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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的聲音尖厲, 眾人的目光被她吸引而去,順著她手指方向看到林舒娘。

    林舒娘轉身看到她們一群人,眼瞳倏地緊縮, 大驚失色,她緊忙拔腿飛跑, 風從她的耳邊掠過,碎發散亂。

    “抓住她, 別讓她跑了!”

    一群人捋袖子, 握緊手里的棍棒,氣勢浩蕩,目露兇光, 像盯上獵物的豺狼虎豹, 要將逃跑的林舒娘撕碎。

    林舒娘跑得飛快, 但追捕她的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 只見村莊唯一寬敞的大路上演一出你追我趕的戲碼,驚險刺激,過往行人皆被她們的動作吸引目光, 不自覺跟上去一探究竟。

    半晌, 林舒娘在村口被追上,落到一群彪悍女人的手中,眾人將她團團圍住,兩個身形高大女子上前按倒林舒娘, 利用自己的體重,死死壓著林舒娘, 不準她掙扎脫身。

    眼下正是傍晚時候, 村口人來人往,陡然出現陌生面孔, 并且又是揮舞棍棒,又是捉人的大動作,民眾驚奇,紛紛放下鋤頭聚攏圍觀。

    飾演婆母的士卒跨步上前,揪起林舒娘的衣領罵道:“跑啊,不是挺能跑嗎?”

    林舒娘生無可戀地低垂腦袋,眼睛里的光芒黯淡,她一言不發,仿若認命。

    婆母拖拽著林舒娘,將她丟到人群前,走來走去,呼喊圍觀百姓道:“大家都得來替老婆子評評理,我家砸鍋賣鐵,花大價錢娶來一個媳婦,她竟是好吃懶做,不敬婆母,自家郎君都看不住,放任我兒浪蕩,出去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廝混,沒用的東西。”

    “這些我都沒跟她計較,想她為我家傳延香火,其他都不說了,嘿,這可是個厲害的主兒,誰家媳婦當成她這般模樣,居然偷我家銀錢逃跑,真是沒臉沒皮,不懂得羞恥!”

    婆母話音剛落,林舒娘委屈地抬起頭,淚水在眼眶打轉,她哭聲吼道:“不是這樣的,婆母為何總是顛倒黑白,辱我聲名?”

    圍觀百姓一聽其中似乎有內情,腳掌如同在地底扎根,挪動不了半步,眾人看得津津有味,靜待林舒娘反駁。

    林舒娘道:“出嫁前,你家說得極好,郎君也哄騙我,向我起誓,此生必不相負,哪知嫁過去才知空守閨房的苦楚,郎君竟時常同男人廝混,三天兩頭不著家。”

    “這件事,婆母分明心里清楚,卻叫我設法丟開廉恥,與男人爭奪夫郎,命我早日生下孩兒,開枝散葉,可郎君無心,一人豈可憑空孕子?婆母怎能怨怪我!”

    “我欲和離,家人不肯,叫天不應,喚地不靈,還能如何?此事并非我的過錯,我想勸郎君回心轉意,他也不理會,反而拳腳相向,動輒毆打,我差點去掉半條命,如何再在這樣的家里生活?”

    林舒娘說到最后,眼睛里閃動憤怒的目光,怨恨地瞪著婆母說:“婆母說我偷了家里的銀錢逃跑,此番說辭實在無理,那明明是我嫁過來壓箱底的嫁妝,以防不時之需,何時成了你家的?好沒道理!”

    “我出嫁以后,謹言慎行,時刻注意自己的德行,不敢對婆母、小姑有任何不恭敬,小姑病重,是我翻山越嶺,背著她前去找大夫,徹夜不眠地照顧她……”

    “家中飯食盡是我做,織機也吱吱連夜不斷地轉動,只求布匹能夠貼補家用,孰料我做這樣多,婆母仍舊不喜,四處污栽我的名聲,拉磨的老牛和驢子尚有休息時,我卻沒有停歇之日,繼續待下去,哪有活路?”

    鄧綠華聲聲控訴,聽者無不感到辛酸。

    “哎呀,阿婆,你家媳婦足夠賢德了,為何那般待她?一家人,回去好好說道,何至于動起棍棒呢?”周圍有人出來勸和,讓林舒娘和她婆母坐下來好好談。

    婆母見眾人偏向林舒娘,氣得跳腳,用粗俗難聽話大罵勸和的那個人,高聲道:“她白吃我家那些多糧食,還想悠哉悠哉過神仙日子,想得美。”

    “給我回去,我打斷她的腿,只用為我家傳續香火,織布賣錢,還掉這幾年在我家的吃穿用度,我也就不計較了,一紙休書將她掃地出門,她愛去哪里去哪里,我管不著!”

    林舒娘聽見她這話更加氣憤,不顧孝道和禮節,呸一聲,朝婆母臉上噴口水,恨聲道:“你家兒郎是遭瘟的妖怪,天生不舉,碰不得女人,只能躺在別的男人膝下,還想要孩子?這輩子都別想!”

    圍觀民眾聽見這么大的爆料,全都震驚地睜大眼睛,倒吸一口涼氣,詫異林舒娘真敢說。

    百姓們朝婆母投去詭異的眼神,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遮擋嘴巴跟身邊人竊竊私語。

    婆母被林舒娘的話激怒,抓住她的頭發就是一頓亂薅,渾身不停發抖,兩只眼珠子瞪得幾乎快凸出眼眶,她注意到周圍人的目光,急聲道:“胡說八道,她這是胡說八道,別信她的,在她進門以前,我兒好好的,一定是被她帶壞了!”

    然而任憑婆母如何解釋,她的話語蒼白無力,只能坐實林舒娘方才所言之事,眾人不由得咂舌,眼冒精光,飯后議論的閑事一下有了著落。

    這時候婆母使出殺手锏,不再解釋自己兒子的事情,反而指著林舒娘大聲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以為編些謊話,將不知內情的人騙過去,你就能從我的手里逃脫,去往幽州過逍遙日子?”

    “我告訴,不可能,今日就是將你活活打死在這里,我也不叫你順利去幽州!”婆母放狠話,似是斷絕林舒娘的念想。

    又是幽州,眾人聽得耳熟,仔細思索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前段時間忠義軍從北狄人那里拿回來的城池嗎,二者之間有何關系?

    林舒娘聽到“幽州”兩個字,神色微變,旁邊的小姑登場,走到林舒娘身前,得意地說:“嫂嫂,幽州的事情我們全都知道了,忠義軍奪得北地,然而城池空虛,急需遷民填補,凡是過去的人只要身家清白,就能在幽州分地落籍,吃住都不用擔心,運氣好,進入忠義軍做事,工錢更多。”

    “聽說那邊還有學堂,不論女子,還是男子,皆可進入讀書,不收錢,自己做工沒時間看孩子,更可送孩子去幼兒園,由忠義軍幫忙照顧,許多村子的人都奔著這些因由趕赴幽州。”

    小姑話鋒一轉,“不過這些跟嫂嫂都沒有關系了,要么今日死在這里,要么隨我們回去,而且嫂嫂沒有路引,即便抵達幽州,那也無用,人家要驗明正身的,等你千辛萬苦拿到路引,幽州那邊早就不需要人,還是安心跟我們回家吧。”

    林舒娘冷哼一聲道:“驗明身份不急,過去能干活就是,過了忠義軍的考察,同樣可以在幽州落下戶籍,日后查驗身份,我寧愿死在前往幽州的路途中,也不會跟你們回去的!”

    兩側百姓支起耳朵,似乎聽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心里又是一驚,胸腔砰砰亂跳,全都直了眼睛,恍恍惚惚。

    林舒娘和小姑她們還在對罵,百姓已經聽不到其他聲音,眾人如同進入幻境,腦袋暈暈乎乎。

    “她說的那些千真萬確?天底下竟有這等好事!”民眾驚呼,大家瞪圓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轉頭觀林舒娘執拗的模樣,堅持要去幽州,不像作假,民眾對此相信大半,難怪林舒娘有出逃的勇氣,要是她抵達幽州,可就完完全全擺脫這些爛糟事,重獲新生了!

    民眾理解林舒娘心情,對幽州充滿好奇和探究興趣,想要再多聽一些關于幽州的消息,忍不住站出來幫林舒娘說理,指責林舒娘的婆母說:“你這老婆子,怎這般不講理,你兒郎不舉還娶妻禍害良家閨女,還那般媳婦,出了人命,小心坐牢子!”

    幾個婦人出面拉開林舒娘和那兩個魁梧女人,將林舒娘護在身后,嚴肅道:“這位娘子又不是逃奴,你們沒理由這般待她,就是告到縣衙,也是她占理,縣令必是打你們幾十棍,判定和離,豈能如何囂張?”

    婆母語塞,見她們搬出縣衙,臉上閃過些許懼怕的神色,猶豫片刻道:“這是我們的家事,同你一個外人說不著,把人交出來!”

    “怎么?打媳婦打慣了,還要對陌生人動手?”婦人發現她聲音低弱,明顯氣勢不足,害怕鬧上公堂,不由得譏諷,大膽走上前,對準婆母就是硬懟,高揚聲音道:“來吧,來吧,打死我,到時候去縣衙同縣令解釋去。”

    婆母忿忿不平,又不敢真的動手打她,自家媳婦怎么教訓都可以,但是傷到外人就麻煩了,十條命都不夠賠的。

    面對民眾的嘲諷,婆母瞪一眼被護在人群里的林舒娘,心不甘,情不愿,命令所有人就此罷手,暫時放棄追捕林舒娘,轉身回家。

    臨走前,婆母詛咒道:“你到幽州,忠義軍元帥查出你的身份,定然不會收留一個無情無義、毫無廉恥的棄婦,等著瞧,餓死在那邊吧!”

    “快些離開這里吧, 一會兒當官兒的聽到動靜趕過來,你們可就走不脫了!”圍觀的百姓催促道。

    民不與官斗,不論任何事, 凡是落到官府差役手里,不死也要脫層皮, 婆母聞言打個寒顫,憤恨地最后瞪林舒娘一眼, 招呼著自家人迅速離開。

    等那些人一走, 擋在林舒娘身前的婦人就轉過身,輕輕拍林舒娘的后背,柔聲安撫道:“沒事了, 她們已經離去, 不用害怕, 在咱們這里, 你家婆母不敢亂來的。”

    林舒娘眼眶通紅,撲通跪在婦人身前,咚咚就是幾個響亮的磕頭聲, 重新抬起臉, 她的額頭青紫,眼角噙滿淚水。

    “多謝娘子救命之恩。”林舒娘感激道。

    那婦人急忙擺手,彎腰扶起林舒娘,不好意思道:“娘子折煞我了, 只是隨手一件小事,哪里受得了娘子如此大禮!”

    林舒娘任由婦人扶她起身, 她站定身體以后輕微搖頭, 誠懇道:“這份恩情我一定謹記在心,他日娘子若有需要之處, 盡管前去幽州尋我,我雖低微卑微,但只要是我能幫得上忙的,定然竭力相幫。”

    那婦人推辭不過,只得隨口應下,沒有放在心上,她裝作答應,拉林舒娘走到一邊說道:“不用這般客套,喚我周娘子即可,方才聽說你要去幽州?娘子孤零零一個人,路途上太危險重重,能成嗎?”

    林舒娘握著周娘子的手,毅然點頭,一派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氣勢,她抬頭望著周娘子,語氣堅定:“娘子,我一定要去幽州。”

    “婆家沒有我的容身之處,娘家兄弟也不肯接納我,嫌棄我是棄婦,辱沒門楣,堅持送我回婆家,背后議論我,我已經是無路可走了。”林舒娘語調輕微,情緒低落。

    周圍聽到的人都被她的聲音感染,為林舒娘感傷,甚至有人氣憤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你家夫郎都是那般模樣,不是一個好歸宿,怎么你兄弟不幫你,反而幫腔惡人?真是沒天理!”

    林舒娘默默擦淚,等著圍觀百姓罵完,她把握著時機正聲道:“家鄉無法容納我,我也只能遠離故土,去往幽州。”

    “幽州不一樣,在那邊是可以單立女戶,自力更生的,不管是耕田種地,還是去軍中做雜役,肯干活就能好好過活,再怎么樣都比困在婆家伺候一家老小,遭受磋磨,最終活活累死,頭七未過,夫郎便另娶新婦要好得多。”

    林舒娘開始向眾人介紹起幽州,眼睛里的麻木和滄桑一掃而空,重新點燃火焰,熱烈而興奮。

    民眾興趣果然被吸引,第一次聽說可以單立女戶,女子也能分田種地,走街串巷做生意的,頗為新奇,緊忙出聲追問林舒娘更多細節。

    林舒娘為大家一一作答,并趁機宣傳忠義軍的英勇事跡,增強信服力。

    她滿臉認真,向民眾渲染美好生活的光明圖景,舉例證明說:“諸位娘子還不知道,徐元帥可不止是收復北地,前不久元帥已然征服西域,滅了宜合和烏塞國。”

    “那些西域小國全都向徐元帥俯首稱臣,不僅往幽州城里運送上百只牛羊,而且國王命令全國上下所有人皆學我朝官話,虔心研習詩書,以討好徐元帥。”

    眾人聽到林舒娘說的話,紛紛瞪大眼睛,難以置信,驚呼道:“忠義軍驍勇,打敗北狄已是不易,居然西征成功,令西域諸國臣服,如此功績,古今罕見吶!”

    “我聽說徐元帥是女子,神女轉世,率領一支娘子軍,所向披靡,這都是真的?”

    “當然,北狄和西域諸國都降服,哪能有假?你瞧前幾任皇帝在長安時,三番四次命令軍隊驅除北狄,收復失地,哪一次成功?徐元帥承受天命,諸神庇佑,可不順順當當的,做下驚天偉!”

    百姓七嘴八舌地討論著,越說激動,直接將自己說得熱血沸騰,堅定不移信任忠義軍。

    林舒娘強忍嘴角弧度上揚,又說:“除此之外,各國公主們爭先搶后在忠義軍建立的學堂留學,這個學堂更加不得了,不論家世貧賤,還是如我這般的女子,皆可入學,不收束脩,書本紙張也發放,平時幫學堂做些雜活即可。”

    說到讀書,人群瞬間炸開,嗡嗡議論起來,周娘子震驚地睜大眼睛,手指微微顫抖,這種事情她們想都不敢想。

    “當真?天底下竟有這般好事!”

    眾人頭腦發懵,讀書是件奢侈事,在她們印象里,極其耗費銀錢,尋常人家供不起的,可是讀了書,以后考取功名,全家都沾光,再不是鄉野田間的泥腿子。

    女兒讀書更是驚世駭俗,不過女子還是要識文斷字得好,能進大戶人家做有臉面的侍女,求娶人家的門檻還要高出一大截兒,如若能去幽州學來幾篇詩文,以后或有大造化。

    “我之前就聽說忠義軍推了樹靈廟,新建一個什么藏書閣,據聞無論出身高貴低賤皆可進入其中閱覽書籍,這么看,幽州忠義學堂事情只真不假。”

    人群里有百姓立馬想到關于忠義軍的事情,二者聯系起來,直接用篤定的語氣接話。

    眾人恍然大悟,也相信這消息是真的,齊聲吸氣,為此感到震撼,難怪許多人都往幽州涌,那樣好的日子,誰能白白放過!

    “徐元帥果真是神女啊,不僅在危難時救濟我們,還建立學堂和藏書閣造福萬民,先前說她妖女之言,何其荒謬,分明故意用那些話污蔑徐元帥,試圖欺騙我們,讓我們錯認真神!”

    民眾全都反應過來,前面流傳那些不利于徐茂的話是有心人故意放出,拿來設計徐茂的。

    大家團結一致,憤慨道:“那些遭瘟的,也不怕被雷劈死,敢那樣說徐元帥。”

    幸虧她們救下林舒娘,得知幽州忠義軍的這些新消息,倘若今天錯過機會,未來某日,豈不心里滴血,悔得腸子都青了?

    “我說前幾天怎么老有人問路去幽州,那時候問她們緣由,還支支吾吾不肯說,原是有大便宜占,不想咱們知道了,跟著前往幽州分她們的田地!”圍觀百姓猛拍大腿,驚聲悔悟道。

    有便宜不占,這不讓人心里噎得慌嗎!

    眾人瞬間坐立不安,既著急上火,想要去幽州分一杯羹,又不舍得放棄家中那塊貧瘠的土地,離開這個土生土長的地方,去一個未知而陌生的地方生活。

    在所有百姓心中,外鄉人是受排擠和欺負的,她們不能舍棄扎根的土地,千里迢迢賭一個未來。

    萬事穩字為先,不能隨意決定。

    林舒娘身邊的百姓左右搖擺,下不了決心,猶豫半晌,面露為難的神情。

    是時候加把火了,林舒娘搬出時限,暗暗催促周娘子她們做決定,嘆息道:“我家鄰村好多人早在幾個月前就去幽州,也不知道我到的時候還需不需要人,如果人數足夠,不再分田置地,只能在那邊做苦力,那可就太可惜了。”

    民眾聞聲,心弦登時緊繃,危機感席卷全身,她們互相看對方一眼,將大家面容上的猶豫和驚惶盡收眼底。

    “不成啊,翻身的好機會就在眼神,千年難得一遇,怎么說也得去試試,保不準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有人頓時急躁,靜不下心,擔心自己不去,別人去了,以后落后同村人,在昔日鄰居面前抬不起頭。

    怎么辦呢?

    眾人冥思苦想,周娘子腦中忽然飛快閃過一個想法,對大家說道:“我有一個法子,不如讓郎君和兒郎們留在這里看家,我們帶著女兒出去試試水,去往幽州查看情況,如若情況屬實,我們在那邊落下腳,到時候再傳訊給家里,舉家搬至幽州,如何?”

    這樣一來,她們既不會錯過幽州的豐厚待遇,也能規避風險,兩全其美。

    大家聽了周娘子的辦法,眼光锃亮,撫掌叫好道:“這個法子好,我這就回去跟家里人商量。”

    林舒娘適時拉住她們,提醒道:“或許有的人家同我婆家那般固執,不信此事,更不允諾娘子們去幽州,可要小心行事。”

    周娘子道:“放心,我們心里有分寸,別家都去,自己家沒有固守的道理,不怕天生富貴種,就怕友鄰魚躍龍門。”

    “況且咱們在家里守著也無用,僅憑一塊貧瘠的田地,途中又遇天災,今歲全家人又要餓肚子,再糟糕一些,就是餓死的命數,倒不如出去闖一闖。”

    而那些跟家里關系不好的人也在思考應對策略,想著想著,她們的目光落到林舒娘身上,看到一條出路。

    要是商量行不通,那她們學林舒娘,索性直接逃跑吧,人家林舒娘孤身一人都敢上路,她同大伙兒結伴而行,難道還怕路途艱險?

    眾人各自有自己的打算,匆匆告辭,周娘子帶林舒娘到家中,喝水安神,平復白日里驚心動魄的心緒,同時也是挽留林舒娘,過幾日一起上路。

    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趕路更安全。

    林舒娘明白周娘子的好意,向她表達感謝,答應同行。

    自己目的達成,她放心地在周娘子家安歇,等待隊伍集結,護送民眾前往幽州。

    一人之力太過微弱,林舒娘悄悄給暗地里躲藏的士卒傳信,告訴她們計劃成功,立即清理前方道路,防止匪盜驚擾,出現意外狀況。

    幽州的優厚待遇迅速傳遍整個村子,所有人都在議論這件事,并且有好幾家年邁的老嫗縱使腿腳不便,也堅持收拾家當要去幽州,驚呆村中眾人。

    這碗迷魂湯灌暈大家。

    (捉蟲)

    因林舒娘鬧了一通, 各家各戶都在議論下午村口發生的事情,大家端著碗吃飯時,一邊出門去鄰居家閑逛, 一邊趁機分享自己知道的八卦。

    眾人聚集在一起,周娘子捧著碗站在中央, 頗為神氣,得意洋洋, 將今日發生的事情繪聲繪色地同大家講了, 引得眾人齊聲驚嘆。

    “幽州果真有那么好?”明顯大家的興趣被吸引到幽州上面,有人忍不住驚疑發問。

    “要是不好,哪能那么多人全都齊齊往幽州涌啊, 林娘子寧愿逃跑, 冒著被打的風險也要去, 肯定是好事!”大部分人堅信不疑。

    “方才我從東邊陳婆她們家經過, 看到她們一家幾口都在收拾家當,估計是準備啟程去幽州。”旁邊一個中年婦人湊上來,神神秘秘地跟大家說, 眼里閃動精光。

    “她家有本錢, 本不必去那邊辛苦求生,而此時連陳婆家都動心,愿意舍棄在這里苦心經營幾年的一切,去往幽州, 足以可見幽州里頭藏著多好的東西。”

    “陳婆家是外來人,在咱們這里辛辛苦苦賣那么多年蒸餅, 她居然也說放棄就放棄?幽州到底有什么魔力, 值得她付出這么多!”

    這時,一個男人經過, 呼呼咽下碗里的粥飯,不以為意道:“你們就聚在這里扯這些東西,說不準就是陳婆在這里待不下去,只能去幽州討生活,有什么可議論的?”

    一眾婦人默默白他一眼,周娘子臉色立即拉下來,揮手趕他離開,嘴里發出平日里驅趕雞鴨的擬音,說道:“跑來女人堆里做什么?去,回家找你爹去!”

    人家又不是傻子,無利可圖的事情,能有那么多人爭先恐后地去?

    也就這些愣頭青目光短淺,平日里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哪知柴米油鹽醬醋茶之難,如今正是改變命運的關鍵時刻,他們還不著急。

    即便不沖著飛黃騰達去,她們沒有這個命數,那過去了也好歹有做工貼補家用的機會,可以幫家里分擔壓力。

    以后若是再遇旱災,米糧物價飛漲,適時也有積蓄買糧,不至于束手無策,坐等救濟,最終白白餓死。

    眾人嘲笑那男人無知,趕走男人,她們又重新陷入激烈的討論里,確定一起前往幽州的時間,以及需要攜帶的物件。

    那男子郁悶地抱著碗回家,樹蔭底下諸多男人齊坐,正在吹天侃地,他緊忙過去說道:“村里好多婦人似乎都要去幽州,這可怎么辦?”

    “她們去就去唄,反正閑在家里沒事做,平日只是做些灑掃粗活,燒火做飯,自家兒郎都不曉得看緊了,讓她們出去做事,有一份活計,我還能輕松些。”

    眾人皆是贊賞的神情,顯然他們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不過男子未料到大家反應如此平淡,竟然覺得這是好事,一副分外支持的模樣。

    他見自己得不到認同,心里登時焦急,不由得追問道:“你們難道就不怕她們一去不回?”

    “這有什么好怕的,自家娘子和女兒,她們生是咱家的人,死是咱家的鬼,死后要葬進咱家的祖墳,她們能跑到哪里去?”

    眾人向他投去不解和迷惑的目光,并不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反而高興家里可以多出幾個賺錢的人。

    “可是……家中雜事無人做,難道要我們分神,勞累一天以后,還要自己燒火做飯抱孩子?”男子瞠目,他簡直無法想象家里沒女人在的場景。

    其他人聽到他的話,全都低頭沉思,男子以為自己話語有效,能讓大家更改主意,心里頓生欣喜。

    然而半晌以后,有人緩緩抬起頭說:“說得有點道理,家里沒個女人真不行,不過這也不妨事,將老母親留在家里就可以了,反正母親年事已高,腿腳不便,北上幽州千里迢迢,不適宜前去。”

    眾人紛紛點頭。

    說來說去,這些人就是沒有阻止妻女去幽州的意思,他算看明白了,大家都抵抗不過那些好條件,也怕自己落后于人,錯過良機,后悔莫及。

    哪怕幽州并不如傳言里說得那般好,也應該親眼去看看,讓自己死心。

    晚上各家都在商議此事,眾人連夜收拾行囊,準備路上行走所需的干糧。

    一家有動靜,鄰家也很快響起收拾東西的聲響,誰也不讓誰。

    啟程的時間一到,道路前方的匪盜也及時清理掉,各位娘子和林舒娘共同上路。

    在行進路途中,遇到村落,也有好奇她們這么多人去哪里的,不消多時,徐茂許諾的優厚遷徙待遇長了翅膀似的傳開。

    不止普通百姓,許多富貴人家也得到消息,尤其商賈,他們嗅探到新機遇,忙不迭往幽州擠。

    一些讀書人眼見科舉無門,各方勢力的情況又蒙昧不明,他們不想再蹉跎下去,發現忠義軍勢力興起的方式迥異,并且兵力不弱,奮力打聽徐茂的消息,準備投靠她。

    有人看到幽州里面暗藏的好處,想去分一杯羹,自然也有被觸碰到利益、仇視徐茂的一群人。

    聽聞江州修建的藏書閣所有人皆可進入閱覽,這已經讓他們渾身不舒坦,幽州又來一個學堂,不論性別和年紀,試聽過后考了試,通過即可進去學習,此事擋了不少人的路,他們更加瘋癲,將矛頭直指徐茂。

    一時間,徐茂重新登上風口浪尖,不少名士亮出自己的身份,公開寫下討伐徐茂的檄文,列舉徐茂罪過,皇帝案頭,彈劾徐茂的奏折堆積成山。

    “圣上,徐茂罔顧禮法,狂放恣睢,在幽州做出諸多逾越禮法之事,此番更是無視圣上,擅自引民去往幽州,根本沒有將圣上放在眼里,分明是擁兵自重,視國土為私產,占據幽州做土皇帝,請圣上盡快裁決,發兵前往北地,奪回幽州,殺徐茂以平眾怒。”

    “是啊,微臣還聽說那妖女倒逆陰陽,廢除休妻之法,連夫妻閨幃間的事情也要進去插手,倘若丈夫打罵、強迫其妻,居然直接拆了一樁姻緣,強行命令夫妻和離,驅逐男方離開北地,永不得再踏入,圣上請看,她這是何其囂張,荒謬啊,何等蠻橫無理!”

    “微臣也聽說了這件事,圣上,臣以為徐茂不除,則后患無窮,恐怕日后她還會做出更加瘋狂的事情,危及江山社稷,不能再手下留情了。”

    朝臣你一言,我一語,控訴徐茂種種罪行,而皇帝聽見卻是頭疼扶額,頗為無奈。

    如若他現在有辦法對付徐茂,哪里用得著低聲下氣給她傳信,博取她的歡心呢!

    這會兒倒是在他跟前罵得歡,有本事自己去幽州,當著徐茂的面指責,將她罵得慚愧窘迫,主動臣服于朝廷。

    眼下是沒有撕破臉,徐茂沒有殺進揚州屠戮皇室,如果被朝臣們一激,不管不顧,說反就反了,他往哪里逃?繼續南下,出海逃到孤島上面嗎!

    皇帝煩躁,徐茂軟硬都不吃,他的信件也是如同落下湖水里的石子,沒有聲響,朝臣擔憂的事情,他何嘗不急,只是苦于沒有解決的辦法啊。

    “你們說要鏟除徐茂?那好,趕緊幫朕出主意,說說具體如何殺她!”皇帝不耐道。

    眾臣一時噤聲,他們想說即刻發兵攻打幽州,然而轉念一想,又覺得不現實,調兵去幽州,能不能打得下來另說,怕的是那些覬覦帝位的不軌之徒。

    空氣陷入詭異的沉靜,少頃,沉默良久的鮑暉上前一步,拱手道:“啟稟圣上,臣有一計,徐茂曾在長安城外與湯騰交手,湯騰敗退,與之結怨,或許可以假借叛軍之手鏟除徐茂。”

    皇帝驚詫地微微睜大眼睛,朝廷跟叛軍聯手殺徐茂?這事說出去怎么那般荒謬!

    眾臣也炸開鍋,嗡嗡議論。

    為了殺徐茂,轉而去養另一頭老虎,最終風險誰擔?說直白些,相較下,還不如利用徐茂殺叛軍呢,她登位稱帝更加困難,風險更小!

    想到這里,眾臣忽地眼前瞬亮,對徐茂不是那么難以接受了,立即有人出列,對皇帝說:“圣上,微臣以為徐茂可留,不過暗中引導徐茂與各方叛軍相爭,不論她,還是叛軍,對朝廷都是有利的。”

    “而且常言道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她和叛軍打得兩敗俱傷時,朝廷軍隊得到時間修養,恢復精神,再去打氣息奄奄的叛軍,更容易成事。”

    打吧,打吧,外頭打得越兇越好,反正徐茂和各路叛軍最后都是要死的,不必趕在這個時候爭一時之快。

    朝臣道:“圣上,朝廷此時不宜出面,只用旁觀叛軍們自相殘殺即可。”

    “對于徐茂違制在幽州頒布新令,其中規定有失偏頗,未必人人向往,反倒容易招惹青壯年男丁厭惡,拒絕進城,壯丁不足,終究弱勢,而徐氏口碑敗壞,百姓可知她并非眾望所歸之人,圣上無需憂慮。”

    眾臣一下改口,他們高高懸著的心落了地,靜看徐茂作繭自縛,最后如何走向滅亡。

    朝臣鬧騰一陣時日, 忽然沒了聲響,那些憤怒徐茂違背禮法的人知曉皇帝的態度,不由得咬牙切齒, 更加氣惱。

    如今連皇帝都默許了,算是什么世道, 竟放任徐茂恣意妄為到這種地步,許多不滿的人直呼大梁要完, 江山社稷危矣。

    朝廷官員一致沉默, 絕口不提關于徐茂的事情,只要他們看不到就當作沒發生,眼不見心不煩。

    各路叛軍觀察朝廷反應, 驚詫皇帝的忍氣吞聲, 同時他們也知道皇帝的打算, 就是想讓他們這些人去打徐茂, 最后坐享其成。

    雖然明白皇帝使用的路數,但不得不說這招有效果,他們要想更進一步, 徐茂是巨大威脅, 尤其傳聞里徐茂北伐西征的事跡,絕對不能忽視,養虎為患。

    叛軍們將目光放到幽州,此時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就怕輸了先機。

    他們向其他隊伍傳遞消息,試探別家軍隊的打算, 試圖找一個聯結的機會, 以人多勢眾的優勢打敗徐茂。

    各方勢力暗流涌動,先前湯騰賠付徐茂巨額資產, 狼狽不堪,本來有意恢復元氣便尋機報復徐茂,奪回屬于自己的金銀財寶,未料徐茂給他的一刀實在是狠,湯騰差點沒堅持下去,跟手下散伙,他躲在河代縣養了大半年才重新振作。

    聽聞徐茂在西北做的那些事情,湯騰不屑,她只敢龜縮在北地,絲毫沒有流露出攻打國內重要城池的意思,可見徐茂只有武力而無智謀。

    湯騰放心不少,他收到其他勢力的聯合邀請,思索片刻,湯騰便命人回絕。

    手下人不解道:“將軍,為何不接受這次合力圍剿徐茂的機會呢?”

    湯騰揮手道:“沒有必要。”

    “其一,楊牧在長安,雖說表面上沒有透露出任何依仗徐茂的意思,但如若徐茂強行命令,楊牧未必敢拒絕,當初徐茂孤身一人殺進宮廷,可將楊牧嚇壞了,為保全自己的帝位,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

    “其二,距離幽州,各方人馬中,我們是最近的,那些家伙說得好聽,合力圍剿,他們過來還不是要消耗糧草,在我們這邊停留駐扎?與徐茂對戰,首當其沖的是我們,整局對戰出大力氣還是我們,不值當!”

    “最重要的是我們絕不能松懈,以免守備空虛,在攻襲徐茂時,反遭其他人暗算,最終腹背受敵。”

    湯騰捋捋胡子,“這種出風頭的事情就交給別人做吧,待他們拖延徐茂精力,將忠義軍打得疲憊不堪,我們再出兵北上殺徐茂,無需耗費多少力氣,也不用跟其他人瓜分其中好處,何樂而不為?”

    眼下這種情況,他們的位置非常有利,根本用不著進去蹚渾水,危險的事情由別人頂著就行。

    湯騰不愿意做出頭鳥,拒絕其他勢力的聯合請求,各路人馬也回過味兒,暗罵湯騰奸滑,同別人商談去,可惜大家各有各的算盤,皆有自己的小心思,你防著我,我防著你,半天談不攏,最后不了了之。

    大家默然不語,只要徐茂暫時沒威脅到自己這里,他們就坐得住,還能跟著急上火的那些人慢條斯理談條件,聯合的風聲吹得動靜大,實際卻沒什么具體行動。

    五月底,林舒娘的信傳至幽州,將成功吸引民眾遷徙幽州的好消息上報,并預估抵達時間,防止人數過多,到時候全部涌進幽州,大家手忙腳亂應付不過來。

    徐茂合上信紙,當前種地做工的勞動力有了,還缺少頂層設計人才,徐蘅和吳洪英她們手頭領著許多事情,無暇分身,壓力越來越大,必須要吸納新力量幫助減輕她們身上的負擔。

    “阿姐,這是你讓杜采文撰寫的報告,對學堂內所有學生進行摸底,如今大家認識常用漢字,不過都太粗淺,無法勝任府衙里的文書、賬冊職務,可能還得另聘人員,對學生分級授課,盡早使第一批學生學成,幫忙分擔城中事務。”徐蘅幫杜采文送報告文書,其中內容她已經看過,問題凸顯嚴重,她憂慮地皺起眉毛,正聲建議道。

    徐茂用食指揉揉眉心,接過杜采文的報告,大致掃一眼,時間還是太短了,不夠軍中士卒學習成長至獨當一面的地步。

    “蘅妹,那我們再招一些讀書識字的人幫忙授課,還要一些打雜的,幫著分擔事務,過些時日,遷徙幽州的百姓過來,將會更加忙碌。”

    徐茂打算招聘教師和編外人員,一方便解決學堂人手不足的問題,杜采文根據學生學識分班授課以后,保證每個班級都有老師上課。

    另外城中雜事也不能讓士卒做,耽誤日常訓練,沒有充足的時間,所有事情都交給徐蘅和吳洪英不現實,而民眾當中她又不能全然信賴其能力。

    糾結半天以后,徐茂決定設置考試,招募專業人士,擴充她的隊伍。

    徐蘅聞言點點頭,贊同道:“確定應該再招一些人,不僅幽州,周邊城池也要有人坐鎮管理,不然容易生出事端。”

    徐茂思忖道:“我打算開設一場人才引進考試,愿意來幽州安家的人才給予豐厚的獎勵,許下優厚待遇……不過幽州山高路遠,許多人未必愿意千里迢迢專門過來考試,所以在幽州、晉州和江州皆設考點,并有飯食,以及便捷的馬車送行,附近縣城考生可以乘坐馬車抵達考點。”

    她想了想,這個時候,她的名聲不好,那些清高、飽讀圣賢書的士子對她避之不及,跑都來不及,更不會主動湊上來考,索性就不限制諸多條件了。

    徐茂將重心放在那些識文斷字的女子身上,她們大抵都是出身于家底豐厚、有底蘊的門戶,銀錢倒是次要,更多的是舒適安穩的生活,要吸引她們的興趣頗為困難。

    徐蘅看出徐茂憂慮的事情,出聲道:“阿姐,鄧娘子不是還在青州嗎?可以請鄧娥幫忙。”

    鄧娥交際廣泛,認識的人多,況且當朝皇妃、公主都在幽州做事,她們過來不算丟人。

    而徐茂卻不是那么想,鄧娥幫忙也什么沒有,反倒會身份,那些有頭有臉的人家不會允許妻女跑出來,還是到幽州幫一個謀逆頭子做事,此事難上加難,不會如她們理想情況那般容易。

    徐茂大腦飛快運轉,思緒從鄧娥閃到皇帝身上,她緊忙拿開案頭的層層壘疊文書,找了半天,在最底下看到皇帝給她寫的信。

    “皇帝!”徐茂興奮地抓著這封信,眼里閃爍算計的精光,她趕緊跟徐蘅解釋:“這不是有一個最好的幫忙人選嗎?”

    徐蘅滿臉迷茫,“皇帝?”

    徐茂頷首道:“此時皇帝處處忍讓我,還幾次三番寫信表明心跡,讓他犧牲幾個女子換取我的好感,如此好事,皇帝豈會放過?”

    “女官后妃,朝廷命官,當地有名望的門戶,各出名額,向皇帝討要一些人,再加上民間一些零零散散的有志之士,差不多足夠了。”

    徐茂計劃首先試驗一遍,各考點給一百個名額,差不多三百人考試,最終選用前一百人,暫且拿她們應應急,看下效果,如若不行再另想辦法。

    徐蘅眉峰聚攏,“那找皇帝要多少人?”

    “五十人,這對皇帝而言,湊夠五十人應當不難,女官后妃十人,官員妻女十人,當地門戶再湊三十人,好歹一個考點要坐上半數考生,不然場面有些不好看。”

    徐茂擔心沒人參加,她補充一句:“到時候人不多,也要找托兒湊湊數,不能讓孫寶安他們看笑話,同時提振幽州眾人的信心!”

    總之皇帝給的五十人是穩妥的,即便沒有其他人參與,直接錄取她們,那么眼下也足夠應付一陣,后面再想辦法招募即可。

    “那好,暫且這樣安排,我去通知林舒娘她們準備,時間定在何時?”徐蘅問道。

    “六月底吧,空出一個月的時間籌備。”

    徐蘅跟徐茂確定了日期、地點和具體要求,往晉州和江州傳信,通知此事。

    徐茂也破天荒地給皇帝回信,解釋說前段時間太忙,現在才看到皇帝給她寫的信,頗感意外,同他周旋一陣,徐茂找他討要有才學的女子幫忙,并在末尾附上一句:“圣上信中所言,我都認真看了,既然圣上有意,那應該不會放任難堪的場面出現吧?”

    最后小小威脅了皇帝一下,徐茂吹吹墨汁,將紙張塞進信封里,命人快馬加鞭送出去,著手準備考試的事情,安排考場,設置試卷,所有事情有條不紊進行。

    幽州到江州間修建專道以后,傳信速度快多了,半月皇帝就收到徐茂的信,在驚奇的目光里拆開一看,半晌后,嘭地一聲,皇帝捏拳捶在案幾上。

    恥辱啊,徐茂居然想出這樣的辦法來羞辱他,要他將自己身邊的女官妃嬪、朝臣妻女和名望門戶之女送去幽州,這叫天下英豪如何看他?

    皇帝氣憤地撕碎信紙,掀翻桌椅,無能狂怒。

    憤怒歸憤怒, 皇帝理智回歸,他又不能拿徐茂怎么辦,而且他給徐茂寫那么信, 全都石沉大海,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回音, 就此放棄未免可惜。

    皇帝斟酌半晌,負手而立, 閉上眼睛, 深吸一口氣,做好心理準備,他緩緩睜開眼睛, 環顧四周, 侍從戰戰兢兢地伏首, 畏懼他的天子威嚴。

    侍從的反應讓他找回自己作為皇帝的優越感, 皇帝心里平衡了一些,勸慰自己,而今只是舍棄些許顏面, 能夠換取徐茂支持, 重回長安,這便值當,無需過多在意。

    皇帝將自己哄開心,抬手命令侍從出去傳話, 召集重臣到他書房內議事。

    侍從腳步飛快,不消半刻, 各位承擔重任的朝臣出現在皇帝跟前, 眾人向皇帝行了一禮,問道:“不知是發生何等急事, 圣上在此時召集臣等前來?”

    皇帝起身,緩聲道:“幽州那邊傳信過來了,徐氏女要舉辦一場考試,不限制出身,女子亦可參加,她特地寫信求助朕,給她送去五十名才華橫溢的女子。”

    “其中包括女官妃嬪,朝廷重臣之女,另外當地有名望的門戶也要出人,一起前去參加考試。”

    在場眾人驚愕,眼睛猛地睜大,等他們反應過來,諸臣氣得渾身發抖,手指不停顫動,他們吹胡子瞪眼,大罵道:“徐氏女竟然膽敢如此狂妄,欺辱朝廷!”

    這要是傳出去,豈不讓天下人看笑話?

    鮑暉他們正準備列數徐茂諸多罪過,請皇帝下旨懲罰徐茂,然而仔細一想,眼下徐茂風頭正盛,不宜出兵,并且他們也是決定引導叛軍攻襲幽州的,當前的策略使得他們無法對徐茂有所動作。

    這時,眾人不禁深思,暗自揣測道:“莫非徐茂看出我們的計劃,故意我們出手,消耗兵力?”

    想到這里,鮑暉等一眾朝臣的怒火悄然熄滅,他們冷靜下來,權衡利弊,仿若準確猜中徐茂的心思,忽然平心靜氣,覺得送幾個女人過去也沒什么。

    他們抬頭揣測皇帝臉色,結合來的時候聽說皇帝兀自發怒一通,眾臣有些忐忑,不知道答應徐茂的要求,會不會觸怒皇帝。

    鮑暉在朝中資歷高,即便皇帝不喜,他也要站出去。

    他默默觀察皇帝神情變化,上前一步,拱手道:“啟稟圣上,臣以為這是徐氏女耍的計謀,企圖惹惱朝廷,消耗兵力,以破解眾軍聯合圍剿困局。”

    “此時朝廷不宜出面,不如便順應她的意思,將計就計,借用此次機會安插人手,去到徐茂身邊探聽消息,倘若他日交戰,這些人或可用上,我們亦無需受制于忠義軍。”

    皇帝本來就有意答應,鮑暉此言更是給他一個好臺階下,皇帝滿意地微微頷首,向鮑暉及其身邊官員投去鼓勵的眼神,讓其他人也跟著支持鮑暉,他再順水推舟。

    其余人見皇帝沒有駁斥,反而神色緩和許多,他們領會皇帝的意思,紛紛表態支持鮑暉。

    在大家的一致堅持下,皇帝繃著臉抗拒幾回,最后迫于無奈,他才開口道:“既是如此,為顧全大局,朕即刻下旨,差人采選才女去往幽州,諸位愛卿,誰愿意擔此重任?”

    這時,眾臣全都裝鵪鶉,不想接這個燙手山芋,真要是幫皇帝做這事,別人不會罵皇帝軟弱無能,只會說佞臣引/誘,忽悠皇帝答應,其實這事本就是皇帝默許,最終反倒是他們白惹一身騷。

    為保全自己的清白名聲,在場眾臣低下腦袋,誰也不吱聲,空氣靜默半刻,陷入詭異、尷尬的氛圍。

    皇帝臉面掛不住,直接點鮑暉的名,吩咐道:“此事既是鮑相提議,那朕就將此重任放心地交給您了。”

    鮑暉愕然,未料皇帝竟然把這件事丟給他,一世英名盡毀于此,鮑暉忽地有些后悔第一個站出來,幫皇帝分憂,結果自己的名聲給搭進去。

    “……臣領命。”

    事已至此,皇帝金口玉言,不可能隨意更改決定,鮑暉咽下怨氣,硬著頭皮回復皇帝。

    采選才女去幽州,這種情況,誰家愿意放棄錦衣玉食的生活,跑到偏遠的荒野做細作?分明是一件得罪人的事情!

    鮑暉腦袋昏沉,對著皇帝送來的名單發暈,這份名單里人員眾多,徐茂要求的各種類型皆在,只是不好挑選。

    女官后妃,名單里女官多,宗室妃嬪在列,尤其當初諸王叛亂,留下一眾妻妾,先帝廢了王侯的爵位,將家眷打成罪奴,幽禁在庭院里浣衣刷桶,做最低賤的活兒。

    如今需要妃嬪湊數的時候,皇帝突然想起她們,又準備用一道詔書恢復她們的尊貴身份,條件是去幽州。

    鮑暉斟酌半晌,劃去在皇帝跟前頗得臉面的女官名字,年紀大,資歷豐厚的,通通劃掉,只勾選一兩個沒有背景的小女官,剩下幾人選了那些罪妃。

    當地有名望家族的女子,這個也好辦,去打聽十里八鄉頗有名聲的才女,徑直用官府文書、皇帝詔令強征即可,她們不敢違逆的。

    真正讓鮑暉犯難的是朝臣妻女,選誰都得罪人,推選自己屬下吧,他們又怨怪不出力保護,屬下跟他離心,而選別人,容易招惹非議。

    思來想去,鮑暉將目光放在對手那邊,將對方女兒選出來壓陣,向徐茂展示誠意,降低她的戒備心,剩下幾個名額從六七品不怎么站隊的小官中間選擇。

    鮑暉忙活好幾天,總算將所有名額填滿,給皇帝上交名單。

    皇帝拿在手里,低頭大致掃一眼,鮑暉識相,沒有放一些不合適的人,他滿意地點頭道:“不錯……”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喧嚷聲,皇帝后面的話停在喉頭,他驚詫抬起頭,眉頭微皺,冷聲問道:“外面發生何事,這般吵鬧?”

    不等侍從出去查看,門口已經出現一個人的身影,只見鮑暉的死對頭杜俊達鐵青著臉往里面沖,幾個宦官阻攔,仍舊抵擋不住他的腳步。

    杜俊達大步流星走到皇帝跟前,咚地跪地磕頭,跪拜道:“圣上,懇請圣上圣裁,圣上將選定才女名單的重任交托鮑暉,鮑相卻飽含私心,公報私仇,他的女兒分明適齡,從前在長安,也是遠近聞名的才女,鮑相沒有上報自己的女兒,反而利用此次機會勾選臣女,用心何其歹毒!”

    皇帝見杜俊達兩眼冒火,臉色黑沉,難看到極點,他重看一遍鮑暉交上來的名單,發現確實只有杜俊達一個大官兒的女兒,其他人要么官位不顯,要么就是跟杜俊達往來密切。

    黨派之爭明晃晃擺在皇帝面前,鮑暉沒想到杜俊達居然直接沖上門來,再差一點,從皇帝這里過了手續,此事便塵埃落定,偏偏杜俊達消息靈通,及時趕到。

    鮑暉暗數哪個環節出現問題,是誰走漏風聲,他的動作已然夠快,杜俊達竟也在最后時刻趕至。

    鮑暉腦中思緒萬千,他淡淡瞥一眼杜俊達,鎮定自若道:“啟稟圣上,這份名單經過臣仔細斟酌才敲定,每一個人皆由臣精挑細選,可能是沉浸其中,沒有過多注意里面竟有杜相之女,招惹杜相不快,請圣上明察。”

    皇帝目光從他們中間左右來回移動,杜俊達抬起頭,胡須微顫,氣憤道:“那鮑相眼里只有諸臣,而無自家女兒,這又是為何?”

    鮑暉平靜道:“小女才疏學淺,只是舞文弄墨,愛出風頭,一知半解就拿出去炫耀,實則連《毛/詩》都不曾讀完,一點小女兒心性罷了,那些才女名頭都是外頭人亂說的,當不得真,而杜相之女卻是實實在在、當之無愧的才女,推選千金,有何不可?”

    杜俊達牙齒磨得咯咯響,他眼里燃燒熊熊烈火,恨不得從鮑暉身上撕咬一塊肉來。

    皇帝等鮑暉和杜俊達互相攻擊完,半晌過后,他才悠悠道:“鮑相、杜相所言皆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便讓鮑相之女也加入名單里吧,彰顯公平。”

    鮑暉臉皮青筋微跳,他緊咬牙關,強忍情緒,自己幫皇帝背負污名,現在還要將女兒搭進去,適時名聲更爛,他如何面對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杜俊達也傻眼了,他過來鬧是為了讓皇帝劃掉他女兒的名字,誰承想皇帝寧愿再加上鮑家,也不愿意更換名額。

    鮑暉瞪杜俊達一眼,讓他鬧騰,這下可好,滿意了吧?大家全掉泥沼里,誰也別笑話誰!

    皇帝親自在名單上面添加鮑暉女兒的名字,隨機刪掉一人,共五十人,滿滿當當,一個不少,有當朝兩位宰相的女兒在里面,徐茂也挑不出錯處。

    名單一確定,詔令緊隨其后,發往各家各戶,三日內集合完畢,先送去晉州參加考試。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傳開,閨閣內皆在談論此事,有人歡喜有人愁。

    專門浣衣衣物的庭院里,許多女子穿著粗劣的衣物,腳挨著腳,擠在一處,她們麻木地重復揉搓動作,洗干凈衣服上面的臟污地方,雙手泡在黑灰色的水里,指腹褶皺。

    空氣里只有衣服浸水的嘩啦聲響,以及棒槌捶打衣物的動靜,眾人默然,專心做自己的事情,誰也不說話,死一般沉寂。

    忽地,門外嘩啦啦,鐵鏈響動,有人推門而入,這動靜并沒有引起眾人反應,甚至沒有一個人抬頭。

    “圣上有令,還不速速前來聽旨?”

    幾人彎腰簇擁一個宦官進門,宦官捧著明黃圣旨,尖聲命令眾人停止手里動作,跪到自己腳下聽旨。

    (捉蟲)

    院子里的人聽見這道尖利的聲音, 渾身起雞皮疙瘩,寒毛豎立,她們放下手里的衣物, 麻木的眼神終于微變,臉上流露出些許驚詫神情。

    眾人緊忙起身, 濕漉漉的手指隨意在身上涂抹兩下,快步走到庭院前的空地, 彎腰低頭, 齊齊拜倒,誠惶誠恐地接旨。

    宦官見眾人都在自己這里跪下,滿意地微微勾起嘴角, 兩只腳距離稍遠, 他穩住身體重心, 緩緩打開圣旨, 向眾人傳達皇帝的意思,宣告好消息。

    首先是常昌王妃,施菁英, 常昌王參與謀逆, 他被奪去王爵身份,貶為庶民,幽禁在院子里,沒多久暴斃而亡。

    王妃施菁英受牽連, 被充作宮人,送到此處浣衣刷桶, 以示懲戒。

    昏天黑地、連夜不斷的浣衣, 水流浸泡手指,施菁英從一開始的不適應, 到如今的習以為常,十根細嫩指頭有了粗繭,她能夠很快洗好衣服,并且擰干,晾曬。

    她的日常生活就是埋頭浣衣,洗堆積成山的衣物,再無任何別的心思。

    陡然聽到自己的名字,施菁英不免有些恍惚,不知是否皇帝覺得還不夠出氣,另尋辦法折磨,一顆心不由得提起,她怔怔地走上前,跪聽宦官下文。

    宦官道:“庶人李八郎一時受奸人蠱惑,犯下謀逆大罪,不過終究是圣上的兄弟,圣上感懷過去,思念舊情,終究不忍,特下旨意恢復李八郎常昌王身份,善待家眷,請王妃出門,前去同圣上一敘。”

    施菁英聞言,眼皮微跳,有種不好的預感,總感覺是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然皇帝不會突然下旨恢復李八的王爵身份,又將她從這院子里帶出去。

    是政事,還是其他緣由?

    施菁英期望是前者,她不敢胡亂猜想,但腦中飛快閃過諸多念頭,其中最為強烈的一種,她僅僅是想一想就趕緊搖頭散開。

    皇帝沒來由地照顧一個關系不怎么親厚的亡故兄弟之妻,這還能是什么原因!

    施菁英牙齒微微發顫,臉色發白,她努力維持鎮定,思索應對之策,寧愿后半生都待在這里浣衣做粗活,也不想去皇帝身邊背負罵名。

    不過在施菁英胡思亂想間,宦官又點了其他幾人名字,也是叛王家眷,如此架勢并不像皇帝有所私心,施菁英心頭困惑,更加好奇當前這番舉動究竟是什么緣由。

    名單上面的人一個不少,宦官點完,帶著施菁英她們往外走。

    施菁英一行人被困在院中,不與外界交際,大家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何事,她們也不敢小聲說話,或是詢問宦官,以免招惹宦官不滿。

    要在這里生存下去,小人是絕對不能得罪的,眾人忍耐心里的惶惶不安,走路時腿腳忍不住顫抖,她們將手藏在袖子里,全力攥緊,緩解緊張。

    沒有走很久,七拐八拐,宦官將她們領到洗澡的池子,梳洗更衣,折騰半天后,他才讓施菁英她們去皇帝辦公的廳堂。

    眾人暫且在角落里站立,等候里面傳話,待皇帝允許,她們才從小門進入。

    施菁英一行人見到皇帝,伏首行禮,高呼萬歲,而皇帝卻不像她們想象中的那樣冷漠,嘴角噙笑,揮手免去她們的禮,和聲和氣地說道:“近日來,朕忙于公務,一時疏忽大意,忘記諸位王妃身處困苦,忽記年幼時兄長同我玩樂,那時兄友弟恭,何其美好,孰料最后發生那樣的事,兄長們誤入歧途,犯下大過。”

    皇帝嘆息,頗為惋惜的模樣,他從回憶里拔出思緒,說道:“逝者已逝,好在兄長們的家眷尚在,我想,政事與諸位王妃無關,不應當受到如此牽連,便下旨免除你們的罪責,恢復身份,算是留個念想,讓兄長們九泉之下可以瞑目。”

    一套套話完整說下來,皇帝做出懷念和憐惜狀,同施菁英她們拉近關系,到最后一步關鍵時刻,他吞吞吐吐,仿若不好意思說什么的樣子。

    施菁英知曉,他的真實目的就要在眾人眼前,前面說那么多,都是為了此刻,她順水推舟,接話道:“多謝圣上體恤,不知圣上可是遇到什么難處?”

    皇帝見她上道,心下登時欣喜,放松許多,他本來還擔心她們聽不懂,不接話茬兒呢,有明白人就好。

    他立即嘆一口氣說:“實不相瞞,朕的確有一樁心事,想請王妃幫朕。”

    “值此動亂之時,執掌忠義軍帥印的晉王徐茂不聽朝廷號令,肆意妄為,北上攻打北狄、西域,在幽州做了霸王,誰也奈何不得她。”

    “前些時日,徐茂傳信,朝我討要才華橫溢的女子前去幽州,并且限定身份,上至女官妃嬪,下至民間普通人家的女兒,限期給她送去,否則不知道她又要鬧出什么事端,無人收拾。”

    “朕實在無法,只有答應她的要求,不過朕初登大寶未幾,后宮不豐,也沒有飽讀詩書、聰穎靈慧的妃嬪,這才想到富有才名的諸位王妃。”

    施菁英明悟,為了應付徐茂,所以想起她們,特地恢復身份,將她們名字重加宗室玉碟,如此勉強符合妃嬪之名,這樣就不用送他自己的后妃出去,方便史官記敘,保全臉面。

    眾人反應過來,不過皇帝利用她們去敷衍徐茂,這倒是讓她們放心一些,至少不是太過分,也不會過多損礙她們的名聲,皇帝比她們丟人,連女官妃嬪都要送出去。

    施菁英懸著的心平穩落地,她松開皺巴的衣袖,擦擦手心汗水,思索晉王徐茂。

    之前沒出事的時候她聽說過一點關于晉王的事情,徐茂似乎是在懷寧那邊起義,那時大家都沒有在意,不料她的步子邁得如此快,如今已是讓皇帝都要退讓的存在。

    反正她們的處境已然糟到不能更糟的地步,去幽州也無妨。

    施菁英想清楚,旋即答應皇帝的請求,表示愿意前往幽州,如果皇帝需要她幫忙做別的事情,她也會配合的。

    皇帝欣喜若狂,高興地眼睛笑成一條細線,他連連拍手叫好,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松,不用多說,人家自己就領會了。

    女官妃嬪的名額確定下來,皇帝徹底放心,他命侍從帶施菁英她們找個干凈整潔的房間暫住,過幾日跟其余人一起啟程。

    除去施菁英這些宗室婦,另外各位朝臣家里也是議論紛紛,沒有被選中的慶幸,而上了名單的哭天搶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吵得最厲害的當屬鮑暉家和杜俊達家,宰相千金,身份顯赫,未來怎么說也要和門戶相當的人家結親,這下可好,去了幽州,日后回來指不定人家怎么用異樣的眼光看待她們,指指點點,哪戶有頭有臉的人家愿意迎娶?

    鮑暉的女兒鮑殊匯和杜俊達的女兒杜知慧本來互相看不順眼,時常暗地里較勁,這時卻同樣遭難,杜知慧慶幸,鮑殊匯則是恨死杜家,要不是杜俊達,她哪里用去幽州承受如此屈辱!

    “父親,我不要去幽州,五妹年紀也適合,讓五妹去吧。”鮑殊匯苦著哀求。

    鮑暉被鮑殊匯吵得頭疼欲裂,他斷然拒絕道:“不可,我沒有上報自己女兒的名字,已經有很多人心存怨恨,放著年紀稍長的女兒不選,反而叫你妹妹去,別人如何看我!”

    “父親已經得罪很多人,也不差這一樁,就讓五妹去吧,而且旁人又不清楚咱們家里的事情,兩個適齡的女兒,隨便挑一個,又有什么問題?”鮑殊匯眉毛攏起,堅持懇求鮑暉改變主意。

    鮑暉嘴唇緊抿,心里煩躁,轉身欲走,卻在這個時候,奴仆進來傳告道:“相公,五娘子過來了,說是有要事求見。”

    “她來做什么?”

    鮑暉疑惑,他的小女兒鮑殊真打小就乖巧聽話,聰敏內秀,極其讓人省心,不知此時過來做什么,鮑殊匯見她又要說些刺人的話。

    “罷了,讓她進來吧。”鮑暉只想趕緊說完話,從這個地方脫身,不想聽那些煩亂而無意義的小事。

    鮑暉轉身,警告鮑殊匯:“一會兒你別說話,否則斷了換人的念頭,乖乖去幽州,此事沒得商量。”

    鮑殊匯聽出他言下之意,雀躍歡呼,原地跳起來,緊忙道:“好,父親,我不跟五妹碰面,待會兒絕不出聲,父親就當我沒在這個屋子。”

    她歡歡喜喜地閃進屏風后面的耳房里,靜聽鮑暉和鮑殊真對話。

    半晌,鮑殊真進來,她朝鮑暉恭恭敬敬行禮,鮑暉隨意地揮手道:“這個時候,你不在閨閣里繡花,過來找我做什么?”

    鮑殊真抬起臉,眼睛光亮閃動,她柔聲道:“父親,我是來請求父親更換人選的,四姐嬌貴,十指不沾陽春水,一天兩天尚可強忍,一兩年可就難熬,四姐哪能受得了幽州那樣的苦日子?”

    “況且去幽州以前還要考試,應考的人里不僅有各家貴女,也有鄉野民女,聽聞甚至連奴仆都可以參加,我們絕不能掉以輕心,隨意糊弄,否則最后成績出來,竟然沒有考過幾個村婦,豈不成為揚州城里的笑話!”

    “女兒請命前往幽州, 為父親分憂。”鮑殊真盈盈一拜,語氣認真。

    一旁的鮑殊匯聽著卻覺得刺耳,莫名有種怪異的感覺從心口飛快閃過, 她看著鮑殊真的臉,明白這是順應她本來想法, 不必去幽州受苦,然而鮑殊真表示愿意前去, 她又忽地不滿。

    鮑殊匯用古怪的目光盯著她, 暗自揣測道:“一定是鮑殊真知曉我在父親這里說她,故意以退為進,向父親裝乖賣可憐, 父親就會堅定想法, 送我去幽州了!”

    而且方才鮑殊真說的那是什么話, 什么叫考不過別人, 害怕丟人?

    鮑殊匯心底的火噌地竄高,轉而對鮑暉說:“父親,即便五妹妹愿意去, 那再合適不過, 就成全五妹妹這片心意吧!”

    鮑暉眉頭緊鎖,怒聲道:“胡鬧,此事并非兒戲,名單是報給圣上閱覽過的, 哪能隨隨便便更改?”

    “這事就這么定了,四娘去, 殊真好生待在家里, 近些時日別出去亂跑,免得再生事端。”鮑暉一錘定音, 這事板上釘釘,再沒有商量的余地。

    鮑殊匯驚愕地瞪大眼睛,“什么?父親,你被她騙了,她分明是故意這么說,好叫父親堅定心意,不改人選!”

    鮑暉煩躁地揮揮手,抬腳往外走,“我還有公務在身,此事既定,不容再議,你快些去收拾東西,過幾日啟程吧。”

    說完,鮑暉已經出門。

    鮑殊匯氣沖沖回房,嘔吼一聲,命令所有侍從滾出去,關上房門,乒乒乓乓地響,她將屋子里所有能摧毀的東西都摔了一遍。

    外面的奴仆擔憂地抬起臉,為自己捏一把汗,如此情狀,定是鮑殊匯去幽州的事情板上釘釘了,只不過不知道鮑殊匯會帶誰一起去。

    少頃,鮑殊真抱著包袱出現在鮑殊匯房門外,眾人的心登時提高,緊張地看著她,有人面露難色,輕聲勸道:“五娘子,我家娘子正在里面發脾氣,還是不要進去為妙。”

    “無妨,我只是有些話想跟四姐說。”鮑殊真微微一笑,抬腳往前面走,敲響房門,面帶關切地喊道:“四姐,你還好嗎?我進來了!”

    眾人全都惋惜地看著鮑殊真,鮑殊匯脾氣不好,她這個時候進去,少不得要被陰陽怪氣,甚至動起手來。

    吱呀一聲,房門猛地打開,露出鮑殊匯黑沉一張臉,神色不懌,鮑殊匯冷笑一聲,諷刺道:“怎么,過來看我笑話?”

    “四姐,別生氣,進去喝口水歇歇。”鮑殊真往里面走,仿佛沒有注意對方的臉色。

    鮑殊匯嘭地一聲,又關上門,外面的人提心吊膽,擔憂地望向房門。

    鮑殊真走到最里面,在床榻邊坐下,后面的鮑殊匯立時更改神色,如釋重負,吐出一口濁氣。

    鮑殊匯抬手擦汗,放低聲音說:“你可來了,摔打這么多東西,不想也是力氣活兒,累得我喘不過氣。”

    鮑殊真微笑道:“四姐辛苦,不過幾日后咱們就要離開,這是我的包袱,四姐收好,以后再不用回來。”

    她將包袱遞給鮑殊匯,里面是她平時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銀錢。

    鮑殊匯頷首,接過包袱說:“放心,所有東西都準備齊全,任誰也想不到我們會一起離開。”

    以后就要脫離這樣的日子,鮑殊匯開心地揚起笑臉,將包袱放進自己的箱子里,過幾日一起帶走。

    大家都以為她們姐妹不合,殊不知這正是她們裝出來迷惑別人的,只有這樣,她們在后宅里分到的東西才會多。

    鮑暉誤以為她欺負鮑殊真,將妹妹的東西搶走,互相爭執,為了不叫人寒心,安撫家里,經營家庭和美的好名聲,他總是要額外補償鮑殊真。

    如此一來,她們倆得到的銀錢遠超宅中定額,生活也更加寬裕。

    鮑殊匯和鮑殊真會心一笑,不久前,鮑暉正在盤算她們的婚事,可惜他看中的那些人,她們都不喜,本以為需要另想辦法拖延婚事,不料撞上這樣的事。

    可惜鮑暉只愿意犧牲一個女兒,再多一個,不舍得,而鮑殊匯和鮑殊真中間,后者看似乖巧懂事,容易拿捏,鮑暉選擇留下鮑殊真。

    二人經過商議,作出這場戲,鮑殊真趁機過來,將自己的行李放在鮑殊匯這里,待鮑殊匯離開,她再另找機會逃跑。

    沒有包袱在身上,大家想不到她是故意為之,同時奴仆沒有防備心,更便于鮑殊真逃離府宅。

    鮑殊匯見時間差不多,再拖下去,可能會被別人察覺異樣,她佯裝生氣,跟鮑殊真吵架,哐啷又掀桌摔杯,鬧了一陣,二人不歡而散。

    鮑殊真抱著已經掉包的包袱往外走,臉上微微慍怒,她故意在門口停下半步,露出包袱的一個缺口,讓眾人知曉里面放的是些布料,鮑殊真委屈道:“我只是怕幽州窮鄉僻壤,四姐過去,再穿不了這樣的好料子,提前送一些,放進行李中,準備齊全,四姐為何這般生氣?”

    鮑殊匯院子里的奴仆驚詫,鮑殊真得了便宜還賣乖,鮑殊匯本來就生氣,她竟特地拿著這些破布過來嘲諷,瞧瞧,鮑殊匯臉色鐵青,鼻子都氣歪了。

    鮑殊真身旁的婢女幫腔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家娘子一片好意,四娘子居然如此不領情!”

    “娘子,咱們走,不必管她,說不得人家心里還要咒罵娘子呢。”婢女不悅,拉著脾性柔和的鮑殊真就往外面走,暗道她家娘子泥團似的,任人揉捏。

    眾人皆知鮑殊匯和鮑殊真大吵一架,鮑殊真不用去幽州,還專門跑去鮑殊匯那里嘲諷一通,兩人關系惡劣,不由放低警惕,斷絕鮑殊真幫忙挽留鮑殊匯的想法。

    在鮑殊匯離開沒多久,鮑殊真以出門上香為由,半道消失在眾人視野里。

    仆奴慌慌張張地前去稟報,鮑暉大驚,緊忙派人四處尋找,他腦中忽地閃過一個不妙的念頭,以為是鮑殊匯偷梁換柱,將鮑殊真迷暈,強行更換身份,讓鮑殊真隨隊伍去晉州考試。

    “來人,立即去追考試的隊伍,看看車里的人是不是四娘,如若里面的人變成五娘,趕緊給我帶回來,全力尋找四娘,抓到就送去晉州,給我看嚴實了。”鮑暉當機立斷,命令仆奴迅速出去找人,心里惱火,恨不得臭罵鮑殊匯一頓。

    仆奴立刻追趕送考車隊,緊趕慢趕,好在車隊尚且沒走遠,他們很快就追到,火急火燎地向領隊官員表明身份,請求查人。

    領隊官員一聽里頭可能出岔子,驚得冷汗直流,連忙點頭,允許他們前去查探。

    奴仆們大步流星走到鮑殊匯的馬車,唰地掀開簾子,準備好的話脫口而出:“五娘子別害怕,我們來救……”

    話語尚未說完,卡了一半,他們怔怔地看著鮑殊匯的臉龐,心頭猛然驚跳,說不出后面的話,直接呆立原地。

    鮑殊匯冷笑一聲,“怎么?鮑殊真出什么事情,值得興師動眾,這么大陣仗?聽你方才那話,莫不是以為我打暈她,李代桃僵了吧!”

    仆奴愕然,他們回過神,趕緊低頭,恭恭敬敬彎腰,諂媚拱手道:“四娘子誤會,實在是事出有因,有人傳了假消息,這才過來無意擾亂娘子行程。”

    鮑殊匯哦一聲,抓著車簾說:“原來是這樣,那你說說,鮑殊真出了什么事,竟讓你們直接過來追我?”

    仆奴面上閃過難堪的神情,他左右各看一眼,注意周邊人,發現大家都因為車隊忽然停止,正好奇地盯著他們看,仆奴只得壓低聲音,快速小聲說:“四娘子失蹤,在上香的路途中不見蹤影,相公大怒,誤以為同娘子有干系。”

    鮑殊匯聞言,臉上露出喜意,笑道:“定是老天都看不下去,叫她遇上拍花子的,讓鮑殊真笑話我,這會兒遭殃了。”

    奴仆沒敢繼續往下聽,他見車廂里確實坐著鮑殊匯,猜想此事并非鮑殊匯所為,而是一場誤會,說不準如鮑殊匯所言,就是拍花子將鮑殊真拐走。

    他想到這個可能,問題陡然嚴峻,相府千金絕對不能淪落風塵,令鮑家蒙羞,奴仆惴惴不安,丟下鮑殊匯這邊,向領隊官員道聲歉,騎馬往回跑。

    一進相府,奴仆直奔鮑暉書房,步履匆匆,忙聲道:“相公大事不妙,五娘子不在車隊里,可能是叫拍花子打暈拐走了。”

    鮑暉臉色頓變,沖到奴仆身前打一個巴掌,怒聲道:“胡說八道什么,要嚷嚷到天下皆知嗎?”

    奴仆委屈地放低聲音,將前因后果和自己的猜想告訴鮑暉。

    “此事尚無定論,你就亂說,是親眼見到那個拍花子的了?”鮑暉神色陰翳地盯著他,冷哼一聲,甩袖警告道:“別慌神,閉上你的嘴巴,對外只說五娘不舍四娘離開,病倒臥在房里修養,別的一概不準亂傳,否則我打爛你們的嘴!”

    仆奴趕緊低聲說是,改口說:“五娘子憂思過重,又吹風受涼,病倒了,不便出門。”

    鮑暉頷首,“你們幾個知情的,悄悄去尋,不準走漏風聲。”

    奴仆領會鮑暉意思,快步出去尋找鮑殊真下落。

    鮑暉家中一片混亂, 奴仆們暗地里尋找鮑殊真,然而誰也想不到鮑殊真正是掩藏在去往晉州考試的車隊里。

    追人的奴仆離開,鮑殊真才從侍從的隊伍里出來, 悄悄上了鮑殊匯的車。

    鮑殊真后怕地拍拍胸脯,松一口氣, 慶幸道:“幸虧他們沒往后面看,不然真怕躲不過去。”

    鮑殊匯道:“沒事的, 我看他們慌張的神色, 估計是相信我的說辭,回去尋人,不會過來了。”

    鮑殊真笑著點頭, 放心跟隨鮑殊匯一起去晉州參加考試, 聽說忠義軍許多事跡, 她對幽州充滿幻想。

    “也不知道幽州那邊是什么模樣, 忠義軍士卒好不好相處……”

    從相府離開,以后就只能和姐姐互相依靠,鮑殊真前路渺茫, 她不由得心生忐忑, 既期待未來生活,又害怕現實不如人意,親眼見到幽州的情況,適時后悔。

    “無妨, 有事情,我們一起面對, 世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鮑殊匯握住妹妹的手, 往好的地方想,安慰道:“徐元帥英勇善戰, 率領忠義軍北上收失地,西征平西域,又有推倒樹靈廟,修建藏書閣之舉,立學堂,北遷民,我想能有如此決策之人,必定非凡,氣魄驚人,大抵不會令我們失望。”

    鮑殊真聽她所言,心下稍定,關注點落在晉州的考試上。

    因為這場考試特殊,上至貴女,下至仆奴,皆可參加,這無疑給了鮑殊匯她們這些頗有才名的貴女一定壓力,可不能信心滿滿地進考場,最后落榜,貽笑大方。

    鮑殊真和鮑殊匯專心溫習書本,將四書五經翻了又翻,背得滾瓜爛熟才肯放手。

    其他人同樣心態,考試就會有排名,有排名就有競爭,誰都想做魁首,威風一回,不想落于人后,惹人笑話,傳出去說她家教化不夠,連一場小小的考試都考不過。

    眾人行進時,都掀開簾子,坐在馬車上借光看書,搖搖晃晃的環境也不耽誤她們背書寫字。

    杜俊達的女兒,杜知慧,她受不了長途跋涉,馬車坐久了,晃得她頭疼,饒是如此情狀,她也不敢松懈半分,生怕到時候考不過鮑殊匯。

    杜知慧強忍惡心,仰頭灌一口水,恢復些許力氣,她又打起精神,坐起身看書。

    少頃,頭開始發昏,杜知慧趕緊閉上眼睛,靠著車壁休息,緩解暈暈乎乎的狀態,等好一點繼續看書,就這樣來回反復。

    這次考試有三個考點,幽州,晉州和江州,鮑殊匯她們是選擇在晉州參考,其他地方的人則是選擇距離自己最近的城市報名。

    晉州和江州的商戶嗅到商機,這城里的人一多,他們的生意就來了,畢竟進城以后要吃要喝,還要找地方住。

    可惜他們尚未行動,忠義軍便主動找到他們,給出一筆銀錢,租借客棧,給考生安排食宿用。

    各家客棧東家猶豫定價,思索到底是要高些,趁機多撈錢,還是要低一點,跟晉王賣個人情。

    卻在這時,金非玉站出來宣稱:“晉王設考本意在選取能人賢士,為國效力,幫百姓分憂解難,使得民眾修養生息,恢復近年來天災禍患所遺創傷,增強國力,功績偉然,我雖只是一介小小商賈,亦有報國之心。”

    金非玉豪氣道:“我愿意主動送出桂香街金氏客棧,給予忠義軍,用作考生住宿,另外若有需要,還有金氏產業下任意一家店鋪可以出借,助力本場考試圓滿結束。”

    不僅是送客棧,借店鋪,金非玉出手闊綽,還捐贈一大筆銀錢給忠義軍,經過眾人商議,這筆錢將作為獎學金,獎賞給幽州忠義學堂成績優異的學生。

    金非玉如此舉動驚呆一眾商賈,他們還在計較銀錢的時候,金非玉已經毅然決然站隊支持徐茂,鐵了心要助忠義軍成事。

    有這樣的表率在前面,他們又哪里能落后,而且商賈本來就是當慣墻頭草的,誰得勢,能給他們帶來好處,他們就幫誰。

    何況晉州是徐茂起事之地,當地商賈本來具備先天優勢,忠義軍發展越順利,他們越高興,當初給徐茂送銀錢的商賈嘴都笑歪了。

    僅僅是用一點黃白之物,就換取后半生富貴,甚至子孫后代的榮耀,只值不虧。

    金非玉前腳宣布送客棧和獎學金,其余人不遑多讓,紛紛表示可以出借住房給考生,只要有報名下發的準考文書,即可住宿和吃飯,當然只是給最基礎的一些東西,要想更好的服務,得加錢。

    這樣他們既得了好名聲,又能賺錢,一舉兩得,大家全都歡喜,沒人不高興。

    另外有條件的大東家效仿金非玉捐錢之舉,成箱成箱的銀子送進林舒娘她們辦公的庭院,表示愿意捐獻銀錢,在晉州、江州皆建立學堂,如幽州那般,不收取銀錢,不限制性別和出身,任何人都有入學資格。

    林舒娘等人驚詫,畢竟建立的學堂是向幽州看齊,冠上忠義軍的名聲,此事頗為重要,她們緊忙傳信回去,詢問徐茂意見。

    信在半途,民眾都震驚商賈們的舉動,暗自嘀咕,平常說無奸不商,未料到這些商賈也有大義,并非掉進錢眼兒里,滿身銅臭味。

    百姓的議論傳進商賈耳朵里,他們猛地拍腿,高興地彎起笑眼,露出一口白牙,欣喜叫道:“走對了,這錢花得值!”

    一時間,眾人皆在夸贊徐茂的人才引進考試,話題度沖到最高,平常人家的百姓下地干活,在中途休息的閑暇時間里也在聊,無人不知,大家紛紛羨慕那些讀書識字的女子,改換門庭的機會從天而降。

    專心鉆研書本的讀書人自然不會錯過這些消息,老學究怒罵徐茂逾越禮制,亂設考試,用一些花里胡哨的功夫迷惑人心,而有些人從皇帝的態度以及局勢里窺探到異樣。

    徐茂這樣做,蹬鼻子上臉,朝皇帝討要考生,明目張膽地羞辱,皇帝可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并且答應她的要求,將人一個不少送去晉州,足以見得皇帝有拉攏之心,并不想跟徐茂撕破臉,最后極有可能和解。

    琢磨到這個地方,那些科舉無望、報國無門的讀書人眼睛倏地亮起,忽然發現一條新路子。

    眼下情形,恐怕皇帝沒有多余的工夫舉辦科考,而各家貴族子弟在前,他們也考不過那些人,不妨另辟蹊徑,從晉王入手。

    日后晉王被招安,皇帝也會給他們安排官職,總比什么都不做,憑空蹉跎歲月好。

    最關鍵的是晉王許諾的待遇可真好啊,鮑殊匯她們還沒有進城,途經晉州附近的小縣城時,她們就看到路邊兩側到處都插了旗幟。

    只見上面寫著顯眼的大字,先是歡迎英才,而后標注了食宿,期間不收取任何費用,要錢的全是騙子,考生捂緊自己的錢袋子,不要上當受騙。

    然后是徐茂承諾的優厚待遇,在幽州落戶做事,不僅月俸可觀,而且包吃包住,一日三餐,表現優異的,年終有額外獎勵。

    日常生活中,她們還可跟隨忠義軍出早操,在健身廣場鍛煉身體,強健體魄。

    另外旗子上面有清楚的路線圖,沿途都有旗幟引路,自行前往考點的考生只用跟著旗子走就行,可謂貼心至極,完全沒有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展現求賢若渴之心。

    看到的人無不動容,感覺自己被重視,被需要,恨不得現在就飛到幽州去,為徐茂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鮑殊匯等人看到旗子,心潮澎湃,她們全身心投入到溫習中,這時已經不是害怕考差丟人了,而是切切實實地想去幽州。

    眾人感受到壓力,知曉這場考試不會如她們想得那么容易,大家更加努力,挑燈夜戰,睡夢里都在背詩文。

    沒多久她們就進了城,通過城門,熱鬧的叫賣聲傳進耳中,這時馬車忽地停下,鮑殊匯奇怪,掀起簾子往外頭看。

    外面有好多個客棧掌柜打扮的男子站在道路旁邊,他們卑躬屈膝,正討好一個衣著簡練的女子,那女子貌似身份不低,護送她們過來的官員也在她跟前彎下腰,低聲下氣地說話。

    那個女子應當就是負責晉州事務的呂飛燕了,聽聞她曾在豐城主持修路鑿渠,引天雷劈山開道,給城中百姓引水,許多百姓都認識她。

    而今考試事重,管理水渠的事務便轉交到豐城另一位主事宋延芳手里,呂飛燕則專心布置考場,接待考生。

    鮑殊匯看著官員在呂飛燕身邊小心陪笑臉的模樣,心里莫名涌現一種奇異的舒爽感覺,自己也有一種站在呂飛燕那個位置的沖動。

    “四姐,你在看什么?”鮑殊真順著鮑殊匯的目光往外看,好奇問道。

    鮑殊匯眼里閃動幽光,“我只是覺得咱們來對了,到幽州做事,肯定不會后悔。”

    外面官員跟呂飛燕、客棧掌柜交涉好,官員出聲告辭,客棧掌柜代替那官員的位置來跟車中眾人說:“諸位娘子,我是迎福客棧掌柜,咱們東家深受感染,跟忠義軍呂娘子打好招呼了,向考生提供住房和食宿,以及考試當天的車馬,娘子們一路舟車勞頓,請放心隨我回客棧休息。”

    呂飛燕緊隨其后,面向眾人微笑道:“諸位娘子安好,我是負責晉州考試事務的呂飛燕,大家有任何問題,皆可至東街忠義府尋我。”

    “當然,試題是咱們元帥所出,我也沒拿到卷子,無法透題,大家不用想著找我打聽題目。”

    “我相信以諸位娘子才智,你們一定能夠取得好名次,專心備考即可,飛燕在此祝愿大家考出優異的成績!”

    眾人看著呂飛燕的模樣, 滿眼羨慕,不由心生向往,同時心里暖洋洋, 按道理說呂飛燕在忠義軍中職務不低,本來沒有必要親自前來, 但她還是在城門口迎接,與客棧掌柜和官員交涉, 并且跟她們叮囑注意事項。

    大家第一次感覺自己是重要的, 被人放在心上,也看出忠義軍招賢納士之誠,并非做表面功夫, 或是自詡非凡, 居高臨下地蔑視她們, 而是真誠地對待每一位考生, 不論身份。

    鮑殊匯她們同客棧掌柜離開時,呂飛燕并沒有完成任務似的,就此轉身離去, 她繼續待在城門口, 等候下一批考生進城。

    眾人將此看在眼里,心中感動。

    不止是鮑殊匯一行人,附近縣城的寒門學子背著箱篋進城,本來擔心自己孤身一人前往, 負責考試的娘子們注意不到他,進城以后沒沒地方住。

    孰料他滿懷擔憂, 剛進城就被帶到距離門口不遠的茶水鋪子旁, 先給他遞了一杯茶水解渴,而后幾個女子走到他身前, 領首的女子柔聲說道:“我是本次考試晉州考場的負責人,呂飛燕,郎君是過來參加考試的嗎?”

    學子一聽,此人竟是監考官呂飛燕,哪敢怠慢,立即放下手里的杯子,躬身行禮,恭敬答道:“呂娘子,學生正是。”

    呂飛燕微微一笑,“不用緊張,我就是確定一下你的身份,在我這里登記好,如若郎君沒有提前安排住宿,稍后我命人送郎君去客棧休息,放心,從住房到進考場,這些都不要錢,誰朝你伸手,盡管來告訴我。”

    學子臉上露出訝異的神情,忠義軍對外宣稱會給考生提供食宿和馬車,他雖然聽過,但畢竟那些好東西一般都是給富貴人家的,輪不到自己。

    未免丟臉尷尬,他也沒有去搶那個馬車直達的名額,直言讓給路途遙遠、真正需要的人,從來沒有對此起過心思。

    如今真正到了晉州城,呂飛燕柔聲細語地詢問,忙活著幫他安排住房,可以說包攬所有考試外的事情,考生只需要專心看書,一門心思地去考試就成。

    他哪里見過這種待遇,學子瞠目結舌,呆呆地說出自己的身份信息,暈暈乎乎跟一個客棧掌柜上馬車,等車廂人滿,他們就動身去客棧。

    等人的工夫,學子觀察客棧掌柜神色,發現他們盡是滿臉喜色,心里不由疑惑,問道:“掌柜,咱們吃住都不給錢,難道掌柜不生氣?”

    哪怕懼怕忠義軍威勢,迫不得已前來,遇上此等虧本買賣,他們哪能笑得出來?這太不正常了!

    客棧掌柜擺擺手,“郎君說得哪里話,咱們這算是為國舉賢,保不準就有大貴人在咱們客棧住了,助人一成,何樂而不為?”

    車廂里還坐著另一個學子,他聞聲抬起頭,徑直揭了掌柜老底,放下書本說道:“郎君別聽他說得大義凜然,其實是忠義軍給了各家客棧好大一筆錢,多拉一個考生,另有額外獎賞,所以掌柜們才這么熱情呢,恨不得人越多越好,將他家客棧塞滿了!”

    掌柜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嘿嘿笑兩聲,然后理直氣壯道:“徐元帥此舉正是重視諸位郎君,咱們這也算是支持徐元帥。”

    坐在左邊的學子瞪大眼睛,倒吸一口涼氣,難怪各家客棧掌柜在城門上趕著迎接考生入住,原來是徐茂給了補償。

    那么多考生加在一起,縱然客棧掌柜愿意向徐茂賣好,給個低價,也是一筆不菲的錢財,她說給出去就給出去了!

    學子嘖嘖稱奇,原先只是過來試試水,但他真正體驗到徐茂給予人才的關懷,腳步挪動不了分毫,扎根之心愈發堅定,他當即打開書篋開始溫習文章,爭取在考試中獲得好成績,去徐茂手下做事。

    所有抵達考點的考生體會到被重視,眾人下定決心,好好應試,激烈的競爭氛圍悄然傳散。

    大家感受到壓力,沒有玩樂的心思,拿出考科舉的勁頭,睜眼就是溫習書本,專心背書。

    六月,幽州、晉州和江州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商賈察覺幽州具備巨大潛力,紛紛前去幽州置辦產業,既支持徐茂結個善緣,又能搶占先機,防止錯失賺錢的機會,未來后悔。

    各種各樣的物資送往幽州,商隊也開始往這邊走,周邊地區的貨郎挑著擔子走街串巷,身影出現在幽州城。

    徐茂收到信,知曉晉州商賈準備捐錢修建忠義學堂,她高興地翹起嘴角,此時最缺的就是錢,有人白白送錢,哪有拒之門外的道理。

    “讓他們修,不過學校名稱后面可以加上捐獻人的名字,比如金娘子捐獻最多,咱們就叫晉州忠義學校非玉分校,其余人名字也可以加在授課教室、班級和獎學金里,展現諸位對學校的支持和貢獻。”徐茂點頭贊同商賈的加入,并且以冠名的方式鼓勵商賈多多捐獻,錢是不嫌多的。

    “元帥,近日城中多了許多過來開鋪子的商賈,還有商隊專門往咱們這邊走,幽州和晉州之間的傳信專道已經清理出來,附近匪盜都不敢靠近,有些百姓知道后也悄悄沿著咱們修建的道路走,在附近開出小道,許多商隊從旁經過。”

    鄧綠華顧慮到附近百姓干擾傳信專道,給她們的隊伍造成影響,問道:“要不要將附近百姓驅趕離開?如若其中混入心懷不軌之人,恐會泄露軍情!”

    徐茂驚詫,她想了想,也對,這年頭,一條安全的道路比什么都重要。

    “不可驅趕百姓。”徐茂拒絕,這些人趕是趕不盡的,即便修筑泥墻,百姓總有自己的辦法鉆進來,堵不如疏。

    她思索少時,有一個主意,說道:“這樣吧,百姓既已走出一條小路,那我們便幫她們完善,隔開些許距離,給百姓也修建可以安全通行的民用道路,不至于靠近我們軍中傳信的快速通道。”

    軍用和民用分開,互不打擾,百姓的需求滿足,便不會特意往她們的傳信專道靠。

    徐茂還捕捉到一條重要信息,她們的專道能夠避免匪盜攔路,商隊也更加青睞往專道附近走。

    “諸多商隊前往幽州,這是好事,我們不能堵了商隊來幽州的路,再修一條民用路,頗為重要。”

    徐茂吩咐道:“玉華,你領人繼續修路,速度快些,盡可能讓地面平整些,方便車馬通過。”

    鄧綠華眼睛微微睜大,“這時候給百姓修路,會不會多此一舉?”

    徐茂道:“要想富,先修路,一條安全平穩的道路能吸引商隊放心來幽州,也方便周邊縣城百姓通行。”

    “我記得民間不是會有專門載人走遠路的驢車嗎?咱們將馬車、驢車都安排上,請人駕車,百姓用一兩文錢就可以坐車出遠門,從自己家坐到咱們幽州買賣東西,城池之間的交往方便快捷。”

    公共交通也安排上,吸引附近百姓過來賣菜,緩解幽州物資緊張的問題,雖然她們現在有種地,但所有人都要吃喝,大部分米糧、蔬菜需要從周邊地區購買,或從長安、晉州調運,距離太遠,很不便捷。

    如若附近地方的百姓能夠主動過來,商隊聚集,那幽州的壓力將減輕許多。

    鄧綠華和吳洪英她們沉思良久,明白修路是長遠考慮,鄧綠華吸口氣道:“元帥放心,我一定會把此事按元帥吩咐辦妥。”

    她之前每日跟著修路的隊伍出工,已然熟悉流程和注意事項,鄧綠華毅然領受這項任務,去書房畫規劃圖。

    待人走干凈,徐蘅端著一盤綠豆糕走進來,問道:“阿姐,馬上就要考試,試題出了嗎?”

    說起這個,徐茂就頭疼,她扶著腦袋,痛苦地揉揉額角。

    出試卷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兒,倘若太簡單,拉不開分,沒有區分度,而要是難度過高,翻倒一大片人,也不能達成尋找英才的目標,無法選取合適的人才在幽州任職。

    “正在研究……”徐茂聲音低微,有些心虛,她到現在還沒開始動筆。

    徐蘅道:“考試時間將至,大家都在盯著咱們此次考試,阿姐可要抓緊了。”

    徐茂握拳抵在唇邊,眼光躲閃,“我盡量,今晚就開始,不,現在就開始,晚上出好給你看。”

    “那好,先吃一塊綠豆糕,我出去巡邏,聽聞北狄那邊因為王位亂了一陣,新王剛剛繼位,估計要不到多久,他們就要休整好,重新殺回來了,這段時日是我們最為關鍵的時候,絕不能掉以輕心。”

    徐蘅顧慮北狄趁著她們考試進犯作亂,損害忠義軍在民眾視野里的信譽度,以及可靠性,她準備加強戒備,護衛幽州及其周邊地區的安全。

    徐茂想起外頭還有一個北狄沒解決,緩緩嘆口氣,不敢懈怠,捏著綠豆糕咬一口,走到窗邊遠眺。

    這時,靈光乍現,徐茂突然想到應該出什么類型的題目了,她趕緊回身,跑到書案前提筆寫字,打開系統題庫進行檢索,唰唰幾筆,第一道題就出來。

    萬事開頭難,有一個好的開始,出剩下題目比她想象中的簡單容易,徐茂筆毫不停歇,手腕酸疼,一邊在系統里面查資料,一邊設計題目。

    日光漸漸黯淡,徐茂收筆寫完最后一個字,抬起頭,天色已經昏黑,她這時才感覺到腰酸背痛,鐵屁股硌在椅子上,沒什么知覺。

    徐茂起身,腳麻的刺激飛快扎過,引得一陣酸爽,她一瘸一拐地走到門邊,出聲對外面的士卒說:“去尋蘅娘子來,跟她說,我有要事與她共議。”

    徐茂拿著新鮮出爐的試卷仔細查看, 沒過多久,徐蘅過來,她趕緊將試卷交到徐蘅手里, 說道:“說好今晚之前給你,你瞧瞧, 怎么樣?”

    徐蘅輕笑,每次都拖到最后一刻才做, 她接過新出的試卷, 低頭一一看過去。

    本次考試分兩科,一科是選擇判斷題,包含常識、推理以及一些基礎計算題, 徐茂主要出了一些涉及農事的天文地理題, 還有關于谷倉的數據分析等。

    另一科是綜合能力考察, 由考生自己書寫答案, 重點就在這部分,簡答題、論述題和綜合寫作分開。

    徐蘅看了一眼,只見選擇判斷中有一道題, 說云河有一個大坑, 村民在坑中種樹,問村民為何要在坑中種樹,問題下面是四個選項。

    甲選項道是地勢原因,樹苗容易成活, 結成果子可以裹腹。

    乙選項道當地天氣炎熱,種樹是為了納涼, 坐在樹蔭底下避暑。

    另一個選項說是當地人的風俗習慣, 在深坑底下種樹可以祈求樹靈庇護,來年風調雨順。

    最后一個選項道, 這是在做標識,提醒過路人此地有深坑,防止行人跌落。

    初看這道題,徐蘅眼里浮現幾許迷惑,她認真思考半晌,不確定地說道:“這道題選甲嗎?”

    徐茂伸長脖子,看一眼徐蘅手指的地方,搖頭道:“非也。”

    徐蘅眼睛猛地睜大,意外道:“不選甲,難道選丙?可是我怎么覺得怪怪的,不太對的樣子……”

    然而徐茂又是搖頭,“丙選項也不對,這道題選丁,提醒過路的行人,深坑危險,防止跌落。”

    “啊?”徐蘅震驚,眼珠子幾乎快要掉出眼眶,她滿腦袋問號,迷惑地皺起眉毛,低頭重新看題,有些恍惚,“竟然選丁!”

    這個選項是她覺得最離譜、最不可能一個選項,怎么會選丁呢?

    徐蘅的反應在徐茂意料之中,徐茂平靜地拍拍她的肩膀,解釋道:“甲選項,云河這個地方并不適宜種果樹,結出來的果子苦澀難以入口,而且量小,也無法滿足當地村民的需求。”

    “丙選項,迷信色彩濃厚,方向不正確,不能選,另外乙選項說法錯誤,其他幾項皆錯,唯有丁選項是對的,通過排除法可以得知選丁。”

    徐蘅目瞪口呆,“還能這樣做題?”

    她回去看題,顛覆原來想法,本以為選擇題很容易,對于考生而言,拿到卷子,考生很快就能做完,最終成績沒有區分度。

    然而見了這道怪異的題目,徐蘅一下改變態度,她倒是有些害怕大家都做不出來,純拼運氣,畢竟隨便瞎蒙幾個都有分,運氣成分較高。

    “要是有人都不會,全靠瞎蒙,這不是耽誤真正的英才嗎?顯得不公平!”徐蘅道出自己的擔憂。

    徐茂揮揮手,不以為意,“瞎蒙不可能所有選項都撞對,真正有才識的人,這也難不倒她。”

    “倘若果真有人全憑運氣使然,那只能說蒼天眷顧,乃真正的天命之人,運氣同樣是一種實力。”

    運氣不好的不招,影響國運。

    徐茂補充道:“反正還有另外一科,綜合應用見真章,肚子里有沒有墨水,是否真正有才華,有能力,回答問題,寫幾篇文章,就知道了。”

    徐蘅遲疑地點點頭,她想要說什么,卻覺得徐茂所言有理,無可辯駁,翻卷子往后面看,見一見綜合應用科目的題目。

    簡答題很簡單,都是一些關于實際事務緊急處理和人際關系的題,只要有正常的三觀和基礎辦事能力,這都可以答上來。

    難的是論述題和寫作部分,需要考生仔細琢磨,寫得出彩才能得高分。

    “如何,哪里有問題,我再改改。”徐茂詢問徐蘅想法,準備著手進行二次修改。

    “我覺得可行,就這樣出吧。”

    除了她方才看到的那道題目奇特,其他題都很常規,難度適中,徐蘅思索少時便定下來。

    徐茂頷首,“好,那我檢查一遍,改改錯字,沒問題就送去林舒娘那里印刷。”

    完整試題確定下來,后面事情就輕松很多,徐茂準備了備用試卷,她將幾套題全部塞在一起,標注好甲卷和乙卷,中途如若出問題就換用備用卷。

    密封完試卷,徐茂傳令給林舒娘,命她任重親信負責印刷事務,不得外泄,并且在考試結束前,她們也不能同外界聯系,印刷完密封試卷,另外調人送去各考點。

    她又從各班隨意抽調幾個士卒秘密傳送試卷去江州,互相監督,保證本次考試的公正性,關于考試的事情,誰都不能往外吐露半個字。

    士卒們知曉這次考試非常重要,紛紛表示絕不泄密,發現消息走漏,她們也會第一時間上報,請徐茂調查。

    眾人快馬加鞭,飛速趕往江州。

    因試卷問題耽誤一段時日,考試時間推遲到七月份,焦灼備考的考生們登時松一口氣,紛紛慶幸,利用多出來的這段時間專心復習。

    七月初七,緊趕慢趕,最終趕上在這日趕上,正式開考。

    鮑殊匯和鮑殊真等人提著考籃緊張地踏入考場,排隊,檢查,身份信息確認,她們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研磨墨水,等待試卷下發,開始答題。

    試卷一發下來,鮑殊匯就火急火燎地拿到眼前看,這是她第一次參加考試,頗感新奇,寫好自己的名字和準考憑證上的那串數字,她埋頭開始看題。

    翻看試卷,嘩啦啦,好幾頁,全是題,鮑殊匯震驚地瞪大眼睛,心驚肉跳,這么多題,不知道要做到何年何月去,根本做不完啊!

    時間有限,鮑殊匯抬頭看眼開始飄煙的那根香,心頭如有石頭壓住,壓力倍增,她不敢有任何拖延,提筆趕緊做題。

    第一道題,農事問題,從未接觸過這些的鮑殊匯傻眼,她苦惱地撓撓頭,隨意選了其中一個選項跳到下題。

    第二道題,“臥看滿天云不動,不知云與我俱東。”以下哪項與此詩蘊含相同哲理?

    鮑殊匯左看右看,實在不知道這句詩里有什么哲理,這不是講風景的嗎?一會兒云動,一會兒云又不動,哪有什么人生道理!

    她思來想去,看到丙選項的“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頗為順眼,立即勾選丙選項,跳到第三題。

    第三道題,計算題,鮑殊匯緊繃的心弦稍微松了松,總算遇到她能做的了,鮑殊匯立時支棱起來,暗自給自己加油打氣,拿筆在草稿紙上開始算。

    即便沒有算盤,她也很快就將答案算出來,鮑殊匯匆匆勾選答案,重振信心,繼續往下看題。

    眾人全都埋首做題,沒有閑暇時間左顧右盼,考場上一片輕微的沙沙摩擦聲和紙張翻動的嘩啦響動。

    時間如指縫流沙,轉瞬即逝,鮑殊匯感覺開考還沒有多久,安靜考場里忽然響起監考官的聲音:“距離考試結束還有一刻鐘,沒有填寫姓名、準考號的考生請抓緊時間,及時填寫,否則成績作廢。”

    鮑殊匯聽到考官提醒時間,驚覺時間已經過去大半,她倏地瞪圓眼睛,往后看題,居然還有兩三頁,心登時涼了半截。

    原來她專注于做計算題,中途又在好幾道題目里來回糾結,浪費許多時間,尤其那道深坑里種樹的題目,她感覺幾個選項說得好像都有些道理,仔細想想,又有問題,反正不太對勁,在這里停留大半天。

    鮑殊匯陷入深深的懊悔,心口砰砰亂跳,捏筆的手軟綿綿,微微顫抖,手心浸出的汗水讓她幾乎快握不住筆桿。

    考場上有人發出短促的驚呼,明顯跟鮑殊匯一樣,沒有把控好時間,后面還有很多題沒做。

    最后一刻鐘,所有人傾盡全力提速,勾選中意的選項,不再停留,飛快看下道題,盡可能趕在考試結束前做完所有題。

    寫到后面,鮑殊匯心慌意亂,筆跡都開始亂飄,慌慌張張地勾了最后一道題,聽到外面傳來清脆的鑼響,監考官旋即道:“考試時間到,所有考生立刻停止作答,繼續書寫者視為違紀,取消考試成績。”

    鮑殊匯想要回去重新檢查卻沒有機會,她戀戀不舍地放下筆,眼睛往自己的卷子上面瞄,確定答案沒有出錯。

    考官將她們的卷子一一收走,清點無誤后才放人離開,門口的引導人員帶著考生去吃飯。

    出了門,鮑殊匯這才意識到自己背后涼涼的,估計是被汗水浸濕,她長舒一口氣,只覺剛剛真是驚險刺激,差點就沒做完題。

    鮑殊匯跟引導娘子打聲招呼脫離隊伍,在路邊停下,準備等鮑殊真出來,她們一起走。

    等人的時候,她看到許多人經過時臉色慘白,沒誰是笑著走出來的,連那些自詡飽讀詩書的士子也腳步虛浮,臉色黑沉,甚至有些讀書人崩潰大哭,祈求考官再給他一點時間,他馬上就能做完,看著可憐。

    鮑殊匯嘆口氣,忽地慶幸決策果斷,后面不管對不對,飛快選了走人,至少將題目都勾完,運氣好就能多對幾道。

    胡思亂想間,鮑殊真出來了,她旁邊還有兩個女子,走在前面的那個,鮑殊匯認出來,是常昌王妃施菁英,后面的女子她不認識,看穿衣打扮,不似貴女。

    “殊真!”鮑殊匯高喊一聲。

    鮑殊真看到姐姐,高興地朝她揮手,快步走上面,將鮑殊匯介紹給自己新交的兩位朋友,而后對鮑殊匯說:“四姐,這是常昌王妃和揚州蔣家的六娘子。”

    施菁英微笑道:“在這里不必計較身份,我姓施,名喚菁英,直接喚我施娘子就好。”

    鮑殊真朝施菁英和蔣六娘子盈盈一拜, 蔣六娘道:“大家能聚在此處,可見是上天給予的緣分,我閨名喚作盈香, 娘子叫我名字吧,親近些。”

    幾個人自報家門, 互相認識一番,結隊前往食堂吃飯, 路途上許多人都在談論方才考過的題目。

    鮑殊匯想到匆匆趕完試卷, 登時愁眉苦臉,嘆息道:“好多題我都不會,中間還算糧價耽擱不少時間, 后面幾乎僅看兩眼就定了答案, 匆忙將卷子做完, 估計最終出來的成績不會好看。”

    蔣盈香聞言, 臉上露出訝異的神情,“你竟然將所有題都做完了?我考的時候沒有往后看,總以為時間充裕, 未料做到一半就提醒只剩一刻鐘, 任憑我如何追趕,后面題目都沒有時間寫,這次考試的難度實在是大!”

    其余人皆有同感,題目看著簡單, 實則不然,它總是消耗她們的做題時間, 拖著她們, 等考試快結束才驚訝發現自己還有很多題沒做。

    在蔣盈香感嘆之時,鮑殊真眉頭微攏, 有些困惑,“算糧價?哪道題要算,我怎么不記得有這道題,莫非我們做的并不是同樣題目?”

    鮑殊匯瞪圓眼睛,語調高揚,“不會吧,深坑種樹后面那道就是糧食問題啊,我還算了好久呢!”

    施菁英經她提醒回憶起題目,轉頭看向鮑殊匯,不忍道:“這道題好像不用算,數字下面還有幾行字,里面寫了糧價,只是要費神仔細找一找。”

    鮑殊匯驀地張大嘴巴,如遭雷劈般,登時愣在原地,手足無措,她呆呆地扭動僵直的脖頸,看向鮑殊真和蔣盈香,抱著最后一絲期望問道:“是這樣嗎?”

    鮑殊真和蔣盈香尷尬地點點頭,起初她們也是準備打草稿算價錢的,不過沒有算盤在手里,心里沒譜,而且算起來十分麻煩,她們自覺能力達不到,無法在短時間內算出答案,準備跳題。

    孰料目光下移,她們瞟見許多數字下面還有一大段文字,很快從中找到她們需要的數據,與選項答案相符,選了走人。

    施菁英道:“當時做到這里,我還忐忑,有些不敢選呢,居然這樣直白地給出糧價,我以為自己看錯,重新確定好幾遍。”

    鮑殊匯感覺天塌地陷,所以她費盡力氣算半天,其實根本沒必要,答案早就寫在里頭了?

    她趕緊跟大家對答案,然而一模一樣的數字在耳邊響起,鮑殊匯真的死心了,被無奈接受現實。

    鮑殊匯垂下腦袋,像霜打的茄子,有氣無力地行走,果然,沒有一個人能笑著走出考場,她做完題目的優勢也沒有了,成績可想而知,將會多么慘不忍睹!

    此時,氣氛低迷,大家都不想說話,僅僅一科就抽光她們所有力氣,眾人默默排隊進食堂,安靜吃飯,說話聲音極低。

    引導員見到考生如此頹喪,一邊幫忙端解暑綠豆湯,一邊鼓勵道:“既然考試已然結束,那就不用再想了,多思無益,下午還有另外一場,諸位可得趕緊打起精神,迎接下場的考試。”

    鮑殊匯知道自己浪費那么多時間,反復懊悔,嘴里吃得沒滋沒味,聽了引導員的話才回過神,認同道:“是啊,考都已經考完,我再怎么懊悔也無法令時間倒流,而下午的考試還沒開始,這才是我挽回損失的機會。”

    她只能賭第二科的成績好些,給總體成績拉拉分,不然成績出來,她真的要在大伙兒面前丟人了。

    鮑殊匯緊忙振作起來,捏箸進食,以最快速度吃完飯,立即投身于緊張的復習中。

    其余人跟鮑殊匯相同心態,大家不敢耽誤時間,飛快吃飯,回房背書,將自己提前寫好的文章背了又背,希望能在考場上用進去,多加幾分,評個中上成績。

    下午時間一到,考生重新進入考場,經過同樣的程序,大家在自己的位置坐定,靜等開考指令。

    由于上半場考試沒有發揮好,許多人將希望寄托在第二科里,也就是說現在不能再有任何失誤,最好超常發揮,這樣想,眾人壓力更大。

    “咚”

    時間到,監考官下發試卷,開考。

    鮑殊匯急匆匆接過卷子,胸口砰砰亂跳,緊張地心快跳出嗓子眼,她頂著一腦袋虛汗往卷子上面看。

    嘩啦啦,好幾張,頁數甚至比第一科還多,鮑殊匯驚呆,她看著密密麻麻的字,頭皮發麻,心口如壓石頭,沉甸甸,喘不過氣來,手心不停冒汗。

    這么多,她們哪里寫得完啊。

    鮑殊匯暗自叫苦,她意識到時間的重要性,不敢耽擱分毫,展開卷子,迅速看完題目,提筆就往卷面上面落,仿佛有鬼攆她似的,筆毫不停,連續不斷,悶頭就寫。

    還好,題目簡單,問的是一些人際關系和緊急事務處理問題,另外還有問她,如何將幽州新立的規矩傳告給百姓,讓百姓知曉并自覺遵守,這些都不算難,鮑殊匯很快就寫完。

    接著是文章分析,題目給出大段大段的文字,出自各個名家篇章,平常都是讓學生背熟,給上句問下句,或者解釋句子意思,誰承想這次它直接明晃晃地展示在所有考生眼前,將考生想說的全說了,無法引經據典彰顯文采。

    眾人看到這里出一身冷汗,手指微微顫抖,差點放下紙筆,當場走人。

    題目里把大家說的套話全說光,這讓她們還說什么?編都編不出來話!

    鮑殊匯停在這里,半晌寫不出一個字。

    她長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跳過長長的文章,直接看問題。

    請歸納總結材料一中的各項舉措,要求條理清晰,全面準確,不超過二百字。

    鮑殊匯眼睛倏地亮起,她瞬間松懈,原來只是讓她歸納總結文中做法,沒有讓她據此寫一篇辭采漂亮、鞭辟入里的分析文章!

    問題難度驟降,鮑殊匯高興地翻卷子寫答案,不用多少時間就將空白處填滿,寫得意猶未盡,最后還想再添幾十個字,可惜沒有位置,她只能放棄,轉向下道題。

    眾人經過上午的考試,有一點經驗,大家都珍惜時間,緊趕慢趕往卷子上面填字,秉著做完就是勝利的原則,筆尖沙沙擦過紙張,一刻不停歇。

    直到最后一道題寫完,眾人這才徹底放下心,松開筆管,擦擦手心的汗水,又趁著閑暇揉動酸疼的手腕,回頭看自己前面寫好的答案。

    鮑殊匯跟考場其他人進度差不多,幾乎是前后腳擱筆,她小心翼翼地收拾筆墨,防止墨汁意外撒在試卷上,成績作廢。

    監考官事先說了,試卷不能留下任何特殊標記,否則取消成績,鮑殊匯害怕自己白辛苦一場,盡最大努力保護試卷。

    她將所有東西都收拾好,抬頭看一眼香爐,時間很充裕,她提前寫完所有題,哪怕寫得不怎么樣,好歹看在筆墨的份兒上,能給她一個辛苦分。

    鮑殊匯放松身心,悠哉悠哉地回去翻看卷子,當重新看的時候,她忽然發現自己居然漏了幾個要點沒寫,一滴冷汗悄然從額角滑落。

    原本應當填寫答案的地方,此時滿滿當當,容不下任何一個字,鮑殊匯捏著筆半天不知道怎么辦,完全沒有補充答案的空間。

    她盯著題目要求里寫的“二百字”地方,忽然放心過來,原來第二科并非考時間,而是從所給文章里篩選抉擇,寫出最適宜的答案,只要是正常速度,基本上都能寫完,并且額外盈余一段時間。

    鮑殊匯身體發涼,她看著寫著滿篇廢話的試卷,瞬間山崩地裂,一眼望見自己的結局,不用等放榜,她都知道定然排不上名。

    剩余時間里,鮑殊匯試圖補救,在字句空隙硬生生擠出一行小字,加上之前漏掉的要點,實在不能補充,她也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無奈嘆氣。

    考試結束,試卷收上去,眾人出考場又是靜默無聲,而且比上午更安靜,大家提著自己的考籃一言不發往外走,腳步沉重,連討論題目的人都沒有。

    鮑殊匯回到客棧,她看著熱情招待自己的跑堂,忽地羞愧,人家管吃管喝,還給她們找客棧住,結果她就交上那樣的卷子給徐茂!

    “如何?”

    鮑殊匯轉身看向施菁英她們,詢問其感受,反正她是考砸了,不知道別人發揮怎么樣。

    施菁英和蔣盈香詭異地一致閉口不言,大家互相交換眼神,齊聲嘆氣,悲催道:“栽進坑里了,我看試卷那樣厚,以為跟上午一樣,題目做不完,哪知道字多題少,好些都不用花時間看的。”

    她們倚靠經驗,先入為主,作出錯誤判斷,慌慌張張地答題,然而寫完才發現沒有修改機會,后悔莫及。

    本來希望第二科能幫忙拉一下總分,這下是徹底沒希望,只求最后成績出來不要丟臉,取個中下就夠了。

    大家在客棧吃過晚飯,味同嚼蠟,毫無興致地隨意對付兩口,放下碗回房睡覺。

    愿意留下等成績的考生可以繼續待在客棧,另有要事的考生也可以選擇先行離去,考完覺得沒希望、不想腆著臉白吃白住的人都收拾包袱離開。

    而鮑殊匯她們身份不同,畢竟是皇帝送過來的,無法回家,就算考砸,最終成績不理想,她們也要想辦法留在忠義軍里,無顏回去面對親友。

    鮑殊匯開始思慮自己能幫忙做什么,尋找機會跟忠義軍士卒拉進關系,以便給自己求求情,跟著其余人一起去幽州。

    哪怕當她是遷徙幽州的普通百姓,命她下地干活,她都能接受了!

    考試結束, 試卷統一密封,由專人快馬加鞭送往幽州,徐茂和吳洪英她們一起加班加點批改幽州考點的卷子。

    第一科是選擇題, 有固定答案,大家的閱卷速度很快, 一人對照答案埋頭判斷正誤即可,讓另外兩人負責計分、核查, 加之來幽州考試的人并不算多, 兩天就改完了。

    第二科涉及到主觀題,需要五人共同閱卷給分,去掉一個最高分和最低分, 取用綜合分數, 如此算分, 工作量就大起來, 不是隨便定個優良中差就結束的。

    在改卷子的時候,徐茂注意到每個人的字跡都很端正秀美,賞心悅目, 估計有不少生活富裕的女子參加考試。

    等她改完, 吳洪英她們核算完分數,徐茂抽了幾張卷子看考生信息,果不其然,她拿的這張卷子正是出自富貴酒樓掌柜女兒之手, 雖是出身商賈,想來掌柜是有給她請私教老師, 教她識文斷字。

    徐茂隨手翻看卷子, 沒過幾日,晉州和江州的試卷也運過來, 任務量翻倍,她和徐蘅每天都要熬夜改卷,眾人陷入一片忙碌之中。

    七月下旬,所有試卷改完,分數也登記清楚,檢查完畢,名單送到徐茂案頭。

    這個月她忙得昏天黑地,沒有多余時間關注考生成績,吳洪英核算完分數,給她遞上最終名單,徐茂才知道頭名是誰。

    “第一名,施菁英,常昌王妃。”徐茂念出單子上面的名字和身份標注,成績后面一長串文字是施菁英的籍貫和家世。

    徐蘅道:“聽聞常昌王謀逆,本來被貶為庶人治罪,施菁英也因此淪落成罪婦,終日漿洗衣物做粗活,而阿姐向皇帝討要妃嬪,皇帝舍不得,也丟不下那樣的臉,將自己的后妃推出,于是將主意打到宗室上,恢復了施菁英的身份,送來填補空缺。”

    “施菁英與皇室之間有這樣的經歷,常昌王又已身亡,我覺得她值得信賴,阿姐以為如何?”

    徐茂緩緩點頭,思慮道:“我覺得可以,那便給她劃分一些較為重要的事務,觀察觀察,做得好再往上提拔。”

    緊接著,是第二名,鮑殊匯。

    徐蘅介紹道:“鮑殊匯乃當朝宰相鮑暉之女,本不在名冊之內,不過有人不滿鮑暉徇私,鬧到皇帝那里,迫不得已出一個女兒。”

    “鮑暉的女兒?”徐茂驚詫,對鮑殊匯上了心,多幾分關注,不過由于她身份特殊,徐茂遲疑道:“這個……有待考察,既然人家不是自愿前來,那我們也不必勉強,到時候我問問她的想法和打算,若有機會,我送她回家去。”

    徐蘅頷首,指著名單說:“第三名也是一樣,杜知慧,杜相之女,鮑暉死對頭杜俊達的女兒,若非鮑暉勾了她的名字,杜俊達不會鬧到皇帝面前,請求主持公道。”

    “誰承想皇帝為了彰顯公平,將雙方女兒都選中,鮑殊匯和杜知慧這才登上去往晉州的馬車。”

    強扭的瓜不甜,強迫人家留下沒意思。

    “好,跟鮑殊匯一樣,有待觀察。”

    徐茂在鮑殊匯和杜知慧的名字后面畫圈,標注好身份,根據排名繼續往下看。

    前面都很正常,然而看了一會兒,她突然見到幾個熟悉的名字,心口倏地猛跳,徐茂驚異地睜大眼睛,似乎看到什么怪物。

    “怎么了?”徐蘅以為名單有問題,緊忙放下手里的紫毫筆,匆匆靠向徐茂詢問道。

    徐茂呆滯半晌,用力掰著僵硬的手指頭往紙面放,給徐蘅指向一個名字,說道:“你看,這是誰?”

    徐蘅疑惑地湊近,定睛看時,眼瞳同樣緊縮一下,臉上瞬間劃過驚訝的神色,失聲道:“谷粱斌,他怎會在此!”

    徐茂搖搖頭,又給徐蘅指其他幾個她剛找到的名字,無他,谷粱斌他們幫沈起元立過不少功勞,本是開國重臣,哪知道他們的名字居然會出現在這份名單上面。

    “不對啊,哪怕沈起元身死,他們也應該另謀出路,怎么就瞧上幽州呢?莫不是其中有詐!”

    徐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懷疑這是別人故意設下的圈套,以谷粱斌等一眾能人異士為餌,引她放低戒心,無所防備,谷粱斌他們就能在她背后捅刀子。

    徐蘅以掌托腮,想了一下說:“谷粱斌家境貧寒,連學堂都上不起,只得每日在學堂外面偷學,夫子見他可憐,谷粱斌又天生聰慧,是根好苗子,得夫子悉心栽培。”

    “不過谷粱斌幾次科舉落第,本應在窮困潦倒之際遇見沈起元,沈起元贈予上京再考的盤纏,谷粱斌感念沈起元的恩情,決心投靠。”

    “這一次,沈起元亡故,谷粱斌被科考打擊得心灰意冷,身上又沒有歸家盤纏,正巧咱們的考試包接包送,可以直接將人送回家去,或許他正是看中這一點才來參考的。”徐蘅推測道。

    “這么巧……那其他幾個人呢?”

    難道都是看上住宿和包接包送?

    徐蘅撓撓頭,“他們應該是過來試試水,未必真心實意要留在幽州的。”

    不管什么原因,反正徐茂是不相信他們愿意投靠她,當前局勢下,投靠孫寶安不比投效她好?

    在大眾視野里,她還是一個不入流的野軍頭頭,跟孫寶安他們競爭,其實勝算并不高,哪個有前途的士子想不開,跑過來挑戰困難模式!

    徐茂將這些眼熟的名字單獨劃到一邊,另作安排,“這些人暫且單拎出來,不在幽州這邊給他們安排事情,我見過他們再說。”

    她得摸清他們的想法,面對面勸退,優先重用能夠信任的人,確保進度不出問題,安穩推進,而后才能考慮如何發展更好。

    不然中途環節掉鏈子,最終功虧一簣,得不償失,穩扎穩打較好。

    徐蘅沒有異議,“我都聽阿姐的。”

    徐茂和徐蘅花費一整天的時間規劃各個名額,提前安排處于名單前列的考生職務,等她們親眼見過真人,不合適再另外更換,心里大概有數,不至于放榜以后手忙腳亂。

    所有事情都弄完,徐茂重新檢查一遍名單,沒有問題就正式放榜,準備車馬,派人去通知名單上面的考生來幽州參加復試,對自己成績有異議的,也可以申請復核。

    八月初八,鮑殊匯從夢中驚醒,她夢見自己坐在考場,半天寫不出一個字,急得滿頭大汗,放榜時身邊都是別人的議論聲,所有人用異樣的眼光盯著她看,指指點點,小聲說:“這就是那個沒做對一道題的相府四娘子。”

    鮑殊匯驚恐大叫一聲,倏地睜眼,眼前是鮑殊真擔憂的臉孔,她又被嚇得身體猛然抽動,差點抬腿踹鮑殊真。

    “你做什么?”鮑殊匯慌張道。

    鮑殊真奇怪地掃視她一眼,“這話應該我問你,四姐,你夢到什么了,滿頭大汗,那樣害怕?”

    不提還好,鮑殊真一句話,她登時被重新拉進夢境里,恐怖的氛圍縈繞周身,鮑殊匯渾身寒毛豎立,背后發涼。

    她深吸一口氣,抬腳下榻,趿拉鞋子,走到桌邊給自己倒水,輕聲說道:“沒什么,就是夢到放榜了。”

    鮑殊真一下來了興趣,跟在鮑殊匯身后急聲問道:“是嗎?那我考得怎么樣,是不是名列前茅?”

    “你的名字在我后面!”鮑殊匯幽幽道,故意嚇她。

    鮑殊真發出短促的驚呼,故意逗弄鮑殊匯,慘叫道:“不妙,不妙,四姐方才張牙舞爪,形態可怖,夢見的成績肯定不好,那我在四姐后面,豈不是更加不妙?”

    “那是自然。”

    鮑殊匯喝口水,平復緊張的心情,經過妹妹一通打鬧玩笑,她掙脫噩夢的陰森恐怖氛圍,回到現實,身體逐漸回暖,感覺屋子里有些悶,起身前去開窗。

    吱地一聲,鮑殊匯剛推開窗戶,忽聽外面有人議論道:“放榜了,放榜了,聽聞昨夜幽州的馬匹進城,那幾個人就是過來送成績的,今天就要放榜!”

    鮑殊匯眼瞳微震,她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前腳做放榜的噩夢,后腳就真的要放榜了,難道是夢境應驗?

    “那我豈不是真的要丟大臉了!”

    鮑殊匯臉色唰地慘白,她五官皺成一團,心慌意亂,回想自己考場上的狀態,更覺那個夢境是預知夢,當即考慮提前去找呂娘子,待在忠義軍中做燒火丫頭算了。

    鮑殊真見姐姐陷入恐慌中,焦慮不安,她緊忙上前安慰道:“那只是一個夢,不是真的,說不準阿姐考得極好,悲極轉樂?”

    鮑殊匯知道自己應該往好處想,但她控制不住,畢竟考試答題時在做什么,她心里有數,成績不好是必然。

    她無望地抬起臉,嘆息道:“不用安慰我,我考得如何,其實放筆那刻就有預感,放榜就不要叫我了。”

    鮑殊匯關上窗戶,兩耳不聞窗外事,躺回床榻,倒頭就睡。

    鮑殊真看著行尸走肉般的姐姐,心里不是滋味,趴在床邊,戳戳鮑殊匯腰上的軟肉說:“沒關系,還有我在,倘若我也沒考好,那就一起去幽州耕田做工,咱們有手有腳,識文斷字,大抵餓不死。”

    (捉蟲)

    鮑殊匯躺在床上, 一動不動,鮑殊真別無他法,只得轉身出門, 去買點鮑殊匯喜歡的果脯點心回來,讓鮑殊匯高興一些。

    鮑殊真剛走到距離客棧最近的果脯蜜餞鋪子跟前, 忽聽不遠處有人激動叫道:“放榜了,快去看榜!”

    周圍人聞聲皆露出驚詫神色, 紛紛停住手里的動作, 動身往府衙門口涌去。

    鮑殊真聽到那句話,胸腔里也是砰砰跳個不停,手心汗水直冒, 她胡亂挑選幾樣鮑殊匯最喜歡的果脯結了賬, 匆忙跟隨隊伍去往府衙前。

    她到的時候時間已經有些晚了, 許多人聚攏在門口, 賭了一條街,全是聞訊過來看榜的。

    “有我,有我, 我在第四十八名!”人群里忽然響起一聲驚呼, 鮑殊真循聲望去,只見那人激動地大叫,手舞足蹈。

    眾人全都羨慕地看著她,還有沖到她面前主動結交的, 喜氣洋洋,陪著笑臉跟她拉關系。

    鮑殊真趁大家都在恭維那人時, 抱著兩包果脯往人群里面擠, 艱難穿過人流,擠到最前面, 她仰頭開始在墻上尋找自己和鮑殊匯的名字。

    從后往前,鮑殊真挨個看過去,沒有,她從末尾一直看到中端,還是沒有,這個時候她已是汗水淋漓,背后發涼。

    該不會真的沒考中吧?

    鮑殊真心虛,掌心里的果脯紙袋開始打滑,心跳聲充斥她耳朵,她咽口唾沫,腳步越來越沉重,有些不敢往前走,害怕走到最頭處,還是沒有她們的名字。

    “鮑相家的娘子居然考過杜娘子,位列第二?真是叫人始料未及,我還以為杜相千金會更厲害些!”身旁倏地傳來一道低微的議論聲,是一個看完榜正往外面走的士子。

    鮑殊真聽到這句話,當即愣住,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心跳聲也猛地一躍而起,蓋過周邊聲音,她難以置信地瞪圓眼睛,旋即爆發莫大的驚喜,連忙鉆過空隙往前面走。

    不多時,鮑殊真看到自己臨時編造的化名,蘇真,排在第七,再往上看,就是鮑殊匯的名字,一筆一劃地擺在眾人眼前。

    真的是第二名!

    鮑殊真驚詫地深吸一口氣,之前的擔憂在此時盡數化作泡影,就這樣的成績,她們是白白擔憂那么多時日了。

    天大的好消息砸在頭上,鮑殊真眼冒金星,她忍住尖叫出聲的沖動,控制微微顫抖的身體,緊忙轉身往外沖,準備第一時間回去告訴鮑殊匯,她是第二名。

    再次艱難穿過人群,鮑殊真抱著擠成一團的果脯飛快跑回客棧,咚地推開房門,沖到床榻邊,抓起鮑殊匯就激動道:“第二名,四姐,你排在榜首后面!”

    鮑殊匯眉頭微皺,她拍拍鮑殊真的手,有氣無力道:“這種時候就別拿我取笑了,我考成什么模樣,心里有數,別說榜首后面,就是吊在末尾都算謝天謝地,祖墳冒青煙!”

    “真的!”

    鮑殊真話音剛落,正準備向她解釋,外面忽地敲敲打打,鑼鼓喧天,熱鬧非凡,吵得人耳朵疼。

    少頃,有人敲響她們的房門,鮑殊匯不耐地翻身去開門,然而門開以后,忠義軍士卒打扮的女子站在她面前,手里捧著一塊紅色綢布,士卒微笑道:“恭喜鮑娘子,您在本次考試中取得佳績,咱們元帥邀請您抽暇去幽州一敘。”

    鮑殊匯傻眼,她呆滯半晌沒動,待她回神,第一句話就是質疑:“所言當真?莫不是蒙我的!”

    送成績單的士卒失笑道:“千真萬確,這名單上面可是蓋有元帥印章的,做不得假,請娘子在此稍作休整,近日莫要輕易離開,過幾天我們將會有專人護送娘子們啟程,一起去往幽州。”

    一直到士卒離開,鮑殊匯還暈暈乎乎,如在夢中,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排名第二,她呆呆坐下,伸手擰一下胳膊,忍不住痛叫出聲。

    “是真的!”鮑殊匯眼里冒出欣喜。

    鮑殊真在她身旁坐下,“當然是真的,我都去府衙門前幫你看過了,你竟然不信!”

    鮑殊匯攥拳輕輕捶一下鮑殊真的肩膀,壓制瘋狂上翹的嘴角,說道:“哪有人說排在魁首后面的?最后一名也能這樣說……你應該說榜三前頭!”

    鮑殊真佯裝無語,別過臉去推搡道:“去去去,少在這里裝腔,趕緊想想到了幽州,面見徐元帥,到時候應當說些什么吧,這還沒到最后,不可松懈。”

    鮑殊匯認真地點頭,回身去取自己的書冊,準備溫書,不過考得好成績的喜悅溢滿心頭,腦袋里全是排名的事情,無心看書。

    “徐元帥是怎樣一個人,會不會很兇,我們又該如何應對呢?”鮑殊匯思緒飄到外面,神游天外。

    鮑殊真道:“聽說徐元帥很年輕,我覺得應當不會過于嚴肅,咱們安心準備就好。”

    考試成績猝不及防放出,幾家歡喜幾家愁,街頭巷尾都在議論排名,施菁英和鮑殊匯進入眾人視野,她們分數僅差幾分,眾人皆好奇究竟是怎樣的神人,能得到那么高的分數。

    大家議論的時候,忠義軍在確定人選,安排去往幽州的馬車,所有考生按點集合,她們再統一護送考生上路。

    鮑殊匯和鮑殊真坐上車,平坦的道路沒讓她們感受到顛簸和不適,鮑殊匯好奇地掀開車簾往外看,只見平整的地面干干凈凈,如同在城中似的,完全無法想象這居然是在荒郊野外。

    “這條路好像就是專門用來傳信和運送糧草的專道,匪盜都不敢靠近,極為安全。”鮑殊真道。

    鮑殊匯吸氣,感慨萬千,“就為傳信送東西,專門修這樣一條路?未免太奢侈!”

    鮑殊真笑道:“這可不一樣,這條路別人輕易不能走,只得由忠義軍用,一來一往速度不就快了嗎?戰場上瞬息萬變,機會稍縱即逝,時辰格外重要,圖王霸業亦是同樣道理。”

    很快鮑殊匯就感受到什么叫速度,明白這條專道有多便捷,她們坐在馬車里,驅車速度適中,縱然如此,僅用月余,她們就安然無恙抵達幽州,路途中間沒有遇到任何意外。

    “幽州城到了。”

    鮑殊匯等一行人掀起車簾一角往外看,看到城樓上方遒勁有力的大字,士卒挺直腰背肅立在關卡前,眾人心口狂跳,沒由來得緊張。

    此時天剛蒙蒙亮,遠處風吹來,隱隱聽到整齊的聲音叫喊:……”

    眾人不解,核驗完身份回來的士卒見到她們滿臉疑惑,輕笑一聲,解釋道:“別害怕,這是軍中晨跑時的口號,等她們跑完即可,時間不會太長。”

    “晨跑?”大家驚詫出聲,第一次接觸到這樣的事情,只當是訓練,放在心底,眾人現在最怕的是面見徐茂。

    千辛萬苦來幽州,要是自己表現不好,惹徐茂厭棄就不好了,所有人都在默背詩文,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防止出錯。

    進了城,女子一隊,男子另作一隊,分開往兩個方向走,士卒帶著她們到專門的屋宅休息。

    在鮑殊匯收拾包袱的時候,外面來一個身形高挑的女子,她徑直走到眾人跟前,自我介紹道:“諸位娘子,我是吳洪英,娘子們在幽州的衣食住行將由我接手管理,生活上有任何問題都可以來找我,另外元帥若有吩咐,我也會及時告訴大家,請娘子們耐心等候。”

    吳洪英說完就伸手幫忙抬桌椅,驚呆眾人,鮑殊匯訝然道:“這位娘子是什么身份,怎么做這些下等活計?”

    旁邊士卒臉色微變,不悅道:“娘子慎言,這是咱們忠義軍的規矩,職務越高,責任越大,要做的事情更多,并非高高在上等人伺候,何況只是搭把手的事情。”

    “倘若娘子留在幽州,也是要做好準備,吃多少糧食,做多少活兒。”士卒說完,冷臉去搬花盆。

    她有些看不上這些世家大族里出來的小娘子,嬌滴滴,多做一點活能累死她們,不解元帥為何要費勁兒請這些人過來。

    鮑殊匯察覺士卒態度轉變,自知失言,趕緊跟在后面道歉說:“抱歉,方才無意間說錯話,引起誤會,我的意思是吳娘子身份尊貴,竟然也會親自前來幫我們收拾屋子,實在惶恐。”

    士卒意外鮑殊匯一個大家閨秀居然跟自己致歉,在她印象里,這些人都是目高于頂的,她抓抓頭發,放下芥蒂,擺手道:“娘子剛來,不知道軍中的規矩,不怪娘子,以后你就曉得了。”

    鮑殊匯見她消氣,這才松開心弦,她好奇打量吳洪英的同時,告誡自己謹言慎行。

    “沒事吧?”鮑殊真聽到動靜,擔憂地快步走到鮑殊匯身邊。

    鮑殊匯搖頭道:“沒事,是我說錯話,好在那位娘子沒同我計較。”

    鮑殊真道:“忠義軍跟咱們想象中的樣子不一樣,從呂娘子開始就初見端倪,按常理說,她本是主持大事的,然而呂娘子卻親自在城門接送考生,平易近人,我以為是性格使然,今日見到吳娘子類似舉動,驚覺其中緣由原來是徐元帥治下有方。”

    不是呂飛燕溫柔體貼,而是徐茂對呂飛燕和吳洪英她們有要求,哪怕她們擔任的職務再大,也不能存有濫有職權的懈怠之心,并且要她們專心致志做好每一件事,不分地位高低。

    鮑殊匯聽了妹妹的分析,心頭霍地受到震動,有些看不清忠義軍,仿若披一層迷蒙的紗布在眼前,琢磨不透,這引得她的好奇心攀升到極點,迫不及待面見徐茂。

    吳洪英和眾士卒搭手幫忙, 鮑殊匯她們很快就安頓下來。

    考慮到眾人舟車勞頓,疲憊不堪,徐茂沒有急著見鮑殊匯她們, 她讓食堂分出人手專門做些好吃的,給抵達幽州的一眾英才送去。

    大家暫作休息, 翌日又燒熱水洗澡,沐浴更衣, 洗去長時間坐車的疲困, 第三日徐茂才正式設宴,迎接一眾考生,順便在宴席上面見眾人, 考察才學和應變能力。

    這日, 忠義軍士卒托考生的福, 部分人休假一天, 不用訓練,士卒們齊聲歡呼,感激考生的到來, 紛紛跑去后廚幫工, 忙活著燒火做飯,熱情招待遠道而來的考生。

    宴席上,徐茂坐在上首,徐蘅陪同在旁邊, 吳洪英等人坐在右側,將左邊的位置讓給施菁英她們。

    一眾考生行了禮, 心跳如舂米, 拘謹坐下,鮑殊匯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看徐茂, 然而只瞄一眼,她登時愣住。

    傳聞里的徐元帥竟然那樣年輕,感覺跟她們的年紀差不多大,難怪有傳言說皇帝在打徐元帥的主意,原來竟是皇帝做人財皆得的美夢!

    鮑殊匯愣神之際,徐茂也在默默觀察她們,施菁英成熟穩重,鮑殊匯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杜知慧傲氣頗足。

    徐茂將眾人反應盡收眼底,揚起笑臉,舉杯說道:“諸位娘子、郎君愿來幽州是我徐茂的榮幸,亦是幽州百姓之福,我在此替幽州百姓感謝諸位。”

    底下人連忙客套起來,跟著端起杯盞你來我往,互相感謝,將場子熱起來。

    徐茂跟眾人稍微熟稔些許,開始給施菁英她們出題,隨機抽人回答問題,留意她們的反應,讓徐蘅幫忙記下來,她和吳洪英會根據考生的回答評定資質,以便分配工作任務。

    “鮑娘子,如若娘子果真留于幽州,某日巡街途中,忽遇百姓攔路,滿臉怒容,咒罵忠義軍無德,你當如何?”徐茂問道。

    猝不及防一道題,鮑殊匯愣住,她大腦飛速運轉,捏緊盛滿酒水的杯盞,喉管忽地干燥,艱難咽了咽口水,她才緩緩起身回答道:“回稟元帥,我若是遇到這樣的事,首先應當保持冷靜,不可沖動行事,畢竟街道上人來人往,同百姓爭執容易引起誤會……”

    鮑殊匯也不知道自己都說些什么,都是本能反應,想到什么說什么,最后看到徐茂微微頷首,臉上露出笑容,她才松一口氣,放心地坐回去。

    考生見此,明悟這場宴席同樣是考試,誰都不敢掉以輕心,提起精神,全神貫注地盯著徐茂,思考她問的每道題。

    本來是吃喝觀賞歌舞,未料大家繃緊精神,半點沒有松懈,全被徐茂問過一輪,答完話,她們這才放心地動筷子,不然時刻提防,總覺食不下咽。

    一場宴席下來,眾人大汗淋漓,衣襟浸濕,生怕自己答得太差,在大家面前丟臉。

    徐茂的面試題出完,她對考生們有一定了解,目的達成,便揮手招呼大家吃飯,命樂師更換一些歡快的曲子,緩解鮑殊匯她們緊張的情緒。

    待散席,徐茂將谷粱斌等一眾特殊人物留下,邀請他們到書房敘話。

    谷粱斌等人一頭霧水,不知道徐茂想要做什么,滿肚子疑惑,幾個人在書房外面等候時面面相覷。

    “徐元帥為何單獨見我們?是另有吩咐,還有說我們在宴席上的回答不妥當,徐元帥準備勸離?”旁邊人猜測道。

    谷粱斌聞言,驚出一身冷汗,緊忙回想自己的答案,但他自覺方才所言中規中矩,沒有出格的地方,應當沒有惹惱徐茂。

    幾人擔心受怕,戰戰兢兢地踏過門檻,進入徐茂書房。

    徐茂一見他們就起身制止行禮,反而走到他們跟前說道:“在這里沒有那么多繁文縟節,諸位郎君不必多禮。”

    “郎君們的試卷我都一一看過,在我看來,你們才藻富贍,拔群出萃,是不可多得的能人。”

    徐茂話鋒一轉,說道:“不過幽州地方太小,不適合郎君們施展身手,在幽州實在太浪費了,我倒是可以給你們指向一條明路,不知郎君們可否愿意一聽?”

    谷粱斌等人呆愣,聽徐茂話里的意思,似乎是在婉拒他們啊。

    幾個人慌神,谷粱斌勉強維持鎮定,他冷靜下來道:“元帥有何高見?”

    徐茂微笑道:“衛王孫寶安。”

    雖然沈起元死了,但她可以充當谷粱斌他們的引路人,指引他們前去投靠孫寶安,盡量規避風險。

    谷粱斌微怔,這個名字出乎意料,他完全無法將徐茂跟孫寶安聯系起來。

    對了,徐茂父親之前不就是打著衛王的旗號行事嗎?此時徐茂讓他們前去投靠孫寶安,莫非另有深意!

    谷粱斌眼前瞬亮,沮喪一掃而空,他越想越覺得可能。

    且不提沈起元被擒,孫寶安未曾派人前去營救,就是從天下大勢來看,孫寶安也是徐茂必定要鏟除的敵手。

    在其他幾個人以為徐茂勸退他們時,谷粱斌眼光閃動,他抬起頭,盯著徐茂說:“徐元帥,你的意思我明白,多謝元帥指點。”

    徐茂看見谷粱斌面色有些不對勁,她遲疑道:“……你真的明白了?”

    谷粱斌堅定地點頭說:“確如元帥所言,衛王麾下才是我們施展才能、證明自己的地方。”

    話是這么說,但到谷粱斌嘴里,好像就變味,感覺不是她想的那么回事。

    徐茂怪異地掃視谷粱斌幾眼,又試探兩句,發現他真的打定主意要去找孫寶安,她放下疑慮,不再多想。

    或許谷粱斌心態好吧,徐茂只能這樣勸說自己,放谷粱斌他們離開。

    一出書房,其余幾人見谷粱斌老神在在的模樣,緊忙圍到谷粱斌身邊問道:“剛才你跟徐元帥打什么啞謎?”

    谷粱斌放慢腳步,將自己的想法跟大家說了,徐茂話里有話,其中深意光憑他一人領悟,沒有其他人配合,他也完不成徐茂交代的任務。

    “你們以為徐元帥真的是推薦我們投效孫寶安嗎?錯了,哪有將能將推給敵軍的,徐元帥那是暗示我們潛入敵營,搗毀孫寶安的老巢!”谷粱斌自信分析道。

    其他幾個人一聽,立馬反應過來,“原來竟是這個意思,所以徐元帥這是故意的,對外作出拒絕咱們的假象,實則暗示我們利用身份去孫寶安那里搗亂?”

    “虧得有你,不然我真就錯過徐元帥給予我們的這次機會了!”

    幾人紛紛拍胸脯,一陣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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