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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捉蟲)

    這時北狄知曉自己中計, 但占領夷州的好消息令北狄無暇顧及西戎,坦然接受現實,舉刀向梁國發起進攻。

    他們殺了梁國和親的公主, 與其徹底撕破臉,通過戰爭獲利, 梁國節節敗退令北狄血液沸騰,流水一般的綾羅綢緞、金銀珠寶未能止住他們的野心, 隨意嚇唬兩下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得無數物資, 他們豈會收手。

    北狄人清楚地認識到梁國的孱弱、怯懦,愈發放肆,膨脹, 漸而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北狄得到源源不斷的物資, 如今之強大, 西戎難以匹敵, 不過北狄的目光在地大物博的中原,被他蠶食成彈丸之地的西戎已不是他對手,土地又貧瘠, 他看不上眼。

    如今這局面, 西戎根本不用摻和進去蹚渾水,坐山觀虎斗,無論梁國還是北狄,對西戎而言, 無所損礙,反而加入容易生出禍端。

    阿戈默舉起碗喝一口奶, 思緒萬千, 不好貿然得罪梁國,又不準備答應對方請求, 他長年駐扎在關外,通曉漢話,無需翻譯,阿戈默旋即笑道:“徐娘子,北狄強橫暴虐,西戎飽受北狄欺壓折磨,不斷退讓才換來短暫的和平,百姓安心養牛放羊,可是先前的損傷尚未養好,這時出兵攻打北狄,能不能且擱置一邊不說,我們眼下的太平日子是不會有了!

    徐碧荷不慌不忙道:“您也說了,北狄豪橫跋扈,殘虐不仁,如果不能擊殺,將來禍亂中原,您覺得他還會滿足于中原之地嗎?等到那時候,西戎就危險了!”

    阿戈默沉思半晌,徐碧荷說得有道理,但眼下他們出手的時機,北狄和梁國剛交手不久,后面還有的打,待他們雙方力竭,必將眼光轉向西戎,兩邊開價,西戎可以擇優而投,而不是急匆匆就倒向梁國,好處不夠多。

    “這件事情太重大了,我一個人無法做主,須得傳信稟告單于,請娘子等上幾日!卑⒏昴钩鐾献衷E。

    眼前不是西戎出兵的最佳時機,徐碧荷知道一等就再沒有音訊,但情況緊急,她等不及。

    徐碧荷拔出綁在腿間的匕首,飛快刺向阿戈默,而空中氣流涌動,阿戈默耳朵動了動,匕首上的白光閃過他眼睛,意識到徐碧荷軟的不行,準備來硬的,阿戈默遽然變色,抬手摔破碗,及時抽身躲避。

    阿戈默迅速轉身,拔出懸掛的大刀,厲聲道:“徐娘子,看你是女人的份上,你現在停手,我不追究罪責,你若繼續執迷不悟,休怪我手下無情!

    徐碧荷臉上肌肉一抖,“不需要左賢王留情面,今日西戎不答應借兵,那就是與我梁國為敵,與其放任西戎左右搖擺不定,養虎為患,不如我今日便鏟除了這禍患!”

    “既然如此,那按我們西戎的規矩來吧,今天你能打敗我的話,我阿戈默二話不說,借兵給你攻打北狄,若不能,你留下一只手在這里!卑⒏昴[起眼睛,放出不善的光芒,問道:“如何,可敢跟我一戰?”

    徐碧荷淡然道:“不負左賢王盛意。”

    本來她就做好打算,殺死阿戈默,扶立他人取代阿戈默,帶領其手下士卒隨她攻打北狄。

    她敢豁出去,但阿戈默不敢。

    阿戈默有心坐山觀虎斗,兩邊都不得罪,忌憚她的身份,不敢對她下死手,死一個無名小卒無所謂,但到關鍵時刻,小卒也有關鍵作用。

    他害怕以后梁國拿此事當作借口,跟西戎談判,這樣西戎旁觀看戲的優勢就沒有了。

    有所忌憚,應對不怕死的狂徒,交手前勝負即定。

    二人出帳子,徐碧荷讓所有人前來圍觀,說清出內容,免得阿戈默賴賬。

    阿戈默嗤笑,徐碧荷站在他跟前,就像小雞崽,拎他們西戎的刀都費勁,他哪會打不過徐碧荷。

    徐碧荷身形單薄的印象刻在阿戈默腦中,他自信握刀,讓徐碧荷任意自選趁手的武器,徐碧荷去取她的紅纓槍,細細長長的桿子,看著沒什么分量。

    阿戈默扯動嘴角,輕蔑道:“娘子,我可不是梁人,別怪我不憐香惜玉!

    徐碧荷目露兇光,冷聲道:“廢話少說,開始吧!

    話音甫落,徐碧荷凝神沖出去,抬槍朝阿戈默右胸刺去,阿戈默側身欲躲,而徐碧荷卻是裝模作樣,虛晃一槍,實際改換方向,尖端扎向阿戈默心口。

    鏘一聲,阿戈默揮刀砍歪兇猛咆哮的紅纓槍,刀身嗡鳴,微微顫動,握在手里有些麻。

    阿戈默大吃一驚,徐碧荷竟然有這么大的力氣,不容小覷,他緊忙收斂心中輕視,壓低濃黑眉毛,鄭重地盯緊徐碧荷出手招式。

    徐碧荷毫不畏懼阿戈默,主動出擊,掌控猛烈攻勢,接連不斷地招呼在阿戈默身上,周圍旁觀的西戎士卒們高聲呼喊激勵阿戈默。

    一刻鐘過去,阿戈默摸清徐碧荷耍槍的路數,適應節奏,他準備繼續拖延一會兒,徐碧荷出招很急,用力過猛,起初確是占據上風,不過時間一久,劣勢就顯現出來,大量體力流失,很容易穩不住。

    阿戈默慢悠悠地化解徐碧荷每一槍,注意保存體力,只待對方體力透支,他抓緊漏洞將其一擊制服。

    日頭緩緩移動,汗珠從徐碧荷發間飛濺而出,徐碧荷臉色燒紅,但她手里的槍卻是極穩,甚至阿戈默感覺有些邪門,她的出招更加迅疾、猛烈,已經完全不給他反擊的時間和機會。

    時間緩緩流淌過去,無形的壓力鉗制阿戈默,起初士卒們為他歡呼起舞,紛紛要他給徐碧荷一個教訓,然而他防守卻不進攻,士卒從以為他游刃有余,故意逗弄徐碧荷,羞辱她,興高采烈,漸漸轉變成小聲嘀咕,疑惑他為什么還不反守為攻。

    隨著徐碧荷揮舞出殘影的紅纓槍無縫擊打,為他喝彩的聲音越來越小。

    阿戈默心間壓力驟增,他無暇顧及圍觀士卒的神情,只是喝彩的聲音低微,加之徐碧荷不同尋常,迅猛不斷的攻勢,兩方因素交疊,這使他心神頓亂。

    不行,不能繼續等下去了。

    阿戈默面容表情皸裂,他咬咬牙,往手掌、刀柄灌注力量,轟地打出去,徐碧荷的紅纓槍瞬間彈飛,差點脫手。

    趁徐碧荷重握紅纓槍的間隙,阿戈默勾起嘴角,順利轉換狀態,舉刀攻擊徐碧荷。

    “左賢王,左賢王!”人群爆發歡呼,拍手叫好,其間夾雜大同小異的指揮話語:“攻她下盤,打她……”

    重新響起的叫好聲震蕩阿戈默心神,緊繃的那根弦總算放下些,他轉頭扎進對戰里,全神貫注,向徐碧荷發起猛攻。

    這時情況陡然反轉,阿戈默進攻,徐碧荷動作遲緩下來,用她的紅纓槍抵擋,轉為防御。

    圍觀士卒們見徐碧荷速度變慢,興奮地叫喊,讓阿戈默快抓緊機會,速速打敗她。

    阿戈默審時度勢,感覺有些不對勁,徐碧荷驟然降速防守略微古怪,但來不及多想,機會轉瞬即逝,他必須在徐碧荷精疲力盡的時候全力以赴。

    尖刀連續不斷地沖刺、翻轉,阿戈默迷失在混亂的喝彩聲里,他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打敗徐碧荷。

    可惜徐碧荷滑如泥鰍,任阿戈默怎樣打,她總能躲開,阿戈默先前記的那些漏洞也被徐碧荷補上,無懈可擊。

    阿戈默眼睛充血,逐漸癲狂,思路越來越模糊,目標越來越清晰,最后阿戈默無可奈何,低吼一聲,使出殺招,對徐碧荷下死手,往她致命部位揮刀而去。

    徐碧荷身姿輕巧如燕,像逗小貓似的,靈活抵擋,臉上露出淺淺笑意,在阿戈默瘋狂出刀時調整呼吸,恢復體力。

    等阿戈默反應過來,自己中招,徐碧荷轉攻為守,是為消耗他的力氣,為時已晚。

    阿戈默喘著粗氣,腦袋昏脹,他已經疲累,無法爆發力量拿下徐碧荷,而徐碧荷休息好,最后沖刺,挑飛阿戈默的刀。

    這一局,徐碧荷勝。

    阿戈默無力仰倒,圍觀的士卒們驚呼一聲:“左賢王!”

    誰也沒想到,阿戈默居然會輸給徐碧荷,現場氛圍有些尷尬,奮力為阿戈默加油鼓氣的士卒沉默不語。

    徐碧荷舉槍杵地,抬手摸一把眼睛,擦去濕漉漉眼睫上的汗水,她手心原本都全是汗,滑溜溜,差點不能平穩握緊紅纓槍,在防御時還要抽空甩手,抖落汗水。

    結束第一件事,徐碧荷趕緊擦汗。

    “你了!卑⒏昴瑑裳鄯趴,躺在地上呆愣半天,由左右士卒扶他坐起,他緩緩開口。

    徐碧荷點頭示敬,并不同阿戈默謙虛客套,提醒道:“請左賢王勿忘自己說過的話,借兵給我!

    阿戈默用力捶地泄憤,不知應該怨怪誰,眾目睽睽之下,他向天神立下,是不能反悔的。

    “好,我借給你,不過僅代表我自己一人,與西戎無關,我手下有勇士三千,平常士卒萬余,你要借多少?”阿戈默咬破牙根答應徐碧荷。

    阿戈默事先說好,借給徐碧荷的士卒僅是他自己手下,與西戎切割,借兵攻打北狄是受梁國脅迫,不代表西戎立場。

    徐碧荷道:“我曾聽聞西戎騎兵驍勇善戰,那你便借出騎射最好的三千勇士,我們所缺人手即足數。”

    阿戈默心不甘情不愿地點頭,艱難起身清點士卒,調撥人手給徐碧荷。

    “這是哈榮谷,我的親信,懂漢話,你有什么命令都可以交代給他!卑⒏昴c一名親信推舉到徐碧荷面前,朝哈榮谷使了個眼色。

    哈榮谷領會左賢王的意圖,走到徐碧荷身邊,抱拳道:“不論任何事,將軍皆可吩咐于我!

    徐碧荷打量哈榮谷,身高體闊,許是讀過漢讀,身上略顯書卷氣,不像其他西戎人那么粗壯。

    思及語言溝通不暢是大問題,確實需要翻譯在身邊,避免引起誤會,在作戰過程中發生亂子,徐碧荷接受哈榮谷。

    臨行前,徐碧荷承諾道:“左賢王盡管放心,你們幫助我,我一定記得今日援兵之恩,他日必有報答。”

    她說的是自己,一直以來,張口都是梁朝云云,除去平述忠義軍攻下幽州,再未提及忠義軍。

    阿戈默不想回憶自己輸給徐碧荷的恥辱,閉眼揮手,催促徐碧荷趕緊走,看著扎眼,心痛難耐。

    徐碧荷策馬奔騰,帶領從阿戈默這里借來的三千騎兵趕赴幽州。

    時間緊,任務重,徐碧荷抄近路,從北狄中間取道,一路殺過去,能省不少繞路的時間。

    徐碧荷帶著西戎騎兵橫掃而過,北狄人被打得措手不及,待他們醒神,想要追擊徐碧荷等人時,人已經跑出十幾里,似乎無意糾纏,只是過個路而已。

    遇到突襲,又追不上人,北狄士卒驚惶,緊忙傳信給可汗,請求支援。

    徐碧荷途經夷州,隨她同行的西戎騎兵有些吃不消,不得不停下來休息。

    吃飯的工夫,徐碧荷抬眼望向夷州,距離極近,若攻下夷州,往幽州推進,那么幽夷之間的北狄人腹背受敵,她可以跟元帥她們前后夾擊,如此便能輕松收復北地。

    來都來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總要帶點禮物見元帥,她也好將功折罪。

    徐碧荷給哈榮谷遞干餅,淡聲吩咐道:“哈榮谷,吃完不用急著趕路,今夜突襲夷州!

    哈榮谷聞言干餅噎在喉間,一時喘不上氣,翻白眼,他掐著脖子在徐碧荷面前轉,徐碧荷伸手拍他后背,那塊餅才終于咽下去,哈榮谷小命得以保全。

    “……突襲夷州?”哈榮谷顧不上自己方脫離危險,緊忙詢問徐碧荷,瞪大眼,語調驚異。

    徐碧荷道:“正是,我們元帥已奪回幽州,我自夷州打過去,恰好能與大軍匯合!

    哈榮谷指著自己和其他士卒,難以置信道:“就我們,打夷州?”

    雖然徐碧荷打了他們左賢王,實力不凡,但夷州是什么地方,一塊難啃的硬骨頭,就憑他們區區三千人,攻打夷州?這是說笑呢!

    哈榮谷面露難色,“徐娘子,你沒有上陣作戰過吧?”

    徐碧荷點頭說:“怎么,有問題?”

    “攻城不是小孩子扮家家酒,我們出來除了路途所需的一點餅、水,輕裝奔馳,其他什么東西都沒有,如何攻打夷州?”哈榮谷佩服徐碧荷的天真,她上趕著找死不要緊,他們西戎人還想活命。

    徐碧荷眼里浮現迷茫之色,“我們元帥打晉州的時候,僅備糧草,所用物資并不多,甚至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輕松攻下,這很難嗎?”

    哈榮谷忽然語塞,人家是元帥,運籌帷幄,決勝于千里之外,哪里能夠相提并論,他只好問道:“夷州地險,那娘子預備用何計謀攻打夷州?”

    徐碧荷思慮道:“他們敢出來,一切就容易許多!

    沒有什么東西,比仇恨的力量更能摧毀事物。

    *

    豐城,徐碧荷走后,唐折桂不想動彈了,留在這里靜靜養傷。

    大夫每天都過來給她看傷換藥,唐折桂躺在床上幾乎快發霉,她感覺自己腿上的傷差不多好了,沒什么問題,急求下地活動。

    唐折桂百無聊賴,徐碧荷離開,呂飛燕事忙分不開身,無法陪伴唐折桂,她想了一個辦法。

    因晉州與長安間交通不便,王興珠她們的日志暫時送到宋延芳這里,匯報日志越積越多,同徐茂看過的存放一起,都有些分不清了,正好可以讓唐折桂幫忙區分,也打發時間。

    “我看日志?”唐折桂張大嘴巴,驚詫出聲,她連忙擺手道:“不,不成,我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就頭疼,這事我不行!

    呂飛燕道:“又不是叫你幫元帥挨個審閱,只是看眼尾部的日期,按順序重新排一下,不難的!

    她拿出殺手锏,“有王興珠的日志,你確定不做嗎?”

    “王興珠……”唐折桂猶豫,她得幫元帥盯著王興珠,不許王興珠在背后搞小動作,背叛忠義軍。

    唐折桂沉吟半晌,最后收緊五指,答應呂飛燕,說道:“好,我做,這件事放心交給我,沒問題!”

    呂飛燕輕笑,“一會兒我讓人去把東西搬過來,你慢慢看。”

    看到呂飛燕臉上綻開的笑容,唐折桂忽覺上當受騙,著急忙慌下,不小心咬痛舌頭,拒絕的話完全說不出。

    “看來,這是天意難違,唐娘子,你就別掙扎了。”呂飛燕捂嘴笑道。

    唐折桂臉皺成一團,五官猙獰。

    正在她們說話時,宋延芳步履匆匆,面帶急色,似乎遇到分外棘手的麻煩。

    “呂娘子!彼窝臃纪T陂T口,往里面輕喚一聲,話語沾染些許憂慮。

    呂飛燕轉頭看到宋延芳,估摸著出現什么麻煩,亟待解決,她趕緊跟唐折桂說:“娘子好好休息,我去忙了!

    說完,呂飛燕快步走出去,詢問宋延芳:“宋郎君,怎么了?”

    宋延芳愁眉苦臉,眉心蹙緊,聲音憂慮:“如今道路順暢,鑿渠進度卻因引何處水而延緩,研究許久,我覺得還是應該引娘子山之水最妙,不然慶縣那邊的百姓不滿,阻撓我們鑿渠,引發亂子,最后不好收場!

    呂飛燕嘆氣道:“可娘子山……距離雖是適當,然而山勢陡峭,那邊一片懸崖峭壁,之前我們進山尋找活水源頭時,爬到一半就全是斷崖,沒幾個落腳的地方,幾次無功而返,人站不上去,水亦引不下來,奈之如何?”

    “我正是為此事發愁,如果能想辦法從那段斷崖處過去就好了!彼窝臃伎鄲赖仵獠健

    呂飛燕道:“還是再看看吧,試一試能否跟慶縣百姓坐下商談,娘子山,太難,即便我們日日夜夜地挖山取道,那等修成,恐怕已二三十年過去了。”

    兩人談話傳進唐折桂耳朵里,唐折桂撓撓頭,這事她可幫不上忙。

    下午,呂飛燕命人把儲存的日志抬進唐折桂屋子,唐折桂開始王興珠那邊送回來的匯報日志。

    唐折桂一邊從箱中撈紙,一邊唉聲嘆氣,眼光快速從紙張上跳過,不經意地瞄見圖畫,她登時驚喜,飛快拾起。

    定睛看時,唐折桂十分眼熟,一眼看出這上面畫的是健身場地處器物,天梯。

    原來圖紙在王興珠這里,她交還回來,一直存放在壘疊的日志箱中落灰。

    唐折桂拿著圖紙研究半天,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隨手丟到一邊,不想再看什么日志。

    這時,她想起呂飛燕和宋延芳的憂慮,自己不能在這種時候讓他們分心,唐折桂長長吐出一口氣,不禁喃喃道:“娘子山……”

    唐折桂搖頭,收好那些圖紙,放到一邊,瞪大眼睛,打起精神,專心致志分揀日期錯亂的日志。

    然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圖紙飛快閃過一道微弱的光,千里之外,徐茂收到系統訊息。

    已選擇地址:娘子山,選址成功,三十秒后即便開始建造,請預留足夠的建造材料。

    徐茂錯愕,不知道系統發什么瘋,突然冒出這么一句,她趕緊進具體事項里檢查。

    點進去仔細看,徐茂發現竟然是之前的那個健身公園,停在選址的時候沒有繼續執行,圖紙被王興珠偷走,人工手搓健身器材,給了她一個大驚嚇。

    不知什么緣故,系統重啟建造任務條,竟然要在娘子山修健身公園。

    徐茂嚇白臉,立即手忙腳亂地取消,可惜她點擊的時候為時已晚,任務啟動,進度條變成綠色。

    “不”

    話音未落,綠色倏地跳紅。

    對不起,建造材料不足,請玩家盡快補充。

    進度條只進了一步,顯示百分之一,系統跳出警告彈窗。

    徐茂頓時松氣,幸好她上局就把建造材料用光,不然娘子山就要有“神跡”降臨了。

    取消,任務條變灰,徐茂徹底放心。

    與此同時,豐城風云突變,厚重黑云壓頂,天際白光閃過,一道紫電劈下,正中娘子山,隆隆雷聲響徹云霄。

    轟地一聲,山石滾落。

    這道雷電來得迅猛,走得也急,本以為后面還有什么手段,誰知突然寂靜,銷聲匿跡,緊接著烏云散開,只起一個頭,戛然而止。

    狂風停息, 方挪到窗邊,準備關窗戶的唐折桂一愣,昏黑屋子很快恢復光明, 仿佛剛才是她的幻覺。

    唐折桂拍拍耳朵,“我明明聽到響雷聲, 外面像要下暴雨的模樣,怎么突然停了?”

    這詭異的天氣引得所有人疑惑, 第二天唐折桂就聽照顧她的新苗說雷電劈中娘子山, 阻攔呂飛燕她們的一處斷壁竟然裂開,石頭滾落,出現坑洞, 人可以通過這個坑洞繼續往山上走。

    唐折桂驚得瞪圓眼睛, 天底下居然這樣的好事, 呂飛燕才煩惱斷壁攔路就天降神雷, 替她解決阻礙。

    運氣真好。

    唐折桂羨慕得眼睛滴血,恨自己的身體不爭氣,不過是從馬背摔下來而已, 她腿腳竟然受傷, 不良于行,蒼天不公正!

    唐折桂酸酸地說:“那呂娘子不用憂慮鑿渠的事情了吧?”

    新苗搖頭,擺放茶點,“差得還遠, 這只是其中一處,上天幫助呂娘子解決最艱難、危險的地方, 但后面還有許多峭壁等著娘子, 娘子說要籌人挖山,大清早就出去了。”

    她嘆口氣說:“這蒼天真是, 劈一道是劈,劈兩道也是劈,為什么不多劈幾道天雷,幫我們徹底解決前路呢?”

    唐折桂酸水沉下去,她扶住額頭,心底贊同新苗的話,要么不幫,要么送佛送到西,給她們劈出一條天路,僅僅來一下算什么,示例嗎?她們又無法引雷劈山!

    無奈,唐折桂琢磨不透天意,連著打一個哈欠,耷拉眼皮開始收拾日志。

    不經意間,一段文字跳進她的眼睛。

    王興珠寫道:“仿照道士炸爐,苦學煉丹之法,于山洞煉丹,果然丹爐炸裂,天降甘霖,細究其法,察覺似同爆竹,不知是否巧合,需要再次試驗……”

    唐折桂忽然看中兩個字眼,炸裂。

    她無端聯想,天雷劈裂娘子山,丹爐炸裂,它們都具備巨大的威力,可以破壞物品,使之碎裂。

    如果將王興珠的煉丹炸爐法挪移到娘子山,讓炸飛的丹爐擊碎峭壁硬石,那么平坦的路不就出來了嗎!

    唐折桂嘭地拍案,眼睛亮起,撫掌叫道:“對啊,天雷許是給我們做示范的,我們人力挖山花費時間長久,而外力完全不同,炸爐說不定可以幫我們打碎山石,省時省力,以后都不用慢慢敲半天運石頭了!”

    “娘子,什么炸爐?”新苗好奇,上前攙扶唐折桂,免得她過于激動,倏地跳下榻,拖著傷腿跑出去。

    唐折桂握緊新苗的說,眼里幽光閃爍,興奮道:“我想到在娘子山開路鑿渠的辦法了,快請呂娘子過來!

    新苗道:“呂娘子出門去籌集人手,不知何時回來!

    唐折桂一刻都不想等,緊忙推搡新苗,催促道:“你幫我出門走一趟,快些找呂娘子回來議事,跟她說,不用擔心挖山的事情,我有迅速開路的法子!

    新苗茫然地哦一聲,不知唐折桂想出什么神奇之法,如此激動,她立刻跑出去尋找呂飛燕。

    唐折桂興奮萬分,激動地拿著王興珠寫的那張匯報日志等呂飛燕。

    下午,呂飛燕一頭霧水地回來,聽新苗說,唐折桂想到開路的好辦法,叫什么炸爐。

    呂飛燕疑惑不解,一進門就問:“唐娘子,新苗說的炸爐是何意?”

    唐折桂抬頭望見呂飛燕,立馬綻開笑意,朝她招手說:“快來,你看看這個。”

    等呂飛燕走近,唐折桂將王興珠的日志塞到她手里。

    呂飛燕低頭看,表情逐漸嚴肅,聯想到劈中娘子山的天雷,腦中隱約生出一個想法,“你的意思是……仿照王興珠煉丹之法,作法求雨,引來天雷?”

    “可是雷電非人力可控,我們又不能引雷劈山!倍夷懿荒茼樌碛,還尚未可知,用這個法子,成功的可能太小,呂飛燕質疑。

    然而唐折桂連連擺手,急聲說:“不是,不是引雷,我們費這個勁兒做什么,呂娘子,你想啊,咱們是要叫山石碎裂,多出豁口,使人可行,雖然無法接引雷霆,但是憑借丹爐爆炸之力,給娘子山劃幾個小口子應是足夠的。”

    “碎石?”呂飛燕眼睛瞬亮。

    是啊,人工開鑿是一點點敲碎石頭,雷劈峭壁是打裂硬石,那她們的目光應該同樣放在石頭上面,想辦法借力碎石。

    唐折桂探身,用手指出一段,呂飛燕順著她的手指重看文中描述。

    王興珠說,炸爐時所有人聽到洞內響起厚沉的雷霆聲,大地震動,后面進洞收拾,發現丹爐裂成幾塊,殘骸飛滿各處,地面出現一個黑乎乎的大坑,亂石堆落。

    呂飛燕越看越驚喜,這個煉丹炸爐留下的坑洞完全符合她們的需要,只要凹陷能踩,她們就可以一路修上去。

    如此,不僅可以接引水源,而且她們也可以修出通向外縣的道路,不必繞行,節省腳力。

    呂飛燕連連稱贊,解決一樁心事,立刻說:“我這就給王興珠寫信,請教炸爐的具體方法。”

    唐折桂咧開嘴,“能幫上忙就好!

    呂飛燕趕緊向王興珠傳信,詢問煉丹炸爐的秘訣,又將豐縣情況告知,請她幫忙估摸能否開展。

    信件急傳,一直未得回音,呂飛燕陷入焦慮,她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煉丹上,然而日復一日的等待和撲空,呂飛燕心中的焰火漸暗。

    唐折桂關注著王興珠的信件,然而一動不動,渺無音訊,不由起疑,“難道是王娘子那邊出事情耽擱了?”

    呂飛燕道:“期待一切順利。”

    只希望王興珠別出事,她的煉丹炸爐法在娘子山也能用上。

    等待多日,呂飛燕開始自己翻閱書籍查找煉丹相關的東西,找道士問詢。

    這日黃昏時候,太陽西沉,天際霞光燦爛,車輪滾滾,碾過石板,一支身穿甲胄的隊伍出現,馬車在前,裝載貨物的兩輪車在后,不過兩輪車上東西由油布、麻繩包裹嚴實,看不出里面物品具體形態,只覺得略微高大,車隊停留在豐城忠義宅院前。

    王興珠掀開車簾,輕快跳下車,正逢得到消息、出來迎人的呂飛燕。

    呂飛燕激動道:“王娘子,你怎么親自過來了?”

    元帥走時雖是給她們便宜行事之權,允準事后稟報,但畢竟大家事務繁忙,無暇分身,王興珠得信趕在豐城,呂飛燕既感動,又意外。

    王興珠道:“正好順路,金娘子讓我來豐城看看她家開設在此的鋪子,代她巡查,想著你要的家伙,我最熟悉,顧慮到安全,還是由我啟動使用為妙!

    她伸手指了指后面拉的兩輪車,吩咐人解開繩索,推進院子里去。

    呂飛燕轉頭看去,不知里面是什么東西,疑惑問道:“這是何物,丹爐嗎?”

    王興珠兩只眼睛彎起,湊到呂飛燕身邊,笑盈盈賣一個關子說:“勉強算是丹爐,不過用起來比普通丹爐好,等一會兒進去看,你就知道了!

    士卒幫忙把兩輪車推進院子,松開捆綁的繩子,揭開上面覆蓋的油布,只見一個外形奇異的器物出現在眼前,有彈射鐵石車炮的影子,但整體形狀像捋直長脖的鵝子,底座沉穩,有支架,上端伸出一根粗大的管道,看著頗怪。

    “這是?”呂飛燕驚訝問。

    王興珠介紹道:“我本想丹爐改裝,奈何花費頗多,不若直接用鐵器打,同時我也在探察煉丹炸爐的原因,其間摸索到爆竹身上,發現爆竹的效果更好,于是改用爆竹,查閱丑娘所留日志,來回折騰,做出此物,火/炮。”

    “將制好的彈藥塞進長管里,點燃火藥后會產生推力,射出炮彈,這樣就可以遠距離炸開,對地形要求降低,不用再在周邊尋找掩護物,點好撤退了。”

    呂飛燕瞪圓眼睛,明明每個字她都明白,但合起來有點聽不懂,為什么會按預想爆炸?

    她盡力理解,說道:“所以……它類同投石車,將火藥換成石頭,彈射而出,在遠處引爆?”

    王興珠道:“差不多,火/炮的威力猛烈,炸時聲若響雷,刺痛耳朵,擊中之地土石不可抵擋,飛沙碎石,我想,或可在娘子山上炸出一條路,便運送它過來,正好換地方試驗!

    呂飛燕吸氣,激動地渾身顫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感謝王興珠。

    “不過要是炸山的話,在開始以前,我們需要找準位置,提前疏散距離娘子山最近的人戶,防止發生意外狀況,損傷百姓!蓖跖d珠提醒道。

    呂飛燕連連說是,“這是必然,想來所用彈藥不便宜,盡可能節省些,說不定以后用的地方還多!

    王興珠道:“一眼瞞不過娘子,若非金娘子支援,我怕是早早停在打鐵這一步就放棄了!

    “金娘子大義,待元帥回來,一定要同元帥說!眳物w燕對金非玉感激不盡,她轉頭看向火/炮,上前摸了摸炮身,忽生靈感,問道:“娘子說它能炸山碎石,是因為火藥?”

    “正是!

    呂飛燕道:“那我們直接在山上放好火藥,留足引線,然后撤退等它爆炸,這樣不行嗎?”

    王興珠解釋說:“原本我確是如此打算過,不過聽聞娘子山懸崖峭壁多,登山道路艱險,恐忙中出錯,撤離時不小心滑倒,此外部分地方光溜溜,爬不上去,那就無法放火藥,麻煩頗多!

    “而直接空投彈藥,它的唯一要求是找好架置炮身地方,或許更方便安全!

    呂飛燕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有了王興珠相助,呂飛燕懸著的心總算放下,帶人上山測量峭壁尺度和位置,觀看周圍環境,預估山石塌陷后果。

    呂飛燕、王興珠和熟知地理的官吏、士人同行,查閱縣志里關于娘子山的文字,加深了解,商討方案。

    不眠不休討論兩日,最終確定擺放火/炮炸山的位置,通知周邊百姓暫時遷移,防止滾落的山石傷人。

    前些時日天雷劈山,從山上滾下來幾塊兒巨大的石頭,雖然沒有傷到人,但也嚇大家一跳,到現在仍然心有余悸。

    呂飛燕提出天有異象,巨石滾落的事情或許還會發生,先帶他們去城中避一避隱藏的災禍,每日供應三餐,保證大家不會餓到。

    百姓聞知,忙不迭收拾家當,近乎舉家搬遷,有些不情愿離開的人看著鄰居忙碌收拾,說道:“你們別聽外面亂說,娘子山離我們又不是特別近,滾幾塊石頭下來,聽聲音就可以提前知曉,而且它滾那么久,到咱們這里早沒力氣,砸不死人,用得著收拾東西,忙上忙下地來回搬嗎?好麻煩,完全沒必要的!”

    鄰居大驚道:“你咋能這么想,人家寧愿每日發三次飯,也要我們離開,肯定是要發生大事情,不然花這工夫白干?”

    “我聽說……”鄰居停住手里的動作,環看四周,壓低聲音說:“估計娘子山這邊要打仗,忠義軍才提前叫咱們走,何況過去吃住也不要錢,只是給修路的勞工幫把手,如此好事,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你還不愿意去,你不去,就沒人管你的死活了!”

    這人一聽,臉面猝然失色,“當真?”

    鄰居不滿道:“我還能騙你不成,反正過去以后,可能回不來了,能帶走的東西都要帶上!

    說的極是,不論是天災,還是人禍,保險起見,搬家撤離,走為上策。

    所有百姓飛快翻箱倒柜收東西,拖家帶口跟著呂飛燕的人轉移。

    呂飛燕在附近巡視,檢查沒有滯留百姓后命人守在道路要口,禁止百姓折返,隨后推著王興珠的火/炮出發。

    為保證安全,她們規劃了射擊位置,并且助推火/炮抵達指定地點,大部分人都要離開,僅留王興珠、呂飛燕和幾個幫忙的士卒。

    “好,底座埋這么深,差不多了!

    炮彈射出以后,沖擊引起炮身的震動很大,必須固定底座,不然精準度不高,打出去偏歪,無法在原定地方爆炸。

    王興珠拍拍手心的泥土,檢查火/炮,確保不會出問題。

    一切準備就緒,呂飛燕心弦緊繃。

    王興珠舉著火折子說:“你們往后面退些,捂住耳朵,我要點火了!

    呂飛燕等人聞言退后幾步,跳下提前挖好的坑,趴在邊緣,盯著火/炮。

    王興珠轉身,點燃火藥引線,快步反身跑開,進坑躲避。

    激動人心的一刻來臨,幾人用手捂緊耳朵,片刻的寂靜以后,怪獸的咆哮聲轟地響動四方,地面都在顫動,大家登時嚇得低頭閉眼。

    遠處嘭地一聲,呂飛燕趕緊睜眼,然而眼前煙霧彌漫,視線有些模糊不清,鼻腔里瘋狂涌進刺激味道,辣得眼眶浸濕。

    王興珠讓大家捂住口鼻,稍等片刻,確保安全后上前抬火/炮,轉移到下一個位置。

    三月十四日,娘子山上震雷轟鳴,石塊飛濺,方圓十幾里外都隱約聽到響動,齊齊往娘子山方向遙望。

    山中煙霧繚繞,石屑不斷抖落,王興珠等人按計劃完成任務,抬炮返回,呂飛燕去第一個爆炸的地方查看情況。

    刁難呂飛燕月余的峭壁此時出現一個大黑坑,坑邊緣有幾道縫隙,向外拓展。

    呂飛燕抓著上面突出來石頭踩上去,測量距離,估摸了一下,偏窄,修路的寬度不足,倘若修水渠,預留空間不多,僅夠一個人側著身體通行。

    “先把水渠修好再說!眳物w燕長呼一口氣,小心轉動身體往前走,去檢查下一個地方。

    除個別地方需要專心,呂飛燕走得還算順利,跟她們預想的情況相差不大,只是修渠的時候要綁繩索保護安全,這道護身繩索如何綁倒是問題,需要仔細研究一下。

    呂飛燕她們炸山的消息迅速在豐城傳開,百姓驚奇山中異響竟然出自忠義軍之手,全都不敢相信,紛紛質疑道:“怎么可能,人如何擁有摧山之力?況且幾個小娘子!”

    “真的,我在路上親眼看著她們推送一個大家伙回來,呂娘子封鎖道路,今日除她們外,無人可在娘子山附近現身,不是她們還能是誰,又沒有打雷,我覺得肯定是徐元帥教了她們法術,不然如何解釋呢?”

    “我也是這樣想的,炸山開路,這只有徐元帥所領的忠義軍能辦到!

    “難怪前些日子動靜那么大,莫名一道天雷劈山,呂娘子立即把娘子山周圍的人家都遷走,不準靠近,原來是她們在這里動用法術!

    大家一想到徐茂,所有質疑立刻煙消云散,任何奇異的事情都顯得合理許多,百姓理所當然地接受這件事。

    百姓歡呼:“那我們的水渠往娘子山修過去,豈不是以后都不用走十幾里路去別的地方挑水?”

    “就是說,自從徐元帥她們來豐城,咱們不挨餓,路好走,等水渠修成,也不必擔心沒水吃,日子越來越好了!”

    眾人認同地點頭,忍不住伸手拭淚,哽咽道:“徐元帥千秋萬歲……”

    如若沒有徐茂,大家可活不到今日,更別提水渠引水這種惠及后代的事情。

    豐城百姓跪在地上,朝北邊磕一個重重的響頭。

    *

    夷州,守城將領為奈赫,他身邊有一個梁朝叛將,名叫仲孫榮。

    城下徐碧荷叫罵引奈赫追擊時,仲孫榮識別其中有詐,說道:“幽州剛失,我們這里不能再出現任何問題,還是靜等可汗發令為妙!

    仲孫榮還發現一個問題:“領首的女子說漢話,但她后面的士卒卻非漢人,梁朝是不會有女將的,她不報來處,僅自稱梁娘子,我們猜不透她的身份,唯一符合的只是梁朝新出現的忠義軍!

    “我在城樓上觀察,看到這梁娘子旁邊的人竟是西戎左賢王部下,哈榮谷,特勤,西戎和忠義軍勾結在一起,這里是我們大作文章的地方啊。”

    奈赫抬眼,意味深長道:“你的意思是……傳信給梁國皇帝?”

    離間計,北狄的拿手好戲。

    任憑梁國如何厲害的將領,只要皇帝起疑,下旨命令這個將領收兵,那么此人就得乖乖撤軍,更有甚者,可替他們北狄鏟除一個敵將。

    不過問題來了,忠義軍在幽州,以最快腳程算,也趕不到夷州,城下這個梁娘子的身份存疑,只要徐茂否認,那很快就撇清關系,他們的計謀效果不佳,還容易打草驚蛇。

    奈赫搖頭道:“不夠穩妥。”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仲孫榮眼珠滴溜溜轉兩圈道:“那咱們從哈榮谷這里入手,切斷西戎與忠義軍的合盟關系,城下多是西戎士兵,他們一走,梁娘子便束手無策。”

    奈赫拍手叫好,笑道:“你說的對,沒了西戎相助,梁娘子能不能從我們夷州逃脫都難說,我們應當首要解決西戎!

    “特勤,北狄與梁國相爭,西戎本沒有必要參與進來,請讓我前去勸說哈榮谷,為特勤分憂!敝賹O榮諂。

    有了解決梁娘子的辦法,奈赫心情愉悅,揮手答應仲孫榮的請求。

    仲孫榮騎馬出城,不接梁娘子的話茬兒,視線鎖定在一旁的哈榮谷身上,朝哈榮谷抱拳道:“在下仲孫榮,曾與左賢王交過手,多年未見,倒不知左賢王如今身體如何,請你幫我轉攜一句問候回去!

    哈榮谷被認出,眼瞳收緊,面上維持鎮定,靜靜地看仲孫榮做戲,等待后文。

    很快,仲孫榮意圖便出來,勸說西戎別摻和北狄、梁國之間的紛爭。

    哈榮谷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奇怪地看著仲孫榮說:“仲將軍,你誤會了,西戎并未踏進北狄、梁國間的戰場里,這位梁娘子是我們左賢王的友人。”

    “左賢王聽說她妹妹被北狄人擄走,進了夷州城,特派我們護送梁娘子進城尋人,娘子尋妹心切,一時口不擇言,冒犯北狄,還請見諒,莫同她一般計較!

    沒錯,左賢王和徐碧荷是私交,幫忙尋人而已,何至于上升到國家,西戎可沒有任何幫助梁朝的意思。

    哈榮谷的話意思很明白, 不承認西戎與梁國合作,僅僅是左賢王阿戈默與徐碧荷的個人情誼,幫忙尋妹而已, 沒有別的意思。

    仲孫榮一聽這話,氣得臉都綠了。

    這話說出去, 誰信?

    西戎倒是會討巧,兩邊不得罪, 出兵協助梁國仍舊不與北狄撕破臉, 打可以分肉喝湯,打輸也有借口同北狄和談,將責任甩出去。

    仲孫榮心底冷哼一聲, 看清西戎墻頭草的態度, 在北狄與梁國之間搖擺不定, 怎樣都不會吃虧。

    既然如此, 西戎心意并不堅定,給他們留足可鉆漏洞,稍一施壓, 西戎就不敢傾盡全力相助, 甚至默然不動,靜看北狄與梁國爭斗。

    仲孫榮眼光閃過精光,順著哈榮谷的話疑惑道:“妹妹?夷州城內漢女頗多,不知小娘子是何容貌, 有何特征可尋?”

    “如若可以,我能替梁娘子在城中尋上一尋, 不至于兵戈相向, 家破人亡,夷州血流成河!”仲孫榮大義凜然道。

    徐碧荷道:“多謝好意, 不過我妹妹身上沒有明顯特征以供尋找,只得由我親自進城相認,還是趕緊打開城門,放我們進去尋人吧!

    仲孫榮臉上笑意稍褪,蹙起眉頭為難地說:“梁娘子,不是我不想幫你,而是你這要求,我實在無法滿足,娘子身后有那么多驍勇善戰的士卒,陡然進城,容易引起誤會,我不好向特勤交代!

    “這樣,梁娘子,你若信得過我,那娘子隨我孤身進城,我仲孫榮一定保護娘子安全,任由你在城中尋人,我們各自都有交代,如何?”仲孫榮滿臉誠懇,說得真心實意,好似真的為對方考慮般。

    這是哈榮谷自己給北狄遞的話柄,他們不是要進城尋妹嗎?好啊,但三千士卒不能進城,僅徐碧荷可以進去,帶一個小娘子進去還是輕而易舉的。

    任憑她如何厲害,進城以后,可就沒有她說話的份兒了,他們人多勢眾,還怕拿不下這個小小梁氏女?

    仲孫榮笑得瞇起眼睛,暢想美好。

    哈榮谷轉頭看向徐碧荷,無奈聳肩,表示盡力了,說道:“娘子,北狄不允準我們進城,現在應當如何做?”

    他把決定權交出,盡到責任,有任何問題都不用背鍋,徐碧荷也不能說什么。

    北狄引她進城,準備甕中捉鱉。

    仲孫榮三言兩語消解她的助力,面對梁狄雙方爭斗,局勢模糊,西戎態度動搖不定,明面上劃清界限,不肯輕易下場。

    哈榮谷靜靜站在一邊,袖手旁觀,不到必勝時刻不出手,指望不上。

    徐碧荷思忖片刻道:“好,我接受將軍的提議,只身進城,這樣我們都能更放心些!

    仲孫榮錯愕,未料對方真敢答應。

    他登時哈哈大笑,喜不自勝,笑得牙不見牙,眼不見眼,本以為多么難纏,不好解決,他準備好的諸多后手尚且未能用上,這個梁氏女就自己躺砧板任人宰割。

    仲孫榮撫掌贊道:“梁娘子性子果然豪爽,不愧是一代豪杰,快快跟我進城,我這就帶娘子去尋人,一定不辜負娘子的信任!

    他扭頭看向哈榮谷,高興地說:“您放心在城外等候,梁娘子既是左賢王的朋友,那我們也同樣盛情招待娘子,不叫她在北狄受委屈!

    仲孫榮喜滋滋,哈榮谷可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跟他們北狄撕破臉皮,貿然強攻夷州。

    哈榮谷猶豫地看一眼徐碧荷,欲言又止,然而徐碧荷已經回身說道:“我心意已決,不必再勸,等我的消息吧,有事情我會遣人給你遞信的!

    “好,娘子小心。”哈榮谷做好等待三日的準備,沒有徐碧荷音訊便帶隊折返西戎。

    在他看來,徐碧荷兀自一人踏進夷州城,落了單,只能是兇多吉少,沒有期望的必要。

    這樣也不錯,他們沒跟北狄動手,轉圜余地更大,以免北狄收拾完梁人,騰出手打他們西戎。

    徐碧荷調轉視線,注視仲孫榮,心底火焰蔓延,越燒越烈,拉緊韁繩,引馬上前說:“畢竟我是孤身女子,不曾來過夷州,有些陌生不安,何況將軍事務繁忙,男女有別,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請允我攜帶紅纓槍護身!

    仲孫榮自以為穩操勝券,傲慢情緒達到最高,正好抓到一個做文章的口子,求之不得,他笑呵呵道:“應該的,近幾年災禍不斷,沒有充足的食物,大家過得艱難,城中確有不少殺人越貨的事情發生,娘子行事小心,無妨!

    城里亂得不行,他們特勤都壓制不住,不過一時疏忽大意,沒有看顧好徐碧荷,那些眼冒綠光的暴民趁他們不在,殺一個小娘子掠奪財物很正常吧。

    仲孫榮將徐碧荷在夷州身亡的借口都想好,面容笑容不斷加深,邀請徐碧荷進城。

    徐碧荷垂下眼睫,遮掩眼底凝成的風暴,握著紅纓槍,策馬跟上仲孫榮。

    經過城門,仲孫榮引徐碧荷到最近的茶棚休息,說道:“娘子且在此安坐,待我稟告特勤事由以后,再陪同娘子一起尋人,我去去就回,娘子請稍等片刻!

    徐碧荷頷首,“需要我見一見特勤,幫將軍解釋嗎?”

    仲孫榮哪敢把敵人往特勤奈赫身邊引去,平白無故地給北狄增加危險,他立時擺手拒絕道:“不必,我自己去足矣!

    他趕緊離開,吩咐人手喬裝改扮,圍殺梁氏女。

    徐碧荷系馬的工夫,她轉頭盯緊仲孫榮的背影,記下他走去的方向,而后回茶棚坐在石凳上,倒一碗白水,從袖里取出干凈帕子,澆濕后擦拭紅纓槍,擦除槍桿阿戈默留下的血跡。

    成功進入夷州,徐碧荷眼角暈開點點笑意,嘴角微微揚起,對一會兒將要發生的事情充滿期待。

    仲孫榮離開不久,城中人或多或少向她投來好奇的目光,并且愈發明顯。

    這個由仲孫榮帶進來的梁女,皮膚略黑,應是時常外出勞作,但手里有一桿泛冷光的紅纓槍,多半習武,不知道她具體什么身份,反正不好惹的模樣。

    周邊人緊忙收回打量的視線,低頭做自己的事情。

    少頃,茶棚前來了幾十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典型北狄相貌,附近的北狄人見到他們立即改變臉色,顫顫巍巍地收拾東西逃離。

    為首之人抬腳踩在徐碧荷面前的桌子上,嘰里咕嚕說一串北狄話,徐碧荷聽不懂,不過可以從不善的語氣里推測出些許意思。

    她應該是遇到仲孫榮所說的,在城內燒殺搶掠的暴徒。

    徐碧荷面不改色,緩緩起身,轉動紅纓槍,手掌放在槍身抓握最舒適的位置,淡聲道:“等你們很久了,開始吧。”

    落單,她落單,還是城內這些北狄人落單,猶未可知。

    *

    梁朝暗流涌動,不少皇子王孫收到皇帝改立太子的密詔,喜不自禁,一部分人真心實意以為這是真的,也有質疑密詔可信度的,不過后者舍不得放棄奪嫡的大好良機,一不做二不休,假的也要變真的。

    太子聽到改立的風聲,在皇帝身邊伺候時小心打探,可皇帝脾氣暴躁,嫌棄太子笨手笨腳,話里話外離不開權位之爭,厭煩太子,不準他再在自己眼前晃,看著心煩。

    太子突然被驅逐,無疑給其他皇子長孫傳遞一個信號太子不得圣心,改立太子的事情八/九不離十是真的。

    太子心涼半截,惶惶不安,為穩固自己的位置,決心先下手為強,命令部下做好準備,謀逆宮。

    四月初四,諸王調動全部兵力,在太子行動后,紛紛打著護駕的旗號殺進皇帝居所。

    太子順利抵達皇帝榻前,把熟睡的皇帝搖醒,將紙筆送到皇帝手邊,強迫皇帝禪位。

    皇帝大驚失色,沒想到自己最看重的兒子居然謀逆篡位,他氣得渾身發抖,摔筆罵道:“逆子,你已是東宮太子,日后自會承繼朕的位置,這時候急什么,枉朕為你費心打算,你就是這樣回報朕的?朕還沒死,你就覬覦皇位,實在是無能且無德,早該聽從諫言,廢除你的太子之位,另選賢人!”

    太子經他這話一刺激,心道皇帝確是很早就有廢而改立之心,對那些傳言徹底篤信,登時紅了眼,舉刀架在皇帝脖子上,崩潰大吼:“這都是你我的,我不過是你無奈之下冊封的太子,一個穩固江山的臨時替代之物。”

    “待父皇中意的皇子長成,立刻就會廢黜我,推立你真正喜愛、看重的兒子正位東宮,你從未想過讓我繼承大統,別再騙我了!”

    太子眼眶通紅,淚水漣漣,瘋狂地推進刀身,使之沒進皮肉,一道紅線即刻出現,刺痛人眼,他拿刀的手微抖,恨恨地看著皇帝,冷聲道:“既然父皇說最看重我,有意由我承繼大統,那就證明給兒子看,現在就禪位吧!

    “我們從長安慌忙逃出來,窩囊地龜縮揚州,如今天下人都在看皇室的笑話,父皇,盡早退位,對你,對我,對天下人都好,該我接過重任,登基掃平天下,回歸國都!”

    皇帝臉皮不停顫,死死瞪著太子,不想他竟是如此想法,嫌棄他從長安逃走丟人是嗎?

    啪地一聲,皇帝頭腦發昏,忘卻脖前的冷刀,揚手甩給太子重重一巴掌,嘴唇抖個不停,無數罵言堵在喉頭,卡中間不上不下,憋得他嘴唇青紫,最后還是吐出一句:“逆子,無君無父的混賬,早知今日,合該在你出生時就溺死,避免現時弒父殺君之禍!”

    太子心底的火一下竄上天靈蓋,兩眼火焰烈烈,燒得更旺,他本來就才能不出眾,脾性也不好,皇帝后悔留他性命之言刺得他怒火達到頂點。

    如果謀逆不成,自己一定沒命,皇帝被救之后第一件事,必是賜死他。

    想到這里,太子充滿危機感,走到這一步,已然回不了頭,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眼光尖利,精準抓住皇帝的后腦勺,扯著頭發借力,右手使勁,刀鋒飛快劃過,血液迸濺太子滿臉。

    皇帝瞪圓眼睛,空茫茫,他以為太子不會真的動手,再不濟,也應該在他寫完禪位詔書后。

    事情發生太快,屋內所有人始料未及,東宮屬官驚詫太子的狠辣,不由打了個寒噤。

    “殿下,禪位詔書……”屬官提醒道。

    皇帝已死,再追究太子殺的時間早晚無益,還是盡快處理后面的事情,仿寫一篇禪位詔書,以安人心。

    屬官的聲音倏地把太子理智拉回,他陡然回神,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震驚地張大眼睛,一下丟開手里的刀,后退幾步摔倒在地,面龐往下流淌的血液刺激著他的心神,格外不適。

    太子抖著手摸臉,往下看時,手心紅通通,這是他親生父親的血,他緊忙慌慌張張地拿袖子擦,痛哭流涕。

    屬官們互相遞個眼色,殺都殺了,現在又裝什么大孝子。

    幾人上前處理皇帝尸首,一人扶太子到一邊休息,低聲撫慰,沒讓他看到榻前的官員是誰,不然他怕太子登基后將過錯和仇恨轉移到他們身上。

    東宮屬官抓緊時間,按照皇帝的口吻擬寫禪位詔書。

    皇帝倉惶出奔,長途跋涉,又遇貴妃身死,抵達揚州后郁郁寡歡,竟然病倒,心生禪位之意,由太子繼承正統。

    孰料詔書剛寫完,皇帝就病癥加重,不幸駕崩。

    他們想得很好,然而前腳寫好禪位詔書,后腳就停哐啷一道踹門聲,木門應聲而開。

    “圣上有令,命太子專心讀書,不必在圣駕前侍奉,太子竟然強闖,難道是要謀逆嗎?”平江王跨過門檻,身后進來一隊衛士。

    他甫一進門就聞到濃重的血腥味,快步進前看,榻邊滿是血跡,平江王吸氣,佯裝震驚,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太子說道:“太子竟然真的弒君謀逆!”

    一顆眼淚從平江王眼眶溢出,平江王痛心疾首道:“圣上,孫兒護駕來遲,竟叫圣上命喪賊子之手,太子殿下,你的心未免太狠,親生父親也能下得了手!”

    平江王身后衛士迅速把屋內的東宮屬官控制起來,如果不是他這番動作,平江王還真像是悲憤太子弒君謀逆。

    太子傻眼,止住哭聲,霍地跳起,指著平江王罵道:“你這是做什么,為何抓我東宮屬臣?父皇已經禪讓,如今我是皇帝,你還不速速放開他們!”

    平江王向他投去悲憫的目光,無奈地搖頭說:“太子,事到如今,還想抵賴?你一身血污,而圣上的尸首就在床榻上,榻邊血跡未清,你作何解釋?弒父殺君,偽造禪位詔書,人證、物證皆在,你就是說破天,謀逆之舉也是定實了!”

    “何況圣上早有改立之意,給我下了密詔,廢黜太子,另立雍王,太子說禪位之言,未免可笑!逼浇跽归_手里的密詔高高舉起,讓所有人看清。

    太子定睛一看,熟悉的字跡,并且印蓋國璽,毫無疑問,這道改立太子的密詔確是出自皇帝之手。

    他忽然覺得荒唐,直起身仰頭大笑,眼角淚花閃爍。

    這么多年來,他待在太子的位置上戰戰兢兢,生怕廢黜之日來臨,然而真正到了這個時刻,他卻如釋重負,終于卸下重擔。

    他何嘗不想做一個人人稱頌的太子,可無論他做什么,得到的都只有批評和責罵,皇帝在死前好不容易說一句看重他,竟也是騙他的。

    親自寫密詔,蓋印國璽,這才是皇帝的真心,截斷他的活路。

    太子心灰意冷,自知勝負已定,成王敗寇,快速拔刀自刎,怔怔地盯著床榻方向,分外不甘。

    “逆賊伏誅,然圣上慘遭毒手,即刻應密詔之令,迎雍王登基稱帝,平江王為太子,以慰先帝!逼浇跎磉叺拈L史適時出聲。

    話音剛落,士卒們正要跪拜平江王之時,外面忽然一道響起男聲,中斷他們的動作:“且慢!”

    地面微微震動,很快一支身著重甲的軍隊闖入,寧王現身,他亦舉一道詔令說道:“好巧,侄兒,你說的密詔,本王也有一份,不知你我之間,誰拿的是圣上所書真詔令?”

    寧王在屋內所有人面前走一圈,最后定身平江王跟前,他往平江王的詔令上看一眼,嘆氣道:“平江王,你偽造密詔也不知道小心些,圣上落筆輕,愛飄逸,你看看你密詔上的第一個字多呆板厚重,初下筆時還沒掌握好輕重吧?”

    平江王看到寧王舉著密詔走進來時,他心下微驚,尚可接受,但看清上面的內容,與他手里的密詔一模一樣,僅僅改立名字不同,他的瞳孔猛地震動,這才忍不住慌了神。

    莫非是寧王知曉密詔之事,命人偷記其中內容,仿了同樣的詔令起兵篡位?還是說,背后另外有人暗下圈套!

    平江王想到后面那種可能,心口怦怦亂跳,他極力保持鎮定,握緊密詔,思路逐漸清晰。

    不論真假,打對方才是關鍵。

    平江王傲然抬首道:“寧王所言實在牽強,或許只是蘸墨多,一時未曾化開,故顯呆板,第一筆這般模樣是正常的,而寧王手里的方方面面完美,毫無瑕疵,反倒像是人工描摹,檢查沒有錯漏才拿出來的東西!

    寧王怒道:“強詞奪理,我這道密詔可是鄭家人幫忙送的,豈會有假!”

    平江王冷哼,寧王連這個消息都打探到了,他身邊或有細作,此事了結,必要清理一番。

    “我的密詔亦是經鄭家之手傳至,寧王不好好待在封地,偏偏今日帶兵趕來揚州,狼子野心,昭然可見,所有人聽令,隨我鏟除逆賊!”平江王振臂高呼。

    屋里打成一團,同時卡在院外的各路兵馬也拿著密詔爭吵不休,你攻擊我的密詔是假的,我說你心懷鬼胎矯詔,乒乒乓乓地混戰。

    多份大體相同的詔令出現在眾人眼前,一些人意識到中計,可惜到了兵戎相見的地步,再無回頭的機會,只得硬著頭皮上,拼命賭上一回。

    這是注定不平凡的一天,廝殺聲一直持續到天光大亮,平江王提著最后一口氣從混亂里奪冠,塵埃落定。

    天空一聲雷響,雨水驟落,沖刷地面血跡,匯成一條血河,平江王站在雨中,所有人跪倒,齊聲道:“太子殿下千歲!

    平江王視線模糊,聽到這道呼喊,忽地生出異樣感覺,頗為不適。

    他拼死殺了叔父、兄弟,以及叛將,最終竟然只得一個太子之位?

    不夠,這不夠!

    長史抬頭,望見平江王的神情,知曉他快等不下去了,在他說出免禮以后,趕緊走過去低聲說:“殿下,絕不可擔負弒父之名,如今明眼人都知曉殿下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殿下且耐性多等幾日,過段時間各方都安定下來,再請圣上禪位!

    平江王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恢復理智,梳理清楚思緒。

    長史說得對,過正路的典禮儀式需要時間,該他的,怎樣都不會少。

    “你去查一查,這些似同的密詔到底出自哪里,為何在同一時間大量出現!

    平江王皺眉道:“寧王一人舉著密詔出現在這里,我能勸服自己是巧合,然其他人的密詔難道也是巧合?我總覺得這背后定有人推波助瀾,此事還沒完,切莫放松警惕!”

    長史認同道:“臣亦如此以為,幕后之人摹寫圣上字跡,偽造詔令,引發今日之亂,定是要看諸王互相殘殺,以便坐收漁翁之利,或為叛軍手筆。”

    平江王頷首,“順著送信人查下去,不必急于一時,他若有所圖,狐貍尾巴終有露出之日。”

    長史領命退下。

    一日之內,揚州翻天覆地。

    太子謀逆弒君,諸王叛亂,最終平江王奪魁,其父雍王白撿皇位,登基稱帝。

    一覺醒來,莫名其妙變成皇帝,雍王暈暈乎乎,如同身處夢境,尚未徹底清醒,不敢相信。

    皇帝駕崩, 雍王在揚州登基稱帝,立平江王為太子,處理完先帝的身后事后, 又舉刀開始清理叛亂宮的逆賊殘黨,血流漂櫓。

    此時, 幽州城內,徐蘅和吳洪英等人得到消息入城, 與大軍匯合。

    徐蘅將延翰的頭顱一起帶過來, 準備懸掛在幽州城樓上,震懾北狄,徐茂思索可以拉北狄的仇恨, 便允準了。

    幽州城樓, 一顆頭顱懸掛, 途徑的北狄俘虜們打個寒噤, 不敢起任何心思。

    徐茂帶領士卒掃蕩北狄人留下來的糧食儲備,他們養的牛羊比較多,徐茂便丟給炊事班, 讓他們宰殺吃肉, 小牛犢和羊羔留下繼續養著。

    忠義軍每天清掃街道,使城中保持干凈整潔,徐茂在遺留下來的幽州都督府住下,每日練兵。

    徐茂這次抓了不少北狄俘虜, 因為要管飯,每日三餐養著, 上午出門打掃街道衛生, 修筑防御工事,放牛養羊, 下午上課學漢話,吃過晚飯后給士卒們跳舞,充實過完一整天。

    北狄人從一開始的難以接受、滿懷屈辱到有些別扭,好像還可以,時間一長習慣下來,心態逐漸轉變。

    他們發現在徐茂這里,只要遵守她的規矩就不會被罵挨打,甚至表現好的還會受到獎勵,被提拔為俘虜班的組長、班長。

    忠義軍的編制很奇怪,她們軍隊竟是劃分為一個個班級,各有專精,而且軍中沒有盛氣凌人欺負小卒的事情發生。

    這里一天三頓飯,早中晚菜色不同,忠義軍在幽州駐扎,時間空閑,早上做餅配上撒肉粒的米粥,中午吃熱騰騰的粟米飯,晚上吃面,豐盛至極。

    除飯食外,還有馬奶喝,以及便于攜帶的干果蜜餞,偶爾吃一盤解饞,調節胃口。

    據說炊事班會自己種菜,并且每天都有人出去采購蔬菜、糧食,附近沒有就回梁地,快馬加鞭運送回來。

    出手如此闊綽,非忠義軍不行。

    他們漸漸習慣在忠義軍中的生活,用不上將生死置之度外,吃了上頓沒下頓,這樣毫無壓力地過下去,感覺挺好。

    俘虜期盼回北狄的心漸而熄滅,就是徐茂趕他們走,他們都不想離開,這里太美好了,他們回去會受罰不說,吃穿都沒有保障。

    待在幽州放羊,讓他們好像回到以前在家的生活,什么都不用擔心,無憂無慮。

    最重要一點,他們在這里又沒有受到什么,還有個組長、班長的職務,看上去好像過得挺不錯,可汗豈會不懷疑他們的忠誠?

    雖然確實意志已然動搖,但返回北狄,那邊已經沒有自己的位置,何必上趕著找罪受!

    時間一日日過去,北狄俘虜留下的心就愈發堅定,害怕徐茂嫌棄,紛紛搭手幫忙,承擔軍中的臟活累活,給所有人一個好印象,以求能夠留在忠義軍。

    幽州安寧祥和,因為多出北狄俘虜,要教他們熟練使用漢語,杜采文忙得團團轉,無暇分身,遂將軍報的任務轉交給鄧綠華。

    鄧綠華歡欣雀躍,她記錄許多軍中情況,尤其跟徐茂一起打幽州,親身經歷,諸多感想無處訴說,正好可以在軍報上大展身手。

    頭條位置,鄧綠華放徐茂大破幽州,揮筆寫得酣暢淋漓,完美凸顯徐茂的英岸形象。

    其次是在此次戰役中表現優異的士卒,根據功績進行表揚,基本上是一份作戰清單,什么人,做了什么,功勞幾何。

    鄧綠華只匯集各班班長記錄的名單,評功部分留出空白,等待徐茂最終定奪。

    士卒文章展示地,鄧綠華挑選幾篇作戰感悟,包括技巧分享和個人想法,激勵士卒們再接再厲。

    最后是夾縫的意見反饋部分,士卒們提出一些疑惑,徐茂解答后,再把問答內容登載在夾縫處,供全軍閱覽。

    鄧綠華收集士卒們的提問,大概看了一眼,有詢問徐茂能不能增加火箭班名額以及其他選進方式的,也有問改作徐姓后能不能認徐茂做義母的,以及不滿意自己名字,還想改名,應當怎樣做,炊事班做的豆團好吃,可不可以時常供應,問題千奇百怪。

    她將這些問題一遍,最重要的,關乎全軍大計的,放在上面,生活瑣事放在下面,排好順序,方便徐茂處理。

    一張軍報整下來,鄧綠華汗水直流,她先拿去給杜采文,請她幫忙掌眼,看一下合不合適,等杜采文說沒問題,她再報給徐茂。

    杜采文低頭閱覽,鄧綠華緊張地捏緊衣袖,等待答復。

    “后面都還好,不過大破幽州這里元帥可能不會喜歡,筆墨過厚,情感太濃,只看得到元帥而不見其他人,尤其火箭班迎敵,打壓北狄士氣,你一筆未寫,好像獲勝乃元帥得神相助,輕而易舉攻破幽州般。”

    “元帥說過,不要捧高她,抹滅其他人的功勞,而且軍報的大字新聞應當實事求是,顧及全面,不可偏頗失實!

    杜采文最后評道:“你若是就這樣拿去給元帥,必定是要重寫的!

    鄧綠華愕然,心頭一擊,“可攻破幽州,本來就是元帥出了大力氣,難道不應該宣揚嗎?”

    杜采文道:“事之成,非一人之功,況且元帥如何,軍中每一個士卒心知肚明,那么多給士卒表現的機會又何妨,并不會損礙元帥威望,要知道,整個忠義軍強,世人才不敢輕視元帥,輕視我們!

    鄧綠華震撼,不過依照她的以往經驗看,不禁遲疑道:“這樣寫,元帥真的不會生氣嗎?”

    杜采文道:“當然不會,因為這都元帥的智慧啊。你想,將功績歸于士卒,那士卒是不是深受鼓舞,提振信心,對元帥感激涕零,奮勇殺敵,以報元帥恩情?”

    大家又不是瞎子,自己做了多少,徐元帥做了多少,眾人心里有桿秤,只是舍棄些許虛名,換取士卒衷心相報,這筆買賣賺大了。

    杜采文輕咳一聲說:“注意,實事求是,顧全大局!

    鄧綠華恍然大悟,向杜采文投去崇敬的目光,暗自贊嘆她對徐茂智慧的領悟實在深刻,自己想的還是太少了。

    杜采文想起什么事情,忽然道:“對了,這軍報僅在我們中間傳閱,有些可惜。”

    “我在想,可不可以傳揚于天下,令世人皆知,我們忠義軍威名,請娘子去元帥那里時代為詢問,征求元帥意見!

    鄧綠華拍手叫道:這個好,也容易實現,我現在還是公主,送去各地驛站,一些無權無勢的官員畏懼皇室,定然不敢違背我的命令,就可以幫我們在當地傳讀軍報了。”

    “但是這樣的話,一些機密便不好往上面寫,免得敵人探知,專門針對我們設套。”鄧綠華道出隱患。

    杜采文頷首,“訓練任務可以在士卒回寢路上張貼,讓所有人都看到,沒必要全往軍報上寫,作戰技巧,咱們也可以在晚上閑暇時間,聚在一起分享、討論,更加直接,成效顯著。”

    “娘子所言極是!

    鄧綠華靈感無限涌現,感謝杜采文的建議,她緊忙取回軍報重寫。

    這一回,鄧綠華刪除所有訓練信息,只留生活方面的事情,以及表彰名單,并不寫清細節,細節另外放在她們的內部展示板上讓士卒們圍觀。

    刪刪改改,軍報大整容,頭條新聞,忠義軍大敗北狄,奪回幽州,鄧綠華克制筆墨,能省就省,簡單描述事情經過,叫人只知其事,不曉背后具體如何作戰的。

    三言兩語說完拿下幽州的事情,鄧綠華開始展開講述,將忠義軍的士卒夸得天花亂墜,勇猛無敵,各種夸獎的好詞往她們身上堆。

    表彰名單放在下面,但次序需要徐茂定,暫且空出一塊地方。

    第二部分只寫軍中的衣食,過冬衣服是上好的棉衣,布料柔軟,摸著非常舒服,穿身上更是暖洋洋,一點都不凍,穿了就忍不住脫,雖數量有限,但全發給普通士卒,首先保證上陣士卒的飽暖。

    吃的看時間,如果緊急,需要趕路,那么路上就吃肉干和干糧;而不急,駐扎營地后,那就舒坦很多,三菜一湯,羊肉包子,烤全羊,炒兔,牛奶、羊奶、馬奶齊全。

    如若距離村落、縣城近,吃的更多,筍潑面,七寶五味粥,豆腐羹,白炸雞,水果蜜餞,紫蘇飲,種類繁多,一點吃不膩。

    最值得一提的是,士卒們如果在外征戰無法及時回營,炊事班還會把做好的飯菜送過去,保證士卒可以吃到熱乎乎的飯菜,有力氣戰斗。

    鄧綠華寫到這里,口水直流,以前錦衣玉食沒有感覺,落難以后才知道飯食的重要,她動用所有感官把舉例菜色的味道描述出來,引人垂涎。

    第三部分只留士卒的詩作,描寫路上風光,僅留一篇個人抒發感激之情的文章,對幫助過她的姊妹致謝,并立志同樣幫助他人,努力學習奮斗。

    鄧綠華寫完擱筆,伸展手臂,扭一扭酸痛的手腕,滿意地看著軍報,趕緊收拾一番請杜采文再看,沒問題后立即給徐茂送去。

    “元帥,這是第二期軍報,請元帥過目。”鄧綠華期待地望著徐茂。

    徐茂驚訝鄧綠華速度這么快,拿起細看,頭條新聞寫得跟快訊似的,寥寥幾筆帶過,然后跟著一團華麗文字,如若頒獎詞。

    鄧綠華交一份詳細的功績匯報表解釋道:“定功排名應由元帥來點,所以名單暫時沒往上面寫!

    徐茂簡單瞟一眼說:“你們自己排就好,別弄錯。”

    她繼續往下看軍報,發現內容跟第一期不一樣,寫的都是吃穿用物,尤其中間可以直接開美食欄目了。

    鄧綠華適時解釋,將杜采文的想法轉述給徐茂,說道:“我覺得此法不錯,當初我進忠義軍時,就是因為撿到忠義軍報,這才萌生尋投忠義軍之意,相信天下人知曉我們,那我們的隊伍很快就能壯大起來了!”

    徐茂心肝顫抖,被她的話一驚,什么撿軍報,她居然都不知道,不過來不及多問,重點在鄧綠華她們要全國推廣軍報,怎么反駁?

    “這……可能不太好,雖說你有公主的名號,但大部分官員未必聽從,而且這份軍報傳到皇帝手里,引起他們警惕,及時扣下軍報,詆毀你的名聲,那我們就白費工夫了!毙烀D難地扯起尷尬笑容。

    鄧綠華失落地低下頭,只恨自己過去的權勢如泡影般無用,幫不上忙,她很快收拾情緒,想了想說:“那我們自己出去發,我可以打頭陣。”

    徐茂面露面色,“交通不便,山遙路遠,如此一來一回太費時間。”

    “這樣啊……”鄧綠華忍不住嘆氣。

    徐茂見她皺著臉,實在可憐,不由說道:“也不是沒有辦法!

    鄧綠華眼睛霍地閃亮,滿懷期待。

    徐茂道:“一口吃不成胖子,我們慢慢來,可以從幽州起步,向外修路,清除匪患。在此過程中,給周邊村落、應募修路的百姓念讀軍報,一傳十,十傳百,逐出推及全國!

    這個時代不僅是交通不便,而且有些地區未開發,荒無人煙,修路,修到死也修不完,能把幽州附近的縣城全部連通都不容易,遑論其他,更別提令人頭疼的山賊匪盜。

    而鄧綠華卻是一下支棱起來,豪情壯志,急切地說:“元帥,請把這件事交給我吧,我一定把忠義路修滿全國!”

    徐茂暗自感嘆,她還是太天真,等她去修了才知道艱難。

    鄧綠華正在興頭上,熱情似火,徐茂不好打擊她的積極性,說道:“交給你,可以是可以,不過你沒有經驗,我一會兒把籌措人手、進行步驟和注意事項寫給你看,有問題及時向吳洪英請教,需要什么跟她說。”

    鄧綠華連連點頭,哪會說不應。

    徐茂把吳洪英叫來交代此事,吳洪英驚詫,修路她也沒有多少經驗,鄧綠華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擔心這事辦不成。

    好在宋得雪及時站出,主動請纓,徐茂給她們寫了修路流程的關鍵步驟,又往豐城傳信尋求成熟經驗和書籍,鄧綠華才松一口氣。

    鄧綠華忽然有種重擔在身的感覺,第一次被委托重要任務,她既高興激動,又隱隱害怕搞砸,徐茂、宋得雪和豐城那邊的多重保護下,壓力更大。

    “元帥,那杜娘子所說的布告欄何時制作?”鄧綠華冷靜下來,注意力回歸,軍報刪減的內容都要轉移至張貼通告的木板。

    徐茂道:“你說公告欄?這個簡單,下午我派人去弄就行。”

    鄧綠華點頭說好,放心下去研究如何修路,用什么沙土。

    徐茂打發掉鄧綠華和宋得雪二人,坐在凳子上看士卒們的提問,一一回復。

    火箭班名額問題,定額,不改,除非特殊情況,最終解釋權歸她徐茂所有。

    改名問題,想好名字上報給班長,月底統一審核,通過后會張貼在公告欄,代表所有登記信息已經更新,以后就可以用新名字了。

    不過改名有時限,一年只能改一次,如果還想改,必須等下一年,提交改名信息的時候注意檢查。

    義母問題,拒絕。

    豆團問題,已經和炊事班溝通過,炊事班表示做豆團的娘子看到豆團就想起逝世母親,傷心難過,不想做。后勤答復,可以在下次采購時買一個豆團,想吃自行前往后勤處購買。

    “終于回完了!”

    徐茂差點斷氣,不知道鄧綠華哪里收集來這么多問題,累個半死,總算把所有問題回復完,交給鄧綠華排版。

    鄧綠華接過一看,很多奇怪的問題竟然都被回復,不落任何一問,不由贊嘆徐茂的嚴謹認真,緊忙連夜趕制,第二期軍報新鮮出爐。

    跟上回一樣,依然是手抄,暫時在軍中傳閱,等豐城那邊的信件回來,幽州正式開工,鄧綠華再拿著軍報往外發。

    第二期軍報發下來,班長念讀,眾人聽到自己的名字,驚喜萬分,尤其前面說她們是忠義軍的擎天柱石,頓感自豪,臉面無限榮光。

    大家爭搶著擠上去,在軍報上面找自己的名字,激動歡呼,她們也在軍報上出現過了。

    倘若珍藏這份軍報,傳至后世,那子孫后代都能知曉她從軍打仗,還成功奪回失地幽州,清楚明白地念出她的名字,以她為榮。

    “天吶,祖墳冒青煙,我的名字有機會流傳到后世了!”

    “班長,軍報給我們多留兩天吧,我要把它抄寫下來,傳給以后的孩子看。”

    “怎么不多發幾張軍報啊,我字丑,要是能每個人一張就好了,拿回家去可能羨慕死那些沒能進忠義軍的姊妹。”

    這好像是第一次,她們的名字與戰功掛在一起,清晰寫明所獲榮耀,而非別人口里的某某氏,幾娘子。

    有人忍不住落下淚,這一年的艱苦訓練都有了切實回報。

    班長道:“好了好了,一會兒多的是時間抄,安靜聽下面的內容!

    眾人拭淚,趕緊坐回去。

    棉衣部分,鄧綠華標清來源,對何素芬和莫惠福表示感謝,士卒們也記住她們的付出。

    再往下到炊事,大家口水不禁流下三千尺,當時吃時沒有感覺到它這么美味,聽軍報上這么一寫,肚子忽然咕咕叫,又想吃飯了。

    最后是詩作和問答,讀到自己的詩,士卒害羞,聽別人的詩文,無限崇拜,感慨文采斐然。

    士卒與徐茂之間的互動問答,由于地方有限,鄧綠華盡最大努力縮小字體,又令人足夠看清,這樣也只能擠下三十個問題,她便在各個類型里都選幾個,先登三十道,后面的放在第三期軍報。

    經過鄧綠華的篩選,最重要、急切的問題擺放在前面,其他類型依次排開,士卒們關心的事情大多能夠得到回應。

    士卒們凝神靜氣,豎起耳朵聽,遇到關注的問題趕緊拿紙筆拿自己看懂的字、符號記,宋得雪看到她們這幅神情,心間微動。

    這倒是一個解釋軍中制度、普及常識的好地方,等日后大業達成,社稷安定,無疑可以傾聽民聲,為民解惑。

    士卒們忽地發生一聲爆笑,互相詢問道:“誰提的問題,這點小事也勞煩元帥親自解答!”

    宋得雪轉移視線,看向徐茂的書房。

    是啊,一點平平無奇、看起來毫無必要的小事,徐茂她也耐心回復,得到百姓擁護、平定江山不是理所當然嗎?

    宋得雪很有信心。

    *

    豐城,陡峭的山石碎裂,沿道修筑水渠不成問題,慎重起見,呂飛燕封鎖娘子山不許人進入,靜靜等了許多天后,她帶領一隊士卒進山清理滾落擋道的石頭,給勞工開出一條可行走的道路。

    呂飛燕忙碌時,王興珠沒事,代替呂飛燕陪唐折桂說話解悶。

    唐折桂本來因為王興珠的事情不喜歡她,此時見到她居然真的改過自新,還造出那么威武的家伙,三下五除二解決呂飛燕頭疼許久的事情,而自己卻跟個殘廢似的,整日悶在屋子里,她突然心里不是滋味。

    蒼天不公!

    唐折桂牙癢癢,看王興珠格外別扭。

    王興珠可以,那她也行。

    唐折桂不甘落后于王興珠身后,想起徐茂的交代,讓她幫忙盯著春耕,養好傷以后種地。

    實驗班的士卒出門插秧去了,唐折桂趕緊讓新苗攙扶自己,一瘸一拐地去田地巡視。

    新苗為難道:“娘子,我叫人抬你出去吧,地里太遠,小心傷口崩裂,又要花時間重新養!

    王興珠也跟著勸,唐折桂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狼狽的那邊,不以為意道:“不妨事的,我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正是下地活動的時候!

    “唐娘子,那我把擔架帶上,如果中途走累了,就讓我和新苗抬你休息,如何?”王興珠退讓半步道。

    唐折桂思索片刻,不拿擔架的話,今日連門都出不去,反正她可以選擇不用擔架,讓王興珠帶著也沒事。

    “那就帶上吧。”唐折桂點頭妥協。

    (捉蟲)

    唐折桂想得很好, 然而當她抱一包糕點,準備幾壺水,新苗攙扶她小步小步挪動, 半天只走到門口時,她兩眼一翻, 無奈道:“還是用擔架吧,節省時間!

    新苗趕緊歡天喜地地展開擔架, 她又叫兩個人過來, 和王興珠一起,四人分別抓一個角,抬唐折桂出門。

    如今正是插秧的時候, 家家戶戶出動下地, 唐折桂找到實驗班的士卒們, 招呼大家過來吃點東西, 喝水補充體力。

    唐折桂家里是做屠宰行當的,學的手藝也跟打打殺殺相關,小時候下過一次地就鬧著再不去, 如今再見, 有幾分新奇,想要嘗試,不過礙于腿腳不便,只得無奈作罷。

    “有什么辦法可以不碰到水泥, 坐著就能插秧呢?”唐折桂望著田地惋惜道。

    新苗道:“這怎么可能,自古以來就是踏進泥里, 彎腰插秧的。”

    王興珠目光從上到下, 掃過唐折桂的腿腳,忽然眼前一亮, 像是得到靈感,驚聲道:“有可能,我們可以仿照馬形做一個能坐的地方,然后按動機關,使之前后行動,并在底端設計插苗的地方,將秧苗放進,如此即成!

    眾人聞言目瞪口呆,新苗覺得王興珠異想天開,“哪有王娘子說的那么簡單,秧苗的位置、入土深淺都極其重要,非人力,不可為!

    王興珠微微低頭,“我想試一試。”

    在她的想法里,應該是可以的,不過新苗說的也有道理,是該考慮放秧苗的位置,多加兩道機關,控制力度,調整至最恰當的力道就行,不難。

    轉眼間,王興珠腦中形成草圖,興沖沖地對唐折桂說:“唐娘子,我要趕回去做秧馬,就先失陪了。”

    說完,王興珠抬腳往回跑。

    新苗無法理解,“王娘子可真是個怪人,總想這些古怪的玩意兒做什么,直接彎腰插秧,又快又好,何必在這上面白費心力呢,到時候無人用,即便做出來也是枉然,難道是想做給唐娘子,讓唐娘子下地插秧?”

    唐折桂嘴角抽搐,忍不住說道:“新苗,不可胡言,王娘子若是可以做成,那大家都不用像現在這樣累了,讓我這樣腿腳受傷的人也可以繼續勞作,怎么能說是白費心力!”

    她轉頭看向王興珠急匆匆的背影,目光復雜,不知為何,她竟然覺得王興珠一定能做出來,震撼世人。

    唐折桂心底五味雜陳,意識到身體健康的重要性,僅僅斷條腿,就耽誤她這么多時間和機會,似乎還一不留神給了王興珠制作秧馬的想法。

    “新苗,我要好好養腿,早日回幽州把北狄人打回老家!”唐折桂毅然立誓。

    新苗欣喜道:“娘子這樣想就對了,早點休養好,早點回去,聽醫士的叮囑,咱們快回去吧,一會兒到正午,日頭足,馬上熱起來,頂著太陽不好走!

    唐折桂點頭,回去坐擔架上,這時候她才發現不對勁,王興珠忽然跑掉,少一個人,誰來抬她?

    “王興珠!”

    新苗趕緊說:“娘子別急,兩個人抬也是一樣的,正好還剩一個人,可以輪番休息。”

    唐折桂氣死,抬過來就撒手不管,王興珠故意抬她過來曬太陽的?她跟王興珠果然是天生的克星!

    再說王興珠跟唐折桂出去一趟,著急忙慌地跑回來向呂飛燕請辭,呂飛燕驚詫道:“為何如此匆忙,可是出什么事情,還是唐折桂說了什么話惹惱娘子?若是唐折桂說難聽的話,你切莫理她,她心眼子直,沒有惡意,別跟她一般計較。”

    呂飛燕以為王興珠和唐折桂鬧矛盾,緊忙放下手頭的公務調解她們關系,開導王興珠。

    王興珠搖頭說:“不是這個原因,我還要多謝唐娘子,她給我提供了思路,我要趕回去制作秧馬!

    呂飛燕迷惑不解,看她確實沒有什么怨氣,反而眼睛亮晶晶,頗為振奮,應當真有急事要趕回金炎,她便不再阻攔。

    王興珠道:“那個火炮我留在豐城,呂娘子可以繼續用它開路,箱子里還剩余十枚彈藥,使用方法、步驟和要留心的事情我都寫好放在箱內,你們也見過我用它的模樣,這會兒我就不多說了,注意保持干燥,避光!

    呂飛燕頷首,一一記下,起身送王興珠上車。

    王興珠離開豐城的事情,唐折桂回來才聽說,莫名有幾分悵然,然而她很快就記起王興珠丟下她跑走的背影,登時甩頭清醒。

    等她腿一好,便去金炎抓人。

    *

    江州,頌安。

    林舒娘很早就接到徐茂的信件,專心研究徐蘅提到的活字印刷。

    她去保平莫惠福家看過紙張,詢問活字印刷之法,集合眾多收集消息,挨個試驗,極力壓低所用銀錢。

    林舒娘發現,活字雖然方便,但制作起來的工序非常多,拓陰文、陽文,用木石雕刻更加耗費精力。

    而且各個字找起來太麻煩,尤其要在上千個字里找用印,花費時間頗多。

    經過取舍,林舒娘選擇用陶土制作字泥,方便印拓,燒成以后硬度也好,按照字體結構分門別類地擺放,要用的時候再取,用完重新放回。

    字泥制作時間頗長,好在最后成效不錯,林舒娘拿《馮秋葉》的戲本試著印了一本,還好,先前那種模糊重影的情形沒有發生,紙張干凈,字跡清晰。

    林舒娘捧著字泥嚎啕大哭,這東西太折磨人了。

    她第一次做出來時印了反字,才發現陰文、陽文的順序弄錯,后面又做幾次,墨水撒得到處都是,印出來的效果也不佳,一些地方要么墨糊成一團,根本看不清,要么字很淺,淡得看不見,字跡濃淡不均勻。

    她差點要給徐茂寫信放棄,幸虧有薛靈和莫惠福的支援,這才咬牙堅持下來。

    不辱使命,林舒娘趕緊寫信給徐茂報喜,她可以幫徐茂印刷,現在要多少張有多少張,就是出去幫印書也足夠了,正好可以賺錢,還掉薛靈、莫惠福她們送來的銀兩。

    林舒娘出門遞信時,恰逢何素芬迎面走來,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一邊,低聲說道:“舒娘,我把月事帶重新改了改,近幾日你不是要來癸水嗎,再幫我試一試吧。”

    聽到她又提及這事,林舒娘臉面唰地燒紅,她急忙左右環視一周,注意周圍動向,不好意思道:“素芬,你怎么揪著這個不放呢?我們原本的月事帶挺好,癸水結束以后洗洗還可以再用,何必一定要用棉布,臟了都不好洗!”

    林舒娘聲若蚊吶,語句糊成一團,特別是“月事帶”“癸水”這樣的字眼,語調輕飄飄,難以啟齒。

    何素芬不贊同,極力推薦道:“我這不用洗,用完丟掉就行,省得花時間洗,并且月事期間,能夠行動自如,不必躺在床上,哪里都去不了,更方便!

    說到行動自如,林舒娘想起上回她試用的場景,尷尬得脖子、耳朵盡數漲紅,氣惱道:“你還提這茬,上次你也是這樣跟我說的,最后如何,癸水順著腿根淌地上,我簡直沒臉見人!”

    何素芬目光躲閃,羞赧道:“那是個意外,舒娘,這次我跟你保證,絕不會再像上次那樣,我都試過一次,只要更換及時,怎么動都不會漏,你再試試,如果成效好,我要給元帥送過去,請元帥用!

    林舒娘愕然瞪大眼睛,不由拔高音調說:“你還要拿它禍害元帥?”

    “這樣元帥就能有很多的時間出去征戰,有何不可?”何素芬堅定想法。

    林舒娘頭疼地揉揉額角,“罷了,這次最后一次,如果還是不成,你莫要再做月事帶,與其浪費時間研究這些無用之物,不如多做幾件衣服!

    何素芬見她答應再試一次,興奮地原地跳起,拍胸脯保證道:“舒娘你放心,這次不會再出問題,按照時間更換,一定能成功!

    “好,你放我床榻上吧,用被子蓋起來,別叫人瞧見,我現在要去給元帥遞信!绷质婺锊辉谝獾乩@開她,拿著信和印刷好的范例邁步往外門外走。

    何素芬忙不迭往林舒娘寢屋里跑,走到她床邊,掀被子時不禁嘀咕:“這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為何要藏起來?萬一舒娘沒看見,忘記用怎么辦!”

    她找林舒娘就是因為她月信就在這幾日,檢驗成效速度快,何素芬不想繼續等下去。

    猶豫片刻,何素芬把她新改良的月事帶放在被子正中央,沒人擅進林舒娘的寢屋,不怕別人看見,惹得林舒娘羞臊。

    何素芬放好后離開,關上門。

    半晌,林舒娘送信回來,身下一股熟悉的暖流涌出,她登時變了臉色,急忙跑回寢屋取清洗干凈的月事帶,但是月事提早幾日,她還沒有準備草木灰,前段時間忙忘了。

    林舒娘手足無措,忽地想起何素芬的話,快步走到床榻邊,只見一個顯眼的包袱落入眼底,她一時沒想起是何物,上前拆開一看,只見一條條雪白的長巾跳進眼簾。

    林舒娘手指微微顫抖,猶豫片時,咬牙取出一片,趕緊到一旁脫臟污的衣服,更換干凈衣物,綁上何素芬改良的新月事帶應急。

    做完這些,她加快腳步,出去打盆干凈的清水擦試痕跡,倒掉重新取清水,把臟污衣裳浸濕,清洗干凈。

    一盆盆臟水倒掉,林舒娘感覺整個人像在做賊,處理完所有事,累得手指酸痛,躲著人去燒草木灰。

    回來準備月事帶,林舒娘解開繩子,這時候她才發現過去那么久,居然沒有外漏,新換的衣服干干凈凈,腿腳上也沒有多余痕跡,甚至沒有多少感覺。

    林舒娘驚奇,立刻換一片新的雪白月事帶,胸腔咚咚響動聲頗大。

    帶著隱秘期待,林舒娘放下草木灰,回床榻靜靜躺臥,疲憊襲來,她忍不住合上眼皮,沉沉睡過去。

    再次睜眼時,黑乎乎,聽靜寂里的蟲鳴聲,估摸著正值深夜時分。

    林舒娘頭腦空蕩,待熟悉的感覺席卷而來,她驀地瞪大眼睛,驚聲叫道:“遭了!”

    何素芬跟她說的更換時辰已經過去,她還沒有換月事帶!

    林舒娘慌忙下床,摸黑點蠟燭,解開褲子一抽,什么都沒看清,緊忙換上新月事帶。

    而后舉著蠟燭看半天,干干爽爽,衣裙竟是沒有臟污,林舒娘張大眼睛,震驚得久久無法回神。

    世上居然有如何方便好用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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