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游回到住所的時候,沈青回還沒走,他一臉驚奇地望著某個在凝視手機屏幕的妖異。
還真是破天荒,對方這么主動使用現代科技。
人類社會發展很快,大多數妖異會順應時代發展,人類的一些科技許多時候還是挺趁手的。
不過謝游不是,他沒有融入人類社會的打算,對人類科技也無甚興趣。
他不是不會用,只是他有比之更便捷的能力。
“我記得森羅的財報都不能讓你看一眼,這會是在看什么?”沈青回好奇地瞄了眼。
謝游很快按掉屏幕,他來不及看到具體內容,只看見對面那人的頭像。
“好像是情侶頭像啊。”沈青回若有所思。
他們共同認識的妖異基本都是單身狗,沒人用這種頭像吧。
謝游睨他一眼:“情侶頭像?”
“就是跟戀人一起用的頭像啦,人類社會里很流行。”沈青回笑瞇瞇地說,“我也有用哦,你看我的頭像是一只小兔子在追月亮。”
雖然小兔子的月亮永遠高懸在遙遠的地方,它追不到了,但逐月本身就是件美好的事。
“給你發信息的那人用的不是小王子和狐貍的頭像嗎,我記得這個系列的情侶頭像還挺熱門的。”沈青回隨口道。
謝游神情微冷,嘴角抿出一道毫無弧度的線:“所以,他的戀人用什么頭像?”
“狐貍頭像啊。”沈青回肯定地說,“就是從他那張圖里截取一部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沈青回總感覺在他說完這兩句話以后,謝游好像出現了情緒起伏。
謝游斂眸,極為冷淡地說了句:“你該走了。”
“怎么還趕人呢。”沈青回不聽不聽,直接往客房那邊走,“借我住幾天,我不想給周焱羽那小子輔導功課了,能把我活活氣死。”
謝游沒管他,等沈青回走遠,他重新按開手機。
小王子和狐貍的頭像映入眼底,謝游微瞇起眼,看著這個頭像和對方信息里的兩個愛心,內心像是多了幾分不受控制的惱意。
和別人用情侶頭像,又對他發愛心。
剛才沈青回提到周焱羽,謝游便正好想起江愉之前說過想見對方的事。
感情淺薄的人類。
朝三暮四,毫不專一。
江愉人在家中坐,渾然不知自己很無辜地被扣了一口鍋。
新年終于在幾天后到來,這次去隔壁z市,江愉沒再乘公共交通,管理局直接用直升機把他送過去了,落地后再接專車,一路把他送到家門。
江愉抱著九尾貓站在門前,心跳不由自主加快了些,是將要見到父母和弟弟的忐忑。
門是指紋鎖,江愉深呼吸了一口氣,把手放上去。
“嘀——”
“咔擦。”
門鎖開了。
江父江母和江景都在客廳,聽見開門聲,他們齊齊望向門口。
江母更是有些緊張地站了起來,手抓了抓衣擺,忍不住朝門口走過去。
進門的青年穿著長風衣和淺色高領毛衣,偏向清冷的長相似雪砌玉,微翹的眼尾又使之多了幾分秾麗,一眼便會讓人覺得他生得過分漂亮了。
“小愉,你回來了。”江母想走近他,又擔心太靠近會讓他排斥,最后還是站在原地。
江父放下了手上的報紙,江景故作不在意地收回視線,但余光還在瞟門口。
江愉從外表看和以前變化挺大,以前他的頭發總會遮擋視線,讓他看起來陰郁孤僻,現在則讓人移不開眼。
不過對江家人來說,江愉愿意怎么都行,只要他高興就好了。
江愉站在那里,感覺喉嚨似乎被一團棉花堵住,讓他的鼻尖也跟著微微泛酸。
但江愉到底是擅于忍耐的,他把那陣感覺壓了壓,等喉間恢復通通暢后開口:“……媽媽。”
江母聽見了便像是有點愣住,江愉許多年沒叫過她了,他這些年幾乎不說話,全然封閉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上一次聽見江愉叫她媽媽還是在他小時候。
可江母從來沒什么想強求的,她只要江愉能好好長大就好了,唯一想過的,也只是埋怨自己沒能給他和其他孩子一樣健康的身體。
江愉跟著江母一起走進客廳,看到江父和江景,江愉也出聲叫了他們:“爸、小景。”
江父拿著報紙的手抖了下,江景則是一下子睜大眼睛,那張原本怎么看都有幾分不服管教的臉忽然變得呆愣。
江愉這樣主動親近的態度,對他們來說太過罕見,特別是對江景。
以前無論他跟在江愉這個哥哥身后多久,江愉從來不理他,更從來沒有這么溫聲細語地叫過他。
“餓了吧,家里午飯已經做好了,就等你回來一起吃。”江母試探伸手,發現江愉并不抗拒她之后,她分外高興地把江愉拉到飯桌那邊坐下。
今天這頓飯是江母親自做的,但不是因為今天是新年,只是因為江愉今天會回家。
江家家境殷實,江父開著家中等規模的公司,平時家里都是由請的阿姨做飯,江母大部分時候十指不沾陽春水。
江景從學校回家,江母基本沒有特意下廚,就算是江父,江母也覺得都老夫老妻了有啥可甜甜蜜蜜的。
只有江愉回家才有特殊待遇。
飯桌上,江父江母輪流給江愉夾各種菜,很快讓他的碗里堆積如山。
江景看著這場面撇了撇嘴,他臭著臉掃了桌面一眼,夾起一塊他自己最喜歡吃的椒鹽排骨,一聲不吭放到江愉碗里。
“謝謝小景。”江愉對他微微笑了下。
江景看著微笑的青年,突然像是被飯嗆到,臉直接紅了,他捂著臉側過身去咳了起來。
這張臉也太犯規了。
江景有些顏控,這個毛病是他小時候面對江愉養成的,一直延續到現在。
江父江母都還小心翼翼,他們不想打破江愉現在的狀態。
“小愉最近有沒有想去哪里旅游,你畫畫不是需要出去找靈感嗎?我看l國那邊有家三萬塊錢一晚的酒店,環境還不錯,你要是去可以考慮這家。”江父也想跟江愉說說話,“當然國內也很好,你想去哪里都行。”
江景在旁邊插話:“我也要睡三萬塊一晚的酒店。”
江父馬上瞪他一眼:“你睡個屁!期末考試不及格還想出去玩,門都沒有!”
雙標得明明白白。
江景哼了一聲,沒把江父的訓斥當回事。
不及格怎么了,他就討厭學文化課,反正他有大學異能系的特招。
江景在心里振振有詞,卻看見近處的青年微微蹙眉望向他:“小景不是高三了嗎,課程怎么落下這么多。”
在江愉的目光下,江景的氣焰頓時一矮,那股子理直氣壯的勁兒跟被戳破的氣球那樣迅速癟了下去。
“也、也沒有很多。”江景干巴巴地說,“我一下子就能補上。”
江愉:“真的?”
被江愉蹙眉注視著,江景這時心里忽然就涌起一股沖動,他脫口而出:“真的!”
woc,他都答應了什么!
江景剛說完就再次臭著一張臉,他真的討厭文化課,但是他哥第一次這么關注他……
江景咬了咬牙,恨恨把想反悔的心憋了回去。
不就是文化課,學就學!
“對了爸媽,這是阿雪。”吃完午飯,江愉把抱著的毛球團向江父江母舉了舉,“是我養的貓。”
江母馬上愛屋及烏:“一看就是聰明的乖孩子,看這藍眼睛多漂亮。”
九尾貓喉嚨里發出咕嚕嚕的聲音,它能感受到這幾個人類對它的友好。
江父也附和點評道:“嗯對,這皮毛也順滑,爪子看著就有勁,我明天就讓助理幫我買棵貓樹和貓爬架。”
江父江母把江愉抱著的九尾貓從頭到腳夸了一遍,江愉能養個小動物陪他,他們是很樂于見到的。
九尾貓收到了江父江母的兩個小紅包,現在正壓在它的爪子下邊。
回到房間里,江愉給它送了個小鈴鐺頸鏈,無聲的,只是用寶石切割成比較近似鈴鐺的形狀。
“是給阿雪的新年禮物。”江愉溫聲對它說。
九尾貓的瞳仁微微收縮,小心翼翼地嘗試用爪墊輕輕碰了碰這個小鈴鐺,又把兩個小紅包壓在肚子底下。
然后江愉把一直揣在衣服口袋里的兔子玩偶拿出來,把它放到正窩在床上的九尾貓旁邊,也給它送了條寶石項鏈,不過這個是切割成胡蘿卜的形狀。
“阿白也有份。”江愉日常端水。
兔子玩偶臉上出現一絲奇怪紅暈,它沒有發出帶有惡意的嘻笑聲,而是馬上倒下裝死,在床上一動不動仿佛真的是個布偶玩具。
江家難得有這么輕松的新年氛圍,江愉本來打算今天就待在家里過新年,但在夜晚來臨之際,他收到了管理局委托的一個任務。
事件發在z市,且正好就在離他家不算太遠的位置,所以才會找他協助。
江愉接受了,他去到指定地點,看見兩個熟悉的人,葉川和許星嵐。
許星嵐吃著根棒棒糖:“哎,咱們特別行動小組說是精銳,實際在管理局就是塊磚,大過年的還要出任務。”
葉川倒是保持著悠閑笑臉:“行了,這不是z市分局的人說解決不了,才把我們喊來。”
他倆才是這次任務的主要負責人,江愉是協助方,他待遇特殊,管理局對他沒有任何硬性調動,委托他出任務與其說是工作,不如說是請求幫忙。
“具體是什么事件?”江愉問他們。
許星嵐托著臉說:“有個人說自己倒霉了快半年,一開始只是不小心摔跤或者碰頭之類的,后來越來越嚴重,最近幾天已經發展成只要他一出門就會發生車禍之類的事故。”
“他去向z市分局尋求幫助,人都沒走出分局,就因為莫名其妙的左腳絆右腳從三樓的落地窗摔了下去。”許星嵐說著也皺了皺眉頭,“就那么巧,那個落地窗是松動的,讓他連人帶窗一起摔出去。”
葉川接過后文:“人倒是還活著,不過陷入重度昏迷,能不能醒很難說。”
江愉仔細聽完:“所以需要我協助的地方是……?”
“能在那人身上探測到偏移值,這次事件可以確定是妖異造成的,初步估算這個妖異的等級不會太低,具備相當程度的危險。”葉川向他解釋,“遭遇未知妖異最麻煩的就是弄不清楚對方的能力,這一點對你來說好像不是問題?”
江愉了然地點點頭,他的gm權限包括數據查詢,這項能力使用的唯一條件是他必須看見對方。
親眼看見或者有清晰照片也行,只要滿足條件,江愉就能讀取對方的能力。
不過詳細程度還要看查詢對象的強弱,對普通的妖異和異能者,江愉能讀取得很具體,如果是對謝游和阿雪,江愉估計自己都只能查出一行問號。
“現在還在等搜查組的人出結果,暫時確定不了方位,其實應該讓你晚點再過來的。”葉川難得表現出點不好意思。
江愉聞言想了想說:“如果那人身上有妖異的殘留氣息,我應該能定位方向,給搜查組縮小范圍。”
許星嵐眼睛一亮,感覺嗅到能提前下班的歡樂:“是角色追蹤那個能力?不是也要你看見過、知道名字才行嗎。”
江愉嗯了聲:“那樣能實時定位,只用相關事物追蹤會讓信息模糊很多。”
那也很離譜了。
葉川和許星嵐同時在心里想。
這簡直是能讓大多數罪犯都無所遁形的能力。
難怪之前搜查組想搶人呢。
三人去到醫院,病床旁邊,一個身上有諸多青紫淤痕的女人和一個皮膚有點黑的小孩子站在那。
這兩人表情都有點怯生生的,看江愉等人走近也沒什么言語,已經有管理局人員給兩人做過相關工作。
葉川給那個女人出示了下工作證,江愉很快拿出兔子平板。
“大哥哥,我爸爸還會醒來嗎?”那個小孩忽然問江愉。
他神色還是怯怯,似乎努力鼓起勇氣,曬得略黑的皮膚讓他的眼睛看起來更加明亮。
江愉不想騙他,只能委婉道:“有機會醒。”
小孩低低應了聲:“哦。”
聽到說有機會醒,他臉上好像反而沒有開心。
等江愉快速完成追蹤,許星嵐偷摸把他扯到一旁,壓低聲音對他說:“其實從情理上講,我不太想接這個任務,躺著那男的是個家暴慣犯,出門去分局前都還剛把老婆打了一頓。”
“要我說,這妖異也算為民除害。”
看那女人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甚至有小部分銳器傷,正常人都看不下去。
對老婆都能下手這么狠的男的,精神能正常到哪去,擱社會上不知哪天受刺激了可能還危害社會呢。
江愉:“……”
他想到剛才問他話的小男孩看起來也就七、八歲,年紀還那么小,就要在家里目睹這些事。
江愉抿了抿唇:“位置顯示是在西方向,還在z市范圍內,讓搜查組往這邊找吧。”
一時半會出不來結果,三人先各自休息。
病床旁邊的受害人家屬也從醫院回家,第二天一早,身上種種傷痕還沒消退的女人給孩子做好了早餐。
“小秋,吃早餐了。”張雅去找孩子,發現他不在房間,又站在陽臺曬太陽。
“不要總是這樣曬太陽,夏天有次你都曬中暑了,你忘了嗎?”張雅絮絮叨叨地叮囑著。
“知道了媽媽。”孟秋乖乖應聲,把捧著曬太陽的一支小羽毛筆收了起來,聽話去吃早飯。
吃完早飯,孟秋回到自己的房間,坐上兒童書桌,他打開自己的一本日記本。
“小羽毛,我跟你說哦,我爸爸真的不回家了。”孟秋小心摸了摸捧在手上的青藍色羽毛筆,總是怯怯的臉上難得露出一個笑臉,“我好高興啊。”
那根青藍色羽毛筆忽然不借助任何外力便從小男孩的手心立了起來,它的筆身似泛著幽冷光澤,羽毛根部是深邃的青藍,到羽尖過渡成淺色。
小羽毛筆在小男孩手上立著轉了個圈圈,它輕輕晃動羽毛尖端,然后在日記本的空白處也畫了個笑臉。
^_^
在這笑臉的上一行,是小男孩用稚嫩字體寫下的“爸爸總是在家里打媽媽,媽媽哭了,我知道媽媽很疼,如果爸爸能不要回家就好了。”
孟秋也挨過打,所以他知道張雅被打有多疼,真的很疼很疼……
他疼了不跟張雅說,他不想張雅傷心,自從撿到這根神奇的羽毛筆開始,孟秋就把自己的心事都跟它說。
小羽毛筆是他最好的朋友。
孟秋最開始撿到這根羽毛筆的時候,它的羽毛還破破爛爛的,到處缺損,有一天他發現曬太陽好像可以讓它的羽毛恢復,孟秋就養成了每天捧著它去曬太陽的習慣。
班上不少同學笑他長得黑,說他是小黑鬼、小黑炭,可是孟秋一點都不在乎。
他已經有自己的好朋友了,不跟同學當朋友也沒關系。
這根羽毛筆書寫起來不需要蘸墨,而且怎么寫都不會斷水,孟秋經常用它寫字,這樣能省下幾塊筆芯錢,攢一攢他就能買得起給張雅的母親節禮物了。
想到那個很漂亮的大哥哥說他爸爸還有機會醒來,孟秋抿了抿唇,又在日記本上寫——
“如果爸爸能不醒來就好了。”
當孟秋寫完這句,他手上羽毛筆的幽冷光澤似乎更明顯幾分。
他想了想,又寫一句。
“或者我想快點長大,我長大了就可以保護媽媽了。”
合上日記本,孟秋用明亮眼神望著被他捧在手上的羽毛筆。
“小羽毛,你會陪我長大吧?我們一直當好朋友。”
羽毛筆像小狗似的晃動羽尖,在空氣中又畫了個大大的笑臉。
它會陪他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