別人不敢惹我們,問題不大,就算你不受傷,我也是要命你回去種田的。”
唐折桂眼角含著淚花,“種田?”
“你忘記自己是實驗班的嗎?閑時歸田,戰(zhàn)時穿甲,如今正是開春時節(jié),莫誤春耕。”徐茂提醒道。
唐折桂記起自己的身份,損失似乎沒她想象中的那么重,接受了些,不過心里仍存疑慮,“可是一年光景,這太長了,我不可能一整年都在田野里的,總有上陣之機。”
不,你沒有。
徐茂已經(jīng)對她懷有防備心,今日沒有摔傷腿,她也不會派唐折桂沖鋒陷陣,種地,她逃不過。
這樣看,真是天意難違。
徐茂讓人合力抬唐折桂回屋,給她做個擔(dān)架,過幾天抬回晉州養(yǎng)傷,任唐折桂愿不愿意,病患沒有話語權(quán),事情直接拍板定下。
跟楊牧手下比試的士卒,表現(xiàn)優(yōu)異,她也不落下,一一點名,同實驗班一起回去種地。
唐折桂一行人折返晉州,徐茂從唐折桂的話里獲得靈感,當(dāng)天晚上她召集吳洪英等人開會。
“長安不是久留之地,下一步,你們想好去哪里了嗎?”徐茂先詢問各位,看看大家的想法。
幾人迷茫地搖頭,大家都沒個主意,看起來不太好,吳洪英思索片刻,試探性地回答道:“回晉州?”
晉州是她們的大本營,懷寧起兵,不斷向外伸展,民眾擁戴忠義軍,晉州就是她們的心臟,需要格外重視。
可唐折桂已經(jīng)上了返回晉州的路,沒道理她們不同路。
此外,費盡周折趕來長安,停留在城外什么都不做,又莫名其妙回去,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我們不回晉州。”徐茂適時出聲。
吳洪英心道果然,而徐茂篤定的聲音透露出一點另外的意思,說明她想好下一步怎么走了,這是在考驗她們。
眾人冥思苦想,實在想不出來,元帥出招,總是縱觀全局,以奇制勝,她們學(xué)不到一點皮毛。
吳洪英挫敗道:“請元帥明示。”
徐茂左看看,右看看,幾個人抓耳撓腮,確實不像有思路的樣子,她放心大膽地從袖里取出輿圖,在案前鋪開,指向西北方向,“看這里。”
大家直起腰身,伸長脖子,湊近看,只見徐茂指向的正是北狄。
吳洪英詫異,不確定地問道:“我們?nèi)ケ钡遥俊?br />
徐茂毫不猶豫地點頭,“國內(nèi)一潭死水,皇帝逃到南邊,各路豪杰按兵不動,與其在長安跟他們耗,不若先行殲滅外敵,收復(fù)北地。”
“我認為,每日訓(xùn)練固然重要,但我們?nèi)鄙賹崙?zhàn)經(jīng)驗,別看我們好像輕而易舉就將湯騰、楊牧打得落花流水,實際這都是些前菜,真正的敵手尚未露面,在那些真正尸山血海里廝殺出來的精兵強將跟前,我們就跟娃娃似的,所以實戰(zhàn)演練必不可少。”
“恰好,北狄就是一個很好的練手對象,它不比西戎強勁,利用地形之便盤踞在北方,只要我們順利奪回幽州以及各個重要關(guān)隘,北狄人就毫無還手之力。”
“倘若拿不下失地,我們亦可及時退回,沒什么損失,只是這樣,也驗證我所憂慮的事情,我們還不夠強,驕傲自滿地貿(mào)然與國內(nèi)豪杰交手,唯有節(jié)節(jié)敗退的份兒。”
“所以首先拿北狄練手,極其必要!”
徐茂胡謅一通,觀察大家反應(yīng)。
吳洪英蹙眉沉思,杜采文面帶憂色,身邊負責(zé)記錄的鄧嬋呆愣不動,筆毫的墨水一滴滴往下淌,陡然驚醒,急忙換紙記敘。
“元德年以來,歷代皇帝、官員憂心北地,然未有成功收復(fù)者,我們?nèi)ィ膊恍邪桑俊倍挪晌娜滩蛔≠|(zhì)疑。
怎么徐茂說得那般輕松,好像認真打打就可以拿下一樣。
徐茂挑眉道:“如若艱難,北狄人難以應(yīng)付,而我們成功收復(fù)失地,這不更加說明國內(nèi)絕無敵手,穩(wěn)操勝券了嗎!”
都能越級挑戰(zhàn)了,還怕什么。
眾人互相遞個眼色,雖然感覺哪里不太對勁,但似乎蠻有道理的。
“那……試試?”吳洪英抬高音調(diào)。
鄧綠華思及她送出去的幾道詔令,南方有得忙,一場混戰(zhàn)避免不了,她們?nèi)ケ边叺脑挘每梢远汩_。
如果不是她待在徐茂身邊,時刻關(guān)注,確定徐茂沒有打開匣子,她都覺得徐茂已經(jīng)知道她的計劃了,故意不說而已。
鄧綠華有一瞬間懷疑自己,她抬眼盯著徐茂,心跳不由加快。
“我支持元帥!”鄧綠華拋去雜念,堅定地開口喊道。
奪回幽州最好,敗退也沒事,估計揚州那邊鬧完,死得差不多,她們回來打剩下的恰是時候,兩下相宜。
杜采文緊跟著表示贊同。
徐茂這樣做,肯定是有道理的,等一等就知道原因了。
各位都沒有異議了, 徐茂一錘定音,動員大家收拾東西,開始準備。
“元帥, 外面的牛羊如何處置?”吳洪英問道。
她們還有萬匹戰(zhàn)馬,即便每個人配置兩匹, 仍然會余留,不可能全部帶上打北狄, 太累贅了。
徐茂沉吟道:“直接殺了吧, 犒勞犒勞大家,吃不完的加緊制成肉干,如此我們路上也有充足的食物。”
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太干巴, 需要注意尋找水源, 及時補水。
“元帥, 那戰(zhàn)馬呢?多出來的, 我們轉(zhuǎn)手賣掉?”吳洪英又問。
徐茂聞言頭疼,湯騰給她的錢已經(jīng)足夠多了,再賣馬換錢, 積累在賬上根本花不完。
“戰(zhàn)馬不能賣, 一路養(yǎng)著吧,此行前去北狄,不知將要待多長時間,算上損耗, 最好寧多不少,反正我們也不急著趕路, 不妨事。”
戰(zhàn)馬需要單獨的人專注于養(yǎng)馬, 無法參加日常訓(xùn)練,能上陣的人又少了, 對她來說是一件好事。
徐茂撥弄肚子里的小算盤,故意補充道:“戰(zhàn)馬貴重,還是宮廷精心培育的上好品種,隨便賣出去浪費是其次,若被識貨的叛軍看中,而恰逢我們攻打北狄時前來招惹我們,容易腹背受敵,不妙,還是低調(diào)行事,把心思放在北狄上,莫理會國內(nèi)的亂局。”
大家被勸服,繼續(xù)討論其他物資的分配,該帶走的盡快收拾裝車,缺少的糧草輜重趕緊補足,尤其是藥品,吳洪英征詢過樊會春的建議,大量采購常用治療傷病的藥物。
屠牛宰羊,各自奔忙,營地里眾人步履匆匆,場面好不熱鬧。
一切準備妥當(dāng),徐茂下令拔營,啟程北上。
楊牧從徐茂軍營脫身,心有余悸,歸途忍著惡心動手清理城外尸體,回去就吐整整一夜。
白日里一場噩夢驚醒,楊牧跟臣屬發(fā)好大一通脾氣,點出那幾個輸?shù)舯仍嚨膶⑹浚铝钔铣鋈⒌簦R丟人現(xiàn)眼,叫他在徐茂那里吃大虧,落下供人嘲笑的奇恥大辱,只要一想起就恨不得鉆進地縫。
一時間,眾將士戰(zhàn)戰(zhàn)兢兢,楊牧跟前的屬臣也不敢在他面前晃悠,免得他看到心里不舒坦,拿他們出氣。
楊牧叮叮當(dāng)當(dāng)摔打屋內(nèi)物件,氣憤難平,徑直仰倒,躺在床上病病歪歪,飯食也吃不下,眼窩凹陷,整個人迅速瘦下好幾圈,休息幾天才緩過勁兒。
清晨,楊牧總算有食欲,喚人擺了滿桌餐食,吃到一半,心腹邱陂急忙進來稟告道:“陛下,大喜,徐茂拔營撤走了。”
楊牧捏筷子的動作一頓,呆愣地扭動脖子,僵硬遲滯,仿佛修理損壞的木偶,他怔怔道:“你說什么?”
邱陂臉上露出笑意,拜倒在楊牧腳邊,歡欣道:“恭賀陛下,徐茂已然離開長安,消息千真萬確。”
楊牧剛要咧開嘴,他胸口如同細針扎過,倏地刺痛,猛然想起徐茂給他的教訓(xùn),一場比試狠狠甩他一巴掌,讓他認清現(xiàn)實。
“你能確定徐茂的行蹤?”
楊牧謹慎地收回手,眼睛緊盯邱陂,不茍言笑,問句帶幾分譏諷和嘲意,對這個消息表示充分的不信任。
邱陂額頭冒汗,忽然無話。
他不能篤定說徐茂離開,畢竟上次就是過于輕率,疏忽大意,沒有查清具體情況便貿(mào)然攻襲,哪知人家藏在帳子里沒出去,最終反被徐茂刻意羞辱。
沒有萬全的把握,他不敢開口說話。
萬一又跟上回一樣,徐茂故意躲在某個地方,等著他們踩中圈套,如何是好。
不宜冒險,不宜冒險。
楊牧想到送出去的牛羊、馬匹,心里直滴血,然而又奈何不得徐茂,打不過,惹不起,保險起見,還是靜觀其變?yōu)槊睢?br />
“先別管徐茂了,城中百姓盡逃,城外湯騰雖受重擊,但威脅仍在,徐茂愿意放走我和湯騰,說明她的心并不偏向梁朝皇帝,如此足矣。”
楊牧分析道:“只要我們掌控天下九州,做江山之主,一切塵埃落定,徐茂自然歸屬,她不是我們的對手,還是別關(guān)注她了。”
縱使有意報仇雪恨,眼前也沒有恰當(dāng)?shù)臅r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里咽,暫且忍氣吞聲,他日另看。
“陛下所言極是。”邱陂認同道,心間緊繃的那根弦霍地松動。
不用他費力勸說楊牧,楊牧自己想明白,皆大歡喜。
湯騰那邊收到徐茂撤離的消息,眼前如若彌漫一團迷霧,湯騰兩眼迷茫,弄不清徐茂的意圖,完全不知道徐茂走什么路數(shù),應(yīng)當(dāng)如何應(yīng)對。
“跟上去,給我盯緊了。”湯騰心頭打鼓,總覺得哪里不妙,害怕徐茂發(fā)覺被跟蹤甩丟他們,又特地加派人手。
一支長長的隊伍緩緩北上,后面跟著尾巴,是湯騰的探子,相安無事,默默行進。
*
鄧嬋的信送到青州,鄧娥所嫁之人乃青州刺史,喜愛交際,凡是貴婦宴會,熱鬧的地方,必有她的身影。
是日,鄭家老夫人過壽,鄧娥照例盛裝打扮赴宴,眾星捧月,各家貴婦簇擁著她進門。
時不時便有人捧著酒盞找鄧娥聊天侃地攀關(guān)系,希望在她這里留個好印象,得刺史夫人青眼,好叫刺史提拔自家夫郎。
鄧娥面若銀盆,長相大氣,眼角細紋遮掩不過她的年紀,但她整體氣度非凡,姿態(tài)輕松,倒是顯得年輕有活力。
諸多上前攀關(guān)系的娘子輪番敬酒,鄧娥有些吃不消,推拒后面的人,借口暫時離席,漫步到園中的亭子里休息,吃口茶點醒酒。
亭子里的果盤干凈,其內(nèi)所剩無幾,鄧娥讓身邊婢女出去取些水果。
婢女應(yīng)聲,迅速離開亭子,這里只剩鄧娥一個人,她卸下笑臉,兩眼放空,流露出幾許孤寂。
“鄧娘子?”忽然有人輕喚一聲。
鄧娥回首,見一年輕女子站在亭外,衣裙用料普通,針線做工粗糙,觀看打扮像鄭家低等丫鬟,懷里抱著一個木匣子,小心謹慎的模樣。
“怎么了,你有何事?”
鄧娥將茶盞擱置在圓桌,捏著帕子斜倚欄桿,姿容優(yōu)雅慵懶,臉頰因酒醺醉的紅暈未散,她重新翹起嘴角,笑盈盈柔聲問道。
年輕女子快步竄進亭子,走到桌邊,放下匣子,從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雙手呈遞給鄧娥,并低聲道:“這是惠妃娘娘寫給您的信,請務(wù)必收好。”
鄧娥本來只當(dāng)她是普通丫鬟,沒有放在心上,卻聽“惠妃”二字,胸口霍地受到撞擊,登時抬眼盯住身前的女子,酒醒大半。
“你說什么……”鄧娥震驚。
叛軍殺進長安,宮中變亂,皇帝匆匆難逃,消息震蕩朝野,聞知此事,鄧娥心慌意亂,匆忙派人打聽皇帝身邊伴駕的人員。
姐姐雖然不像馮貴妃那般盛寵,但她的女兒寶昌公主頗得皇帝喜愛,許多人向皇帝推薦的駙馬人選都被皇帝拒絕,有寶昌公主在,姐姐在宮里過得不錯。
鄧娥以為,以寶昌公主的分量,皇帝逃離長安時多多少少考慮到她們母女,一起帶上。
可是傳回來的消息令她眼前昏黑,難以置信,皇帝身邊的后妃僅馮貴妃,半路還被賜死了,并且皇嗣中沒有一個女子,盡是太子王孫。
鄧娥不敢相信,托關(guān)系反復(fù)查探,依然是這樣的結(jié)果,她姐姐和寶昌公主不在隊列里,而是失于亂軍之中。
長安的訊息猝然斷了,鄧娥連著幾日魂不守舍,心口憋悶,腹中積攢無數(shù)怒火卻無處發(fā)泄。
如今這種世道,皇帝舍棄鄧嬋和李玉華,將妻女留于宮廷,分明就是沒有給她們活路,在皇帝眼里,她們已經(jīng)死了。
鄧娥心傷,但她不能表現(xiàn)出來,連指責(zé)和咒罵都說不出口,那個人是皇帝。
在她萬念俱灰,不抱任何希望時,突然有人出現(xiàn),說是幫她姐姐送信,鄧娥的心不禁加快跳動,激動地握住送信人的手,溫?zé)嵊|感告訴她,這不是她的幻覺。
鄧嬋還活著!
鄧娥眼角浸濕,淚珠滾落,手忙腳亂地擦拭臉龐淚痕,接過那封信。
熟悉的字跡橫在眼前,鄧娥淚崩。
“這個匣子也是鄧娘娘要我給您送來的,鑰匙在信中,娘子可以拿回去,等左右無人時再看。”說完她立即轉(zhuǎn)身離開,消失不見。
鄧娥詫異地抓住信封,遙遙望向那女子的背影,有許多疑問沒有問出口,她不知對方身份,也不知對方名字,連姐姐現(xiàn)下情況如何都沒有來得及問詢,對方來去如風(fēng),轉(zhuǎn)眼就消失不見。
諸多疑問縈繞心頭,鄧娥勉力控制感傷,用帕子擦干眼淚,披上厚厚的斗篷,收下信和匣子,迅速起身回家。
婢女剛端著盤子回來,鄧娥步履匆匆從她身上走過,冷聲道:“今日有些疲乏了,先行告退,你去向鄭老夫人告聲罪,改日再登門拜訪。”
“是,夫人。”
婢女不解鄧娥為何改換態(tài)度如此快,鄧娥的眼眶微紅,像是偷偷哭過,也不知遇到何事,她緊忙擱下果盤,找了個借口跑去向鄭老夫人說明她們提前離宴。
鄧娥飛速趕回家,關(guān)上門,喚屋內(nèi)正在收拾床鋪的貼身侍女寶兒到身前,吩咐道:“寶兒,你在門口幫我守著,別讓任何人進來。”
寶兒看到鄧娥斗篷下隱隱露出一角的匣子,心知可能有大事發(fā)生,她什么也不問,立即頷首道:“夫人放心,婢子定將門口守嚴實,一只蒼蠅也飛不進來。”
言罷,寶兒打開門,跨過門檻,垂著眼睫合上門,退守在外。
鄧娥心神稍定,顫著手放下匣子和信封,解開斗篷,掛到一旁木架上。
拆了信,一枚黑黃的小鑰匙掉出來,鄧娥握在手心里,展開信箋看上面的內(nèi)容。
鄧嬋簡單說了自己的經(jīng)歷,留在忠義軍的前因后果,以及徐茂其人個性,軍中氛圍,讓鄧娥不用擔(dān)心她。
又道皇帝薄情寡性,前腳拋棄她們,后腳賜死馮貴妃,并非良人,而且天下局勢已變,亡國之日即將來臨,還是盡快為自己打算。
鄧娥緩緩看過去,姐姐投靠忠義軍,既是對皇帝失望透頂,為自己尋找靠山和出路,又是報答徐茂相救之恩。
為此,鄧嬋特地送信過來,請她幫忙做成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用鑰匙打開匣子,一張張紅印蓋過的詔書展露在鄧娥眼前,上面的字眼飛快跳進視線里。
鄧娥瞬時眼睛瞪得像銅鈴,駭然吸氣,手指猝然無力,詔書飄落地面,嘩啦啦地響,她退后三步,大腦一片空白。
她姐姐居然如此大膽,敢偽造詔令!
而且上面寫的不是其他東西,竟是廢太子,改立他人。
鄧娥震驚地瞪圓眼,她硬生生愣住半晌,沒有反應(yīng)過來。
仔細看,這詔令不止一張,再定睛看,每張改立的名字皆不同,分別數(shù)過去,但凡有點勢力都在名列里。
鄧娥不由得咽口唾沫,她總算明曉姐姐的決心多么堅定,違逆皇帝、攪亂局勢的期愿多么強烈了。
矯詔,改立諸王,瘋狂至極,她是鐵了心不再回去做鄧惠妃。
鄧娥思緒攪成一團亂麻,她無力地彎身蹲下,顫抖手指,一張張撿拾散亂滿地的紙張,上面的紅印刺眼,明明是彰顯權(quán)威的印跡,此時此刻,鄧娥卻是越看心越冷,體溫快速流失。
她放好這沓詔書,跪坐地上,雙手環(huán)胸抱緊自己,控制不停發(fā)抖的身體。
如何抉擇?
幫姐姐送詔書,助忠義軍奪取天下,走上一條艱險的不歸路,還是裝作不知,與她斷絕來往。
鄧娥惶惶,轉(zhuǎn)眼看向窗戶,她猛地起身沖過去,推開窗,冷風(fēng)灌進屋子,外面的天灰蒙蒙,長廊下響起一陣鬧聲。
“郎君又喝醉了,快走,莫叫夫人瞧見,惹夫人不快……”侍從們圍繞在刺史身邊,攙扶刺史進房。
刺史兩眼迷蒙,臉龐酡紅,醉醺醺地走不動道,揮舞雙手掙脫侍從的攙扶,大聲嚷道:“賢兄,再飲三杯,怕什么夫人不快,她不快,我還不快呢!”
“如若沒有我們在外面應(yīng)酬,后院里那些個女人算什么東西,還比不上坊市里的娼/婦,人家好歹懂得攢錢從良,貼補家用!”刺史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睛發(fā)紅。
侍從見他不走,聲音響亮,還對自家娘子口出惡言,將鄧娥與賣笑妓子相提并論,嚇得臉色慘白。
“郎君吃醉酒,開始說胡話了。”眾人瑟瑟發(fā)抖,生怕院中主母聽見只言片語,最后鬧起來難堪,緊忙使出吃奶的力氣,掰著刺史的身體往屋里拖。
“郎君,這邊走。”
方才信中內(nèi)容重現(xiàn)眼前,鄧娥眼光逐漸凝聚,明亮璀璨。
她真是受夠這樣的日子了。
皇帝的寡恩少義無人訴說,終日對準庸碌無為、自視甚高的夫婿相看兩相厭,沉寂在深深庭院里受盡折磨,無人在意。
憑什么平庸的男人可以在外指點江山,矯情造作,自怨自艾無人賞識,遇到一點小挫折便得無數(shù)同情、勸慰,而女人的痛楚明明白白擺在眼前,他們卻視若無睹?
憑什么只許男人做,而對女人諸多束縛,不準她們?yōu)樽约憾睿?br />
鄧娥放下窗戶,目光堅定。
她折身返回,點燃蠟燭,忍痛燒掉鄧嬋的信,將每張詔書分門別類好,依次放進匣子里。
既然他們不愿意低頭看女人的苦難,甚至不斷在她們身上施加苦楚,那便由她們自己來發(fā)聲吧。
鄧娥合上匣子,叫寶兒進來,在寶兒腦袋旁耳語幾句,寶兒臉色煞白,結(jié)巴半天說不出話。
“按照我說的去做,記住,及時掃清尾巴,別叫人抓住把柄,一旦東窗事發(fā),禍及九族,所有人都別想活。”鄧娥叮囑道。
寶兒面如土灰,不過少頃后,她似乎明白了,跪在鄧娥身前重重磕一個頭,淚聲道:“夫人放心交給婢子,婢子命賤,死不足惜,若是走漏風(fēng)聲,事情敗露,婢子愿一力擔(dān)責(zé),只說忠義軍派遣婢子潛藏在夫人身邊伺機而動,夫人毫不知情,但家中尚有幼女未長成,請夫人照拂!”
鄧娥猶豫片時,“倘若事敗,能夠僥幸逃脫,我們一起去長安找忠義軍。”
她忽地想起一件事,說道:“寶兒,以后還是喚我出閣前的稱呼吧,反正在這里待不長久。”
寶兒立馬領(lǐng)會道:“謝娘子。”
鄧娥將匣子和銀錢交給寶兒,由她找可靠的人手暗中給諸王送密詔。
道道秘詔送出去,首先是平江王,德才兼?zhèn)洌谝槐娮訉O里最出彩,雍王父憑子貴,從皇帝手里撈不少肥差,他們父子是奪嫡的熱選。
這夜,平江王點燈夜讀,長史忽然求見,說是要事。
平江王不解,這么晚了,長史還來商議事情,他思想白日里看過的文書,不見什么要緊事,暗自嘀咕兩句道:“快請長史進來。”
頃刻,長史手握一方精巧的小木匣,匆匆跨步,跪在平江王身前說道:“殿下恕罪,深夜打擾殿下,不過確是急事,卑職不敢拖延,左思右想,急忙前來向殿下稟告。”
平江王好奇道:“何事引得長史如此鄭重?”
長史呈上小木匣,“殿下請看。”
嘴上說十萬火急,卻又故意賣關(guān)子,給他木匣,讓他自己看,平江王心里疑惑更甚,放下手里的書卷,起身走到長史跟前,取過小木匣,兀自打開。
平江王從底部抽取,一道紅彤彤的璽印登時躍進眼里,他當(dāng)即變了臉色,心中咯噔一聲,手心冒汗,快速抽出來查看全貌。
密詔,太子無德,改立雍王,平江王為太孫,繼承正統(tǒng)。
平江王瞳孔猛地震,他驚得差點昏倒過去,細長手指一下收緊,輕薄的詔書此時卻有幾分沉重,他緩緩轉(zhuǎn)動眼睛,對上長史的視線。
長史面露笑意,躬身道:“恭賀殿下大喜,圣上還是想通了,應(yīng)當(dāng)讓最適宜的人繼承皇位,平定天下。”
平江王低頭把詔書重看一遍,揉揉眼睛,感覺分外不真實,眼光挨個走過字跡,不知道是不是驚喜過度下的錯覺,這份詔書像偽造而成一般,他不敢相信。
長史分析道:“定是前幾日太子頂撞圣上,惹得圣上不喜,當(dāng)眾訓(xùn)斥,而長安那邊的消息斷絕,圣上困于揚州,心中憋悶,憂思太子無用,不可挽救大局,這才把目光移到殿下/身上。”
成功來得太快,平江王渾身顫栗,喜悅沖昏頭腦,半晌無法回過神,過了一會兒他察覺出些許不對勁。
“圣上改立太子,為何不先找我和父親試探一二我們的態(tài)度?畢竟改立太子是大事,縱使太子頂撞,可他未曾失德,犯下大錯,陡然廢太子,恐怕朝臣不允,社稷動蕩!”平江王發(fā)現(xiàn)異常。
按理說,如果皇帝有改立太子的意思,應(yīng)當(dāng)多多召令他們前去伴駕,表示寵信,向朝臣透露改立之意,經(jīng)過共同商定太子人選,而后才頒發(fā)旨意,沒道理悄悄給他下密詔。
長史道:“或許是眼下時局特殊?”
平江王若有所思,長史說的也不無道理,他們都倉惶南逃了,哪管那么多繁文縟節(jié)。
任意廢立太子會社稷動蕩,而這時候社稷已經(jīng)動蕩得不成樣子,到處都是叛軍逆賊,特殊時期,特殊對待。
平江王手指觸過紅印,心神蕩漾。
只有一道國璽印象,說明未經(jīng)中書門下,僅代表圣上的個人意愿。
他們此時在揚州避難,不好與朝臣撕破臉皮,不管詔書的真假,他和父親距離真正承繼大統(tǒng),還需要一些武力震懾。
平江王掀起眼皮,嘴唇動了動:“大好良機,豈容錯過,暗中集結(jié)兵力,我們前去……護駕!”
長史意會,拱手道:“殿下英明。”
太子沒有失德,那他們就幫太子犯些大錯,名正言順地取而代之。
平江王微笑,眼里迸發(fā)無限自信。
“那雍王殿下那邊要通知嗎?”長史猶豫一下,怕雍王不知內(nèi)情,壞事就不好了。
平江王輕撫詔書,淡聲道:“不用。”
他父親一心撲在脂粉堆里, 知不知道都不影響大局,他臉上藏不住事,若叫皇帝瞧見, 反而容易被詐出話,提前。
平江王對雍王不放心, 慎重考慮,還是決定別給雍王透露消息, 他只需要安心做太子, 名正言順地繼承大統(tǒng)。
長史想了想,應(yīng)承平江王的話,迅速退下, 前去辦理平江王交代的事情。
除平江王外, 其余諸王接連收到改立太子的詔令, 有心人謹慎, 特地派人探察,發(fā)現(xiàn)跑腿送詔令的人竟是從青州刺史宅子里出來的。
青州刺史夫人鄧娥的兒子在御前做事,若非圣上之意, 他們哪有這么大的膽子矯詔, 故而手里的詔書確是出自圣上之手。
諸王打消疑心,暗自行動起來。
這些人雖是行事小心,但調(diào)兵遣將的動靜不可能不大,世上沒透風(fēng)的墻, 到底傳了些風(fēng)聲到太子耳朵里。
東宮屬官們聽聞圣上有廢而改立的意思,他們跟太子綁定在一起, 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得曉此事,心中惶惶不安, 緊忙挑揀一個人不多的時候面見太子,稟告道:“殿下,大事不妙,臣聞圣上似是惱怒殿下頂撞,存改立之心,請殿下提早籌謀,不可坐以待斃啊!”
太子聽見屬官說這話,驚嚇一跳,他本來能力就平庸,德行也一般,身上任何一點都平平無奇,純粹是運氣好,投了個好胎,從皇后肚子里爬出來,占據(jù)嫡長子的位置,按照禮法,順理成章地成為東宮太子。
得虧他父皇子嗣不豐,他的兄弟同樣平庸,拿不出手,無法動搖太子之位,不然他早被廢掉,圈禁在狹窄的院子里度過余生了。
太子一直對自己沒有信心,這次出逃他與皇帝的矛盾更甚,陡然聽見改立的消息,他當(dāng)即如若天塌地陷般滑倒地面,兩腿軟綿,耳邊轟隆震雷響動,不疑有他,睜著兩只眼睛半天不眨,涌出崩潰的淚水,喃喃道:“這一天終是來了。”
屬官們不忍地看著太子,大家跟在太子身邊的時間很長,有幾個還是皇帝冊立太子時封的輔佐官職,看著太子長大,感情深厚,比皇帝更像父親,一直為太子操心。
眾人紛紛上前勸慰道:“殿下莫憂,改立的消息并未確定,外面?zhèn)髡f一會兒是雍王,一會兒又是宗室,可信度不高,我們不必憂心忡忡,自亂陣腳,可在圣上身邊試探一二,倘若圣上果真有意,我們再集結(jié)兵力搏殺,趁廢除太子的旨意還沒有下發(fā),先發(fā)制人,繼承正統(tǒng)。”
大家給太子出主意,說到最后,屬官眼光鋒利,做一個手起刀落的動作,面上閃現(xiàn)凌厲殺意。
反正皇帝都自顧不暇了,龜縮在揚州不敢隨意出門,左右環(huán)狼飼虎,天時地利皆在,不如趁此良機搏一搏,如若成功,他們的從龍之功到手,好日子也來了,即便失敗,結(jié)果也不會比現(xiàn)在更差,難道皇帝愿意把位置讓給其他人,做太上皇,仰人鼻息?
他們了解皇帝,皇帝不會的,為確保自己的皇位不讓出去,太子犯錯比其他人的覬覦更容易原諒。
到時候求饒的話術(shù)他們都想好了,皇位早晚都是太子的,太子急什么急,還不是有賊子暗動兵馬,將手伸向皇位,太子愚鈍,情急之下才犯渾,本意其實是救駕解困,太子固然有錯,難道其他人就清清白白嗎!
此時動手,他們不虧。
太子得到安撫,平定胸腔亂跳的心,他抬頭望著一眾屬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誠心道:“幸好孤還有你們,不然孤真不知如何是好……諸位放心,要是能夠事成,孤絕不忘各位輔佐之恩!”
屬官們急忙一拜說不敢,實際心里很受用,太子的依賴就是他們最大動力。
如今是太子,日后就是皇帝了。
眾人輕撫胡須,繼續(xù)商議應(yīng)對之策,將試探皇帝的方法、語句教給太子,讓太子明日去找皇帝,探察皇帝改立的心思到何種地步,以便后續(xù)計劃的籌謀。
揚州天空黑沉沉,烏云壓頂,風(fēng)雨欲來,太子手下小動作不斷,更加印實皇帝與太子之間的矛盾頗深,太子無法忍耐且畏懼改立詔書,所以四處調(diào)兵遣將,欲對皇帝圖謀不軌。
諸王拿著手里的詔書自信招兵買馬,只待太子行動,他們便沖進去“護駕”。
*
南方的變亂徐茂尚且不知,忠義軍北上,抵達幽州外三十里,她考慮了一下,面對面硬剛,萬一打過北狄大事不妙,還是投機取巧,提前給大家畫好各回各家的潰逃路線,遇到難啃的骨頭主動放棄,逃回家去就好。
徐茂下令安營扎寨,打開系統(tǒng)地圖繪制逃竄路線,卻在這時,系統(tǒng)忽然震動一下。
猜你想用:低德地圖。
低德地圖正在為您服務(wù),請輸入行程目的地,系統(tǒng)將為您規(guī)劃最佳路線。
賤嗖嗖的聲音響起,瞬間把徐茂拉進那個慘敗的回合,將她導(dǎo)進陰溝里,錯失戰(zhàn)機,導(dǎo)致整支軍隊?wèi)?zhàn)敗被殺,徐茂現(xiàn)在聽到這個聲音就一肚子火。
徐茂正想把它關(guān)掉,設(shè)置上限的一年禁用,她靈光乍現(xiàn),忽然止住手。
想讓這個低德地圖系統(tǒng)導(dǎo)航正確不容易,導(dǎo)錯還不簡單?
徐茂手指飛快,輸入幽州城內(nèi)位置,方式選擇步行,目的為突襲。
歡迎使用低德地圖,當(dāng)前發(fā)現(xiàn)一條最佳路線,經(jīng)系統(tǒng)評估,此為突襲最優(yōu)方案,請點擊查看。
徐茂冷呵一聲,用大潤發(fā)殺十年魚的手點擊右下方,直接使用,寒聲道:“我倒要看看,你搜出來哪條缺德小路。”
已確定方案,低德地圖為您導(dǎo)航,請順應(yīng)導(dǎo)航箭頭出發(fā),預(yù)計用時十九小時五十三分鐘,比其他方案多出五小時。
最優(yōu)方案比其他方案多五個小時,很好,還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不愧低德之名,盡添亂。
徐茂留一部分人手在軍營看馬,實驗班回晉州種地,如今她這里剩余火箭班和普通班,火箭班經(jīng)過檢驗,資質(zhì)優(yōu)秀,靈活度高,身手好,實力強悍,徐茂可不敢?guī)齻內(nèi)ゴ虮钡遥谑橇粝禄鸺嗪秃笄谌藛T,以及徐蘅、杜采文等人,帶其余普通班級的士卒啟程。
徐蘅還沒出聲反對,鄧綠華便跳出來說:“元帥,讓我跟著去吧,元帥身邊不是需要人記錄嗎?母親已有年紀,精力不濟,恐怕跟不上大軍,我年輕,能跟上元帥!”
鄧嬋微愣,抬頭看向自己的孝順女兒,目含警告。
鄧綠華扭開臉,裝作沒看見,心虛地盯緊徐茂,等待徐茂反應(yīng)。
徐茂眼光在鄧嬋和鄧綠華之間轉(zhuǎn)了一圈,鄧嬋沉穩(wěn),鄧綠華跳脫,非要選一個的話,她寧愿選擇后者。
如今,她就缺會闖禍的人。
徐茂佯裝思考,沉吟道:“玉華所言不無道理,那就玉華亦同行,鄧嬋留在營地,負責(zé)記錄營地發(fā)生的事情。”
鄧綠華喜滋滋領(lǐng)任務(wù),拜謝一聲,遭鄧嬋瞪了兩眼,她退到一邊,拉紅韻的手走過去,拍胸脯保證道:“有紅韻保護,我不會有事的。”
鄧嬋閉上眼睛,懶得理會她。
人員安排完,徐茂將附近的逃亡路線圖分發(fā)下去,在徐蘅她們擔(dān)憂的目光里,眾人背上沉重的行囊出發(fā),從偏僻無人的小道行進。
大家不理解歸不理解,但還是拿著徐茂給的輿圖默默記位置,跟著徐茂往林子里鉆。
道路難行,徐茂讓大家互相扶持,小心腳下。
走過破破爛爛、坑洼不平的地方,正在所有人以為快結(jié)束時,一道陡峭的山峰豎立在眼前,情況更遭了。
徐茂不由擦汗,低德地圖,果然名不虛傳,翻過這座山就可以進入幽州地界,發(fā)動突襲了。
北狄人一定想不到,居然有人能從這里翻過去,突襲目的達成,何嘗不是最佳突襲方案呢。
如果系統(tǒng)有擬態(tài)人形,估計正雙手叉腰,神氣十足,為自己推薦的最優(yōu)方案而自豪。
徐茂長舒一口氣,慶幸本局不是奔著成功去的,否則看到這座山峰,多半氣得七竅生煙,當(dāng)場暈死。
鄧綠華仰頭往山峰上看,不禁咽下一口唾沫,震驚道:“元帥,我們該不會要從這里爬上去吧?”
山峰高而陡,幾近直垂,根本不能用腳走,只得手腳并用,想辦法爬,而且全程集中精神和力氣,如果松懈不留心或者沒力支撐,那腳底就是懸崖,掉下去就沒命了。
徐茂頷首道:“是的,我們要翻過這座山。”
鄧綠華忽然心生悔意,或許不該主動提出跟隨大軍同行,她完全爬不動,現(xiàn)在轉(zhuǎn)頭回營地都比硬著頭皮往上爬好。
其余人倒吸涼氣,兩眼一抹黑。
平時有攀爬平滑墻壁的項目,但那畢竟不高,蹦跳能力好一些,可以一下借力翻過去,而跟上這座山不同,它太高了,中間連休息的地方都沒有,必須一口氣爬完。
徐茂看到眾人憂色,滿意地點點頭,她們的精力在這里消耗殆盡,爬完山肯定沒心思打仗了,心生退意,軍心渙散,不戰(zhàn)而逃。
計劃通。
徐茂從背包里取出繩索,教大家系安全繩結(jié),綁在自己身上,互相檢查,確保安全。
“一會兒我先上去敲定位置,而后放繩索下來,大家把身上的繩結(jié)同這根繩索綁一起,順著繩子往上爬即可。”
徐茂兌換道具,給所有人重新加固一道安全光環(huán)和幸運符,趁檢查繩索的工夫挨個放她們身上。
徐茂在所有人身邊轉(zhuǎn)悠半天,大家臉色微白,顯然還在做心理準備,她不由得低頭笑了笑,鼓勵道:“別擔(dān)心,這不算什么,有繩索系著,掉不下去,懸半空我也會拉住你們的。”
越說越害怕,掛半空中,估計嚇都嚇死了,哪還有心思想別的,只希望一會兒別拖后腿,叫徐茂勞累才好。
眾人雙手合十,跺跺腳,緩解緊張和害怕情緒。
徐茂打頭陣,開系統(tǒng)作弊,踩堅硬的石頭,蹬腿往上蛄蛹,抵達第一標記點,在粗大的樹干處結(jié)幾根繩索,向下拋。
大家排好隊列依次上前,徐茂拉著繩子指揮,控制攀爬間距,時間差不多,她繼續(xù)往上走,給后面人留空。
爬山是個體力活,中間好不容易有個寬平的地方休息,徐茂短暫停留片刻就繼續(xù)爬,讓精疲力盡的士卒們在平臺喝水,恢復(fù)力氣。
哪知士卒們臉龐燒紅,汗流浹背,見徐茂如履平地,身輕如燕地竄上去,還給她們丟繩索,找休息的地兒,大家不禁羞愧。
如果帶的是火箭班,可能徐茂不會這么累,所有人蹭蹭蹭就爬過去,哪會是如今這種場面。
唉,還是成為元帥的拖累了。
眾人咬牙,憋著一股勁兒,匆匆喝幾口水,任由繩索磨破掌心,用力攀爬,在下一個平臺歇氣補水,伸手摸出腰間的牛肉干,扔嘴里嚼兩口,身上又有力氣了,立即往上走。
不知道是不甘落后,還是牛肉干的激勵,士卒們眼冒紅光,越爬越快,徐茂有系統(tǒng)幫忙都差點吃不消,快被她們追上更換領(lǐng)頭人。
徐茂嘶一聲,頭皮發(fā)麻,兌換道具恢復(fù)精力,加快速度。
然而后面的士卒跟打了興奮劑似的,不要命地狂追不舍,徐茂暗自叫苦,咕咚咕咚狂喝營養(yǎng)液,跟她們拉距離。
預(yù)計將近二十小時的行程,最終十二個小時就結(jié)束了,翻過山,夜色黑沉,徐茂四肢大張平躺在地面,手腳無力,頭暈眼花。
其余人亦是如此,大家平靜地躺在地上看星星,手腳動彈不得,沒有一個人出聲說話,空氣里唯有呼呼風(fēng)聲,不知名的蟲鳴。
地底寒氣侵身,眾人劇烈運動后,身體火熱,反而貼緊地面覺得舒爽涼快,躺著什么都不想做,大腦空空蕩蕩,默默注視滿天繁星。
徐茂艱難支撐身體,進系統(tǒng)商城買道具,挑選半天,買了個一次性道具,百病不侵,可使游戲內(nèi)npc增強抵抗力,自帶防護,二十四小時不生病。
現(xiàn)在進商城跟進貨似的,徐茂按人頭批發(fā)道具,賬上金幣一扣就是一大筆,照這樣的趨勢,她可能罕見地成為游戲里第一個缺少系統(tǒng)金幣的玩家。
徐茂給所有人用了防護道具,繼續(xù)躺平,安慰自己,千金散盡還復(fù)來,花點時間刷刷金幣,她背包里的游戲金幣很快又能恢復(fù)充盈狀態(tài)。
北風(fēng)蕭蕭,伴隨風(fēng)聲,眾人眼皮不停打架,不知不覺進入夢鄉(xiāng),徐茂起身巡查一圈,發(fā)現(xiàn)大家全部睡得死沉,欣慰地閃出淚花。
不枉她白天沒命地爬山,所有人都累個半死,沒有十天半月,恢復(fù)不過來。
徐茂無限感慨,放一個保護罩,防止夜晚野獸襲擊,以及蚊蟲叮咬,另外又撿木棍在地面擺,安置示警儀,有危險第一時間通知她。
在周邊布置好防護措施,徐茂躺下,安心入睡。
眼睛一閉一睜,一夜過去,無夢。
徐茂被閉眼的陽光強制喚醒,鄧綠華蹲在她身旁,正在低頭寫什么東西。
鄧綠華不經(jīng)意抬頭,看到徐茂睜眼,她立時歡欣雀躍地放下毛筆,叫道:“元帥醒了,咱們什么時候出發(fā)打北狄人?”
徐茂張了張嘴,打哈欠,眼皮有些睜不開,她揉眼睛看清鄧綠華的神色,無精打采道:“你不累嗎?”
鄧綠華活力四射,撓撓頭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確實手腳酸痛,累得動不了,但睡過一覺好像恢復(fù)許多,反而精力充沛,感覺身懷無窮之力!”
再看其余人,目光炯炯有神,精神抖擻,完全看不出昨天剛爬過山。
徐茂困意未盡,意識到事態(tài)有點不妙,她用的道具和充足睡眠疊加,貌似讓士卒精力回滿了。
計劃暫停,徐茂緩緩起身說:“不著急,找到水源再說。”
徐茂拖延時間之時,幽州城內(nèi)的北狄人得到消息,徐茂在幽州三十里外駐扎,光是戰(zhàn)馬預(yù)計就有萬匹,可見此行兵卒眾多,來者不善。
負責(zé)駐守幽州的是北狄可汗之弟,呼連休,聽聞城外來了梁國人,氣勢洶洶,這讓呼連休有些不解。
“梁國天災(zāi)人禍迭起,不是說叛軍殺進長安,竟使天子倉皇而逃嗎?”呼連休皺眉,不明白怎么回事,疑惑道:“這個時候,梁國還有心思打我們?”
“領(lǐng)首的將軍是何人?”呼連休問道。
梁國素來主和,不愿與北狄開戰(zhàn),覺得勞民傷財,打輸更丟人,所以他們很久沒有交戰(zhàn),一向是北狄稍微嚇唬兩句,梁國就乖乖送來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牛羊無數(shù)。
現(xiàn)下梁國一團亂,他們倒是勇猛,膽敢站起來討打了?
說不通啊。
呼連休的侄子,特勤延翰道:“據(jù)說叫徐茂,是個女人,執(zhí)掌忠義軍,皇帝還封她為晉王,不好應(yīng)付。”
“叛軍兵圍長安,徐茂只身一人殺進宮廷,并且僅以千人應(yīng)對湯騰二十萬士卒,湯騰慘敗,竟遭生擒,并非泛泛之輩。”
延翰將自己打聽到的消息全說出來,直到現(xiàn)在他都不敢相信,這些事情居然發(fā)生一個女人身上。
呼連休聞言,同樣驚詫,“皇帝封一個女人為王?那徐茂確實厲害……只是她不在長安待著,迎接皇帝回京,跑來幽州做什么!”
延翰搖頭,危機感濃重,從這些事情看,徐茂不是一個好應(yīng)付的人,此時駐扎幽州城外,對他們北狄威脅頗大。
“葉護,請讓我領(lǐng)兵前去探探她的虛實。”延翰請戰(zhàn)。
呼連休猶豫少時,“好,你先去試探一下她的底,看她什么意圖,切記,別貪戰(zhàn)。”
延翰激動抱拳,當(dāng)即說:“葉護,我會的,請葉護等我半日,我去去便回。”
“小心。”
說完,呼連休眼皮忽然跳起來,有種不祥的預(yù)感,他憂心地看著延翰,目送他神采奕奕地離開。
延翰率領(lǐng)鷹師出城,馬蹄飛揚,撅起漫天灰塵,延翰自信揮鞭,直奔忠義軍營地。
上午是忠義軍的訓(xùn)練時間,徐蘅無事可做,坐在門口托腮,等待徐茂回營。
百無聊賴之際,地面隱隱震動,忽聞馬蹄踏地的篤篤聲,徐蘅瞬間警覺地直起身,聲音低沉:“有敵襲!”
旁邊的士卒沒有來得及深究徐蘅聲音的變化,越來越清晰的馬蹄聲令她們臉色頓變,立刻擊鼓警示。
營地中眾人聞聲停止訓(xùn)練,迅速列隊集合,火箭班沒有班長,各個組長管理手下幾個人,但是沒有總指揮,大家都不敢擅自行動。
吳洪英和杜采文她們擅長跟文書打交道,但領(lǐng)兵作戰(zhàn)就不行了,沒有經(jīng)驗。
正在陷入僵局時,徐蘅牽了一匹馬,手挽弓箭站出來說:“不用那么麻煩,只當(dāng)作是平常訓(xùn)練,各組組長自行指揮,比拼所殺敵人數(shù)量多少,首級幾何即可。”
“阿姐不在,對外,我便暫時代替阿姐的位置,對內(nèi),你們自己安排,阿姐留火箭班駐守營地就是相信大家的能力,一定可以驅(qū)趕這些北狄人,等候阿姐歸來共同慶賀。”
眾人猶疑半晌,最后定下心神,“蘅娘子,元帥命我們駐守,那就是算準了北狄人在我們手里討不到好,元帥相信我們,我們也不能辜負元帥的期望,絕對守好營地,叫北狄人有來無回!”
所有士卒激動地高高舉起手臂,振奮喊道:“讓北狄人有來無回”
這是證明她們的時刻,證明火箭班的實力,不僅軍中知曉火箭班,更要敵軍、世人皆聞火箭班之名。
徐蘅馬腹,領(lǐng)著火箭班眾人便沖出去,吳洪英在后面追趕不及,杜采文拉住她說:“別急,相信火箭班,那里集合我們忠義軍最優(yōu)秀的士卒,她們一定可以的。”
吳洪英急得跺腳,快聲道:“胡鬧,蘅娘子年紀小,不知輕重,你也不知道嗎?萬一火箭班沒抵擋住怎么辦,戰(zhàn)場上刀槍無眼,傷到蘅娘子怎么辦!”
杜采文看著她思索道:“吳娘子這話好耳熟,不該由我說嗎?”
以前,她說的最多的就是各種萬一,在做事之前就擔(dān)心這個,擔(dān)心那個,其實等事情真正發(fā)生,并沒有她想象得那么糟糕。
杜采文安撫道:“別擔(dān)心,正如她們方才說的,元帥這樣安排,一定是有道理的,且耐心看看,如果火箭班撐不住,我們速速裝載糧草撤退,有元帥給的輿圖在,躲避北狄追擊不是不行。”
吳洪英聽她這樣說焦躁的心定了定,但還是踮起腳往外看,擔(dān)心徐蘅安危。
(捉蟲)
徐蘅率領(lǐng)火箭班眾人迎敵, 對面的延翰瞇起眼睛遙遙一看,竟發(fā)現(xiàn)領(lǐng)首之人身騎紅鬃烈馬,而年紀卻不是很大, 差不多十四五歲的模樣,神情嚴肅。
延翰大吃一驚, 猜測對方身份,將她同傳言里的徐茂相聯(lián)系, 暗道:“莫非她就是徐茂, 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娘子?”
延翰感覺天神在跟他開玩笑,在他的認知里,徐茂定是飽經(jīng)滄桑的中年婦女, 歷經(jīng)歲月沉淀, 這才有足夠的智慧從亂局中拼殺出來, 但眼前這個分外稚嫩的女孩出現(xiàn), 一道雷霆劈中延翰,他實在不敢相信。
“這怎么可能!”延翰瞠目。
即便徐茂年少開靈智,才能超脫尋常人, 但她年齡擺在這里, 手底下諸多士卒遠遠比她大,閱歷比她豐富,怎能服她?
延翰按捺雜亂的心緒,皺緊眉頭, 引馬上前兩步挑釁對方,用音調(diào)古怪的漢語高聲喊道:“對面何人, 速速報上名來, 我延翰崇敬漢學(xué),以你們中原人的禮儀相待, 不殺無名之輩!”
“廢話真多。”
徐蘅嫌棄撇嘴,抬手從背后撈出一支銳箭,箭鏃鋒利泛著無情冷光,她搭上弓箭,拉滿,熟稔地架到合適位置,對準延翰的眉心。
熟悉的刺痛迅速自腦袋向外蔓延,徐蘅搖搖頭,咬緊牙關(guān),少時口中彌散絲絲腥甜,徐蘅眼里閃現(xiàn)濃厚的恨意。
快了,再過一段時間,她便可以掙脫這個可惡的約束了。
徐蘅閉上眼睛,額頭青筋暴突,她將弓箭下移,從延翰的眉心位置改換到他的胸口,刺痛瞬間消失。
箭矢射出去的最后一刻,徐蘅猛地睜眼,爆發(fā)強烈不甘,她抬起胳膊,在痛苦重新襲來之際松手放箭。
銳利的箭矢穿刺氣流飛出,唰地只剩殘影,在延翰還沒有作出反應(yīng)以前,這支箭已經(jīng)來到延翰跟前。
延翰驚詫萬分,陡然變色,未料到對面一言不發(fā)徑直攻擊,他緊忙驅(qū)馬躲避,拎刀欲砍,誰知動作稍慢一步,冰冷的箭鏃已經(jīng)扎穿他的皮肉,沒入頭顱。
轉(zhuǎn)眼之間,箭矢插/進延翰腦袋,延翰瞪大眼睛,根本沒想過自己的結(jié)局竟是如此,他駐守幽州,幾回擊退梁兵,砍殺漢人將士的腦袋當(dāng)球踢,以此取樂。
然而僅僅是一點輕視便斷送了自己的性命,死在一個十四歲女孩的手里,一世英名盡毀。
延翰墜馬,斷氣前,他震驚、不服地死死瞪突眼珠,死不瞑目。
這怎么可能呢?
不僅延翰這么想,在場所有人都發(fā)出同樣的疑問,睜大眼睛齊聲吸氣,北狄士卒汗涔涔,捏緊手里武器,火箭班眾人無限感慨,震撼道:“不愧是元帥的妹妹。”
難怪徐蘅這么有底氣,她們都不用徐蘅保護,反而可能需要徐蘅的保護。
眾人震動同時,不由羞愧,徐茂萬分之一追趕不上就罷了,如今看來,她們連徐蘅也比不過。
進入火箭班、自詡優(yōu)秀的一眾士卒心里鼓氣,她們不能給徐蘅拖后腿。
“殺”
火箭班眾人心沉下去,迸發(fā)無窮無盡的力量,朝北狄人就殺過去,眼冒紅光。
叮地一聲,短兵相接,三人一組殺進北狄隊伍,沖散他們的隊形,開戰(zhàn)初,主將身死,無人指揮,徐蘅的箭矢已經(jīng)震懾所有北狄人,隊形一亂,他們更加手足無措,只能憑借本能和以往經(jīng)驗應(yīng)對忠義軍的廝殺。
火箭班眾人聽從組長指令,砍斷北狄人馬匹的腿腳,或是刺馬,令馬痛得受不了,將背上的北狄人甩下來。
馬匹發(fā)狂,北狄士卒控馬不住,摔進土里,吃痛一聲,緊忙爬起身反擊忠義軍的刀劍。
一兩招抵擋,旁邊又刺來一刀,北狄人應(yīng)接不暇,不斷防御,可是對面攻勢太猛,跟不要命似的打,壓得他們毫無還手之力。
這真的是女人嗎?
北狄人不由懷疑,她們配合默契,一旦自己揮刀刺傷一人,那人身邊一定有人眼疾手快,趁這個間隙剁碎他們,給伙伴報仇。
眨眼間,一命嗚呼的北狄士卒數(shù)量過半,北狄人越打越絕望,尤其一起出來的兄弟已經(jīng)命絕忠義軍刀下,他們打不,甚至走不掉,可能將小命交代在這里,絕望的氣息在北狄士卒心中彌漫。
“住手,我們投降,投降!”
北狄士卒臉上血汗混合流淌,他們力氣逐漸耗盡,抵擋的動作變慢,身體被對面捅出幾個大窟窿,血水汩汩冒,實在堅持不下去,他們趕緊絞盡腦汁,搜羅記憶里投降的漢話。
一個人投了,很快其他人也跟著投降,丟了武器,雙手高舉,伏在忠義軍的腳邊,用不熟練的漢語反復(fù)連聲說:“投降,別殺!”
鷹師的翅膀被折斷,氣息奄奄地趴下求饒,祈求忠義軍手下留情。
徐蘅見此,捂著震麻的手臂道:“卸下武器,投降不殺。”
北狄人紛紛投降,還有想跑的,被忠義軍迅速追上,劃開喉管,放血而亡,竟無一人順利逃脫。
投降的北狄士卒背脊爬滿寒意,害怕地瑟瑟發(fā)抖,牙齒戰(zhàn)戰(zhàn),抱成一團,埋頭不敢抬眼看。
忠義軍大捷,眾人興奮,上前捆綁北狄士卒,清掃戰(zhàn)場,押送俘虜回營,激動地討論:“元帥不在,我們應(yīng)該怎么處置這些北狄人?”
大家看向徐蘅,一直白吃白喝地養(yǎng)著好像不太好,不知道徐茂她們現(xiàn)今打到哪里,或許可以用這些俘虜跟北狄談判。
徐蘅牽著馬,思忖道:“暫且不要輕舉妄動,免得擾亂阿姐計劃,等阿姐給我們遞信了,我們再說此事。”
眾人了然,驅(qū)趕北狄人回營。
吳洪英沒想到她們這么厲害,居然帶回這么多俘虜,出乎意料,她先前的擔(dān)心都是多余的。
“吳娘子,這下你可以安心了吧?”杜采文揶揄道。
吳洪英臉紅,輕輕點頭。
*
鷹師一去不回,半點動靜都沒有,呼連休感覺不妙,派出一支隊伍前去查看,孰料這些人亦是去后就斷絕音訊,事情透出些許詭異。
呼連休眼皮狂跳,“恐怕延翰他們已是兇多吉少了。”
他想起忠義軍營地里的萬匹戰(zhàn)馬,那些戰(zhàn)馬沒有出動,也就是說徐茂正待在營地里,延翰撞上徐茂,不敵,所有人被忠義軍所殺,故而沒了音訊。
呼連休身體微微發(fā)抖,風(fēng)往骨頭縫里鉆,鷹師里都是他們最強悍的勇士,如果連鷹師都被屠戮殆盡,那他們?nèi)绾蔚謸醯昧诵烀荨?br />
無盡的恐懼襲擾全身,呼連休心跳不止,他立即給可汗傳信,請求支援,否則幽州失守,北狄就不能再像如今這般舒坦了。
呼連休送出求援信,坐立不安,決定挑選勇士再組建一支隊伍出去探查消息,摸清楚徐茂那邊的情況。
吩咐完,手下欲言又止,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顫聲道:“葉護,延翰特勤率領(lǐng)鷹師一去不回的消息傳開,大家都說他們已經(jīng)死在忠義軍手里,忠義軍太恐怖,我們完全不是她們的對手,軍中人心動搖,這時候再派人出去而失去消息,那大家就更沒信心抵御忠義軍了,葉護慎重。”
呼連休煩惱扶額,也就說這次出兵,只能勝,不可敗,不然軍中人心惶惶,徐茂兵臨城下時,一擊即破,根本不需要費多少力氣,他們北狄的士卒就嚇破膽,棄城而逃了。
“幾個女人而已,值得他們這么怕?這才到何種地步,他們就惶惶不安,沒有揮刀的力氣了?”呼連休怒從心起,噌地蹦起,罵道:“我看是梁國那些酒囊飯袋縱得他們愈發(fā)疏懶,以為還像以前一樣,隨便打打就能取勝,忘記自己本來的血性了!”
呼連休惱怒道:“怕什么怕,我親自上陣,不信徐茂還能殺了我?”
手下連忙捧著呼連休說好話,眼下關(guān)節(jié),找不出確保一定可以回來的領(lǐng)首人,沒人比呼連休前去更適宜。
呼連休從前可是北狄第一勇士,只要他出馬,那么定然能夠回來的。
即便打不過,他們也不會全軍覆沒,探查清楚忠義軍的底細,順利歸來,北狄士卒重燃希望,軍中氛圍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低迷。
果然,呼連休親自披甲上陣,北狄士兵立馬振奮精神,黯淡無光的眼睛霍地亮起,齊聲高呼葉護的名字:“呼連休!”
呼連休選拔勇士,增加人手,臨時組建一支精銳部隊,毅然出發(fā)。
他要用他的行動向北狄士卒展示,忠義軍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么強大,是可以打敗的。
與此同時,徐茂整頓好隊伍,在正式發(fā)起突襲前,她在布條上照著系統(tǒng)翻譯,用北狄文字寫好宣戰(zhàn)的話術(shù),綁在箭矢末端,突襲時射出去,先禮后兵,雖然這其中間隔略微有點短。
呼連休出發(fā)不久,幾道攜帶宣戰(zhàn)書的利箭咻咻扎進北狄士卒后背。
精銳之師都出去了,此時守備空虛,北狄士卒警覺,立馬圍在受傷士兵身邊,從他后背取下布條,迅速查看。
“是忠義軍,忠義軍徐茂來了!”
北狄士兵一看到布條上面的內(nèi)容,臉龐血色就盡褪,其余人聽聞,更是慌神,葉護呼連休剛走她們便打進來,距離如此近,速度如此快,可見是早有預(yù)謀。
“我們中計了!”北狄人大喊。
這是徐茂故意設(shè)下的圈套,殺了他們兩次派出去的士卒,引發(fā)北狄士卒動亂和懷疑,呼連休開始重視忠義軍。
為提振士氣,呼連休率領(lǐng)重兵出城攻襲忠義軍營地,而城內(nèi)未設(shè)防備,徐茂即輕而易舉地殺進來。
北狄士卒聽到人叫喊,一會兒是中計了,一會兒又說不行,他們不是忠義軍的對手,畏懼的情緒飛快傳染,本來就沒有多少信心,這會兒退縮的想法更加強烈。
天塌地陷般,北狄士卒抱頭鼠竄。
徐茂率領(lǐng)眾人殺進來,故意放水,準備放成一片海,誰知交手沒過四五招,對面的人心態(tài)就崩了,丟盔棄甲而逃。
不對,拿錯劇本了啊。
徐茂發(fā)現(xiàn)異常,眼前這些北狄士卒平平無奇,像完全沒有發(fā)揮出真正實力的樣子。
交戰(zhàn)十分鐘,清理戰(zhàn)場兩小時。
徐茂惆悵地看著雙手抱頭蹲滿地的北狄人,默然無語。
*
唐折桂回晉州養(yǎng)傷,經(jīng)過豐城時,寬闊平坦的道路震驚到她,這已經(jīng)不是她記憶里的豐城了,當(dāng)初離開時,豐城還偏僻難行,這會兒馬車來來往往,在上面一點不會感到顛簸。
暫時在豐城歇腳,幾人抬著唐折桂進屋,少頃,徐碧荷急匆匆出來,幫忙抬擔(dān)架。
“唐娘子,你怎么傷成這個樣子?”徐碧荷驚呼。
唐折桂尷尬地別過臉,“這……一言難盡,若非摔傷腿,我就可以跟元帥去打北狄了,傷得太不是時候。”
她回晉州路上才收到消息,大軍北上攻襲北狄,唐折桂滿腹怨念,內(nèi)心悔恨交加,早知道她就不試驗什么騎馬射箭了,害她白白錯失良機。
徐碧荷聞言一驚,“元帥這個時候打北狄?”
唐折桂道:“是啊,本來元帥沒有北上的意思,我估摸是我離開以后不久,北狄那邊發(fā)生什么事,令元帥調(diào)整計劃,選擇前去攻襲北狄。”
不然她也想不明白,為什么北上。
“肯定是北狄受災(zāi),四處劫掠百姓,元帥憂心百姓,對北狄人此舉憤恨不已,故而發(fā)兵攻打。”唐折桂推測,她們元帥就是這樣一個愛惜百姓的人。
若非北狄不安分,自己犯賤,她們元帥能在這種關(guān)鍵時刻分神打北狄嗎?必定是北狄做了什么不可饒恕的事情,活該!
“北狄……”徐碧荷怔了怔,思緒不受控地飄遠,耳邊響起痛苦的哀嚎聲,久遠積灰的記憶陡然跳出,仍舊清晰。
這么多年過去,原來她還沒有忘記。
徐碧荷眼角濕潤,她定住心神,北上的念頭愈發(fā)濃重。
“唐娘子,多謝你將消息告訴我,呂娘子已能熟稔處理事務(wù),何況宋郎君亦在此處協(xié)助,我留在豐城無甚大用,長安之戰(zhàn)我未參加,北伐狄人絕不可錯過,我想,我是時候回去協(xié)助元帥了。”徐碧荷抬起頭說。
這回輪到唐折桂詫異,“碧荷娘子,你要回去了?”
徐碧荷頷首,“我把手頭的事情交接一下就走。”
“可是元帥沒有發(fā)令,擅自離開豐城的話,不符合規(guī)矩。”唐折桂猶豫道。
徐碧荷卻堅定地攥緊拳頭,眼里冒出火花,“豐城這里諸事安穩(wěn),少我一個不少,但北狄,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哪怕元帥生氣,我也甘愿領(lǐng)罰。”
唐折桂聽她這么說,想到自己,她的腿再恢復(fù)些,可以落地,行走無恙,那她也可以先斬后奏,回去打爽再說。
“碧荷娘子,我支持你,去!”唐折桂立即表態(tài),擲地有聲,說道:“打北狄的機會難得,不容錯過。”
徐碧荷受到肯定,意外地看她一眼,結(jié)合唐折桂好戰(zhàn)的性子,她的打算徐碧荷立刻就看穿,無非是覺得有人一起犯錯,挨罰時不丟人。
然而自己確是情況特殊,不能誤導(dǎo)唐折桂,徐茂命她回來,定是強制唐折桂安心養(yǎng)傷,不想讓軍務(wù)煩她。
徐碧荷忍不住道:“實不相瞞,我去北狄實乃事出有因,元帥如果知曉,想必不會責(zé)怪我擅離職守之過。”
唐折桂的想法被看透,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也是真心實意支持你……”
徐碧荷嘴角漫開苦澀的笑,害怕唐折桂不相信,目光幽幽,張嘴吐露一個天大的秘密:“唐娘子知曉,我本姓梁,來到元帥身邊才改徐姓,原是宣威將軍梁平之女。”
唐折桂驀地瞪大眼睛,“宣威將軍,你是紅纓夫人梁秀玉的后人?”
本朝開國初,仍有舊臣抵抗,梁秀玉就是定州刺史的夫人,刺史殉國自殺,而梁秀玉不肯,手持紅纓槍,率領(lǐng)手下拼殺到最后一刻。
高祖感念梁秀玉為國戰(zhàn)死的精神,追封她紅纓夫人,并給她的兒子改姓敲打,賜宣威將軍之職,特地恩賞世襲而安撫,命其世代駐守定州。
梁秀玉的后代非常爭氣,將勇兵雄,不僅訓(xùn)練有素,而且摸索兵器,用刀更是出神入化,面對敵軍,勢不可擋,定州百姓以梁家軍為榮。
可惜后面的皇帝忌憚,并不重用梁家人,幾次三番警告梁氏行為,加上幽州這軍事重鎮(zhèn)落入北狄之手,朝廷主和,更沒有梁家的用武之地,漸而沒落。
世人都聽說過梁家軍以前的故事,但現(xiàn)實里,梁氏后人領(lǐng)著宣威將軍的虛銜,被束縛在定州,不曾出現(xiàn)在人前,如同不存在般,沒有半點消息,毫無存在感。
唐折桂總算明白,徐碧荷教給她們的東西出自何門何派了。
徐碧荷苦澀道:“正是。”
“那你怎么……”唐折桂大驚。
記得初見時,徐碧荷可是奴仆之身。
徐碧荷緩緩道:“我們梁氏奉命,世代駐守定州,可到我父親這一代,手里已然沒有兵權(quán),只能從旁建議。”
“北狄?guī)追u擾,企圖拿下定州,然而未果,他們于是想了個主意,用金銀珠寶等物,且許以重利,賄賂當(dāng)時負責(zé)定州城門守衛(wèi)的長官,顏飛光,放狄人入定州。”
唐折桂吸氣,“這顏飛光也敢接受?失去定州,那我們梁朝不就徹底失于北狄,沒有好日子過了嗎!”
徐碧荷頷首道:“在一輩子都得不到的利益面前,顏飛光選擇賣國求榮。”
“而這事被我父親知曉,我爹本想揭露顏飛光通敵賣國的罪行,只是事出緊急,狄人已經(jīng)偽裝成百姓聚集在城門外,即將進城,我爹無法,假傳軍令,帶兵出去殺了城門口的百姓,破除北狄混入定州的陰謀。”
唐折桂歪頭,“這是好事啊。”
“好事?”徐碧荷冷笑一聲,“顏飛光與都督是同宗兄弟,關(guān)系親厚,都督為保顏飛光,也不想被牽連,倒打一耙,先行給我父親定了罪,說他與北狄勾結(jié),假傳軍令,屠戮無辜百姓,而城外人群里……確有從幽州逃出來的百姓,我父親無法為自己辯解。”
此外,皇帝看梁家不順眼多時,憑著祖上的蔭蔽,占據(jù)宣威將軍之名,皇帝很早就有廢除之意。
這件事情正好給皇帝遞了話柄,你們的先祖因為不肯向敵人投降,寧愿為國戰(zhàn)到生命最后一刻,高祖深受感動,這才給了你們諸多恩賞,而你們卻不知珍惜,做出通敵賣國的事情,祖宗的臉面都被你們丟光了。
如此,名正言順地罷官下獄。
徐碧荷深吸一口氣道:“梁氏一族因通敵賣國、屠殺百姓而獲罪,男丁斬首,女眷沒入掖庭為奴,我在押送路途中成功逃跑,然而那時我年紀小,又是孤零零一個女孩,竟被拍花子盯上,迷暈以后賣給人牙子,幾經(jīng)轉(zhuǎn)手,到了晉州。”
唐折桂聽完,心里五味雜陳,“所以這次去北狄,你是要報仇?”
徐碧荷點頭道:“沒錯,我要找到當(dāng)初賄賂顏飛光的人,以戰(zhàn)果告訴世人,我們梁家沒有通敵賣國,沒有丟老祖宗的臉面!”
哪怕找不到當(dāng)年那些人,她也要殺盡北狄人,堂堂正正地向世人證明,梁秀玉后人誓死不渝,絕不會向北狄低頭投降。
唐折桂猛地拍胸脯說:“你去,情有可原歸情有可原,但規(guī)矩不能破,不好叫元帥難做,到時候追究罪責(zé),你就說我假傳元帥命令,叫你去支援元帥的!”
徐碧荷破涕為笑,“不必如此,唐娘子,你的心意我領(lǐng)了,但罪責(zé)必須由我來擔(dān),不然我家老祖宗會不認我的。”
唐折桂咳了咳,想到之前自己沒有順利改姓,叫徐碧荷捷足先登,她不禁使壞揶揄道:“碧荷娘子,你如今改作徐姓,紅纓夫人哪認得你呀。”
徐碧荷經(jīng)她一說,心情放松下來,說道:“元帥對我恩情如山,在我心里,祖宗終究不是當(dāng)世人,元帥排第一,梁家祖宗自當(dāng)排其后,想來祖宗不會怪罪的。”
(捉蟲)
兩人相視一笑。
徐碧荷招呼兩個人過來照顧唐折桂, 看了一眼她受傷的腿,詢問傷情:“醫(yī)士可說什么時候能夠痊愈?”
唐折桂從徐碧荷的身世里抽回情緒,視線落到自己的腿上, 眼光暗淡,“醫(yī)士說沒什么大礙, 但必須靜心修養(yǎng),否則可能會遺留些許病癥。”
徐碧荷了解后點點頭, 勸慰道:“唐娘子, 你不必過于擔(dān)心,眼前雖是上不了陣,但晉州是我們忠義軍的起興之地, 格外重要, 不可馬虎, 元帥遣娘子回來, 或許也是心存守衛(wèi)晉地之意。”
“娘子在療養(yǎng)的這段時間里,可以同王興珠她們通信,既可開闊心胸, 放松休息, 亦可替元帥看護王娘子。”
唐折桂慢悠悠地嘆一口氣,擺擺手不在意地說:“此事另外再說吧。”
徐碧荷安排好唐折桂的行程,出門去跟呂飛燕交接手頭事務(wù),說明自己即將北上援助徐茂的事情。
呂飛燕聽說唐折桂途經(jīng)豐城, 以為這是徐茂的意思,讓唐折桂代為傳令, 命徐碧荷出發(fā)去北方。
她理解地點下頭, 出聲道:“好,碧荷娘子, 你放心去,這里有我,且有宋郎君協(xié)助,不會出什么大事,娘子路上小心。”
現(xiàn)在世道不太平,到處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土匪強盜,燒殺搶掠的亂軍,呂飛燕害怕徐碧荷孤身一人上路太危險,提議道:“我這就分派一支隊伍跟隨娘子啟程吧,在路上相互有個照應(yīng),遇到危險也好應(yīng)對。”
徐碧荷推拒道:“不必,多謝好意,只是此行出發(fā)匆忙,時間緊急,不便耽擱,人多反而麻煩,我一個人足矣。”
“何況豐城這邊不能沒有人駐守,尤其春耕時節(jié),需要加緊人手巡視,保衛(wèi)晉州,防止其他人趁元帥不在,在晉州暗下殺手。”
徐碧荷叮囑呂飛燕幾句,論道理,呂飛燕說不過她,只能趕緊去幫徐碧荷收拾趕路的用具,路上所需干糧和水。
當(dāng)天下午,徐碧荷背上包袱,從馬廄里牽出兩匹寶馬,自己身騎一匹,另外一匹作為備用,方便路上輪換,加快速度,晝夜不停地趕赴幽州。
馬嘶鳴一聲,匆匆邁開蹄子,很快徐碧荷的身影就消失不見。
*
幽州,呼連休出城未行幾步,忽聞徐茂率領(lǐng)大軍不知從何處鉆出,突然在城中現(xiàn)身,形同鬼魅,與他們北狄士兵交手,北狄不敵,他們被徐茂打得倉惶逃竄,急問呼連休怎么辦。
呼連休臉色一白,暗道不妙,拍腿叫道:“不好,我們中了徐茂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了。”
原來城外營地只是一個幌子,故意扣留他們派出去的人,彈壓心態(tài),勾引他率領(lǐng)精銳出城,而徐茂自己竟是帶著她的人偷偷摸摸潛入城,突襲他的本部。
呼連休氣急敗壞,急忙抓住那些逃出來的士兵重新編隊,在安定士卒信心時,他忽然想到,徐茂能耍陰謀詭計,那他也可以智取。
他們在幽州占地多年,呼連休到幽州接手軍務(wù)的時候,她徐茂還沒出生呢,怎么可能斗得過他。
“一個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她以為趁我北狄最厲害的勇士不在,打下我的本部就穩(wěn)操勝券了嗎?”呼連休冷笑一聲,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做夢!”
他就讓徐茂睜大眼睛瞧瞧,什么是真正的精銳之師,運籌帷幄的主帥!
呼連休殺掉傳言動搖軍心的士兵,鼓舞士氣,高聲吼道:“那徐茂不過是設(shè)置陷阱,耍陰險手段偷襲了我們,梁人真正的實力如何,你們難道不知道?連梁國的男人都打不過我們,需要連年向可汗送上無數(shù)牛羊和綾羅綢緞求和,區(qū)區(qū)幾個女人算得了什么!”
士兵們腦中回憶對梁國男人的印象,瘦小干癟,膽小如鼠,稍微嚇唬一兩句就嚇得瑟瑟縮縮,確實不像厲害的主兒。
而梁國女人大多柔柔弱弱,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整日哭哭啼啼,沒有別的手段,任何有心人都能欺辱她們。
如此看來,確實是忠義軍趁他們沒有防備,搞背后偷襲的小動作,延翰他們這才一去不返。
而且極有可能,延翰他們沒死,只是被徐茂的人圍困在陷阱里,故意向他們傳遞假消息,迷惑他們。
在徐茂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時,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實在出乎意料,恰逢呼連休不在,他們心慌意亂,又沒有正經(jīng)準備,隨便交手兩招就畏懼而逃,現(xiàn)在冷靜地想想太不應(yīng)該。
說不定徐茂她就是一個空架子,前面耍著好看,實際認認真真地打,后頭沒幾招就力竭,敗下陣來。
重塑信心的北狄士兵反思不久前自己的狼狽逃竄,開始懊悔,他們竟然在沒有徹底摸清徐茂就輕率地選擇放棄,簡直沒臉回草原。
北狄士卒們振奮精神,昂首挺胸。
呼連休見士兵總算擺脫恐懼情緒,走出陰影,他滿意地點頭道:“他們梁人會使陰謀詭計,那我們應(yīng)當(dāng)同樣用回去,漢話講,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徐茂進了城又如何,幽州由我們掌管,她敢輕舉妄動,冒犯我們北狄,那幽州百姓的性命就別想要了,忠義軍一日不退,我們便一日殺一人,看她徐茂如何撐住!”呼連休眼里泛著惡毒,話語輕飄,在他口中,人命賤如草芥。
北狄士卒們紛紛叫好,梁國人大多愛惜名聲,尤其女子,如果傳出無視百姓生死的惡名,徐茂回到梁國,迎接她的可能是萬人唾罵,脊梁骨被戳斷,羞憤欲死。
用百姓威脅梁國人,屢試不爽。
北狄士兵自覺有勝算以后,激動地搓手,不僅不害怕,而且這種事情他們做得熟練,心底隱秘的興奮躍升,無比期待。
呼連休當(dāng)即下令,命所有人前去捕捉百姓,以此威脅徐茂退出幽州。
士兵們接受任務(wù),輕車熟路,拔刀對準幽州城內(nèi)的百姓,大肆捕捉百姓。
幽州百姓飽經(jīng)北狄人搓弄,有血性、肯反抗的百姓墳頭草都三尺高了,面對兇惡的北狄士兵,百姓們絲毫不敢抵抗,幾乎是一聲厲喝,所有人就自縛雙手,乖乖跟北狄士兵走了。
搶在徐茂反應(yīng)過來之前,呼連休打時間空差,趁城內(nèi)百姓尚且不知戰(zhàn)況,冒險進城抓人,驅(qū)趕這些百姓去見徐茂。
有百姓做護身盾,呼連休底氣十足,大肆朝徐茂放言:“我無意與你作對,只要你愿意退出幽州,那我當(dāng)什么都不曾發(fā)生過,不會跟你動手,血流成河,如若不聽勸告,那就別怪我不給你臉面了,這些百姓的性命,我一個不留!”
北狄推出一個骨瘦如柴的小女孩,頭發(fā)亂糟糟,蓬頭垢面,手腳黢黑,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光著腳,灰塵緊緊吸附腿腳,一片臟污,但她沒站穩(wěn),被北狄士兵推倒在地,女孩也不哭不鬧,睜著黑溜溜的眼睛,平靜地接受命運。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默默從地面爬起身,對面向她投來審視的目光,女孩窘迫地拉扯褲子,兩只腳往后退縮,渴望地盯住對面娘子們的布鞋。
穿布鞋是何種滋味?
她只穿過草鞋,還是有幸遇見尸體,從死人腳上脫的,準確來說,是搶。
死人對她們而言是好東西,這意味著又有衣服和鞋子穿了。
大大小小的草鞋她都穿過,可是布鞋沒有,那是貴人才能享受的,但貴人不會死,她從未見過貴人尸首。
女孩貪婪地注視那一雙雙平平無奇的布鞋,想象其中的溫暖舒適。
萬籟俱寂,場面寧靜,所有人屏住呼吸,緊張參與到對峙中。
徐茂沒想到呼連休敢捏著幽州百姓性命回來威脅她,有些意外,看呼連休分外順眼。
徐茂道:“抓手無寸鐵的普通百姓算什么本事,難道北狄就這點能耐了?拉弱小無辜做擋箭牌,真不嫌丟人,這樣,以我一人,換幽州百姓,我在你們手里,這分量可比百姓重,忠義軍自然不敢輕舉妄動,定然答應(yīng)退出幽州,如何?”
呼連休可不會被她騙到,這么容易就答應(yīng),其中肯定有詐。
他打聽過徐茂在長安的事跡,徐茂能夠單槍匹馬殺進重重叛軍中,直入宮廷,挾持她?莫不是嫌命長,他還想多活幾十年!
“徐元帥,你的身手怎樣,我心里有數(shù),呼連休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少廢話,快出城,不然我手一抖,這些人便沒命了!”
呼連休急迫舉刀,架在百姓脖子上,他怕徐茂故意拖延時間,又趁他不注意暗中調(diào)派士卒,取他性命。
徐茂誠懇道:“別急啊,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換這些百姓的命,命令忠義軍退出幽州,保證在你們放百姓離開前,絕不動手,如果你怕我耍詐,我可以束手就擒,確保沒有威脅你的能力。”
呼連休猶豫半晌,如果徐茂落到自己手里,他當(dāng)機立斷,殺了她,那么忠義軍群龍無首,她們又沒有徐茂這樣的身手,從此就好對付多了。
而這時,緘默無言的百姓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眼睛涌出顆顆淚水,嘴唇不停發(fā)抖。
這么多年了,居然還有人重視她們的性命,愿意以自己之命換取她們存活。
幽州,朝廷的心病,許多人一直想奪回這片失地雪恥,可是接連不斷來攻打過數(shù)次,皆敗,反而向北狄運送金玉瑪瑙平息北狄可汗怒氣,困于幽州的百姓早已不抱希望。
而今好不容易打進幽州,收復(fù)國土,建立功勛,難道要為幾條賤命放棄?
本來幽州百姓麻木不仁,沒有任何想法,卻在這時,眾人眼珠微微顫動,大家齊齊抬頭看徐茂,復(fù)雜的情緒在心間翻騰。
一直以來,所有百姓溫順如羔羊,連繩子都不用綁就跟著過來,但在眼下時刻,這些人緩緩露出尖利的牙齒和指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手抓花北狄士兵的臉,張口咬下北狄人的血肉。
“恢復(fù)國土當(dāng)先,莫念賤民!”
百姓們大喊,從北狄人身上嘶咬一塊肉,血淋淋,拼盡全力抱住北狄士兵的腿,阻礙他們行動。
眾人為之變色,徐茂腳一蹬,立刻借力彈飛出去,轉(zhuǎn)眼閃到呼連休身后。
大家還沒看清情況,刀鋒已經(jīng)抵在呼連休脆弱的脖子上,徐茂稍微用力,那里登時現(xiàn)出一條血線。
“你……妖女!”呼連休驚惶。
怎么可能有人在空中蹦那么遠,速度那么快,遠遠不是人力所及。
哪怕他反應(yīng)過來,跑了幾步,提刀抵抗,可還是被徐茂的攻擊震麻手而繳械。
徐茂扭住他的臂膀,瞬間制服,難以想象這段過程竟然不足一刻鐘,他旁邊的士卒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
徐茂冷聲道:“所有人住手,立刻放開幽州百姓,不然你們首領(lǐng)的命就別想要了!”
態(tài)勢陡轉(zhuǎn),上一秒呼連休還在拿百姓威脅徐茂,這個時候已然反轉(zhuǎn),徐茂捏著他的命迫北狄士卒放人。
北狄士兵們被徐茂驚人的行動嚇白一張臉,僅僅見到一道殘影閃過,而后他們的葉護就被抓,太可怕了。
什么梁國女人柔弱溫婉,假的,即便是真的,那徐茂也是異類。
“怪物”
北狄士兵們丟開武器,慘叫一聲,連滾帶爬地往外面跑,死命奔逃,生怕差一步,徐茂現(xiàn)出原形,他們命喪于這怪物之口!
很好,不用跟呼連休講道理,迫使他下令,北狄士卒已經(jīng)跑完了。
徐茂松開呼連休,往外推他一把,斜眼睨視,輕蔑道:“快回去給你家可汗傳消息吧,速速增援人手,否則不止幽州,我朝所有失地,而是你們北狄……可能將從此不復(fù)存在。”
呼連休面白如紙,不顧疼痛,緊忙從地面爬起,慌忙跑離徐茂視線。
是他年紀上來,反應(yīng)不如年輕時,這才遭了徐茂的道,還是徐茂實力恐怖,無人可敵,呼連休在心中打鼓。
他終于明白,跟徐茂硬碰硬,北狄沒有一點勝算。
呼連休汗水濕透衣服,腳步不停,逃出幽州十里地,恐懼依舊爬滿全身,瑟瑟發(fā)抖,他無知無覺地邁開腿,往北狄逃。
徐茂最后那句話,如果放在以前,或許他不會當(dāng)回事,然而經(jīng)過今日之事,呼連休心底恐懼瘋長,徐茂敢這樣說,那她一定是可以做到的。
而徐茂分明可以殺他卻放他離開,說明這里面尚有洽談的空間,或是要錢,或是要物。
他們北狄能給,一切好說,不給,那么徐茂就不客氣了。
他必須親自回去告訴可汗,同徐茂坐下來商談,滿足徐茂的胃口,不然他們北狄便要遷家北上了。
呼連休逃亡,匆忙趕路。
這邊徐茂救下幽州百姓,眾人正趴伏在她腳邊連連跪拜,徐茂手忙腳亂地扶她們起身。
一眾面黃肌瘦的百姓哭道:“謝謝將軍救命之恩,我們賤命一條,哪里值得將軍如此相待!”
徐茂蹙眉,“在我眼里,命無貴賤,眾生平等,況且你們本為我朝子民,卻在幽州受盡苦楚,這是朝廷虧欠你們的,也是我應(yīng)該做的,沒有救命恩情之說,諸位鄉(xiāng)親快起來吧。”
命無貴賤,眾生平等。
鄧綠華注意到徐茂的話,驚詫地愣怔少時,她倏地回神,急忙翻出紙筆,就地而坐,倒水磨墨,快速落筆,記錄今日發(fā)生的事情,著重錄寫徐茂的話語。
每一筆,鄧綠華的手都控制不住地顫抖,激動難耐。
收復(fù)幽州,多少將軍沒有做到的事,徐茂做到了,而她就在徐茂身旁,親眼目睹這件歷史大事,自己現(xiàn)在所寫的文字將會編入史冊,流傳萬世。
鄧綠華心潮澎湃,身體所有酸痛、疲憊蕩然無存,她忽然眼眶微熱,涕淚俱下。
幽州,回來了。
在場眾人形成共識,她們驅(qū)趕北狄人離開,切切實實地踩在幽州土地,站在自家地盤上。
徐茂撫慰完百姓,正聲道:“大家先別高興太早,這僅是短暫的勝利,北狄人散逃在外,時刻都有可能卷土重來,不要掉以輕心。”
眾人心頭一凜,笑容逐漸消失,嚴肅地握緊刀,鄭重道:“元帥教訓(xùn)的是,屬下這就開始布防。”
徐茂眼皮猛地跳動,恨自己多話,她指派幾個人護送幽州百姓出城,暫時去營地歇腳,免得北狄反撲。
*
徐碧荷快馬加鞭,日夜兼程,鄰近幽州時,她忽地停了馬躊躇不前。
不為別的,北狄狡詐,騎兵優(yōu)異,而她們忠義軍半路出家,相較于北狄,在騎射上無疑略遜北狄一籌。
可能起初交戰(zhàn)看不出差距,但時長日久,大軍逐漸往北,進入山谷,騎射必不可免。
而端倪凸顯,讓北狄看穿這一點,北狄特地調(diào)派最勇猛的騎兵作戰(zhàn),那她們只能無奈敗退了。
徐碧荷咬唇思索,騎射這東西,只有下苦功夫,短時間速成不了高手,而且北狄人自幼接觸馬匹、弓箭,日日跟騎射打交道,融入生活中,練習(xí)的時間以及次數(shù)遠遠超過她們,如若比拼,這是拿自己的短處跟北狄的長處比較,不值當(dāng)。
她們忠義軍的騎射不行,細數(shù)梁朝騎兵,徐碧荷也只有連連嘆氣的份兒,不提那些人多半不愿出手相助,成長環(huán)境、天生習(xí)性不同,北狄人在馬背上長大,就是比她們有優(yōu)勢。
徐碧荷暢想間,思及北狄人的習(xí)性,她忽然靈光一閃,既然她們梁人不善此道,那么可以向北狄旁邊的西戎求助啊!
西戎同樣擅長騎射,騎兵驍勇,正是對付北狄的好幫手。
徐碧荷想到辦法,稍作休息,第二日黎明,天未亮,她又翻身上馬,調(diào)轉(zhuǎn)方向前去西戎。
連夜奔襲,徐碧荷來到關(guān)口,她劃下一道衣擺,纏住手掌,握緊紅纓槍,鼓足勇氣引馬上前。
“什么人?”士卒警覺。
“我是忠義軍元帥,天子親封晉王徐茂手下,徐碧荷,受密令出關(guān),軍情緊急,不容有失,速速放我過關(guān)。”徐碧荷向守關(guān)將士搬出晉王徐茂的名號,言罷抿緊嘴唇。
她做好策馬強行闖過的打算,身體緊繃,一旦他們拒絕,她就拎槍殺過去。
士卒聽完眼里露出驚詫之色,并未如她想象中那般厲喝驅(qū)趕,反而低頭跟同伴小聲議論,一邊抬眼打量,一邊說:“她是忠義軍徐茂的人……”
“就是剛剛收復(fù)幽州的忠義軍!”士卒們驚聲,瞪大眼睛,像看什么稀奇罕見的珍寶。
“忠義軍的人,放不放?”士卒猶豫。
旁邊士卒糾結(jié)半天說:“放吧,忠義軍奪回幽州,這么大的功績,日后前途無量,貿(mào)然得罪不好,還是行個方便,惠人惠己。”
守關(guān)的士卒互相討論,最后決定放徐碧荷過去,萬一她真是受命出關(guān),耽誤軍情,忠義軍把罪責(zé)推到他們身上怎么辦。
反正徐碧荷是個女子,關(guān)外環(huán)狼飼虎,即使出岔子,也不會對梁朝造成太大影響。
“通行。”
士卒話音落下,徐碧荷心弦頓松,迎著風(fēng)聲,策馬狂奔。
徐碧荷從他們的議論聲里得到一個好消息,忠義軍順利奪回幽州,這將是她談判的好籌碼。
一路順遂,徐碧荷的運氣很好,順利通過水流找到離她距離最近的左賢王,阿戈默。
帳子里,火爐旺盛,奶茶沸騰,阿戈默覺得實在荒謬,“你說要跟我們西戎結(jié)盟,攻打北狄?”
順序顛倒了吧,不應(yīng)該是西戎、北狄結(jié)盟攻打梁國嗎!
阿戈默懷疑自己眼花耳聾,出現(xiàn)幻覺,不然怎么會遇到這么離譜的事情,梁人居然向他們傳遞出聯(lián)合之意。
梁朝不愿見北狄、西戎任何一方獨大,故意使計挑唆他們爭斗,起初與北狄交好,送公主前去和親,提拔北狄成長,使北狄不斷吞沒西戎地盤,雙方打得頭破血流,直到西戎主動退讓,也學(xué)梁人送美人、物資,示意北狄共同對付土地肥美而豐饒的梁國,別在苦寒之地打個沒完。
北狄人胃口被梁國養(yǎng)大,果斷接受西戎的提議,轉(zhuǎn)頭攻打梁國,而西戎卻沒有應(yīng)諾,縮在一邊休養(yǎng)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