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索要回報,誰敢動她胖……
鄧姣快步穿過燕王的屬下賣力為她爭取的空間。
但她并沒有真正擺脫男人們的包圍。
那群沉默而緊繃的男人幾乎立即跟隨她離去的方向, 一同走向太和殿前空曠的廣場。
他們抓耳撓腮地四處張望,只是為了“一不留神”,掃過小寡婦皇后的容顏。
就好像是在一眼能看到盡頭的太和殿廣場上迷路似的。
如果太和殿的階梯不那么醒目, 肯定真的會有不少人向鄧姣問路。
在場的藩王多數身份尊貴。
也不是非得找個特別合情合理的理由才能跟小皇后搭話。
大家之所以如此守規矩, 只是因為燕王也在朝北走的人群當中。
與狼群無異,獵物終歸得先緊著狼王。
大家都在等燕王的意思, 看他只是順道路過, 還是也在準備向禍國妖姬問路。
如此互相監督的沉默沒有持續太久。
燕王停下腳步。
但他沒有看向鄧姣, 而是轉頭,視線緩緩在周圍垂涎三尺的狼崽子們臉上掃過。
沒有任何人發出聲音, 但原本伺機而動的男人們目光像被火舌舔過, 慌張地垂下去。
然后他們不再跟鄧姣保持同步,而是加快腳步,小跑進太和殿內。
鄧姣腦子里一片空白。
按照她的計劃,燕王這樣的表現, 已經足以讓她左腳絆右腳, 故意摔進他懷里白給了。
抱大腿要趁早, 免得他的理智意識到睡皇嫂是不道德的事。
但她就是一動不動站在那里,像被捆住手腳獻祭給魔王的祭品。
明明腦子已經完全放空,身體感知卻變得無比敏銳。
余光看見他高大的身影從她右肩側后方步步接近。
她感覺右邊一整只胳膊是麻的,螞蟻亂爬。
“終于見面了,皇嫂。”
他嗓音平靜, 低沉, 像從前每一次一樣充滿掌控感。
她有點失望,她充滿小心機的妝造,沒能讓他驚訝到改變哪怕一絲態度。
但她心底深處,有種隱秘的喜悅。
他此刻, 跟她之前認識的陸騁沒有區別。
他并沒有因為美色,變成她不了解的樣子。
“殿下認為的‘見面’,是必須真的見到臉面才算數嗎?”鄧姣深吸一口氣,轉身面對他。
她抬頭時想露出個張揚的笑容,但發現他就這么無聲無息地站在距離她這么近的位置。
她的眼睛一下子飄去任何不用與他對視的地方。
他的鼻梁?嘴唇?下巴?都讓她有些緊張。
他金色的發冠?視線太高,這個角度她像在翻白眼,表情管理不成功。
最后,她視線落在她還戴著帽子時經常注視的位置——
他的喉結。
她語氣一點都不張揚,還有點發顫,但言論仍舊帶著以往不怕死的風格:“我可是為殿下擺平‘太子打滾戰役’的征北大將軍,在殿下眼里,只有摘下帽子才算是初見嗎?”
“把頭抬起來,鄧姣,看著我說話。”他要求。
她疑惑又緊張地抬眼與他對視。
“現在,你把那段話再對本王說一遍。”他淺棕色眼瞳盯著她的眼睛,面無表情地模仿她幾天前說的那句話,“‘我就是想出宮,就是要陪我爹娘逛集市,你想辦法都給我辦妥’,就是這句話,你看著我,再說一遍。”
“……”鄧姣的耳朵發燙,并且朝著兩頰蔓延。
她今天出門的時候其實不抹胭脂也可以,現在她的臉頰可能過分紅艷了,“什么?殿下記錯了吧,我當時是說‘殿下最好通融一下,想想辦法滿足我最后的心愿’。”
“有區別嗎?”他盯著她的臉:“本王第一次聽人如此發號施令,如今沒了那頂帽子,終于有幸目睹皇嫂是用何等蔑視且置生死于度外的表情下達這個命令,何樂而不為?”
鄧姣置生死于度外地翻了個白眼,“殿下,您如果堅持要我這么做,會顯得您胸襟不夠寬廣。”
“胸襟寬廣有哪些好處?”他揚起眉峰:“只要我胸襟足夠寬廣,此刻坐在太和殿里的七位妃嬪就會輪流吩咐我放她們出宮逛集市。如果我皇兄的心胸不如我這般寬廣,他可能會從棺槨里爬出來與諸位娘娘理論一番。”
鄧姣很沮喪,這個男人如此虎視眈眈地與她對視,居然只是為了迫使她收回之前的要求?
她剛才還寄一絲希望于他是因為某種渴望,才顯得眼神格外凌厲。
鄧姣不需要在這件事上講道理,她不出宮的話,只有死路一條,所以她依舊保持曾經不怕死的態度:“殿下總不會出爾反爾吧?”
“當然不會。”他說:“我要你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次你的請求,這樣你就能更真切地明白本王即將幫你多大地忙。”
她屏住呼吸,雖然想克制自己胡思亂想,但曖昧的雷達還是嗅探出,他的話語是在向她索要回報。
她就怕他不需要呢。
她垂眸緩慢吞咽一口,故作漫不經心地輕聲說:“我已經幫殿下哄好小太子一次了。”
他斤斤計較:“哄孩子?就危險和難度而言,你至少得再替本王哄三百次孩子才能扯平。”
她一抿嘴,盡量保持嚴肅,不笑出聲。
但他像故意調戲她一樣低頭瞇眼看著她,“我每天搶阿淵兩個野果,得搶半年,才足夠讓你報答我。”
這是人話嗎?
她家胖寶寶犯天條了嗎?
她沒忍住笑出聲,咬了咬下唇,挑眼看向他,輕聲挑逗:“那殿下還需要什么……其他回報?”
他達到目的似的直起身,眼神一瞬間變得嚴肅,像是準備宣布一道新王法。
“七哥!”耳邊傳來年輕姑娘的呼喊。
鄧姣有些心虛地后退一步,跟這位野心勃勃的皇叔拉開距離。
她低頭整理被風吹亂的碎發。
陸騁微皺了一下眉,轉頭看了眼追過來的宜寧,又轉回,低頭看向鄧姣。
他似乎還想說些什么。
但緊接著,鄧姣垂在地面的視線看見他長靴一轉,迎向了那個身著公主常服的姑娘。
鄧姣不能留在原地專門等著燕王與公主結束交談,只能轉身獨自回到太和殿。
再次進入太和殿時,與此前的默默無聞全然相反。
東側交談中的男人們視線齊刷刷地看過來。
方才還在談論政事或軍務的人,全都不吱聲了。
鄧姣不緊不慢走向自己坐席的過程中,東邊那群男人的眼睛忙得快要抽筋了。
他們不能一直盯著寡婦小皇后看,只能時不時瞥一眼,但因為很想看,所以這個時不時的頻率非常快。
一位藩王為了掩飾自己的窺視掩耳盜鈴,端著酒杯自言自語地感慨:“好酒,好酒……”
一旁的兄長忍不住仰頭笑了幾聲,揶揄道:“這除服之宴,哪里來的酒?你這杯子里裝的都是茶水,究竟是何事物,讓五弟如此心醉?”
“兄長想必也沉醉于美景之中,又何必明知故問?”
“哈哈哈……”
鄧姣原本沒注意這兩個男人,直到他倆跟約好了似的,突然同時轉頭看向她,并發出爽朗的笑聲。
她不喜歡被陌生人當做物品一樣審視,不論他們的目光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
那笑聲給她的感覺既不禮貌,也不安全。
這里的男人都有權有勢,而她失去了皇帝這座靠山,男人們任何一個念頭,都有可能改變她的人生軌跡。
她此刻的心情,無異于半夜回家的路上被陌生人吹口哨。
顧不上禮節,或者說她故意想讓他們感受到她的不禮貌,她把視線轉向與那兩個男人所在位置相反的方向,絲毫沒有對他們的笑聲做出反應。
就在這一刻,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如果歷史上那位戰神燕王,是這兩個男人中的一個,她都沒法想象自己會有多么抗拒抱這條大腿。
在絕境中,她或許寧可選擇殉葬,也不會試圖撩撥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陸騁卻從來沒有讓她產生過這種排斥感。
從第一次見面起。
她腦子里浮現出一個微妙的,可能是真相的念頭。
打住。
不能再胡思亂想。
這太不專業,禍國妖姬哪能反過來被男人誘惑?
她現在的狀態很容易對陸騁的目的產生誤判。
坦白的說,她已經不止一次一廂情愿地給陸騁的言行舉止加上曖昧的濾鏡。
她深吸一口氣,驅散大腦里的粉紅泡泡。
片刻之前,他近距離注視她時的那雙眼睛印在她腦海,一時間揮之不去。
所以說這半個月來,每次跟他見面,隔著她的帽檐,他都是用那雙瑞鳳眼,琉璃一樣的雙瞳,注視她……的帽子?
萬幸她一穿過來皇帝丈夫就已經駕崩了,否則她要是看見皇叔那雙眼睛,歷史可能會變成一段不可描述的禁忌八卦。
他或許知道他的眼睛有多危險,所以故意命令她抬頭看他?
停下來。
別再自動腦補了。
已經和燕王有過三次交鋒,但凡有一點理智,她都能看得出這男的簡直鋼鐵直男到令人發指。
他要是真想跟她玩一玩,應該會直接送她大金鏈子這類“明示”,不可能是她通過粉紅泡泡腦補的這些猜測。
況且她甚至不確定陸騁是否對她的長相感到悅目。
這個男人連女扮男裝的太監都分辨不出來。
也分辨不出自己的親雙胞胎侄兒。
史書里說他不近女色。
有可能是因為眼瘸。
鄧姣回到自己的座席,跪坐下來。
得迅速恢復冷靜,找機會再次跟陸騁說話。
她很想知道他究竟想索要什么,總不能真的是在跟她預約免費哄崽三百次吧?
陸騁還沒有進殿,還在跟剛才那個公主交談。
她恢復放松慵懶的姿態,轉移注意力,看向她的小開心果胖寶寶。
小太子又開始跟三個哥哥玩起了手球。
小孩的精力真是沒有上限。
五皇子陸洲比剛才那場游戲過程中更加積極,積極得近乎猙獰。
他不斷嘗試防守進攻,觸碰對手的手球,一旦奪回手球,就傳給小太子。
他玩這場游戲只是為了爭取給弟弟玩得盡興的機會,或者是對自己剛才情緒失控的另一種道歉形式。
輸贏不再重要了。
但偏偏小太子比上一場比賽更賣力。
他已經隱約理解五哥不開心的原因,是他投錯了球壺。
雖然依舊分不清南北,但他意外聰明地意識到要緊盯著對手不許他投的那個壺,沒人把守的壺,投進了是不算數的。
要說這小胖子認真起來,是真的讓麻麻驕傲呢。
他雖然跑不快,但對手的動作預判幾乎完全在他掌控中,只要球到了他兩只小胖手里,對手就很難通過五次觸球機會搶回來。
鄧姣仔細觀察他包子臉的表情,想要理解他是如何判斷對手出擊方向的。
但她失敗了,這小胖子觀察對手時的表情,憨得讓鄧姣被一口茶嗆得要死。
估計在對手眼里,小太子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主,看起來反應遲鈍,但就是能先一步預知對手出擊方向。
可能是由于他憨憨的表情侮辱性太強,六皇子逐漸急躁。
他五次觸球失敗后,急得“啊啊啊”地嚷嚷,一把抱住了小太子圓滾滾的身體,不讓胖崽本就過短的胳膊小幅度的快速移動。
可以說是通過蠻力,降低小胖子的活性,終于碰到了球。
“喂!別賴皮啊阿展。”剛才還說再也不要跟小太子一起玩的陸洲此刻變成了護弟狂魔,“球還給阿淵,你犯規,該讓阿淵無防投球兩次。”
“我不!”八歲的陸展開始護食,抱緊了手球不肯讓。
身后突然傳來惠妃不悅地警告聲:“阿展,你在干什么呢?”
惠妃是小太子生母的鐵血好姐妹。
剛才她一直在默默觀看孩子們玩球。
她不想干涉孩子們的游戲,但看見陸展居然耍賴皮欺負小太子,她就忍不了了。
她親自出面重復了五皇子的命令:“哥哥說你犯規了,是這樣嗎?把球還給太子殿下。”
陸展這下不敢反抗了,不情不愿地把球給小太子。
因為犯規,小太子獲得兩次無防投球的機會。
又因為剛才動靜有些大,周圍一下子圍過來一群吃瓜的人,藩王家眷、妃嬪和公主皇子都來了,一起看小太子投球。
鄧姣視線被人群擋住,趕忙起身也走過去,見證崽崽把球真正投進對手的球壺。
這小胖崽看沒有人在前面擋著,簡直開心極了,黑亮的眼瞳盯著三米外的球壺,激動得兩只小手抱著手球上下猛晃。
惠妃以為小家伙沒信心,咬著下唇壞笑著伸腳,腳尖把球壺往太子的方向推近了一點。
“不可以哦——娘娘。”小大人一樣的四皇子陸玄小跑過去,把壺又推回正確的位置,轉頭看向小太子:“投吧阿淵,就是這個壺,沒錯的。”
得到確定后,小太子幾乎毫不猶豫,穩準快的拋出小球。
一個完美拋物線,球直接落入壺口,甚至沒碰到壺壁。
“哇——!!!”周圍人吃驚極了。
這游戲看著簡單,實際上球小壺口也小,正常人想投進去全看運氣,而小太子剛剛那一擲,完全不是靠運氣。
這一點很快就得到證實。
因為第二球也進了。
依舊沒有碰到壺壁。
“天——啊——”剛回來不久的四公主走上前,一把抱起小太子:“怎么可能啊,我們小豬豬怎么這么厲害啊?嗯?”
小太子已經開心得手舞足蹈,又開始“么么么么”自己的小肉手,往自己臉頰上按了。
但他百忙之中還是抽空對四公主挑釁:“爺投進兩個,你們小豬豬呢?投幾個?誰更厲害?”
這個豬豬到底是誰呀,總跟太子殿下搶風頭。
周圍的藩王家眷們一本正經地點頭感慨:“這孩子真是個奇才。”
“差不多得了吧。”一直默默圍觀的三皇子陸沖冷笑了一聲:“三步遠,丟進個小球,吹噓成這樣。”
氣氛忽然安靜下來。
四公主斜眼看了眼陸沖,彎身放下小太子,不服氣地小聲嘟囔:“三哥有能耐,也來連進兩球試試?”
鄧姣此刻才知道這個單眼皮的清秀少年,原來是三皇子陸沖。
他就是瑜貴妃的兒子,梁侯想用來奪皇位的種子選手。
他身量比雙胞胎兄弟高一些,十二歲上下的模樣,比鄧姣以為的要年幼很多。
還以為這家伙是個有點城府的主,居然聽不得旁人夸贊小太子。
鄧姣偷偷翻了個白眼,想跟著起哄讓三皇子投兩個丟丟臉,但還是忍住了。
準備去殉葬的禍國妖姬,不適合繼續樹敵。
沒想到,陸沖還真被四公主一句話激將成功。
他一臉鄙夷地上前幾步,倒出壺里地球,退后到小太子身后一點的位置,不屑一顧:“這有何難?我讓你們的小奇才一步,也毫不費力。”
他看似隨意,實際上手臂繃緊,瞇著眼睛瞄準了一小會兒,單手扔出手球。
“當”的一聲響,球砸在壺壁上,彈飛了。
“噗——”四公主毫不給面子地笑噴了,“三哥還是別讓著七弟了。”
三皇子沉下臉,用眼神示意身后的侍從趕緊把球撿回來。
緊接著,他急不可耐地連投三次,只有一次砸中壺口邊緣,其他兩次連壺都沒碰到。
鄧姣已經憋笑憋得臉紅了。
頭一次看見自己打自己臉打得這么狠的人。
豬豬神射手的含金量,還在提升。
侍從再次去撿球的時候,周圍人已經有不少人忍不住交頭接耳地嬉笑了。
球再次回到三皇子手中之后,他白皙的臉已經漲紅了,喘息都變得粗重。
他嘗試著對準壺口,比劃了兩下。
但這一次,他沒有投出去。
放棄了,不想再丟臉。
“真沒意思,全憑運氣的玩意兒,投中又能如何?”玩不起的三皇子斜看一眼小太子,冷笑一聲:“你還是自個兒玩去罷,老七。”
說完,他沒提前提醒小太子接球,就把手里的羊皮小球朝著太子的方向扔。
正在啃手的小太子毫無防備,腦勺“咚”地一聲悶響。
整只崽都被砸懵了。
包子臉從茫然,到驚恐,到委屈,到崩潰。
猶豫反射弧太長,等小胖崽“哇”一聲哭出來的時候,三皇子已經走回自己的坐席去了。
“不哭不哭!乖乖,四姐揉揉!四姐揉揉!”四公主抱著小太子,心疼地安慰起來。
周圍人都知道三皇子很可能是即將即位的新君,不敢議論他剛才的行為。
原本歡快的氣氛,只剩下小太子無措的哭聲。
手球是軟的,里面裹的材料也不沉,其實砸得不疼,小太子只是被嚇到了。
即便是不懂事的孩子,也能感受到大人的行為是否帶有惡意。
四公主對著小太子被砸的腦袋又揉又吹的。
其他玩球的三個小皇子,也都無措的看著幼弟,輕聲哄他繼續玩。
小太子依舊哭個不停。
他不是疼,是困惑和驚恐。
他感覺三哥在欺負他,但他無法表達。
他需要理解自己為什么會受到攻擊,好讓這種嚇人的事情變得可控。
但沒有人敢替他出頭,甚至沒有人敢對他說三皇子的不是,因為他沒有父皇和母后了。
他的哭聲逐漸讓整個大殿的目光都投過來。
剛踏入殿門的宜寧公主和燕王,也看向小太子。
見已經有四公主在哄孩子,一時也沒有旁人再來詢問發生了什么。
鄧姣已經隨散去的眾人回到自己的坐席。
她雙拳還緊緊捏著,指關節青白,悶悶的耳鳴聲。
理智不斷警告她:冷靜下來。
過了一小會兒,太子的哭聲稍微小點了。
她的耳鳴聲反而更響亮。
對面偷偷觀賞美色的男人們,看見那位絕色小皇后突然站起身,大步走到角落的小太子身邊。
“讓我來吧。”鄧姣面無表情從四公主手里接過小胖崽,撿起地上的手球,讓小胖崽抱著。
在眾人茫然的目光中。
鄧姣抱起小太子,走到一旁三皇子的坐席,居高臨下地笑道:“你怎么坐下了殿下?阿淵還沒陪你玩盡興呢,這球得傳回給你才行。”
“什么?”陸沖茫然仰起頭看向皇后。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
鄧姣的手高舉起球。
球和她的手之間,還夾著小太子的小肉手。
她就像小太子的人型外掛,用她自己全身的力量,咬緊牙關,把球狠狠砸在了陸沖腦門上。
“咚。”
球在三皇子腦門中央彈飛,落地。
咚。咚咚咚咚。
陸沖抱著腦袋錯愕地愣在原地,睜圓眼睛盯著鄧姣。
不等他眼里的茫然轉化成憤怒。
“這次輪到你傳給我們了哦!”撂下合理化復仇的借口,鄧姣抱著太子轉身,飛奔逃離肇事現場。
她鴕鳥一樣沖出了太和殿,抱著小豬豬躲去廣場角落,祈禱大家沒發現異常。
三皇子在驚愕中猛然回神,起身剛想追上去,又想到自己不可能跟皇后娘娘打架,他轉頭,用屈辱的目光,求不遠處的母妃為他做主。
瑜貴妃也已經驚呆了。
這小妖后是瘋了嗎?
等不及想去殉葬?
陸玄陸洲兄弟倆滿臉驚訝看向皇后娘娘逃跑的方向,眼睛里滿是疑惑,和……敬佩。
她……她竟然為七弟報仇了?
當著整個皇室的面!
瑜貴妃回過神,目光一轉,看向燕王。
她不能為了替兒子出氣,像鄧姣那樣發瘋。
只有燕王能命令在場的金翎衛,把皇后追回來理論,治罪。
大殿內一片寂靜。
陸騁驚愕的目光,從小皇嫂消失的方向收回來。
低頭端起茶杯,他戰術性喝了一口,轉頭平靜地看向身旁的藩王,繼續剛才的話題,“跟伏擊時機關系不大,主要還是利用地形,先拉長他們的騎兵隊伍,從側翼夾擊,讓他們首尾無法相顧。”
“啊……”藩王臉已經嚇綠了,還是盡量配合:“原來如此……”
為什么燕王殿下跟沒事人一樣!
您沒看見剛才有什么東西抱著那個小胖子飛奔滑出去了嗎?
我們真的不需要先討論一下皇后娘娘跟皇子干架的問題嗎?
第22章 燕王殿下這是想防什么呀……
鄧姣抱著小太子, 一路跑到太和殿階梯下拐角的小拱門夾角里,才氣喘吁吁地緩緩蹲下來,放小胖崽下地。
小太子被她嚇得都忘了繼續哭。
“姣姣娘娘?”他好奇的問:“我們在玩捉迷藏嗎?”
“哈哈, 對!捉迷藏。”她深吸一口氣, 勉強保持鎮定:“一會兒可能會有太監或者侍衛來找我們,我呢, 會扮成犯人, 被押送回殿, 你不用害怕哦,都是假的。”
她自己一個人害怕就夠了。
既然已經決定替小家伙報仇, 她也不后悔自己的沖動。
反正也不會更糟了。
朝廷如果要她殉葬, 也不差“拿球砸皇子”這條罪名。
“腦袋還疼嗎?”她摸了摸小太子毛茸茸的腦袋。
小太子茫然看著她,想了一會兒才用小手抱住腦袋:“三哥兇兇!”
“他不敢了,我們剛才已經教訓過他了,記得嗎?”鄧姣抬手做了個砸球的動作:“以牙還牙!”
小太子回憶起剛才發生的事, 歪頭問:“姣姣說是傳球玩?三哥是在跟爺玩球?”
鄧姣看著小胖崽困惑的包子臉, 認真思考片刻, 回答:“不是,不是在玩。陸淵,你三哥是個壞家伙,他剛才是故意借還球的機會拿你撒氣。答應我,他以后做任何事, 你都要提防他, 哪怕他好像突然表現得很關心你、對你好,也不要相信他。如果他以后再敢嚇唬你,你一定要來告訴我,姣姣娘娘會替你教訓壞人, 直到你有足夠的力量自己以牙還牙。”
小太子更茫然了。
鄧姣不想破壞他母后帶給他的那個完全純善的世界。
可是陸淵身在皇家,這個注定爾虞我詐的地方。
如果讓他長期活在夢幻泡影中,某天一旦看見真實世界潰爛的那部分膿瘡,他很可能會像史書里一樣性情大變。
再也不相信任何人。
她打算替傅皇后保護她的胖寶寶,但是,是以她自己的方式。
這也是為了扭轉她自己在正史里的結局。
她要跟小太子從死敵變成同盟。
得罪三皇子的代價應該也不算太大……
只要她能順利抱上燕王的大腿,當上太后,代掌鳳印。
不多時,仍然沒有侍衛把她抓回大殿問罪。
倒是有個太監打扮的高大男人四下尋覓,看見鄧姣后迅速跑過來稟報:“娘娘,請攜太子歸席,要開宴了。”
鄧姣眼睛一亮:“誰派你來找我的?”
太監冷硬地回應:“不便告知。”
這態度,一聽就是有大靠山的氣勢,保準是燕王派來的沒跑了。
這就代表她剛才拿球砸三皇子的事,不會被追究責任。
居然真的被她玩球的借口蒙混過去了?
鄧姣有點小得意,抱起小胖崽,風風光光地準備歸席。
剛開始爬樓梯,她就彎身放下崽崽。
再抱著這只小豬爬上去,她的肱二頭肌都能練出來。
“唔?”小太子揮動小短腿繞到她前面擋住去路,抱住鄧姣的腿,抬起包子臉看她:“姣姣抱抱?”
小太子很喜歡鄧姣懷里的味道。
剛才她抓著他的手,拿球砸了三皇子,這讓小太子感覺自己不是被動無助的。
這和那些對太子殿下點頭哈腰的太監們不一樣。
太監們對任何人百依百順,包括欺負太子殿下的人。
而姣姣娘娘用球砸了壞壞的三哥。
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小太子并不能清晰的理解自己的感受,他只是覺得,鄧姣懷里的清香味會帶來安全感。
太子殿下想要繼續被抱抱。
“殿下自己的小腳腳呢?”鄧姣剛才已經狂奔了一波,胳膊是真酸了,只能選擇忽悠這只小煤氣罐:“我們比誰先爬到樓上好不好?殿下贏了,我就抱你進殿。”
“不不!爺沒有腳腳!”小太子現在就要抱抱,腳腳可以先藏起來。
然而壞壞的姣姣娘娘已經飛奔躥上樓,開始跟太子賽跑。
那個打扮成太監的金翎衛趙勛彎身詢問:“需要屬下抱殿下上樓嗎?”
太子一聽,立馬舉起小胖胳膊摟住他脖子,扭頭指著鄧姣逃跑的方向:“追!追姣姣!”
居然真的沒人追究鄧姣剛才的失態。
她踏入殿中,眾人依舊談笑風生。
東邊席位上的男人們依舊在找機會偷看她。
只有三皇子陸沖咬牙切齒地瞪視她。
鄧姣故意對他露出個得意洋洋的微笑。
抖了下眉毛。
陸沖氣得臉色鐵青。
太后致辭開席后,眾人又開始起身四處走動,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隨意交談。
可以確定,這確實是一場順便設的家宴,不用太拘束。
鄧姣的視線開始時不時捕捉燕王陸騁的身影。
而其他男人在捕捉鄧姣的身影。
這不是個好時機。
她想起剛才,陸騁是在所有人都離開后,才主動接近,與她交談。
如果她一直被所有人盯著,就無法同陸騁交談。
她必須抓住任何跟他“更進一步”的機會。
出宮后即便住在燕王府,陸騁自己也是更多住在宮里處理政務。
如果不提前打好基礎,她出宮的那幾天,可能就是“等待一個不回家的男人”的日常生活。
鄧姣起身走去大殿東南角的屏風后,那里擺放著尚未分發的菜肴。
周圍都是忙碌傳菜的宮女。
宮女們見皇后進來,都站住行禮。
“你們忙你們的,”鄧姣吩咐:“這里離殿門近,本宮站著透透氣。”
“是。”宮女們繼續開始干活。
鄧姣在角落里緩慢地踱步,時不時把臉探出屏風,往陸騁的方向看一眼。
她看到第三眼的時候,視線不小心跟一個年輕的藩王之子撞上了。
那男人立刻馬上毫不猶豫地放下酒杯,起身走向鄧姣。
繞過屏風,男人站在距離鄧姣兩步遠的地方停下來,側對著她,低頭盯著桌案上的菜肴。
男人雙手叉腰,清了清嗓子,隨時準備回答鄧姣的提問。
他鄭重其事的表情,讓鄧姣有一點尷尬。
她該怎么告訴這男人,她剛才不是在看他。
她決定不說,轉頭繼續往屏風外張望,用行動告訴身后的男人,這是個誤會。
“手球,挺有意思,但我更喜歡蹴鞠。”那男人自言自語一樣,突然開始說話:“在我藩地的承澤縣,每年都有很隆重的蹴鞠大會,娘娘是隔壁文昌縣人,想必有所耳聞。”
這話聽起來,好像只是在介紹他們家鄉的特產。
但他在縣名之前,加了“我藩地”三個字。
就很有些不小心露出勞斯萊斯車鑰匙的感覺。
如果這男人此刻是在搭訕他封地內的某個平民,“我藩地”三個字確實有可能讓他得手的幾率大大提升。
但他可能沒有更進一步細想。
鄧姣的上一任男人,擁有的不只是他的“藩地”。
還有“朕的大齊王朝”。
“本宮對蹴鞠無甚興趣,并無耳聞。”鄧姣用較為威嚴的語氣,暗示他趕緊走人。
“可惜了。”男人點點頭,眼神飄忽不定,一只手在撓下巴,大腦在飛速搜刮一個她可能感興趣的話題:“文昌縣……文昌縣有什么特產來著?”
鄧姣不再回話,她決定放棄這個小陣地,去尋找下一個無人的角落,守株待燕王。
然而,沒等她走出去,屏風外忽然圍過來一群藩王之子。
他們假裝只是過來跟鄧姣身旁的男人打招呼。
“賢弟,怎么躲這兒來了?哦!皇后娘娘也在此處,這廂有禮了。”
幾人圍著鄧姣,滔滔不絕起來。
鄧姣不斷想要告辭,卻被他們挑起話題,問東問西,完全脫不開身。
“你們堵在這里作甚?”燕王不善的嗓音忽然從屏風后傳來。
一群世子抬頭緊張地面向燕王行禮。
陸騁淡淡吩咐:“太后想玩飛花令,老人家愛熱鬧,回席上去陪著。”
“是!”一群方才還不可一世的世子們趕忙行禮退下了。
恭恭敬敬低著頭與燕王擦身而過,眾人才露出咬牙切齒罵罵咧咧的無聲口型。
小皇后跟他們聊得正開心呢,掃興的燕王!
世子都離開了,陸騁獨自走進屏風后。
站定在她面前。
她被騷擾長達十分鐘的煩躁感被清空。
如果知道陸騁樂意英雄救美,她早就引誘那幫世子過來了,拿其他男人們打窩,釣燕王。
“皇嫂何不去西北邊,跟公主妃嬪們閑聊。”陸騁低頭凝視她雙眼,命令的語氣:“這里人多難防,你不要離開本王的視野。”
鄧姣突然有點缺氧,緩慢深吸一口氣,腳趾都緊張得蜷縮起來。
他說前半句話時,她有點不爽。
不管怎么說,嫂子跟小叔子輩分相同,這小子怎么能對嫂子控制欲這么強?
去哪聊天跟誰聊天都要給她安排好?
但是然后,他要她別離開他的視野。
哦豁。
當然、當然,她知道他的意思,大概是為了避免她被這群狗膽包天的世子調戲。
但這至少意味著,他剛才也在注意她的動向?
她在他的視野范圍內。
低頭漫不經心地撫平裙擺上的皺褶,她故作天真地仰頭看他:“這里的人都是親戚,殿下想防什么呢?”
第23章 燕王就一點問題沒有嗎?……
“是親戚又如何?”陸騁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反駁:“你永遠不能靠親戚關系來確保自己不會受傷害。”
他哼笑了一聲, 但仍然沒有表情,眼睛都沒有瞇起,所以鄧姣猜到這家伙又要開始他的毒舌天賦了。
“就像三皇子剛才也沒想到, 他名義上的母后會用手球砸他。”他感慨:“多么危險的親戚。”
果然。
她知道他不會放過她, 雖然他沒追究這件事。
鄧姣抿嘴保持微笑,然后為自己的舉止辯護:“先犯錯的人才值得提防, 三皇子用手球揍了太子, 太子哭了, 而我需要幫燕王殿下哄三百次孩子才能報答殿下送我出宮的恩情,所以我替太子出了口惡氣, 讓太子停止哭泣, 這樣知恩圖報的行為,算是危險的親戚嗎?”
他退后兩步,倚靠在桌臺邊緣,雙臂交叉在胸前, 這個姿勢讓他不用低頭, 就能與她對視:“以你這樣的推論, 不論你做出怎樣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可以由本王為你擔責。”
她應該露出正直嚴肅的表情,堅持自己還擊三皇子的正義性。
可是她咬住下唇,露出個有點羞澀地微笑。
不知道是因為他戳穿了她的甩鍋邏輯,還是因為看見他做出這種打算留下來跟她多說會話的舒適姿勢, 這讓她有點緊張。
“不會讓殿下吃虧的。”她說:“剛才那次哄孩子算是白送給殿下的, 不算在三百次之內,我會慢慢還剩下的虧欠。”
“哼。”他這次笑瞇眼了,他真的笑了。
他用探究的目光盯著她,緩慢搖搖頭:“這不是兒戲, 鄧姣,最好別有下一次。永遠別把我當成我皇兄,我知道我和他長相略有相似,可能是因為這一點,才讓你莫名其妙幾次選擇依賴我,這個習慣很危險,因為我不會為你做的任何事兜底。我沒有追究你剛才的所作所為,只是不想讓人以為我在太子和三皇子之間偏向三皇子,而不是在為你所做的事擔責,明白嗎?”
粉紅泡泡猝不及防被戳碎。
她幾乎讓失望兩個字明明白白出現在自己臉上,“可你要求我保持在你視野之內。”她很不服氣,她覺得他至少有一點點故意和她調情的成分,“如果你不打算擔責,為什么要我提防那些世子?”
他原本舒適慵懶的表情愣住了,注視她的眼神驚訝又困惑。
他微微皺起眉,“你的想法很復雜,多數男人對你這樣長相的女人缺乏約束能力,現在操辦國喪的人是我,我當然不能坐視玷污皇家臉面的事情發生。”
他把自己從桌臺上推起,邁步走到她面前,低頭嚴肅地對她說:“我不明白你為什么用指責的口氣教訓我,你不能因為我跟陸馳長得有點像而對我抱任何期待。現在,鄧姣,用恭敬有禮的眼神來看我,我不要看見怒氣。”
鄧姣立即低下頭去,理了理衣袖,“謹遵殿下吩咐,我要去跟公主妃嬪們閑聊去了。”
她沒有再抬頭看他,直接轉身繞出屏風,剛準備逃跑,膝蓋就被突然竄出來的胖崽崽抱住。
“姣姣娘娘!”小太子終于找到了跟他捉迷藏的鄧姣,他把手球舉起來,向鄧姣發出邀請:“爺帶你一起去砸三哥玩兒好嗎?”
“……”鄧姣緊張地微微側頭,用余光觀察陸騁有沒有聽見這大逆不道的話。
然后視線直接跟他平靜的眼睛相撞。
鄧姣彎身拔起暴力小胖崽,一起逃跑。
不爽。
雖然她確實因為過分發達的腦補能力,經常把他的舉止誤以為曖昧。
但拋開事實不談,燕王這小子難道就一點問題都沒有嗎?
如果一個男人三番兩次包庇一個女人,事后只是用插科打諢的方式小小抱怨一下,那么這個男人如果不是活菩薩,她有點自作多情應該算合理。
根據正史野史資料綜合推論,燕王陸騁是個小心眼的記仇狂魔。
宮里人都說他說話很刻薄,唯獨在她面前既耐心且幽默,那她以為他對她有那么點好感,確實是合理推斷。
陸騁的視線一直跟隨那個小皇嫂離開的背影,直到她被西北邊聚集閑聊的女眷們擋住身影。
這是個奇怪的女人。
或許軍戶家的姑娘會沾染些痞氣,無論多惡劣的玩笑她都能接住。
他很喜歡聽她毫無顧忌的狡辯,這很有意思,但是她每次都會鬧脾氣或是緊張起來。
他已經十分克制自己的舉止,她仍然會莫名其妙感到冒犯。
女人都很奇怪。
回到座席,鄧姣依舊沒有去找那群不熟悉的人閑聊。
她把小太子放到身旁,“你為什么要去砸三皇子玩?他主動招惹你了嗎?”
“米有。”小太子包子臉期待極了:“爺很喜歡,再來幾次。”
“還幾次!”鄧姣瞇起眼糾正:“我說的以牙還牙,是在別人先招惹我們之后才能做,不是說看誰不順眼就主動挑事,明白嗎?”
小太子用力上下晃動兩只小胖手里抱著的手球:“不牙牙,爺玩投球,投三哥比投壺里好玩。”
鄧姣瞇起眼。
這小煤氣罐自欺欺人的理由簡直比她還能扯。
你這是想玩投球嗎?
拿你討厭的三哥腦袋當壺砸是吧?
估計這小胖崽倒也不是真的腹黑到找這么個借口。
有可能是昨天他受到驚嚇后,回擊三皇子那一瞬間,讓他感到復雜的喜悅加安全感,所以他想重復這件事。
對幼崽而言,能讓他感到開心的事情,都算是游戲。
為避免傅皇后的天使小豬崽到她手里一天變惡霸,鄧姣耐心教導他不要無故挑起事端的原因。
以這小胖崽的表情看來,他大概不理解,不懂得共情被欺負的人會和他昨天一樣驚慌無措。
但他愿意給姣姣娘娘一個面子,暫時放過三哥。
“爺今天不砸三哥玩了。”他說。
介于歷史上的陸淵奪回皇權后,對三皇子的靠山梁侯全族的清算,鄧姣覺得這三歲小肥仔的“今天”一詞的限定,是很有點政治水平的。
所以她故意逗小胖崽玩:“那明天呢,殿下明天也不砸三哥玩?”
陸淵撓了撓小胖臉,給出承諾:“殿下明天也不砸三哥玩。”
至于哪個殿下不砸,就不好說了。
鄧姣樂不可支,她不知道這小崽子是故意給自己留后路,還是只是敷衍學舌,所以試探著說:“那你說‘我以后都不砸三哥玩’。”
陸淵揚起胖臉,眼神委屈:“為什么不呢?”
鄧姣:“哈哈哈哈哈!因為一般情況下,乖乖的殿下不會把砸任何人當成游戲。”
陸淵聞言嘟起嘴,轉頭看向矮幾上的甜品。
鄧姣繼續引導:“我們還沒討論完這件事呢,乖乖的殿下。”
“爺不乖乖!”他忽然氣嘟嘟地給出這個很堅定的“惡霸宣言”。
“為什么?”鄧姣覺得自己應該嚴肅對待他這個奇怪的信念,但是他包子臉堅定地說出這句話實在很好玩,她很難憋住笑容。
陸淵圓滾滾的小肚皮因為突如其來的情緒迅速起伏,小胖臉有點漲紅。
這是他無法表達情緒時會有的急切的委屈的反應。
“別急,我知道殿下這么說是有原因的。”鄧姣把他抱到腿上:“殿下覺得做乖乖的孩子很不好是嗎?”
他依舊在急促的呼吸中,眼睛往桌上的甜品瞥。
“我們不要用吃來對抗不開心,阿淵,你告訴姣姣娘娘,乖乖的,有什么不好?”
他有些不安地摳著自己的小肉手,眼神茫然亂飄了許久,才說出了一句痛苦的回憶,“我們阿淵乖乖的,母后天天抱抱。”
鄧姣起初沒太理解他的話是什么意思。
愣了一會兒才猜到,他在復述他母親從前哄他時說的話。
沉默片刻,等他呼吸略微平穩,鄧姣摟緊他的小肚皮,輕聲說:“阿淵的母后食言了,是嗎?”
小胖崽一撇嘴,眼眶紅了。
她沒再說話,只是抱著他輕輕搖晃,拍哄。
小胖崽仰頭看她:“姣姣會天天抱抱不乖的殿下?”
鄧姣想立馬給出堅定的回答。
可是晃了一下神。
她想起自己可能很快就會在這個小豬豬面前永遠消失。
不論是成功逃跑,還是失敗殉葬。
畢竟燕王對她完全沒有非分之想,靠抱大腿成功當上太后這條路,她可能沒這個實力辦到。
“我不會給你這個保證。”鄧姣低頭平靜地對他說:“阿淵還小,可是你需要早一些接受相逢和別離都可能發生的無常。姣姣娘娘或許會每天抱阿淵,或許不會,但姣姣可以保證,阿淵的一生很長很長,總會遇到下一個很愛抱你的人。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給你關于永遠的承諾,但一定要相信你自己的未來,不依賴別人給你的施舍,去依賴自己給自己爭取的下一次機會。”
太子殿下完全聽不懂,腦瓜過載,開始有點犯困。
一看他眼神渙散,鄧姣急忙拍他包子臉:“別睡別睡!我可不能抱你到宴會結束,胳膊會斷掉的!”
太子殿下眼看就要不行了。
鄧姣拿起桌上一塊棗泥糕,送到他嘴邊。
太子殿下渙散的眼神立即重新聚焦,小胖手一把抱住糕點嘬起來!
屬于胖崽患者的醫學奇跡。
鄧姣思緒一放下,眼睛又不自覺的滿場搜尋陸騁的身影。
她可以在零點三秒內迅速在一群人里看見他。
宴席中,他多數時候在跟三三兩兩的藩王交談。
但此刻,他好像站在某個藩王一家人的小圈子之內。
那個年長些的女人應該是藩王的王妃,她一只手抓著年輕姑娘的胳膊,把姑娘不斷往燕王身旁推近。
鄧姣的注意力像被一千斤的磁鐵吸引,她放下忙著啃零食的小胖崽,若無其事地往那個地方靠攏。
距離本來就不遠,只是她沒法找到個熟人,留在這家人附近偷聽。
她只能抓住個路過的宮女,隨便找事情詢問。
然后她確實聽到了一些話。
這家人不是藩王家眷,而是太后那邊的表親。
楊太后一直有把母族棋子安插在掌權的兒子身邊的手段。
陸馳登基之前,就娶了太后的表侄女淑貴妃。
原本傅皇后駕崩,太后一直要求陸馳冊淑貴妃為新后,但陸馳堅持扶正了鄧姣。
后世分析說,他這么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厭倦了制衡母后和梁侯勢力,想要個沒有任何勢力背景的妻子。
但就趙嬤嬤平時回憶的那些先帝的舊事,鄧姣感覺,陸馳對鄧皇后是真心的。
雖然陸馳和陸騁兄弟倆一直不和睦,實際上兩人都厭倦了后宮毫無溫度的政治聯姻。
陸騁不當皇帝壓根婚都不想結。
陸馳后宮除了鄧姣,幾乎每個后妃都是某個勢力塞進來的“人情世故”。
現在鄧姣很懷疑這家人想把女兒推給燕王。
鄧姣扶了下宮女的胳膊,把她作為掩護,更加靠近陸騁那幾人。
她想知道,陸騁對此是什么態度。
距離略近一些,才聽到那女孩正在小聲談論一些奇怪的名詞。
鄧姣費了不少腦細胞,才猜出,她似乎在談論兵法。
陸騁沒接話,但是那姑娘每次說完一段話,他都會點點頭。
這么來回幾次,那姑娘似乎意識到陸騁沒有認同她的觀點,立即尷尬地低頭笑道:“都是些淺薄的想法,在殿下面前班門弄斧,見笑了。”
“哼。”陸騁還是點點頭,他似乎想走,目光往主席位置的太后瞥一眼,發現她依舊直勾勾盯著他看。
他參與交流,側頭垂眸看向那個遠房表妹敷衍道:“你不必非得說這些,恕我直言,我是君命難違才去邊疆抗敵,不是自身好這口。”
那姑娘噗嗤一笑:“殿下,這是……可以對我說的嗎?”
不遠處豎著耳朵的鄧姣眼睛快要翻到天靈蓋了。
直到這一刻她才真切的意識到,這小叔子說話風格就是這么直白而且帶點玩笑自嘲的調調。
他并沒有在撩任何人。
為什么突然很不爽。
鄧姣連打掩護的宮女都不看了,氣呼呼地斜眼瞪向燕王。
然后她發現,他的視線先一步看過來了。
第24章 姣姣破解燕王兄妹爭端
依舊是那種冷靜又探究的目光。
鄧姣在被帽子遮住的那段時間里, 隔著帽檐,都能感受到陸騁存在感極強的注視。
如今毫無阻擋的對視,顫栗感更甚。
這個男人的氣場和他看似優雅的舉止很不融洽。
這種不融洽或許是讓他特別容易吸引她注意的原因之一。
從摘掉帽子到此刻, 她兩次跟他單獨對話。
她在他這種目光的注視下, 至少羞澀地回避視線過三次。
可剛才,他讓她不要想得太復雜。
大概是自尊心作祟, 她故作坦然地沒移開視線, 也用直白的目光回應他的探究。
看看這次誰先害羞回避視線。
對視了大概有十幾秒, 因為要保持呼吸頻率正常,以及耳朵不泛紅, 所以鄧姣感知中的時間格外漫長。
然后, 他嚴肅而專注地視線就不緊不慢地移開了,落在了鄧姣身旁那個宮女身上。
他大概是想弄清楚,皇嫂為什么帶著個宮女長時間停留在太和殿中央。
鄧姣太醒目,東邊所有席位上的男人眼睛都看直了。
陸騁剛才十幾秒略帶困惑的凝視, 大概只是提醒她不要站在這個位置。
果不其然, 緊接著, 陸騁就轉頭看向東邊的坐席區。
男人們的視線立即做賊一樣從皇后娘娘身上撕下來,心虛地低頭夾菜。
又是這樣。
她的小叔子不喜歡其他男人注視她,但又不準她自作多情。
她提醒自己,陸騁只是為了皇家臉面,不要給粉紅泡泡死灰復燃的機會。
在陸騁猜出她站在這個尷尬的位置是為了偷聽之前, 鄧姣扶著宮女的胳膊, 挪去大殿角落。
陸騁終于把嚴厲的目光從小皇嫂身上收回來,但他已經錯過了身旁那個表妹說的一大段話。
他仔細聽她接下來的話,企圖連蒙帶猜補全前文。
宴席過后,太后十有八九會問他跟表妹談了些什么, 而后表妹的母親跟太后一對賬,就知道他有沒有對表妹上心。
如果太后發現他在胡謅,那他根本無法預料母后接下來會耍什么招數嘗試拿捏他。
新帝登基前,要同時提防梁侯和大皇子兩頭已經夠他受的。
不想在這種時候腹背受敵,陸騁想穩住母后,不讓她突然發瘋。
母后如果只是想放個她的人來接近他,他最好暫時讓母后以為事情很順利。
表妹還在滔滔不絕,似乎在講述某次邊軍戰役:“主帥當時就是打算依照兵法里說的,讓主力軍隊佯裝撤退,等韃子追擊進來,兩邊埋伏的軍隊再夾擊合圍。當時的副帥就否定了這個戰術,因為兵法里舉例的戰役是山地戰,而交戰地點一馬平川,我軍反而會被敵軍沖亂陣型,一盤散沙。”
陸騁繼續點頭:“嗯。”
表妹搖頭感慨:“據說,當時的主帥一意孤行,結果他的兵馬果真被敵軍從內部沖散,首尾難顧,多虧了副帥留了一手,攻取敵方后方糧草,引敵軍緊急回防,才讓我軍沒有太慘重的損失。所以我覺得,兵書若只是粗略一看,那還不如未曾看過。”
陸騁點頭:“受教了。”
表妹笑說:“殿下莫要取笑我,這些事就發生在兩年前,談何受教?您難道沒聽說過?”
“我參與過。”他說:“你說的那個副將就是我,第一次出征,我沒有決策權。”
表妹一臉驚訝:“那位天賦異稟的副將原來是……”
“可以了。”陸騁阻止她繼續裝傻:“你對細節了解得這么清楚,偏偏不知道此戰將領是誰?多謝璇兒妹妹繞這么大彎子提起我的光輝往事,我會命令屬下以后都用你這一招給我拍馬屁,非常受用。”
她雙手捂住泛紅的臉頰,咯咯笑起來,嗓音里帶了點撒嬌的語調:“表哥……”
好了,她笑了,代表談話很愉快,足夠應付太后。
陸騁完成任務,找借口回到自己的座席。
第一件事就是讓小皇嫂回到他的視野內,看看有沒有人又去騷擾她。
鄧姣此刻站在西邊倒數第二根大木柱旁邊。
她看見之前跟陸騁閑聊的那個公主,此刻正站在那個高大健壯的太監身旁。
那個公主一直歡快地不斷逗那個太監說話。
而那個太監神色嚴肅,目光冰冷的不斷在大殿內逡巡,看起來不像太監,倒像是個頂級保鏢什么的。
鄧姣腦中燈泡一閃,一下子就串起來了。
這姑娘難道就是歷史里那個下嫁給金翎衛趙勛的宜寧公主?
算算時間,剛好能對上。
八卦之魂熊熊燃燒起來。
哇。
嘖嘖嘖。
這個趙勛長得好硬漢氣質啊,跟鄧姣當時看書時腦補的形象不太一樣。
她以為趙勛是個俊美小白臉。
書里沒寫公主為什么看上他,所以鄧姣猜測是一見鐘情,全靠顏值。
后世戲說這對怨偶,都說是趙勛利用職務之便,甜言蜜語把公主哄到手。
但就現在這兩人的神色舉止,趙勛看起來并不想在這個場合與公主交談,他甚至看起來有意避嫌,是公主一直湊到他面前說話。
真是讓人失望。
這個渣男居然前期都沒費心思追求公主,后期又讓公主身心俱傷,徹底心碎。
好在宜寧公主的痛苦在和離之后就到頭了,之后她嫁給了原來的未婚夫,也就是先帝陸馳賜婚的那位金科狀元江念,婚期應該就在明年。
后世有改編這段歷史的小說,經歷渣男傷害的宜寧公主原本已經麻木絕望,一顆心卻被那位狀元郎一點點捂熱回去,成就一段曲折的公主二嫁且先婚后愛。
鄧姣之所以記得這么清楚,是因為這段野史后半段,還有趙勛的追妻火葬場,且沒追回來。
當時看得那叫個爽,躲被窩里一晚上看完一整本。
現在居然看到了書里的女主角,鄧姣簡直渾身螞蟻在爬,想立即跑過去讓公主快逃。
從丈夫身份來說,趙勛完全就是渣男。
他年輕的時候應該算是一心搞事業,他答應迎娶公主,應該是為了得到燕王的提拔。
婚后,他對倒貼的公主一直不怎么在乎,和離之后,他仕途徹底結束,又想挽回公主。
真是……公主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啊?
雖然人挺高大健壯,但長相也沒有特別英俊。
宜寧公主有陸騁這么個帥炸天的哥哥,應該對帥哥有點免疫力啊,為什么會對這個渣男一往情深?
想到宜寧公主今后的苦難,鄧姣下意識踱步靠過去,想找個理由把這小姑娘拉去別處。
宜寧要是直接嫁給那個狀元郎,不就能一輩子幸福了么?何苦遭那個罪。
正在喋喋不休的宜寧發現,趙勛的目光緩緩移動,而后靜止,長時間沒有再動。
宜寧好奇地轉身一看,發現趙勛注視的方向,站著的是摘了喪帽的小皇嫂鄧姣。
宜寧酸溜溜地回過頭瞪他,嘲諷:“原來趙僉事的眼睛還是抽得出空暫停巡邏的呀?”
“皇后娘娘在暗中盯著我二人。”趙勛面無表情地回答:“公主殿下是否有其他吩咐?屬下立即去辦。”
又是逐客令。
宜寧公主剛要反駁,身后就傳來溫柔悅耳的嗓音。
“呀,這發簪可真漂亮。”鄧姣找了個借口,上去跟宜寧搭話。
好在原主鄧姣很會選邊站,本來就跟燕王的親妹妹宜寧關系混得挺熟。
宜寧茫然轉頭:“皇嫂?”她摸了摸自己的發髻:“你是說這根發簪?”
“對。”鄧姣微笑詢問:“這是什么材質的石頭,色澤好罕見。”
她想把宜寧引去坐席區細聊,但宜寧此刻顯然不想離開趙勛,她的每次問話,都被宜寧極簡地回答。
鄧姣不死心地繼續換話題。
遠遠注視著小皇嫂和自己的妹妹都圍在那個叫趙勛的金翎衛僉事身邊,陸騁費解地垂眸思索。
真是邪門。
趙勛其人進取心極強,但行事魯莽,不善言辭,經常過度積極地把差事搞砸。
要不是他身手確實過得去,陸騁早把他調去玄甲司。
宜寧方才受野鹿驚嚇,得趙勛相助,對他有點好奇,也就罷了。
為何鄧姣也去找他?
沉默須臾,陸騁抬手,朝著趙勛的方向做了個手勢暗號。
趙勛眼睛一亮,立馬繞過兩個女人,疾步走到燕王身旁待命。
然后他就被燕王一個莫名其妙的打雜任務派去膳房了。
眼見趙勛被支開,遠處的宜寧氣得跺腳,咬牙切齒地瞇眼盯著自家七哥。
她想立即跑去理論,但鄧姣還在與她閑聊,她只能請皇嫂邊走邊聊。
鄧姣見趙勛已經離開,她本打算說完閑話就功成身退,沒想到跟著公主走著走著,站到了陸騁坐席前。
她琢磨著要不要跟陸騁打個招呼,身旁的小公主就突然開始發飆。
宜寧雙手叉腰俯視坐在席上的邪惡哥哥:“七哥是故意的!”
陸騁抬眼,看了眼鄧姣,然后才看向宜寧,語調不悅:“注意言辭。”
宜寧見他神色嚴肅,只好委屈地收斂氣勢,用腳勾過來兩只跪椅,請皇嫂坐下來一起閑聊。
她不死心地問:“哥哥派他去哪了?”
陸騁:“你不許再去找他。”
宜寧不服:“為什么?”
陸騁:“我再提醒你最后一次,陸臻,明年八月,是你的婚期。”
宜寧皺眉:“哥哥打完仗回來,怎么變得叫人不認識了呢?當初皇兄賜婚的時候沒問過我,七哥當時還是站在我這邊的,現如今,哥哥明明能幫我退了這門親事,卻也不拿我當人了!”
她拿出帕子別過頭啜泣。
陸騁皺起眉,有些尷尬。
鄧姣沒想到會近距離吃瓜兄妹大戰,她有點猶豫是不是該按照之前的協議,幫燕王哄孩子。
十六歲的妹妹也算孩子嗎?
她還沒開口,陸騁先說話了,“前些時日,我與江念來往頗多,此人德才兼備,值得托付。”
宜寧依舊不從,她本就對先帝的貿然賜婚十分憤怒,在沒真正見過那位狀元郎江念之前,她根本不可能相信陸騁的判斷。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能保護好我嗎?”宜寧神色堅決。
陸騁費解地歪頭:“你是我的妹妹,有我在,你還需要誰的保護?”
“如果碰到野獸呢?”宜寧冷嘲熱諷:“野獸又沒聽過大齊戰神的名號,自是唬不住它,我的狀元郎夫君能像趙勛那樣及時出手保護我嗎?”
“你去哪碰到野獸?”陸騁反駁:“就趙勛那古怪性情,倘若成婚,他就是你身邊唯一的野獸。”
鄧姣心里一咯噔。
陸騁居然一語成讖,宜寧公主婚后,確實被趙勛多次家暴。
“趙勛是個特別冷靜克制的人!”宜寧爭辯:“哥哥都不了解他,為何妄下定論?”
陸騁反駁:“他今日救你之后被撂倒在地,之所以一聲不吭沒有還手,就是因為此前幾次沖動闖禍,被我責罰。陸臻,他從來不是什么冷靜克制之人,你不要異想天開,此人根本靠不住。”
宜寧有些驚訝,但還是試圖爭辯:“誰敢跟本公主動手?不怕我找哥哥和母后告狀?”
“以他的身手,一旦失控,你可能就沒機會來告狀了,公主殿下。”陸騁說:“我只會收到我皇妹突發惡疾的噩耗,明白么?我不會讓這件事有發生的可能,回你的座席坐好,陸臻,再讓我看見你同他閑談,他就永遠不會出現在京城了。”
鄧姣渾身一顫。
糟了!
這不就是史書里那句戰神皇兄的威脅嗎?
居然真的發生過。
宜寧公主就是因為這句威脅,跟趙勛私奔,被找到后已經懷有身孕,奉子成婚。
宜寧眼眶都紅了:“就算沒了趙勛,我也不會嫁給江念。”
陸騁冷聲回應:“婚,我可以幫你退。你不嫁江念,可以,嫁給趙勛,絕無可能。”
宜寧正要發作,鄧姣突然發話:“等一下!二位暫且息怒。”
兄妹倆同時看向小皇嫂,等她表態站在哪一邊。
鄧姣清了清嗓子,冒著得罪燕王的風險,給出建議:“若是突然斷絕來往,公主怕是永遠斷不了念想,既然公主如此好奇,不如……就叫她跟那位金翎衛多多接觸,多多了解,看看究竟誰對他的判斷是真的。”
燕王驚愕地睜大眼睛。
宜寧感動地高呼:“還是皇嫂善解人意!”
第25章 你在嫉妒我亡夫嗎殿下?……
宜寧公主認為自己找到了盟友, 向本就沉下臉色的陸騁耀武揚威:“所有人都比七哥在意我的感受!”
鄧姣呼吸很不舒服的暫停。
這明顯不是事實,從陸騁此刻陡然改變的神態就能看出來,他很在意宜寧。
鄧姣頭一次看見陸騁神色浮現出帶有敵意的冰冷。
就連她那日提出要出宮見爹娘的請求, 她都沒感覺到這種程度的敵意。
在此刻之前, 她以為陸騁是那種能在任何意外中處亂不驚的人。
但現在不是。
他顯然在乎宜寧這個妹妹。
否則他不會跟那位金科狀元妹夫“來往頗多”。
否則宜寧也不會在這個危機四伏的皇宮里,成長成如此天真驕縱的性格。
陸騁習慣于沉默地守護他在乎的東西, 不擅長表達感情。
所以宜寧如此貪戀趙勛一次及時的、熱烈的守護。
她把趙勛不想惹麻煩的避嫌行為, 當成了他照顧她感受的克制與尊重。
不像她母親。生下一個女兒, 在楊太后眼里,可利用價值不大, 宜寧公主自幼就沒怎么感受過母親的關心。
不像她哥哥陸馳, 自己覺得狀元郎前途無量,一拍腦袋就當場賜婚了,就好像她是一個表達贊賞的貴重禮物。
也不像她哥哥陸騁,始終把她丟在一個透明防護罩里, 隔著一段無法逾越的距離, 默默守望她。
陸騁自己也沒被長輩關愛過。
他小時候愛他的母親, 但他的母親覺得他的糾纏會帶來麻煩。
愛一個人在他的人生初期,給陸騁的唯一感受,是極度的羞恥,是見不得人,是不可以讓周圍人發現。
所以愛是一種累贅, 一旦展露出來, 所有被埋藏在童年的羞恥與無助,也會跟著一起泄露出來,張牙舞爪,丑陋不堪。
陸騁不會讓自己再陷入那種絕望與丟人的境地, 他甚至不打算成家,姬妾也不要。
但他小時候很享受妹妹對他天真熱烈的依賴。
宜寧是他在成為“大齊戰神”之前,唯一真正需要他照顧的人。
他希望她能一生保持天真張揚,如果找不到好婆家,他寧可她不嫁人。
趙勛是一個威脅。
陸騁不知道宜寧對趙勛的愛慕如此激烈。
這太突然了。
就只是因為趙勛幫她把袖子從鹿角上解下來,她就能為了這個微不足道的金翎衛,又哭又鬧。
而現在鄧姣竟然建議讓宜寧跟趙勛“多多接觸”。
他答應在國喪期間送這個小皇嫂出宮見爹娘,小皇嫂就這樣“報答”他。
在如此緊要的關頭,他本以為鄧姣會履行承諾,幫他哄好孩子,讓宜寧對趙勛放開手。
但鄧姣沒有。
“我不接受這個建議。”陸騁冰冷的目光從鄧姣臉上轉向宜寧:“回你自己的座席,陸臻,我剛才的承諾依舊算數,再讓我看見你去找他,他就會被調離皇宮。”
宜寧鼻子一酸,但這次,她很有骨氣的沒有哭,紅著眼眶猛的站起身,甩袖離開。
陸騁側眸看鄧姣:“你也是,皇嫂,請便。”
“能容我解釋兩句嗎?”鄧姣沒有立即起身:“我知道燕王殿下戰無不勝,也知道您看人從不走眼,我完全相信您剛才對趙勛的判斷,但我不能茍同您保護宜寧公主的策略。”
他依舊側著眼睛注視她,顯然怒氣未消,想下逐客令,又好奇她想說什么。
他端起茶杯灌了一口,沒有表態要不要繼續聽下去。
鄧姣繼續解釋:“宜寧的動心源于她對趙勛的想象,本質上就是因為她跟那男人不熟,殿下這時候切斷她主動去了解的途徑,只會讓趙勛在她的想象里越來越完美。”
陸騁冷聲反駁:“她跟他才見面不到一個時辰,就能想出這么多莫名其妙的花樣,熟悉后,可供她瞎想的豈非更多?”
鄧姣說:“您會這么想,大概是因為您從未對某個人有過這種遐想,這種一見鐘情式的心動,反而禁不起真實相處,幻想會被真實的缺點一一擊碎。”
他瞇起眼質問:“皇嫂很有經驗?”
鄧姣禮貌嘲諷:“反正肯定得比您有經驗的多,從您的應對策略就可以斷定這一點。”
“皇嫂的經驗從何而來。”他突然變得有些幸災樂禍,瞇起眼審視她:“我皇兄的那些缺點就那么不堪么?”
鄧姣抿了下嘴。
司馬昭之心。
這個男人想誘導她說些她亡夫的壞話。
但她不確定他單純是想聽他皇兄的壞話,還是想知道,她是不是早就對他皇兄“幻想破滅”了。
大概率只是前者,她知道他們兄弟倆關系很差。
她不打算滿足他的惡趣味。
“不,我當然不是指陛下。”鄧姣壞心眼地反過來夸亡夫:“相反,我入宮前,覺得真龍天子一定是世上最不可冒犯的人,一直惶恐不安,是陛下的溫柔與風趣擊碎了我所有的可怕幻想。”
燕王殿下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溫柔與風趣?”他故作茫然地瞇起眼質問:“誰?你說的是哪位陛下?我父皇還是……我祖父德宗皇帝?”
鄧姣忍住笑,嚴肅糾正:“殿下似乎對陛下的偏見頗深,其實陛下確實是個溫柔風趣的人。”
陸騁仍舊固執地拒絕接受任何人夸獎他皇兄,他自欺欺人:“是,我父皇確實,還說得過去。 ”
“噗!”鄧姣這下沒憋住,一手掩面笑得肩膀直顫。
這位歷史上罕見的天才戰神,為什么心眼這么小?
“鄧姣。”陸騁突然用很低沉的聲音喚她的名字。
她呼吸停止了一秒,然后繼續假裝在笑,以免被他發現她對他語氣變化的敏感。
他傾身靠近桌子,注視她花枝亂顫的笑容,有些著急地低聲催促:“別笑了,鄧姣,回你的席位去,我母后在看著你。”
鄧姣心臟猛的一咯噔,抬起臉剛要去看太后,陸騁立即提醒:“別轉頭,鄧姣,回席位,拿著你的杯子,去旁邊幾桌給藩王挨個敬一杯,快去。”
鄧姣立即神色淡定地起身離開。
如果太后發現她有意接近燕王,她就算不去殉葬,可能也會“意外身亡”。
剛才宜寧公主離開的時候,她就應該立即跟著走的。
因為看見陸騁氣成那樣,她想兩句話解釋清楚再走。
結果再次證明,這個男人會讓她大腦短路。
她居然就公然跟他面對面坐著談笑風生起來。
此刻,坐在正北主席位的太后目光依舊跟著鄧姣移動。
跪在她身后給她按揉肩頸的淑貴妃小聲說:“總算聊完了,瞧著殿下聊得可比剛才跟璇兒起勁多了。”
“別操心了。”太后抬手拍拍淑貴妃的手:“阿騁私下里已經答應我,會扶你當太后,等梓宮封土,這小妖女就會被送去寺院出家,再也礙不了你的事。”
淑貴妃還是不放心,低聲在姨母耳邊說:“當初陛下也答應立我為后,卻被這妖女三言兩語改了主意。”
太后思索片刻,還是堅定地搖頭:“不一樣的,阿騁跟阿馳性子截然不同,他最厭惡玩弄權術想利用他的女人。”
鄧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原來算是“玩弄權術”的女人。
她現在連玩弄一個男人都不太玩得起來。
已經過去五分鐘了,她還在琢磨陸騁寧可大逆不道地開祖父的玩笑,也不承認他皇兄溫柔風趣,究竟算不算有一點嫉妒?
當她提起亡夫的時候,陸騁甚至會忘了她在他妹妹的婚事上下絆子的仇恨。
她或許應該多提一提她的亡夫,這似乎能激發陸騁的好勝心,但她不確定這么做會不會適得其反。
鄧姣長長嘆了口氣。
其他禍國妖姬魅惑君王的時候也這么費勁嗎?
為什么陸騁不能像此刻對面的所有其他男人那樣,單純只需要注視她,就眼神呆滯智商歸零呢?
“皇嫂。”
鄧姣轉頭仰臉,“公主?”
宜寧在她身旁跪坐下來,神色惆悵地打探:“你剛才說服我哥了嗎?”
鄧姣:“……”
不好意思,她剛才只在這個問題上對陸騁解釋了兩句,之后就不小心聊歪了。
現在才想起來陸騁還沒對這件事表態。
“我還得繼續勸說。”鄧姣誠懇地注視她:“公主,能告訴我你為什么如此確定趙勛優于江念嗎?燕王說你才認識他不到一個時辰。”
“我壓根沒拿他跟誰做比較。”公主把她認識趙勛的過程詳細描述了一遍。
戴著粉紅濾鏡的敘述就是不一樣。
燕王對這件事的描述是“趙勛幫陸臻把纏在鹿角上的袖子解下來了”。
宜寧對這件事的描述是生死關頭,一只有力的大手穩穩抓住鹿角,即便她驚慌失措地繼續掙扎,趙勛也只是雙手抓住鹿角,為她爭取足夠的時間平復心情,之后即便被親王們誤會,他也不為自己辯解,將所有解釋權都交給公主。
一整個就是個暗中守護、全然尊重、將自己名譽甚至生死置之度外的寡言男人。
鄧姣盡量不冒犯地給她提示:“公主現在也知道了,出意外的時候,燕王其實已經先趙勛一步趕到了,你當時太慌了,沒發現,趙勛肯定是發現了的,他沒有與你肢體接觸,未必只是不想冒犯你,也可能是擔心你的哥哥覺得他逾矩。之后被親王們誤解,他不還口,有可能也是因為燕王就在旁邊看著,他問心無愧,畢竟能處置他的,只有燕王。”
宜寧張了張嘴,想要反駁,臉色卻逐漸泛紅。
鄧姣繼續道:“剛才我瞧見你一直在對趙勛說話,但他的眼睛一直在殿內巡查,如果他真的那么在意你的感受,未必會把公務完全置于你之上,我認為他……好像更希望在燕王面前立功。”
宜寧:“你究竟是站哪邊的呀皇嫂?”
鄧姣笑:“相信我,就這件事,我絕對絕對盼著你能順心,你看看這在座的所有親戚,有沒有任何人剛才那情況,會跟燕王作對,幫你爭取跟趙勛了解的機會?”
宜寧想了想,感激地小聲說:“謝謝皇嫂。”
“不用謝我,”鄧姣說:“我只要你先忘掉自己對趙勛的解讀,如果燕王答應給你了解的機會,從我剛才說的角度去理解他,他真的很在意他的仕途。”
宴席結束后,鄧姣跟隨眾人走出大殿。
小太子已經困得睜不開眼,還是指揮太監把他抱到鄧姣面前,奄奄一息地催促:“快講!姣姣!快講,爺要歇了!”
鄧姣立即會意:“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美麗的姑娘……”
她話音剛落,身旁熟悉的高大身影忽然靠近。
那個她不用抬頭就能感覺到的男人。
陸騁幾步上前,胡亂揉了揉小太子昏昏欲睡的包子臉,留下了一句“吃飽了就睡”的羞辱,就轉身走了。
沒有人發現異常。
他速度快得肉眼難辨。
要不是感覺突然有什么東西被塞進她掌心,鄧姣也不會發現自己手里多了一張紙條。
陸騁借羞辱小胖崽的幌子,給她塞了封“密信”。
鄧姣心跳忽然加速,掌心的汗都快把那張紙條弄潮了。
第26章 前夫哥有苦難言
這個殺千刀的小叔子。
如果他確實不想讓她“想得太復雜”, 他就不該做這種偷情似的小動作。
要不是她現在對陸騁有一定的了解,猜到紙條上肯定是什么正事,她現在恐怕已經心花怒放了。
好吧, 即便知道是正事, 她也心花怒放了。
她本來以為自己不是很吃這類小曖昧舉止的人。
現在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了。
如果做這些事的男人是陸騁,從前對她來說再幼稚的小曖昧, 都會變得驚心動魄。
她激動得都有點反胃了。
坦白的說她希望紙條上寫的是“皇嫂, 今晚我能跟你上床嗎”。
按照傳統流程, 這本來應該是她小叔子該有的愿望。
真不是個合格的禍國妖姬。
鄧姣恨不得當場拆開紙條看看究竟寫了什么。
但是,陸騁這小子可能手勁大。
或者他剛才也有一點緊張, 沒輕沒重的, 把她胖寶寶的包子臉揉疼了。
小太子被這一揉都清醒過來了,小手抱著胖臉直哼哼,焦急地四處張望,想找到是誰暗算他。
但是陸騁已經沒了蹤影。
而清醒后的小太子把小胖手伸向鄧姣, 在太監懷里拱來拱去要掙脫。
他現在有點依賴鄧姣帶給他的安全感了。
鄧姣捏著被汗濕的小紙條, 無奈地伸手, 剛準備接過小胖崽,身旁傳來陌生溫和的女人嗓音,“讓我來吧。”
鄧姣循聲望去,就見今天宴會上一直坐在太后身邊伺候的那姑娘走過來,伸手也要去抱小太子, 溫聲哄:“阿淵乏了嗎?去姑姑那里睡好不好?你都好幾日沒給小鴨子們喂吃的了。”
姑姑?
鄧姣略一琢磨, 想起淑貴妃是太后的遠房侄女,確實是小太子的表姑母。
她作為貴妃,對太子自稱姑母,多少有一層強調更親近的血緣關系的意味。
淑貴妃雖然是太后的心腹, 但她沒有兒子,她若是也想爭一爭鳳印,確實得拿捏住小太子的感情。
鄧姣沒有立即收回手,她目光回到小胖崽身上,看他選擇誰。
小太子的手和腳尖都在往鄧姣的方向掙扎。
但他慢半拍地意識到什么,忽然轉頭看向淑貴妃,“小鴨幾!”
他的小胖手轉向淑貴妃,迫不及待地歡呼:“小鴨幾小鴨幾!爺來喂!”
淑貴妃抿嘴露出個滿意地笑,伸手接過太子,然后用一種溫和平靜的眼神越過小太子的肩膀,看向鄧姣:“娘娘早些回宮歇息吧,今兒著實不省心呢。”
鄧姣能從她平淡的態度里讀出挑釁,不過她沒打算嗆回去。
也不知道這位姑母在得意個什么勁,她用鴨子吸引走小孩的注意力。
獲勝的是鴨子,又不是她本人。
鄧姣還真就挺急著脫身,她得看小紙條,所以很真誠地感謝淑貴妃搭把手,自己轉身就快步往坤寧宮方向走。
回到寢宮,屏退侍從關上門,迫不及待展開折成小方塊的字條。
紙都被她的手汗泡軟了,字跡略有些暈開,但不難辨認——
“三日之后,天師去你宮中做法事,他會要你閉門誦經半個月,別反抗,我要把你換出宮。”
鄧姣心臟咚咚地撞擊胸口。
也不知道這幾行字有什么值得心跳加速的。
果不其然就是為了“公事”。
墨跡尚未干透,應該是陸騁臨時在宴席上找機會寫的。
大概是今日親眼看見她拿球砸三皇子,知道她瘋起來什么事都敢做,所以陸騁才把計劃特意告訴她,以免她拿球砸天師。
他也越來越了解她是什么樣的人。
雖然“皇嫂很瘋”這個標簽并不是她想對他展現的。
她打開燈照,把小紙條對準燭焰,猶豫了一下,收回來又端詳幾回。
別反抗。
我要把你換出宮。
送去他的燕王府。
他前幾天在她耳邊說過,“想要賞賜,七天后,你可以在我的王府里列好清單”。
她應該是歷史上第一個即將住進大齊戰神王府里的非侍從女性。
但他只給她劃定了最長半個月的時限,加上出宮回宮,估計只能在他府里停留十天左右。
他甚至不一定能經常回府過夜。
留給她睡男人的機會很有限。
臉面什么的,不能要了,她得非常主動地出擊。
不知道為什么,她又把攻略陸騁放在了求生首要任務。
幾天前,她的首要目標,還是尋找德宗皇帝在玄君山洞天福地埋下的寶藏。
她一邊燒掉陸騁塞給她的小紙條,一邊仔細琢磨那筆寶藏。
做這個計劃的時候,她對攻略燕王完全沒有信心,現在想想,其實只是自我安慰的異想天開。
且不說出宮后,她肯定會被燕王的侍衛隨身看護,根本沒機會出城尋寶。
退一萬步說,哪怕她直接能找到寶藏所在地,順利挖出來,她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呢?
那個央視節目里說過,挖出來的寶藏中除了金銀器皿,主要的財物是五十萬兩大齊官銀。
五十萬兩白銀。
差不多接近二十噸。
她租個小馬車,一次偷摸摸地拉回來一點,來回得拉幾百趟。
還得雇保鏢防范搶劫。
如果雇主就她一個十七歲小姑娘,對保鏢的道德考驗也是地獄級別。
更地獄的是,如果要找一個既不想劫財、也不想劫色,而且實力足以勝任這個任務的保鏢,唯一的可能大概只有燕王陸騁。
鄧姣被自己的推論氣笑了。
而且二十噸的白銀拉回來藏哪兒呢?
得暫時放棄這個想法,在不能確保守住這筆大財之前,她寧可不要打草驚蛇。
反正如果她不挖,要到千年之后的施工隊才會不小心挖到這筆寶藏,很安全。
再過三天她就要出宮了。
她或許應該擔心被替身換出宮的過程中會不會出什么意外。
但是她沒有。
意料外的安心。
陸騁安排好了她出宮的方式,這個控制欲過強的小皇叔不會容許半點失誤發生。
這天夜里,她又做了那種清晰的夢。
有過不少次經驗,這種身臨其境的夢境多數都是原主的記憶。
前幾次的夢在鄧姣的童年時期,夢里的她總是在努力展現自己的優勢,像個待售的貴重商品。
她能感覺到原主急切為父母爭光的心情。
鄧姣十歲出頭,就是遠近聞名的小美人,她的父母以此為榮,認為她能攀上一門跨階層的親事,帶著她的哥哥弟弟雞犬升天。
從鄧姣的角度能感覺到,這個女孩從來沒被當成和她兄弟一樣的孩子對待。
但原主并不認為這有哪里不對勁,她甚至努力朝著父母想要的目標奮進。
她把父母獲得利益后對她的贊賞,當成獲得父母關注的唯一途徑。
她家里的廢物兄弟從來不需要為父母爭利,所有好處卻都先緊著他哥倆。
每次做這些夢,鄧姣都有些煩躁,原主把對親情的渴求全都轉化為出賣自己的動力。
這在她這樣的現代人看來實在可悲,野史里的鄧皇后是聽了親兄弟的挑撥,才下毒背叛燕王,只為鞏固母族勢力。
但多年后,她的母族勢力在被陸淵瓦解后,她的哥哥和弟弟立即發動親兵卷款逃命,把鄧太后孤零零一個人丟在皇宮,任由暴君處置。
野史里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無法分辨,但鄧姣夢見的原主記憶肯定是假不了的。
無法理解這樣的娘家人哪里值得托付信任,但這個時代的人自然有其局限性。
這天晚上的夢里,終于沒了那些只想吸她血的親戚家人。
她夢見自己在后花園里閑逛,被初夏的陽光曬得步態懶散。
雖然有這具身體的感受,但夢境里發生的事并不能由鄧姣操控。
她只能感知著周圍的一切。
她聽見一個成熟男人威嚴的嗓音在身后響起。
“你喜歡的那家首飾鋪子掛了新貨旗子,朕帶你出宮逛一趟?”
鄧姣像是聽不見一樣,繼續懶洋洋地往前走。
身后男人又說話,“姣姣,朕究竟是哪兒得罪你了?”
鄧姣終于說話了,但沒轉身,語氣介于撒嬌和發怒之間,十分微妙,很值得學習,“怎么會呢?您樣樣都周到著呢,我只想隨意逛逛,要不您去接淑貴妃逛首飾鋪子。”
身后傳來男人低沉的嘆息。
沉默了一會兒,他再開口:“前日那場慶功宴上都是帶兵打仗的將領,帶你出席不合適。”
鄧姣猛地轉過身,仰頭看向陸馳:“哪里不合適?妾身見不得人,不如淑貴妃大家閨秀?”
男人噗嗤一笑,低頭專注又寵溺地注視著她:“你太見得人了姣姣,不如淑貴妃不起眼,萬一賓客們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朕可就要損失幾員大將了。”
鄧姣清醒的意識第一次親眼看見她的亡夫陸馳。
這個男人異常英俊挺拔,看起來也就二十六七歲的年紀,但實際上他這時候應該在三十四歲上下。
長得帥是意料之中,畢竟太后當年可是不輸鄧姣的美人,兒子們的顏值肯定差不了。
意料外的是,他其實長得跟陸騁并不像。
不是同一種帥,陸馳的下頜線更有棱角,眼睛形狀卻更柔和一些,不似陸騁那種侵略感。
夢里的鄧姣依舊不依不饒:“陛下哄我罷了,我都聽人說了,這場大捷讓韃靼損失慘重,燕王一戰封神,慶功宴是大事,只有將來的皇后有資格參加。”
又是一陣沉默。
“你就是將來的皇后。”男人神色堅定。
鄧姣垂眸別過頭:“陛下何必還要哄我?豈不徒增失望?”
“朕幾時騙過你?”男人皺眉,深吸一口氣,掙扎良久,沉聲開口:“朕只是不想讓你見到他,行了嗎?朕也沒覺得哪里比不過他,只是……”他難得露出窘迫的神色:“朕怕你見了他,會嫌朕老。”
第27章 崽崽靠賣萌求生+進燕王……
鄧姣醒來時, 莫名有一股濃烈的哀傷情緒。
明明能感覺到夢里那個皇帝真切的愛意,她卻感到很難過。
趙嬤嬤說得沒錯,先帝大概是真的很喜歡鄧姣。
可能不只是因為美貌, 也是因為他身邊那么多女人, 只有對待鄧姣,不需要照顧她靠山的面子, 他可以展露真實的自我。
鄧姣又是個敢于直白表達需求的小姑娘, 在他面前, 像一張白紙。
這種安心和真實,讓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第一次感受到熱戀的滋味。
鄧姣卻對他這份愛意感到悲傷。
她能感覺到夢里原主鄧姣的感受。
才十六歲的原主鄧姣, 一心只想往上爬, 她不斷向皇帝索取愛,是為了爹娘兄弟爭光。
她從來沒想過她的父母兄弟是否值得她犧牲所有去奮斗。
她一生中獲得過的愛,可能總共也就一兩次。
全都成了犧牲品。
但是話說回來,原主鄧姣竟然是個敢表達真實情緒的姑娘。
鄧姣本以為她是個八面玲瓏的高情商頂尖綠茶。
沒想到行事作風……居然和她本人有點相似。
這倒是給她帶來一點自信。
或許她也該在適當的時候, 讓對方知道自己在生氣, 以及為什么在生氣, 一味的隱忍討好反而容易被忽視。
就這么辦。
鄧姣當天中午,就先拿小胖崽試手。
昨天,小太子在喂鴨子和鄧姣的童話故事之間,選擇了喂鴨子。
鄧姣記仇的小本本,不會對三歲的胖小孩網開一面, 再胖也不行。
她要嘗試讓小太子知道, 她也需要被他重視。
即便是小鴨子也不可以搶姣姣娘娘的風頭。
小太子中午照例跑來坤寧宮蹭飯蹭故事的時候,他平日里活潑樂呵的姣姣娘娘雙手抱臂,眼珠朝上。
由于很少有人敢直接當著太子的面翻白眼。
小太子殿下并不知道這個表情叫翻白眼,他不太理解今天為什么只能看見鄧姣的眼白。
他叫了幾次, 鄧姣雖然“嗯”了,但還是眼珠上翻。
于是小太子就有點緊張地揚起胖腦袋,想看看天花板上有什么奇怪的東西吸引姣姣的目光。
過了一會兒,他緊張地小聲問鄧姣:“要塌了嗎?”
“你家才要塌了呢!”鄧姣無奈把眼睛珠子放下,瞪向小胖子:“本宮在生氣哦。”
小太子一驚,有些無措地撓了撓包子臉。
大概是擔心姣姣娘娘生氣的時候,會變回幾個月前那個可怕的樣子,他現在很不安。
他謹慎而又禮貌的詢問:“娘娘會氣多久?”
“不好說,至少一整天吧。”鄧姣對這小崽子難得的禮儀感到挺滿意。
但緊接著,這小煤氣罐就蹦下椅子,對著她抱拳行禮,難得規規矩矩地使用從前學的敬語:“兒臣改日再來請安。”
“你給我回來!”鄧姣一把拽住他后脖領子不讓他跑路:“你都不問我為什么生氣?那殿下上回被三皇子欺負的時候我有不管殿下嗎?”
小太子困惑注視她,用小奶音虛心求教:“姣姣為何氣氣?”
鄧姣當然不能對這頭小豬繞彎子,直接就開始列舉罪狀:“你昨天跑來讓我給你講故事,我都開始講了,別人一邀請你去跟小鴨子玩,你就跑了,看都沒看我一眼。”
小太子漆亮的眼睛珠子微微移動,沒想明白,虛心求教:“看你干嘛?你也有小鴨幾嗎?”
“沒有鴨子就不用管我了是嗎!”鄧姣雷霆震怒!
這個不孝崽!
她要是不好好教育,長大了,不得也變成陸騁那種直男!
鄧姣耐心舉例子:“如果我答應給你講故事,然后才講到一半,其他皇子邀請我去他們殿里玩,我就立即不講了,丟你一個人在這里,我自己去找別人玩,你會怎么想?”
小太子不知道她為什么要這么問,他啃著小胖手想了想,提出解決方案:“爺跟你一起去玩。”
“我不帶你一起!”鄧姣禁止他作弊:“我就要把你一個人留在這里。”
“為什么?”他列舉自身優勢:“爺會投手球,帶上吧姣姣。”
“我不!”鄧姣冷酷拒絕:“假設我要和別人玩你不會的游戲,我就丟下你不管了,你會有什么感覺?”
“爺……爺……”小胖崽的表情變得有點痛苦又委屈,他再次懇求:“帶上吧姣姣?”
完了。
鄧姣心軟了。
誰能在一只小豬崽子委屈巴巴的懇求面前,繼續教學同理心?
她語氣放軟了一點說:“我不是真的要丟下殿下一個人,我只是打個比方,如果我真那么做,殿下是不是覺得不開心?好像我不在意你一樣,扭頭就把你忘了,玩游戲比殿下更重要?”
小胖崽氣嘟嘟地點頭:“姣姣壞壞!”
“但實際上我不會那么做,對我來說殿下比任何游戲都重要。”鄧姣開始翻舊賬:“那殿下呢?我和小鴨子,你更喜歡誰?”
“小……”小太子剛要搶答,又警覺意識到陷阱,一個急剎車,猛地大拐彎,包子臉嚴肅地質問鄧姣:“小……小鴨幾有什么好玩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鄧姣笑噴了。
你小子腦子轉得挺快啊?
她故意揶揄他:“噢?不好玩嗎?殿下最近沒有急著去跟小鴨子們玩?”
小太子神色冷靜的低頭想了想,嚴肅地像是在跟蜀地作亂的首領談判。
“爺很少跟它們玩,”他面無表情地對鄧姣使用政治話術:“除非它們很餓餓。”
“哈哈哈哈哈哈!”鄧姣沒繃住。
鴨子們可是隨時都在餓餓啊你這個不孝崽!
難怪你老陸家的王朝能持續那么久,政治敏銳度刻進基因里了是吧!
“你可以經常跟小鴨子們玩,殿下。”鄧姣實在沒辦法跟這個小胖子嚴肅,她又變成了溫柔的繼母:“只是玩之前可以先問問我要不要一起去之類的,那樣我就不會感覺殿下不在意我了,可以嗎?”
小胖崽有點迷茫地注視她片刻,而后很認真地點點頭:“爺掏一百個鴨幾,都給姣姣喂。”
鄧姣露出欣慰的微笑:“殿下的心意我領了,但本宮喂十只鴨子就足夠了。”
兩天后,天師如約來到坤寧宮做法,鄧姣也提前叫來了小胖崽。
準備讓崽子有個心理準備,畢竟她會消失兩星期,這對幼崽來說,是很長的時光了。
要是莫名其妙就不讓見面,他可能會驚慌地以為,鄧姣跟父皇母后一樣,突然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鄧姣很鄭重地對待這次告別。
明確告訴小太子,閉門誦經是怎么回事,并保證誦經完成后,就會繼續出來陪他玩,出關后,還會給他補齊半個月的故事。
小太子對此并不太在意。
他不理解半個月是一段比較長的時間。
鄧姣說她要住在寢宮不能出門,也不能見人,這在太子看來,鄧姣依舊在他身邊。
他無所謂地點頭表示明白了。
但估計不出三天,這小崽子就會鬧著要進門找他玩。
鄧姣只能嚇唬他一下,說如果他在閉門誦經過程中鬧著要見面,天師就會罰她多念一天,鬧一次加一天,越鬧越見不著,只要乖乖聽話半個月,就能立即聽她講很多好玩的新故事。
小太子漫不經心的包子臉忽然變得警惕。
他仰頭盯著鄧姣許久,緊張地問:“可以哭哭嗎?”
鄧姣沒聽明白:“嗯?”
他用小胖手用力揉自己的眼睛:“哭哭,爺小小聲哭哭,不打滾,可以嗎?”
鄧姣沉默了一會兒。
眼眶紅了。
她蹲到他面前,傾身抱住他拍哄了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嗓音:“就只有半個月而已,殿下一定要哭哭嗎?姣姣娘娘舍不得殿下哭哭。”
小太子根據經驗告訴她:“爺找母后,沒有,就哭哭,停不下來,眼睛自己在哭哭,爺沒有鬧。”
“我明白。”鄧姣把崽子抱得更緊:“殿下隨時都可以哭哭,不需要嘗試停下來,但是你要記得,我完成儀式就會出來陪你玩,我保證,我保證不會讓你找不到我,答應我待在東宮耐心等待,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嗎?”
沉默。
鄧姣退后,看向他的包子臉:“殿下?答應我好嗎?”
小太子有些不安地坦白:“爺明天要去喂小鴨幾,爺可以待在池塘邊等你嗎姣姣?”
鄧姣松開不孝崽,陰陽怪氣:“可以,你現在就去陪你的小鴨子們玩也沒關系。”
“好誒!”不孝崽轉身就揮動小短腿,飛奔出門喂鴨子去了。
鄧姣:“……”
今后一個月都沒有睡前故事了你這個壞豬豬!-
閉門誦經當晚,鄧姣就被換出了宮,馬車直達燕王府。
他依舊是她那個控制欲很強的小皇叔,沒有給她選擇住處的機會,直接被侍從引路到西苑。
因為是深夜,燈火沒能照亮周圍的景色,她不清楚自己接下來十天的居住環境。
但主樓的三開間早已亮起燈火,一進門,她就看見一對中年夫婦,神色惶恐地站在客廳中央。
鄧姣一眼認出這就是她夢里見過的爹娘。
燕王把他們秘密帶來王府之前,可能沒告訴他們只是為了讓他們來陪女兒逛街。
兩口子顯然嚇懵了,嘴唇都發白起皮了。
沒想到會在這里看見自家當皇后的女兒,兩人愣了好半天,鄧姣的母親才上前一步,顫聲呼喚:“阿姣?”
她想沖過來抱住鄧姣,卻又畏縮地看了看周圍的侍從和守衛,想知道可不可以靠近自己的女兒。
鄧姣主動走過去:“爹,娘,別緊張,是我請求燕王,帶你們來同我見一面。”
夫妻倆一聽這話都懵了。
許久,鄧姣她爹顯然想要發怒,又顧及門外站著兩個王府守衛,只好壓著嗓音,不悅地說:“胡鬧!這國喪期間,你不好好在宮里呆著,見我們作甚?”
看來這兩口子是完全不知道女兒要被殉葬的傳聞。
無所謂,鄧姣不在乎他們是否關心。
“爹娘是剛趕來京城嗎?舟車勞頓,先歇了吧,有話明早再敘。”
鄧姣其實有準備好見父母時涕淚橫流的感人場景,但現在,她的首要觀眾燕王根本沒現身。
所以她用不著太注意細節,直接打發他倆去睡覺。
第二天清早,不等鄧姣琢磨要怎么跟兩口子解釋,燕王的屬下就把她爹娘叫醒,強制受了幾天驚嚇的夫婦倆一大早陪鄧姣去逛集市。
好吧,她小皇叔的控制欲平等地覆蓋了每一個生靈。
鄧姣有點擔心,逛完集市,下一步她就會被送回皇宮。
好在流程到了這一步,陸騁稍微給了她一點參與感。
屬下詢問鄧姣是否需要留下來繼續陪父母逛幾日。
鄧姣選擇需要,并直截了當地問那個負責流程的屬下——燕王這幾日會不會回府居住?
屬下表示不清楚燕王的行程安排。
壞了。
她自導自演的誘惑戲碼壓根沒機會使用。
她費這么大勁出宮,還就真是來見一見完全不關心她死了皇帝丈夫難不難過,只不斷詢問她什么時候能當上太后的父母。
鄧姣有幾次沖動,差點嚇唬他倆說鄧家三族可能都要跟著她一起殉葬。
但想想還是算了。
她怕她爹帶上她那兩個不太聰明的兄弟干出什么蠢事,連累她不殉葬都不行。
她只能穩住爹娘,說一切都好,估計再過三個月就能當太后了。
兩口子那變臉變得簡直絕了。
一口一句“爹的寶貝疙瘩”,“娘的心頭肉”,把鄧姣哄得頭皮發麻,立馬稱頭疼,打發他倆回自己院子呆著。
到了第三天,她都恨不得提前回宮。
想想還是再等待幾天,逛逛集市也是好的。
她幾個月沒感受過這煙火氣了。
好在燕王沒讓屬下限制她的活動范圍,只要有侍從跟著,她可以在王府內到處閑逛。
王府面積很大,設施齊全,甚至有仿溫泉的半露天浴池。
但景觀設計嘛,說好聽點是簡潔到了極致。
說實話就是直男審美。
這么大的王府,有一半面積用來當校場。
其中包含一個完整規格的射圃,就是練箭的場所。
還有各種規格的單人對戰場所,和小型軍隊陣型對戰演習區。
閑著也是閑著。
鄧姣在武器架子上找了一把最小的弓,拿上一桶箭矢,走到最北邊的箭道。
舉起弓,她嘗試瞄準靶心。
“那把弓拉滿,也射不了那么遠。”
陸騁的嗓音嚇得她差點把箭射自己腳背上。
鄧姣緩緩放松弓弦,假裝淡定地回頭看向他:“這樣我就可以為自己射不中箭靶找借口了。”
他側頭觀察她神色,邁步繞過漢白玉護欄,走進靶場,“當務之急,是找到你出宮到現在只陪伴你爹娘半個時辰的借口,二老似乎不是皇嫂出宮的真正目的。”
她驚愕地看他:“殿下在監視我?您早就回來了?”
“我剛回府。”他說:“回來拷問一個邊疆截獲的信使,聽了侍從的稟報,皇嫂似乎比信使更可疑。”
鄧姣神色平靜。
坦然與他對視。
眼眶微微泛紅,她迅速醞釀出夢里感受到的委屈情緒,啞聲回答:“昨日一見面,我爹娘就問我幾時能當上太后,這是他們唯一關心的事。我突然發現,這世間可能并沒有誰會在我奄奄一息的時候想要護著我。不對,從前有,三個月前有,可他遇刺駕崩了。所以,我突然不想看見我的父母了,他們一說話,我就會恍然,原來我根本沒有父母。”
陸騁掌控全局的氣場一瞬間收攏。
他如臨大敵,警惕地觀察鄧姣的神色,很快判斷出,她真的要哭了。
他側身原路繞過圍欄,準備撤退,“合情合理。皇嫂請自便,玩得開心。”
鄧姣差點破功笑出聲。
戰神殿下果然非常不善于處理這類情感宣泄的時刻。
她可不會這么輕而易舉放過他。
她等了他三天,他今天一露面,就來嚇唬她,放完狠話還想跑?
“我已經不太記得該如何射箭了。”鄧姣不讓他走:“皇叔可以教我嗎?”
陸騁神色遺憾地婉拒:“我也不太會。”
說完,他一頷首,轉身快步撤離現場。
“對哦。”鄧姣再次拿出亡夫殺手锏,嗓音足夠讓逃跑的戰神聽清楚:“從前聽陛下說過,他七弟的箭術很糟糕,怎么教都教不會,還好陛下箭術高超,耐心教過我幾招,有機會,我可以傳授給您。”
黑金色的長靴陡然頓住。
大齊戰神的氣場一瞬間重新覆蓋靶場。
未知的可怕逆鱗被觸碰,再轉過身時,陸騁眼里,沒了半分對女人眼淚的惶恐。
只剩下平靜如水的必勝決心。
他走到弓架前,指尖劃過各種材質的弓身,側頭盯著鄧姣:“箭術高超。他最多能拉滿幾石的弓?”
鄧姣:“……”
燃起來了。
雖然不知道他在燃什么。
你一個名垂千古的戰神,至于跟你刺客都防不住的皇兄比拼臂力嗎?
第28章 她在他懷里(結尾小修)……
陸騁上鉤了。
但鄧姣并不算非常有成就感。
目前為止陸騁表現出的競爭欲望, 都是出于他跟他皇兄從小到大的暗自較勁的習慣。
她死去的亡夫都比她更能喚起陸騁的注意力。
這妖姬當得可太失敗了。
她得加把勁。
“我不太懂這些,幾石的弓射得最遠?”她神色茫然地走到他面前,仰頭好奇地注視他。
這男人的輪廓骨相簡直是藝術品。
難怪先帝為了不讓原主鄧姣看見他弟弟, 寧可得罪心愛的女人, 也不肯帶她參加燕王的慶功宴。
如果只是比較五官的精致度,這兄弟倆其實各有特色, 先帝五官還更溫柔俊秀一點。
但一看整體, 陸騁的氣質和動態就莫名散發一股絕殺的吸引力, 哪怕還沒意識到他長得多好看,都會被帥得腦子空白一瞬。
他有種無視外界的專注, 只針對他自己在意的事。
周圍人甚至能明確感知到他對別人想法的毫不在意, 不是出于傲慢,所以不感覺冒犯。
旁人都會無知無覺地被卷進他的游戲規則里。
這或許就是他掌控感的形成邏輯,他自己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他的目光沒有注視她,長睫垂落, 泛著金棕色陽光的眼瞳專注地盯著他自己選中的那張弓。
玄色弓臂泛著暗青色冷光, 赤金山河紋盤繞其上, 弓弣雕刻瑞獸,弓身正中的翡翠握把是極為罕見的色澤。
感覺這把武器放到拍賣會上,賣出去夠她吃好幾輩子了。
這么貴重的武器,他居然就這樣露天放著。
皇室敗家子,真是暴殄天物。
陸騁自鳴得意地對著自己的寶貝弓箭欣賞了幾個來回, 然后才抬眼看向鄧姣, “想試試這把么?”
鄧姣一看那個弓臂材質,就感覺開弓可能很費力氣,她恐怕拉不滿,也射不遠。
但是無所謂, 她可以在他面前表現得柔弱一點。
“好啊。”她伸手抓住弓臂接過來,但他的手還握在翡翠握把上,跟著弓一起靠近她懷抱。
他怎么不松手?
根據她對他的了解,顯然不是為了占便宜,該不會是怕她弄壞他的寶貝弓吧?
鄧姣抬眼對他壞笑,剛想揶揄兩句,他就先一步開口提醒她:“兩只手拿弓。”
他可真寶貝這把弓啊。
她抿嘴鄭重點點頭,雙手抓住弓身。
他終于松開手,但在松手的時候才提醒她:“有點沉。”
毫無心理準備,他一脫手,弓差點把她贅得撲進他懷里。
“哦!這也太沉了!”鄧姣用膝蓋頂了一下弓的末端,才用雙手把它抱回懷里:“這在戰場上用這么重的弓,不得把胳膊拿廢了?弓難道不是越輕越好嗎?”
“用途不同。”他欣賞的目光繼續在弓身上移動,低聲解釋:“這把弓射程范圍內無抖動,且幾乎不受風力影響,是高處伏擊時針對敵方指揮將領的武器,不需要長時間舉在手里游擊作戰。”
“好吧,聽起來還挺有道理。”鄧姣還是不能接受這重量,“我從前聽說過那種弩,重量沒有這么沉,射得也挺穩的。”
他笑了,一點點瞇起眼的笑意,嘴巴依舊不饒人,“還是鄧將軍見多識廣。”
鄧姣臉一紅,仰頭反擊:“殿下要是有道理,就講清楚道理,為何總愛揶揄我?”
他看了她一眼,心不在焉地解釋:“你見過的那種應該是輕弩,射程過半,速度就會急劇衰減,只能近距離作戰,而重弩適合定點發射,不靈活,準頭只夠鎖定一個大致區域,就算敵方將領愿意配合我們的要求,去指定位置站著不動,我們也不一定能射中。”
“原來殿下是可以好好跟人說話的呀?”鄧姣放慢語速。
他沒回應她的揶揄,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請鄧將軍賜教。”
鄧姣抿嘴一笑,抱著弓,走到彀區站定。
雖然沒學過射箭,但她從前在俱樂部館場里玩過幾次弓箭,當時有專業的教練在旁邊,大概教過一點點基礎知識。
手里這把弓跟她玩過的復合弓不一樣,但射箭的技巧或許很多是通用的。
她有模有樣的擺好架勢,什么“三七步站姿”和脊柱弧度,都按照當初學的技巧擺到位了。
握弓的手法,也注意虛扣和食指位置,手腕自然內旋,都是教練防止她被弓身震顫弄傷的一些指導。
她擺好這個姿勢,特意停頓了一會兒,想讓陸騁知道她在箭術上確實有點東西。
陸騁垂首站在她身旁,視線落在她握弓的手上,神色嚴肅。
她有點緊張,懷疑自己姿勢是不是有錯誤。
于是不再顯擺基本功,趕忙開始瞄準箭靶。
瞄準的一些技巧,她也還記得。
弓弦垂直,箭頭水平,靶心箭簇弓弰三點視覺重合……
她余光看見他的雙唇抿了一下,是個憋笑的表情,但他沒發出聲音。
她肯定犯了什么很滑稽的錯誤,但她不想知道。
只要這一箭能碰到箭靶,也算是挽回顏面了。
她開始拉弓。
這一步她也很講究,用到了教練說的“背部肌群同時發力”的技巧。
臉色逐漸漲紅。
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
弓紋絲不動。
弓本來就沉得厲害,拉弓的感覺簡直像在拉鋼筋。
鄧姣的胳膊已經酸得要失去知覺。
別說拉滿弓,讓箭射出去的微小弧度,她都拉不出來。
不行了。
她用最后的力氣把弓緩緩放在地面上,避免磕碰,而后轉身仰頭怒瞪燕王,“殿下這是為難我。”
他反問:“皇嫂何出此言?”
她一只手拍拍架在地上的重弓:“這是您府上最難拉開的弓了吧?未免太看得起我的臂力了。”
“我是選給我自己。”他說:“順帶跟皇嫂客氣一下,沒想到皇嫂真打算賜教。”
噢,懂了。
他原本只打算在她面前展現一下實力,證明他比她亡夫更強。
她可不會讓他達到目的后得意洋洋地離開。
“只是殿下自己射箭,我恐怕不能判斷出您箭術強弱?”她挑眉,進一步出擊:“陛下當初是手把手教我射中了靶心,他手法和準頭,我都是親身感受,自然知道他有多厲害。”
他目光從弓轉到她雙眼。
她下意識回避視線,理了理衣領。
明明打扮得體,在被他凝視時,她總覺得自己哪里都沒有準備妥當。
“剛才那個姿勢,是皇兄手把手教你的?”他問。
“對啊。”她深吸一口氣,抬頭平靜與他對視:“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需要糾正嗎?”
他點了一下頭:“請皇嫂再做一遍。”
他表情很認真,似乎想糾正她的錯誤。
鄧姣立即打起精神,揉了揉酸痛的胳膊。
“嘿!”的一聲吼,再次舉起那把重弓。
“誒呦——”第二次舉起來的時候,胳膊已經發抖了,明天起床估計胳膊得酸得動不了。
“不行不行,我舉不動了……”
她努力穩著弓,剛準備輕輕放回地上,一只手從身后,環住她,覆蓋在她握弓的手背上,將重弓穩穩地重新抬起來,朝向箭靶。
他的另一只手握住她握箭的手,一瞬間,將弓拉滿。
“皇兄是這樣教你的?”他嗓音在她頭頂震顫,緩慢沉入她體內,渾身酥麻。
“是的。”她小聲回答,氣息混亂。
他懷里的熱氣環繞她全身,體味是淡淡的松木清香。
“皇嫂確定么?”他低頭看向懷里女人的發髻。
“當然。”她紅著臉催促:“殿下快點射吧。”
話一出口,兩人安靜了。
他沒有動,沒有松手,沒有回答她的要求。
怎么感覺這要求聽起來怪怪的。
她腦子飛轉,想趕緊轉移話題。
她原本準備的主動出擊,是靠言語姿態之類撩撥技術進攻,而不是靠要扣錢的諧音梗。
“好的。”他終于又說話了:“放松一點。”
射箭還需要放松嗎?
她緊張地深吸一口氣,微微放松下來,癱靠在他懷里。
“我是說手指放松一點。”他目光盯著遠處的箭靶。
鄧姣立馬恢復姿勢站直了。
到底是什么樣的男人,會在這種時候真的在認真的射箭啊?
你們皇室的小叔子摟著皇嫂射箭真的沒問題嗎?
“你確定皇兄是這么教你的?”他又問了一次。
“是的呀?”她腦袋動了動,想仰頭看他表情:“殿下為什么還不……射箭?”
他依舊沒射出箭矢,在她頭頂慢悠悠地說:“我皇兄是左撇子,你忘了,還是不知道?”
“啊?”她一愣,還沒意識到危險,心跳就已經加速。
“姿勢反了,皇兄不會這么教你射箭,這么做,他射不準。”他歪頭,注視她側臉:“鄧姣,我怎么總感覺你跟我皇兄不太熟?”
鄧姣:“……”
遭了。
別的戰神也都是這種細節怪嗎?
鄧姣很緊張,耳朵燙得快要融化了,尤其是他說話吐息的那一邊耳朵。
但是,要命,他的話莫名其妙戳中她笑點。
怎么辦。她確實跟他皇兄不太熟,只在夢里見過一次。
陸騁從剛才不動聲色地試探到現在,似乎就是為了證明她真的不太了解他皇兄。
他怎么不忙著證明他的箭術勝過他皇兄了?
“我知道我夫君是左撇子。”她強作鎮定:“我是故意配合殿下的習慣。”
陸騁沒有發出那一箭,緩緩將弓收回,垂下,撐在地上,低頭看向鄧姣:“我聽聞皇兄對你唯命是從。”
鄧姣目光動了動,緩緩轉身面對他,“陛下待我確實很好。”
陸騁沉默觀察她表情。
這個女人眼里沒有半分傷感,他的主動冒犯,她也沒有一句推拒。
第29章 呵,皇兄的女人
鄧姣很快意識到, 陸騁強調他皇兄對她很好,是因為她此刻的表現絲毫沒有對亡夫的思念,這十分反常。
她玩弓箭玩得很開心。
而且在陸騁面前, 她更加敏感, 會因為莫名其妙的事想笑。
所以她看起來跟先帝真的不太熟,既不傷心, 也不懷念。
她現在突然開始梨花帶雨顯然會有點虛偽。
那她要怎么解釋自己絕情的表現呢?
他的眼神好像越來越不滿, 是不是覺得她像他認識的所有后宮女人一樣沒有心, 只是個政治機器?
陸騁目光從這女人的眼睛滑到鼻尖,再到她的嘴唇。
他去年在邊疆風吹日曬浴血奮戰的時候。
他皇兄每天對著的就是這么一張臉。
她的手觸感像沒有骨頭。
他拉弓的時候, 不得不錯開她的手指, 自己勒緊弓弦。
否則她那只柔若無骨的手,現在肯定會出現一道血紅的印子。
這跟他沒有關系,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就下意識這么做了。
她沒有喊疼, 這甚至讓他稍微有點他媽的成就感。
當他在戰場上分析每一處地形, 以避免軍隊中埋伏時。
他皇兄每天要操心的, 只是如何不讓這個脆弱的尤物磕碰受損。
他應該記行刺他皇兄的死囚一次大功再行刑。
不過可悲可笑,這個女人對他皇兄沒有一絲真心,現在可以確定這一點。
鄧姣越發緊張。
陸騁不滿的眼神,突然好像變得有點……小得意?
這個男人究竟在想什么?
他是不是在嘲笑她對他皇兄的虛情假意?
他是不是在想“這個無情的女人我一定要讓她去殉葬”?
鄧姣有點委屈地低頭摳手指。
絞盡腦汁合理化自己的行為,她終于想出個網上見過的段子, 用來解釋自己表現得不悲傷。
她神色凝重的仰頭看著陸騁, 嗓音低啞:“親人的離去不是一場暴雨,而是此生漫長的潮濕。”(注①)
陸騁神色一愣,狹長的瑞鳳眼微微睜大,側耳傾聽:“你說什么?”
“我的意思是……”鄧姣盡量富有感情地解釋:“我其實很想念陛下, 但這種痛苦并不像狂風席卷,思念和悲傷會出現在每一個孤寂的縫隙里。”
沉默。
陸騁看著她表情,突然“哈”地笑一聲。
他仰起頭朝天,無聲地笑出一排小白牙。
鄧姣緊張地問:“這有什么好笑的?”
“這理由很好。”他低頭再次看向她:“皇嫂請再教一遍,下次母后問我為何不難過,我就這么答。”
“唔!”還在掩面啜泣的鄧姣急忙抱怨:“殿下不要胡亂玩笑,我是認真的!”
他面帶笑意搖搖頭:“鄧姣,我不在意你待我皇兄有幾分真心。前日那場宴會,你為了給阿淵出氣,竟然出手教訓阿沖,我本以為你頗有些武將的真性情,現在看來,你其實嗅覺很敏銳,后宮很適合施展你的野心。”
“啊?”鄧姣腦子一時半刻轉不過彎。
這話什么意思?
陸騁之前對她的評價,竟然是“武將般的真性情”?
這……算是好評還是壞評?
現在為什么又突然說她嗅覺敏銳?
野心?什么野心?
他該不會以為那天她保護小胖崽,是為了選邊站隊吧?
她確實知道燕王打算扶小太子登基,但她當時保護崽崽的反應并不摻雜這些考量,就只是腦子一熱而已。
她要解釋清楚嗎?
他這個語氣,就好像認可她的野心一樣。
鄧姣還在努力理清如何解釋更有利于自己時,一個赤霄衛打扮的屬下飛奔來到燕王身旁稟報:“殿下!孔睿招供了!”
于是,鄧姣的反駁機會徹底錯過。
陸騁對她一頷首,就轉身領著屬下朝西邊疾步離開了。
失去后才知道機會難得,接下來鄧姣在王府各處閑逛了一整日,都沒能再次偶遇陸騁。
擔心陸騁發現她其實對任何人都沒有感情,第二天上午,鄧姣第二次帶著原主的父母,去集市閑逛。
做做樣子。
雖然穿著樸素帶著面紗出門,鄧姣的身形出現在集市上還是很醒目。
路過之處,不斷有人側目注視她露出面紗的雙眼。
好在燕王安排的兩個侍衛氣勢唬人,雖然是平民的裝束,但高大健碩的體格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以至于路人不敢盯著她超過兩秒。
但當她路過蘭坊拐角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例外。
她先是余光看見一個修長挺拔的玄衣男人突然頓住腳步,盯著她看。
她沒在意,以為過一會兒,那人就會被她身后兩個赤霄衛的眼神嚇退。
但這一次沒有,那個男人居然一路跟在她身后。
而后她聽見一個侍衛低聲詢問:“娘娘稍候須臾,容屬下處置此人。”
鄧姣停下腳步,疑惑地轉頭看向那個不要命的男人。
剛要吩咐兩人打發他離開,那個男人的表情越發激動起來。
他邁步沖到鄧姣面前,急切地詢問:“阿姣!真的是你?我不會是在做夢吧!”
“退后!”兩個侍衛完全沒想到他敢貿然接近,慌忙拔出藏在腰間的軟刀。
“季北?季北!”鄧姣的父親趕忙上前攔住那個年輕的男人:“快退后,不要放肆!”
季北?好耳熟。
鄧姣皺眉想了想,猛地想起來,原主鄧姣原本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兄,就叫周季北。
這是她親戚里混得最好的一個,不靠鄧姣的提拔,年紀輕輕就當上了金翎指揮使司的鎮撫使。
鄧姣他爹身上的戰功,一半都是從周季北身上分來的。
據說周季北原本是打算等鄧姣及笄后就登門提親,半路被天子的選秀截胡。
也算是原主的前任男友了。
鄧姣此前想過出宮后,找這個人幫她轉移寶藏,前幾日剛打消這個念頭,沒想到他居然自己找上門來了。
看周季北此刻熱切的眼神,和不顧死活的接近,這野史八成是真的。
鄧姣覺得這是個很有用的外援,總比她的廢物親兄弟可靠。
她很想說幾句感人肺腑的重逢客套話,可是她不知道要怎么稱呼周季北。
畢竟兩人關系應該非常熟悉,叫錯稱呼會很古怪。
他叫她“阿姣”,那她是應該叫他“阿北”還是“表哥”?
旁邊兩個侍衛見鄧姣的父母如此反應,都拿著武器看向鄧姣,等待她的命令。
鄧姣回過神,立即說這是自家兄長。
燕王吩咐過,只要皇后沒有逃跑的跡象,就不要多加約束,只需跟隨保護。
所以兩個侍衛沒再阻攔,甚至任由鄧姣的“兄長”邀請鄧姣一家三口去酒樓敘舊。
京城最繁華的地段,酒樓樓上的雅間早就客滿。
周季北動用自己的武官身份,才讓店小二給他們安排了相對安靜的角落。
他一落座就激動地詢問鄧姣為何能夠出宮。
但兩個守衛神色警覺,鄧姣只是笑而不語,他便知道這事問不得。
有人一旁看著,周季北什么話都問不得,只憋著一年多來的相思,紅著眼眶,問鄧姣過得如何。
鄧姣心情復雜,始終疏離地微笑。
這個表兄似乎對原主確實感情深厚,這莫名讓她不太想利用這份關系。
大概是想到了夢里那個被鄧姣利用的深情帝王。
“阿姣一切都好,哥哥無需掛念。”她摘下掛在左耳的面罩勾子,露出個坦然平靜地笑容,開始淡定吃茶點,想讓他以為她沒有逞強。
但她沒注意到二樓雅間窗格里探出的腦袋。
眼睛都看直了的男人連滾帶爬飛奔下樓,來到鄧姣桌席旁。
“這位姑娘有些面生啊……”男人垂涎三尺地彎腰盯著鄧姣的面容:“來京城探親嗎?”
這男人身著白色長衫,很年輕,微胖。
“放肆!”兩個侍衛立即抬手推得這個登徒子一個趔趄:“滾開!”
白衫男人被兩個跟班扶住,頓時火冒三丈,再次上前:“你們活膩了?!連小爺都不認識!”
一個侍衛冷哼一聲,“你就是天王老子,也得立即滾蛋,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鄧姣撇撇嘴,燕王的屬下就是有底氣,問都不用問對方身份。
那公子瞪著眼睛與侍衛對視片刻,點點頭,轉身離開。
可不過片刻,鄧姣的桌子,就被幾十個壯漢包圍了。
白衫男人從人群中耀武揚威地再次走出來,手中折扇一合,對著鄧姣地兩個侍衛一指:“拿下!”
場面一瞬間混亂,酒樓里的客人嚇得四散奔逃。
燕王的兩個侍衛武功高強。
但對方的打手不僅人多,居然也都個個身手了得。
侍衛二人無暇他顧,只有周季北一直護著鄧姣和她父母,想要突圍。
那個白衫男人在站圈外大吼:“先把那姑娘送出來!千萬別傷著美人!”
燕王的兩個侍衛焦頭爛額地抵擋進攻,發出警告:“你可知我等是誰的人?京城到處都是我們的眼線,你莫要招惹殺身之禍!”
白衫男人雙手叉腰,慢悠悠地答:“小爺打狗,還用得著看主人?告訴你們這些不長眼的,梁侯乃是我大伯!”
那兩個侍衛已經快要招架不過來,又不能隨意泄露身份,以免鄧姣危險,只能拼命反擊,沒有繼續跟那白衫男人打嘴炮。
混亂的戰斗持續了許久。
周季北雙拳難敵四手,終于被人摁在了地上。
鄧姣也被強拉著送到那白衫男人面前。
“姑娘受驚了!”白衫男人急忙上前一步,弓身作揖,垂涎三尺地盯著絕色佳人寒暄道:“姑娘沒傷著吧?小生這就請府里最……”
“放開我!”鄧姣真是火冒三丈。
這梁侯怎么陰魂不散的?
在宮里,他那個貴妃妹妹總想找人騷擾她。
這出了宮,他的侄子又來找她麻煩!
“還不快放開姑娘。”男人呵斥手下,而后對美人賠笑:“敢問姑娘芳名?”
鄧姣氣勢洶洶側眸瞪他:“你的大伯本尊來這里,也沒資格問我的名諱。立即放開他們!”
男人愣住了,他從沒在自報家門后得到這樣的回應。
但對著美人這張臉,他無論如何也沒法讓怒火凝聚,還是討好地提醒:“姑娘是頭一次來京城吧?您或許有所不知,梁侯乃是……”
他話還沒說完,酒樓外忽然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這聲音氣勢非凡,男人下意識轉頭看向酒樓外——
門外的陽光已經被黑壓壓的赤霄衛,堵得嚴嚴實實。
為首的指揮使一手扶著腰刀,昂首闊步走進門。
不等他命令停手,那群打手就自覺停下了動作。
酒樓內的打斗磕碰聲一下子停止。
指揮使抬手一揮,一眾赤霄衛瞬間出擊,將包括梁侯侄子在內的所有鬧事者,都抓了起來。
白衣男人怒不可遏地掙扎:“放開我!我是衛鐔!你們反了天了!”
“衛公子。”指揮使一抱拳:“多有得罪,有什么誤會,去燕王府再解釋吧。”
話音剛落,衛鐔當即停止掙扎。
目光一下子放空,無神地看向指揮使,他短促的吸氣,再吸氣,腿腳一軟,癱倒在地。
剛才還奇怪,這京城怎會突然出現他未曾見過的絕色佳人。
原來是燕王的女人。
第30章 輪不到燕王殿下當皇嫂的……
燕王府東苑書房內。
正北雕螭紋黃花梨木大案上, 數百本古籍堆成七八摞,比圍在周圍的一群幕僚個頭堆得還高。
已經忙活了近一個時辰,還是愁眉不展。
眾人頭都不敢抬, 臉快要埋到書堆里, 還是能感覺到燕王灼人的目光。
終于,陸騁耐不住性子開口了。
“我不用你們立即破譯密信內容, 至少先弄清楚究竟是哪族文字, 也好去找懂行的來看。”
“是……”一眾幕僚汗顏拱手, 為首的周文濟主動上前,將手中的古籍和對照的密信呈給燕王:“回稟王爺, 這份密信似乎不屬于北疆現存蠻夷, 而是羌人文字。”
“羌人?”陸騁接過書和信,低聲質疑:“西夏已消亡數百年,梁侯怎么可能費這么大勁去召集零散部落?”
他皺起眉,目光不斷在古籍上的文字與密信上來回對照。
這封信顯然是故意使用失傳文字, 梁侯早有準備, 在身邊和敵方奸細中都養了羌人。
這讓陸騁無法判斷敵方規模和戰斗力。
“死了還給爺整出一堆爛攤子。”陸騁陡然將古籍狠狠砸在書案上。
“殿下息怒!”眾人慌忙跪地請罪。
陸騁往太師椅里一座, 不耐地揮手打發,“退下。”
越想越來氣。
為了制衡太后和他聯手把控的兵權,他皇兄把個梁侯養得比他媽韃子還肥。
如果梁侯真的有能力發動邊疆多個部族聯手進攻,現在的邊防肯定擋不住。
調兵馳援要足夠的軍餉。
戶部去年收上來的銀子已經被先帝拿去造行宮。
國庫里的余錢又被太后拿去修陵寢。
陸騁從前不能插手內政,現在就算拿幾個倒霉蛋出來抄家, 擠出來的銀兩, 也只夠跟敵軍吃頓飯,看看能不能先休戰,等年底的稅賦收上來再打。
畢竟老狐貍們肯定把大頭都給轉移了。
沒錢。
沒錢沒錢沒錢。
陸騁胳膊肘支在桌案上,雙手搓揉著額頭。
想不到這輩子能有缺錢的一天。
都是拜皇兄所賜。
皇兄欠他的, 他得設法討回來。
“殿下!”田忠凌在門外稟報:“娘娘回來了。”
陸騁一睜眼,腦子一瞬間閃過一個惡劣的想法。
但他完全不為此感到愧疚。
他昨晚陡然有一個推測。
鄧姣費這么大勁出宮,見面后,卻同她的爹娘并不親近。
反而很樂意向他請教箭術。
向他請教兵法武器的女人很多,沒有一個真的對兵法武器感興趣。
他自己也不感興趣,苦練這些只是為了保家衛國,不知道為什么女人們都覺得他感興趣。
或許是朝中官員要求殉葬皇后的風聲傳到了后宮。
鄧姣可能急著尋找一個趁手的新傀儡,作用與皇兄相當的,自然只有他。
不愧是后宮奪得鳳印的女人,比他母后更冷血。
父皇駕崩那年,母后還真傷心過一陣子。
陸騁好奇她想從他這里得到什么程度的幫助。
也好奇她愿意用什么來交換。
“這么早?沒有多陪陪她爹娘?”陸騁清了清嗓子,翻開一本古籍,語氣隨意地詢問:“怎么?皇嫂又有何事求見本王?”
“不是的殿下!”田忠凌老實巴交地打臉燕王殿下:“娘娘在醉仙樓用膳,竟遭歹人調戲,蘭坊的眼線緊急上報,屬下帶了一卒赤霄衛迅速鎮壓,救回了娘娘。”
陸騁一愣,看向門外:“什么樣的歹人需要你帶人鎮壓?魏縝二人呢?皇嫂這幾步路就給他們腿逛斷了嗎?”
“回稟殿下,是梁侯的侄子!他請的隨從各個都是好手,魏縝二人難以敵眾,屬下緊急出動,現已將娘娘安全帶回,梁侯的侄子身份特殊,屬下不敢私自動刑,遂將其押至正院,等候殿下處置。”
陸騁站起身,快步走出門,疑惑地注視田忠凌,低聲質疑:“你把梁侯的侄子帶我府里來了?你想讓我偷皇后出宮的罪名人贓俱獲嗎?”
田忠凌雙目暴睜,忙拱手請罪:“屬下愚鈍!屬下愚鈍!”
陸騁緩緩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還好,跟皇兄砸給他的爛攤子比起來,什么破事都顯得不算太嚴重。
他不打算處罰田忠凌,但會讓田忠凌知道他擺平這件事耗費的代價。
這代價和不處罰,足夠田忠凌再給他賣兩輩子的命,田忠凌確實是會默默領情的那種人。
絕對的忠心和腦子往往不能兼得,他既然選擇了前者,就得容得下這樣的屬下時不時給他惹一點麻煩。
正院里。
梁侯的侄子隔著一丈距離,跪在鄧姣面前,不斷磕頭賠罪,怕她跟燕王告狀。
一起來的那群打手個個神色迷茫,反倒不怎么害怕,只是不理解這世上怎么還會有衛家小公子怕成這樣的人。
鄧姣自己都滿心惶恐,若非方才摘掉面紗,也不會被這人盯上。
現在鬧出這么大動靜,對方又是梁侯的親戚,不知會不會給陸騁帶來麻煩。
正想著,周圍人忽然急匆匆地朝著東邊行禮請安。
鄧姣深吸一口氣,也轉身行禮,垂著視線不敢去看陸騁。
梁侯的侄子當先哭喪著臉,朝著燕王便跪倒磕頭,口中不住告饒:“小人有眼無珠,小人該死,竟敢冒犯殿下的女人!” 說罷,也不等燕王發話,便左右開弓,狠命地抽打自己耳光,直打得臉頰通紅。
他說到“殿下的女人”幾個字時,陸騁側眸看向鄧姣。
鄧姣恰巧也鬼使神差地偷偷抬眼去看陸騁。
視線撞個正著,陸騁沒有收回視線,一如既往的淡定凝視。
她是想觀察他對“殿下的女人”幾個字有沒有抗拒之色,但他似乎也想知道她如何反應。
她沒什么表情,只抿嘴垂下眼眸,動作緩慢地理了理發簪,似乎對這個大逆不道的新身份接受度良好。
陸騁回頭看向地上的梁侯侄子,“隨我進來。”
他快步走進正堂。
需要讓這群人死也不敢把今天發生的一切泄露出去。
鄧姣有些恍惚,此刻走進正堂的陸騁,關上門,就是她沒見過的陸騁。
等人都走了,鄧姣的母親才焦慮不安地上前詢問:“阿姣啊,這梁侯可是個大人物,咱沒惹麻煩吧?燕王會不會遷怒我們?”
鄧姣不太確定,只回答:“萬事都有女兒扛著呢,您二老先回西苑歇息罷。”
“要罰也該我承擔。”周季北高大的身形微微搖晃,上前安慰表妹:“阿姣,我不該帶你去人多的酒樓,若是燕王追責,你可以說是我逼你的。”
鄧姣回過神,仰頭觀察他片刻,不安地問:“表哥,你臉色怎么這么白?傷著哪里沒有?”
他輕輕搖頭,低聲回答:“我沒事,只是剛才打斗久了,有些乏了。”
“不可能。”只是累了的話,不至于嘴唇發白,鄧姣上前一步,仔細查看他身上有沒有血跡,但他衣服接近黑色,很難看出血跡,她又不方便動手摸索。
“萬一有內傷就糟了,”她仰頭說:“我去幫你找大夫瞧瞧。”
“不用擔心。”他微微挺了挺腰:“只是劃了個小口子。”
“哪里?”鄧姣立即繞到他身側:“傷在哪里呀?你別逞強,傷口深嗎?”
她可不想自己一出宮就害死個原主的老熟人,反正王府里有現成的醫生,要清理縫合得快一點,以免感染。
“你快說傷著哪里了呀,想急死我嗎?”
周季北無奈地側身用后背對著她,不過手摸了摸自己后背右側偏下的位置,指尖頓時沾了血跡。
傷口還在流血。
“嘶!誒呦!”鄧姣齜牙咧嘴,看著都疼,“你快趴下,去那邊趴下來。”
她指著院子東側的游廊,讓周季北先去那里趴著,而后轉身向田忠凌求助。
田忠凌立即吩咐屬下去請醫者趕來救治。
不知過去多久,梁侯的侄子面無人色地哆嗦著雙腿,被王府的侍衛架著胳膊送出正堂,往南送出去了。
陸騁也走出門。
抬眼一掃,院子里的人都不見了,循聲看向東邊,就見一群侍從忙碌的端著清水在游廊進進出出。
陸騁好奇地走進游廊,一步步靠近人群聚集的地方。
周圍人立即行禮散開。
然后他就看見一個衣服被剪開,裸著精壯后背的陌生男人趴在坐檻上。
殿下府里的大夫,正在縫合他后背的傷口。
“殿下的女人”,正在擠干葛布,蹲在那人面前為他擦拭汗水。
“阿姣!阿姣!”鄧姣的父親急得直接伸腿戳了一下鄧姣的腳側。
鄧姣回神,一轉頭,看見燕王,這才急忙站起身。
“這位是?”陸騁表情不怎么友善。
鄧姣立即介紹:“噢,這是我的哥哥,今兒在集市上剛巧遇見了,原打算去酒樓里小聚一趟。”
“哥哥。”陸騁看著她雙眼,質疑:“你的兄長不是正在五軍營劉勝麾下效力么?”
鄧姣:“……”
他為什么對她家人的動向這么清楚?
“卑職是阿姣的遠房表親。”周季北立即撐著身體起來行禮,喘息著主動擔責:“阿姣今日就是受卑職邀約,才惹來禍端,請殿下責罰。”
“邀約?”陸騁低頭盯著周季北:“她幾時約了你?如何約的你?”
陸騁昨晚的推斷,似乎出現了一個天大的誤會。
鄧姣費這么大勁出宮,想找的新傀儡,貌似輪不到他。
前面有她的表兄插隊。
那她還假裝想要練箭作甚?
打個人人都有機會的幌子么?
鄧姣此刻睜大眼睛看向周季北,魂都嚇飛了。
燕王為什么要這么問?
他難道懷疑她出宮的目的是為了聯系老相好逃跑嗎?
她真的是在街上偶遇的周季北。
表哥你快說句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