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馴服怪物的第十八天
被揪出來的影觸發(fā)出嘶嘶聲, 還掙扎著想往江愉身邊跑。
謝游收緊手心,用力攥住它,力度幾乎要將這兩根影觸掐斷, 反正過段時間它們會長回來。
但江愉在這時伸手搭在他的手腕上, 極力勸阻他:“它們應(yīng)該也不是故意偷跑的, 你別生氣……”
青年的神情有些不安和擔(dān)心,這份擔(dān)心是給那兩根影觸的, 他的不安讓謝游略微松手, 但他給予分身的擔(dān)憂又讓謝游無端有一絲不悅。
“你的傷口還沒好,我想先給你治療,可以嗎?”江愉小聲問他。
對上那雙干凈明亮的眼睛,謝游看了他幾秒, 最后表情冷淡地松開手。
不知怎的,對方的反應(yīng)讓江愉忽然想起十年后的謝游跟他說過的那段話——
“對十年前的我, 不要聽他說什么,只看他做了什么就好。”
江愉思索了下,雖然謝游冷著臉,但對方其實在行動上沒有拒絕他的要求……
這么一想,江愉便試著扯住他的袖擺,他又得到謝游沒什么情緒的一眼,但這個妖異就這么被他拉到室內(nèi)坐下了。
過程順利地讓江愉都感覺驚訝, 他看著一言未發(fā)坐在檀木椅上的謝游, 心里驀地產(chǎn)生一個之前從未有過的想法。
這個妖異似乎、好像……有在聽他的話。
而這意味著什么, 見過十年后的謝游,江愉不能說是完全不了解。
一瞬間,江愉原本很正常的心態(tài)就多了一絲莫名緊張。
不過表面上,江愉還是很鎮(zhèn)定地拿出兔子平板, 對謝游臉上的那道小劃口進行一次“數(shù)據(jù)修復(fù)”。
這道傷口很淺,就算上邊和上次一樣攜帶了毒液腐蝕,這次治療也不至于讓江愉昏睡過去。
“好了。”江愉說。
謝游根本不在意這道傷口,這種淺表傷和上次不同,傷口上的腐蝕再怎么強,過一天也自動修復(fù)了。
被謝游放過的那兩根影觸已經(jīng)又躲進了江愉的影子里,看起來根本沒有回到本體身邊的打算。
“我沒對它們做過什么。”江愉先給自己撇清關(guān)系,看對方一眼又小小聲說,“可能是你剛才太兇,嚇到了它們。”
“我兇?”一直沒吭聲的謝游在捕捉到這個字詞時微瞇起眼,“我已經(jīng)放過它們了。”
披散著鴉色長發(fā)的妖異此時格外面無表情,江愉眨了眨眼,他好像隱約察覺到對方在意的點。
“我沒覺得你兇……我只是說,它們可能會覺得。”江愉斟酌著自己的語句。
謝游神情未變,看不出他有沒有聽進去,而就在這時,他影子里的又一根影觸探出尖尖,這回是明目張膽地往江愉那邊鉆。
這事就堂而皇之發(fā)生在兩人眼皮子底下,江愉瞬間感覺自己像個觸手販子。
“呃……”江愉眼皮跳了跳,他現(xiàn)在真的很難解釋。
分身對本體絕對服從,謝游指揮它們應(yīng)該像指揮自己的身體,不可能出錯。
而現(xiàn)在的情況就宛如他的身體背叛了他,是不可理喻的情形。
謝游微微斂眸,臉上出乎意料的平靜。
相似的情景,謝游面對過,在那個十年后的未來。
眼前這個人類對他的分身存在吸引力,謝游知道。
或者可以這么說,這個人類對他存在吸引力。
謝游可以承認這一點,但只是幾分吸引……
他沒有著迷。
“我真的什么都沒做。”江愉只想自證清白。
謝游本來不想說話,但看見江愉略微苦惱的樣子,他淡聲說:“我知道。”
“那就這么不管它們了嗎?”江愉也有點憂愁,“晚上睡覺它們會一起纏著我。”
一根還好,多來幾根江愉也快貼貼不過來了。
謝游:“……”
選擇性同步了下信息,謝游很快感知到圈住青年手腕和腰身的感覺,仿佛這個人類是被他摟抱著。
“你可以讓它們整合成唯一個體。”謝游教他。
還能這樣……
江愉點點頭,準備等晚上試試。
謝游影子里剩下的影觸也都在蠢蠢欲動,再這么下去,分身什么時候全跑了,謝游也不會感覺奇怪。
“下雪了。”江愉看著外邊飄落的細雪,抬手攏了攏自己的圍巾,低聲喃喃,“今天好像特別冷。”
這座宅邸什么都好,就是沒暖氣,畢竟妖異不需要這種東西。
謝游把他怕冷的樣子映入眼底,移開視線淡淡說了兩個字:“嬌氣。”
不止心臟嬌氣,整個身體都嬌氣,比普通人更脆弱。
江愉抿了抿唇,他沒法反駁什么,但不一會兒,忽然有個小紙人給他帶來了個漂亮手爐。
緊接著是掐絲琺瑯炭盆,擺在不遠處,江愉不一會就暖和了起來。
這倆東西本來都是用來觀賞的古董物件,時隔多年也是重新干上了服務(wù)業(yè)。
江愉捧著手爐,在被營造出的愜意環(huán)境里,他知道自己在被照顧。
江愉盯著那個說他嬌氣又照顧他的妖異。
謝游剛開始置之不理,直到長達一分鐘,江愉的目光仍未離開,他才好像不堪其擾地瞥過來一眼:“你又有什么事?”
江愉眨眨眼:“沒有。”
就是突然想看看對方會有什么反應(yīng)。
他說沒有,謝游卻是先想起來了,起身走近他,握住他的手腕。
江愉身體里供給心臟跳動的能源重新變得充沛。
“為什么說沒有。”謝游語氣不咸不淡,看向他的眸光卻有幾分沉沉,顯得嚴厲。
江愉:“忘了。”
今天還不是第七天,又有別的事打岔,江愉覺得他一時半會沒想起這事也合情合理,再過一會他會想起來的。
“這是可以忘的事?”謝游又問他。
當然不是。
但聽著近處妖異頗為冷硬的語調(diào),江愉脫口而出:“你為什么兇我。”
“……”謝游放開他的手腕,眸中剛才還在的幾分沉冷被打碎,他一聲不吭移開視線。
只不過是普通一句問話,他還在給這個人類的心臟補充能源,這也能算兇他。
謝游一時間對眼前人類的嬌氣程度有了新認知。
靜默持續(xù)了片刻,謝游余光觸及旁邊乖乖捧著手爐取暖的青年,他向他否認:“我沒有。”
聲音仍是冷的,語氣卻比剛才好了些。
江愉本來對自己脫口而出的那句話也有幾分困窘,他略略低眸,而謝游的退讓在他意料之外。
“哦。”江愉干巴巴應(yīng)了聲。
謝游聽他應(yīng)聲后才邁步離開,把自己的臥房留給他在里邊取暖。
幾個小紙人也不知是否聽從了什么指示,它們圍在江愉身邊等他提出需求。
謝游一走,躲在江愉影子里的影觸們馬上就活躍起來,從影子里鉆出,靠近江愉的手指輕輕蹭一下。
離江愉遠一些,謝游影子里剩下那些也想跟著跑路的影觸才安分了點。
站在另一處庭院里,謝游這時才從取出在昨晚那場戰(zhàn)斗中震動了幾下的某個物品。
他不出意外在上邊看見江愉給他發(fā)來的幾條信息——
“你什么時候回家?”
“貓貓等待.jpg”
“貓貓想念.jpg”
謝游看完之后按熄屏幕,他沒什么表情,但他影子里剩下的影觸們又莫名開始有越獄想法。
謝游盯著它們,用冷冰冰的死亡視線把它們摁了回去。
寒假還有一小段時間,江愉接下來好幾天都待在這座宅邸里,他喜歡在這邊畫畫。
謝游什么也沒說,默許了他的行為。
謝游不是每天都在家里,江愉不知道他出門做什么去了,反正他在家的時候,江愉就趁著機會去酷酷汲取靈感,他這幾天完成了好幾張令他自己十分滿意的畫作。
今天他也在院子里畫畫,不過今天他又撞上不久前在門口碰到的那個妖異。
這一次,對方看見他倒是沒再瞪他,也沒像聞到什么難以接受的東西那樣逃跑。
“你之前說我身上有很難聞的氣味,我能問問是什么嗎?”江愉純屬好奇。
他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衣服上最多只有洗衣液的氣味,而且是很淡的薰衣草味,不湊近聞根本聞不到。
應(yīng)戎的表情并不怎么友好,他也不想再跟人類產(chǎn)生交集,直接變回獸類形態(tài)跑進遠處蔥郁的林木間。
那是一只看起來威風(fēng)凜凜的大狗,很強壯,奔跑的身姿相當矯健,仿佛它天生屬于野外。
江愉怔了下,不是因為這個妖異在他眼前突然的形態(tài)變換,只是因為他好像見過這只大狗。
在一張泛黃的舊照片上。
一眼看去外形沒什么區(qū)別,而且它們的眼睛都是灰藍色,左耳上部分深淺不一的毛色都恰好形成一個有點類似小愛心的形狀。
幾天前這個妖異說他身上有難聞的氣味,江愉現(xiàn)在回想,發(fā)現(xiàn)那天正好是他陪老人家去探望了戚奶奶之后。
這個世界上會有這么多的巧合嗎……
想到那個生著病也還在一只念叨要出門找“小花”的老人,江愉放下畫具,回房間里給江奶奶打了個電話。
“奶奶,你能再給我講講戚奶奶的事嗎?”江愉在電話里說。
江奶奶不知道江愉為什么突然對這事感興趣,但老人家總是喜歡跟小輩談?wù)撆f事,她回憶著便說了起來:“奶奶上次也跟你說過,安荷她……跟你媽媽一樣身世可憐,沒有家人。她讀書那會,有一年冬天在外邊撿了條狗,就是她常念叨的那只小花。”
“沒有父母給她學(xué)費,她上學(xué)都是靠自己勤工儉學(xué)。她養(yǎng)自己都不容易了,還多養(yǎng)一只狗,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但是那會奶奶還看她經(jīng)常笑,說跟小花一起生活很開心。”
江愉聽到這里都覺得沒什么問題,不由得問:“那之后是為什么會……?”
江奶奶繼續(xù)說:“奶奶跟她考上的是不同的大學(xué),具體的事情經(jīng)過,奶奶也不清楚,只知道她被幾個家庭背景特別好的學(xué)生一起欺負,在那幾個學(xué)生把她堵在巷子里毆打她的時候,小花沖過去把那幾個人的手都咬斷了,好像有個學(xué)生還被咬傷脖子。”
“安荷在這件事情發(fā)生的當天就帶著小花走了很遠的一段路,把它帶到盡可能遠的地方,然后把它丟在了那里,她自己回去了。”
“她沒有任何人可以托付,她知道那幾個學(xué)生和他們的家人不會放過她和小花,而這些人可能不敢殺人,但肯定敢殺一只狗。”
江愉默了默,代入想想就能明白,對那時的戚奶奶來說,丟掉小花是很壞的選擇,但讓小花留在她身邊只會是更壞的選擇。
可是這樣的保護,小花卻或許是不明白的,它不懂得人類社會的規(guī)則,只知道人類拋棄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