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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惡魂纏身(四) “沒準是想吃了你,是……

    李小強在旁邊又喊又叫, 把屋子里的陳淑也驚動了,她手上的水都沒干,往腰上一擦就跑了出來, 她瞧見那流浪漢,氣洶洶地對他威脅著說:“你另一條腿還要不要?!再跑我們家來嚇唬人,我叫人把另一條腿也打斷!看你怎么走!”

    “婆娘,你怎么說話的!”李剛趕緊拉住了陳淑,就怕她一頭熱就跑出去流浪漢打起來,這不體面,更何況還有外人在,但是他一扭頭,才發現陳鶴年站得老遠兒, 臉都瞧不著了。

    陳淑可不就是心疼自己兒子,她已經把罪過都算在了那流浪漢身上,“只弄他一條腿已經仁至義盡了,警察都攆不走的狗皮膏藥,他要是人販子怎么搞,我兒子要是沒了,我得跟他拼命!”

    流浪漢指了指自己,先是搖頭,再是擺手, 他很費力的說話,單看口型看不出什么話來, 他用手去指門鎖,大概是在否認剛才的形容,想進來,這夫妻倆沒理他, 他似乎也習慣了,拍了半天也累了,就拖著那條斷腿挪了挪位置,沒站在大門口,而是坐在門前的角落里。

    有聲音,有聲音溜進了陳鶴年的耳朵里。

    陳鶴年聽到了鈴鐺聲,他扭頭,確定是他掛在屋里的警示鈴發出了聲音。

    纏著這家人的鬼它出現了!

    陳鶴年飛快閃進屋子里,跑進去,很快就聞到了微弱的鬼氣,他精準地用眼睛抓住那一閃而過的影子。

    陳鶴年跨出去三兩步,拽住扶梯,手臂一揮便從袖子里拋出一根銀針,銀針上穿著一根紅線,指尖發力,那根針頭插進墻紙里,陳鶴年擋在一團突兀的黑影的面前,刨針的手還沒收回來,直接橫在樓梯邊,“抓住你了。”

    陳鶴年用紅線攔路,接著就伸手去捉它,誰知那黑影又矮又瘦的一團,還竄得飛快,直接從紅線底下鉆了過去,他微微一愣,隨即對鏡中鬼喊道:“去攔住它!”

    黑影從一樓竄上了二樓,鏡中鬼卻比它還要快,先一步懸浮在天花板上,它的慘白的一張花臉占據了大部分的空間,長發如同千萬銀針扎下來,將那團黑影死死釘在地板上。

    “吃了你,嘿嘿。”鏡中鬼邪邪笑了一聲,空氣幾乎都在那一瞬冷縮了,它已經張開那饕餮大嘴,要一口將黑影吞下。

    誰知,陳鶴年卻在這時甩出一根紅線,直接綁住了鏡中鬼的身體,勒住它的臉,手一拉,將它綁著麻花拽了回來。

    鏡中鬼撲騰地摔在地上:“你干什么?!”它簡直氣得發狂。

    “誰叫你現在吃了。”陳鶴年臉色嚴肅地說。

    “它跑了!”鏡中鬼還沒發泄完自己的不滿,結果就趁著這兩句話的空隙,黑影已經飛快沖進了李小強的房間里。

    陳鶴年跟過去,手里捏著線,但是房間里已經沒有它的蹤影,他循著氣味找到了窗戶上,窗簾被風吹得很高,板縫里還留下了幾根帶血的黑毛,透過窗戶往下看,下面是他家的菜園。

    鬼已經跑了,陳鶴年回頭給鏡中鬼松了綁。

    “那就是一只剛死不久怨氣還沒散的小鬼,我一口就能吃掉,不是你說給我吃的么?你剛剛攔著我干什么?!”鏡中鬼很生氣,但陳鶴年說起話來比它還要強硬:“我沒允許你吃,你就得乖乖閉緊你的嘴。”

    “這是我的規矩,趕緊習慣。”

    陳鶴年的規矩,正是他師父周羨之定下的,在做事前,周羨之都會對他重復一句話:“人死成鬼,有怨則聽其怨,鬼若無罪,必不傷鬼。”

    “多和人打交道就會發現,那些個阿飄啊單純多了。”

    他師父知道的事很多,卻從未帶他和道上的人打過交道,他們流轉不同的小鎮和農莊,最后在這里開了一家店。

    鏡中鬼做出一張赫人的鬼臉,磨著牙齒。

    陳鶴年則看著那幾根黑毛,“它為什么會突然出現?”

    鏡中鬼冷呵著:“沒準是想吃了你,是鬼都想賭一把,萬一真吃到嘴了呢。”

    “不像。”陳鶴年的直覺告訴自己,那鬼不是因為他而出現的,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也不糾結,“下次問它好了。”

    鬼自然是會再出現的。

    三更,一直是最適合鬧鬼的時候。

    等天完全黑了,陳鶴年獨自呆在李小強的房間里,他沒躺在床上,彎著腿側坐在窗戶上,腦袋靠著窗戶柱子,外面的風都吹在他的臉上,頭發都別在肩后,還是會有發絲拂過他的臉頰鼻翼,他閉上眼,隨著均勻起伏的呼吸,安寧的小憩。

    樓下墻上的大鐘還在滴答,滴答……

    陳鶴年半睡半醒著,頭朝另一側歪了歪,就差栽下去的時候,一只冰涼的手扶住了他的腦袋,觸碰到了他的臉頰。

    陳鶴年在那一刻就徹底驚醒了,他翻了個身,從窗戶上跳下來,身旁卻空無一物,他手指摸了摸那根紅繩,還有沒散去的余溫。

    看情況,現在該是十二點往后走的時間,陳鶴年提著箱子走出房間,輕輕踩著地板往屋子里查探,他已經聞到了那股不同尋常的氣味。

    陳鶴年踩上樓梯,咚,咚……屋子里只有他的腳步聲,灰黑的一片只有玻璃附近才有些反光顏色,最后,他站在一扇門的面前。

    這是一樓的廚房。

    在廚房里,他已經聽到細碎的聲音,是牙口在咀嚼。

    陳鶴年從箱子里出一根紅線,捏在手里,將廚房的櫥門拉開,咯呀一聲,他就看見一個人影正趴在地上,腦袋栽得低在吃著東西,正是李小強,他回過身來,滿嘴血汪汪的,嘴巴還一直在嚼,睡衣下全是刺目的血,指甲縫里還卡了幾片鱗片,原來他正啃著一條生魚,從腹部吃了起來,嘴巴上還叼著一顆大魚鰾,腫大的透明白皮和眼珠似的。

    “好吃么?”陳鶴年皺了皺眉頭,扶著門往后退了兩步,“你吃飽了么?”

    “你是只餓死鬼?”

    李小強明顯是被鬼上身了,他就算要動,手和腳也都是撐在地上跟動物在爬一樣,他不吃魚了,突然撲到廚房臺子上,打碎了醬油罐子,還有一壘瓷碗,廚房里劈里啪啦地響。

    他在陳鶴年面前徘徊,也許是在警惕,也許是在挑選下手的時機,他的眼睛蒼白如魚肚。

    陳鶴年卻看見他身上長滿了黑色的毛,這像什么呢?

    李小強在喘吠聲里齜起了牙。

    “你先走。”陳鶴年特意給李小強讓了一個道,朝外面指了指,這娃娃身上太臟了,他可不想給自己衣服上沾上魚腥。

    李小強就這樣從門口竄了出去,跳進客廳里,他腳下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還是剛才魚肉,地板上全是紅色的腳印,也帶出一股腥味兒。

    李小強在客廳里連滾帶爬的,鬧出一陣兒大動靜,陳鶴年不得不管管,一紅線跟著甩了出去,抽在了李小強的后背上。

    陳鶴年說:“從他身上下來,我們單獨聊聊。”

    李小強晃了晃腦袋,叫喚了一聲,他八成是沒聽懂自己的話,陳鶴年就又抽了兩鞭子,直接將那股黑影從李小強的身體里給打了出來。

    “怎么了?”李家人也跑了出來,“這是怎么了啊?”

    “天啊——!”他們瞧見那地上的血,嚇得要昏死過去。

    陳鶴年沖著黑影步步緊逼,勢必要將它抓住,誰知黑影卻在眨眼間消失了,消失得無聲無息。

    陳鶴年都有點納悶了。

    李小強恢復了神智,趴在地板上哇哇大吐,他嘴里全是惡心的魚腥味,難受得他上吐下瀉,但是喉嚨卻被魚刺卡著,他憋紅了眼,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著哀嚎。

    “還不快去拿醋!”陳淑扶住李小強,吼了李孝笑一聲,吼完趕緊去安撫兒子,“娃啊,你忍一忍啊,再忍一忍。”

    “快看外面。”鏡中鬼出現在陳鶴年的面前,它挑了挑眉,臉上帶著點玩味兒。

    陳鶴年往天上看,原本如圓盤的月亮竟然多出了一個缺口,天狗食月!有邪物要出?!

    霹靂一聲!天上又憑空打下一道閃電。

    漆色的夜幕下閃過一道白光,劃過玻璃,接著,陳鶴年就聽見了粗重的吠聲。

    原來,這鬼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條大黑狗。

    黑狗就這樣出現在客廳里,它踩在廢渣上移動,浮動的毛發像一團氣流,體型很大,全身發黑,眼珠卻是白色的,它齜著牙,眼睛一直盯著他們的方向,它還在徘徊,一刻比一刻更顯得壓迫。

    而李小強尖叫了起來,這聲慘叫將李孝笑從廚房李找來的白醋都震摔在地上。

    “養條狗都比你有用,這點事多做不好!”陳淑罵道:“連個瓶都拿不穩么!”

    陳淑和李剛明顯都沒看見那只黑狗,李小強身體都抖成塞子了。

    大黑狗從沙發上跳了下來,它像懸在天上的云,一吹就散了,視線里很快沒有了它的蹤影,但地板上卻開始出現爪子的痕跡,冒出利器割裂的呲呲聲。

    地上源源不斷冒出痕跡,能看出這是一條狗的軌跡,它似乎,是離李小強越來越近了。

    “別過來!你別過來!”李小強嚇得不敢睜眼,一個勁兒地往陳淑懷里鉆,陳淑都不知道他的恐懼來自哪里,只能抱穩他。

    “小師父!你快點做什么吧!”李剛不敢碰李小強,在邊上急得團團轉。

    “它,它……”李孝笑想說些什么,她媽卻狠狠地抓住她的手,拽了一把:“沒看見你哥在受苦么!還不快想辦法!”

    李孝笑捂著自己發痛的手,這些她哪里知道,只能無措地站在那里,事實上,陳淑這句話是特意說給陳鶴年聽的,她不滿沒有擺在明面上。

    陳鶴年卻跟沒聽見一樣,只看戲似的站在那兒,臉上甚至是一副平靜的冷漠。

    “啊——!”李小強又慘叫一聲,這次叫得比剛剛還要痛苦。

    只見他的腳上開始流血,褲腿直接被撕裂,這次是他的腳下出現爪子的痕跡,皮開肉綻,四條血痕落在他腿上,看架勢是要剜下他的肉。

    好大的怨氣。

    陳鶴年都被這撲鼻的味道刺得打了個噴嚏。

    “天吶——!你,你快救救我兒子啊!”陳淑跟著尖叫起來,她伸手過去卻什么都沒抓到,壓根不知道什么東西在害她兒子。

    “小師父!小師父!你快想想辦法吶!”李剛在陳鶴年耳邊喊。

    陳鶴年也該出手了,他將一把香灰朝李小強腿上一撒,那狗的形狀就出現在了眾人眼前,他欲用紅線捆住它,紅線纏在狗身上的時候,誰知那狗的身形卻在一瞬間暴增幾倍,竟就將他的紅線掙斷了,那逆向的推力讓陳鶴年在地上滾了一圈。

    黑狗暫時從李小強身上離開,但見勢又要撲回去,陳鶴年趕緊從箱子里取出一只鈴鐺,搖蕩起來。

    那鈴聲對那狗起到了一點作用,黑狗難受地晃著腦袋,陳鶴年站直了身,給了鏡中鬼一個眼神,鏡中鬼立即圍了上去,它變作和狗一樣大的身形,頭發纏過去。

    可大黑狗卻猛地吼叫一聲,它踏云般撞碎了玻璃沖出了窗外。

    陳鶴年立即追上去,到外面一看,大黑狗正站在屋檐上,那月亮就在它背后,越來越黑,原來那天狗食月的異象是由它形成的。

    “是我看錯了,這狗可不簡單呢,它身上竟然有功德,這世結束便能成天狗,但是它現在怨氣化鬼,在這月圓之夜吸收精氣,要成陰門犬咯。”鏡中鬼說。

    陰門犬,又稱作地府的看家狗,陰起來跟陰差一樣,能將人嚼碎了送進地府。

    “這樣就不好對付了。”它不滿道:“你早讓我吃了它,就不會有現在這些事。”

    “你吃不成它了。”陳鶴年抬頭看了那黑狗一眼,冷硬又堅定地說:“它既然有功德,我就該超度它。”

    第22章 惡鬼纏身(五) 狗不是人,但陳鶴年就……

    陳鶴年站在黝黑的夜下, 那只黑狗則在屋檐上眺望,連吠了好幾聲,鬼魂的聲音悠長飄遠, 像鼓聲的長鳴,而它的聽眾只有陳鶴年一個。

    黑狗的身軀成了殘缺月亮的投影,它灰白的眼珠朝著一個方向看去,最后犬吠聲止住了,變成了肺里吐出來的嘟囔,跟飛沙一樣消失在夜幕下。

    黑狗離開了。

    陳鶴年忍不住說:“它居然絲毫沒有要吃我的想法。”

    “怎么?”鏡中鬼旋繞在他的身側,嬉笑著在耳畔低語:“鬼不想吃你讓你的小心肝受傷了?”

    “不,因為它是來報仇的。”陳鶴年沉默了會兒,“我比較好奇它的怨氣。”他扭了扭手腕, 用了一握,手指繃緊的力量讓皮膚上的青筋顯露出來。

    鏡中鬼立即從他身邊離開。

    狗不是人,但陳鶴年就是它眼里的好啃的骨頭,狗不要骨頭卻要咬人,這只黑狗的恨明顯大過了它的欲。

    陳鶴年走回屋子里去的時候,李剛已經給李小強的傷口止了血,擦洗了臉,換了身干凈衣服,男娃一直在陳淑的懷里啜泣, 眼睛模糊得快要昏厥過去了,陳淑提議要去醫院上藥, 傷口很深,都快要將他骨頭弄斷了。

    李剛正要去用座機打電話,陳鶴年一出現就叫住了他,“不能去醫院。”

    “為什么?”李剛停住按鍵的手, “不讓醫生看看,我們不放心吶。”

    “他去醫院就只有死路一條,除非你們把醫生請到家里來。”陳鶴年緩緩說來緣由:“醫院陰氣重,死人多,他現在被鬼纏上,折騰得陽氣太弱,去了醫院沒準就被鬼差勾了魂去,而且這傷口又不是普通抓傷,聽我的,去準備熟糯米,敷在傷口上別讓傷口化膿。”

    夫妻倆聽了覺得有點道理,陳淑說:“那我先帶娃回去休息。”

    “等等。”陳鶴年飛快走到他的面前,攔住兩人:“我有話要問他。”

    陳淑有些納悶:“什么事,他都這樣了,一定要現在說么?”

    “關他命的事。”陳鶴年直接上手將李小強一把拽到自己旁邊。

    陳鶴年問道:“那狗怎么回事?”

    “你做了什么讓它那么恨你?”

    李小強聲音微微弱弱地,躲避著陳鶴年看來的視線:“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陳鶴年呵了聲,“你會不知道?它恨不得要把你開膛破肚了,你現在裝無辜又有什么用?”

    “小師父,你怎么能這么對孩子說話呢!”陳淑有些不高興了:“他才十四歲,他能做出什么事?”

    “我正想知道他做了什么事。”陳鶴年不顧她的反應,掐住了李小強的領子將他提了起來,跟手里提著一個沙包似的拖了一米遠。

    陳鶴年將他直接摔在地上,“你怎么害它的,你對那條狗都做了什么,現在就說出來。”

    “說——!”

    陳鶴年那冷酷的樣子將李小強嚇哭了,他抱著腿哭嚎:“我不知道!媽,我怕!媽——!”

    陳淑立即沖過來,瞪著陳鶴年:“你這是干什么啊!他就是個孩子!什么狗?一條狗而已,那又能咋了!狗命還比人大不成!不是你的事你管什么!你抓你的鬼就好了啊!”

    陳淑過來搶兒子,用指甲作勢要抓要撓,陳鶴年可不想和她碰到一起,就把李小強還給她了。

    “小師父,你也要講道理啊。”李剛也跑過來幫忙,把陳鶴年攔在前頭,“我娃哪里知道這些,那鬼是條狗?那不就好辦了么?你肯定是有法子滅了它的對么?”

    李小強被他媽護在懷里,陳淑著急忙慌地哄他,李剛站在母子前,礙于面子還有些討好地說:“只要您能把事解決了,錢再給您加一萬成不?”

    “好啊。”陳鶴年應了。

    他就一個人站在那兒,臉上的笑容淡淡的,半個身體都融進了陰暗里,離李小強遠遠的,遠遠地對他說:“你什么時候想說,再來和我說吧。”

    陳鶴年的聲音顯得平靜淡然,他沒動。

    “好好好,就這樣辦。”李剛見陳鶴年還算好說話,就放心了,“婆娘,上去吧。”他們身上的睡衣都沒換,凌亂得很,太晚也有些累了。

    李小強和陳鶴年對視了一次,就不想再看第二眼,那是一雙明亮卻冷的眼睛,李小強一哆嗦,趕緊跟著他媽攙扶著走了。

    陳鶴年一直看著他們的背影,李小強不敢回頭,只能忍著痛,走快些。

    等人都上去,進房間里去了,這客廳就剩下兩個人,李孝笑放下了拖把,朝他走去。

    “我,我認識那條狗。”李孝笑說。

    李孝笑明知道他的表情不是怎么待見人,但還是壯起膽子走到他面前。

    “外面的那個人,總是守在門口的那個,狗是他的,他不是壞人,狗也不是壞狗。”她是來求情的,李孝笑說:“爸爸媽媽不知道,他們只是愛哥哥,因為只愛哥哥,就不會管別人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傷害它,把它趕走就好了。”

    陳鶴年回道:“不可以。”

    李孝笑表情顯得不知所措,一點微弱的勇氣換來的拒絕讓她變得惶恐,而陳鶴年語氣顯得冷漠而刻薄:“求人不如求己,沒人教你,就自學,沒人救你,則自救,你的話,我根本不會聽的。”

    說完,他轉身要走。

    李孝笑沒辦法去追,因為她地還沒拖完,早上她媽起來看她沒掃干凈就要罵她了,而陳鶴年拒絕了她,她就沒有再開口的機會了,她就只能這樣沉默地看著陳鶴年走遠,繼續拿起她的拖把。

    等夜足夠深,屋子里的人就都睡著了。

    李小強睡進了爸媽的房間里,一張大床,他擠在父母的中間,他的腿被墊在枕頭上。

    他剛睡了一會兒,就做了一個噩夢,他夢見黑狗趁他睡著的時候啃他的另一條腿。

    他被嚇醒了,傷口讓他疼得睡不著覺,跟有蟲子在咬一樣,他低聲嗚咽著。

    李小強每天都重復做一樣的噩夢,白天也會聽到狗叫,餐盤上的肉變成一只大狗頭看著他,他都快覺得自己要活不下去了。

    李剛背了一下身,床咯吱咯吱地響。

    這動靜就將神經緊繃著的李小強嚇了一跳。

    也不只有床的聲音,李小強腦子里嗡嗡的響,那條大黑狗朝他撲過來的樣子他依然記得,并不停在他腦子里重復著,他不敢閉眼,又不敢睜眼,生怕一睜眼就是那條狗的張大的嘴和牙齒。

    他還不想死,他真的不想死,李小強心跳越來越快,他現在有點想尿,但廁所他是一定去不了的,他把自己蜷了起來,閉著眼黑漆漆的,卻忽地聽見了聲響,他爸媽都沒有動,床下卻傳來了颯颯的聲音。

    是單純的風?但是他爸媽睡前就關好了窗戶,也關好了門。

    李小強止不住的胡思亂想,他的突然覺得自己的衣服被拽住了,在把他往床下扯。

    有什么,一定有什么東西在!

    它其實沒有走!那個賤師父根本沒有把鬼抓走!

    “媽媽……”

    李小強聲音跟蚊子聲一樣小,他聽到那聲音越來越近了,他腦子里那根神經都要炸了,最后他還是睜開了眼,他看見了李剛側著的后背,黑色的,什么也沒有。

    李小強本來還想松一口氣,誰知眼前的黑影突然動了。

    那是大狗的毛發和它的眼睛。

    原來,黑狗正趴在李剛的肩膀上,在朝他看。

    對上那雙眼珠,李小強呼吸都停止了。

    “啊——!”他慘烈的大叫一聲。

    黑狗又撲了過來,他大喊大叫地滾下了床,不管他怎么叫,他爸媽卻還在睡,他摔在地板上,地板又涼,他身體又痛,可能傷口又流血了,他疼得大叫。

    黑狗就坐在床上。

    李小強盯著他,爬到了最遠的角落里。

    那條狗竟然在笑。

    “你還撒謊。”黑狗開口說話了,它舔了舔自己的毛發,亮出了自己鋒利的爪牙。

    “我要把你撕碎……”

    “你,我要吃了你,沒人能救你了,你要死了。”

    “不要,不要——!”

    “你不要過來!”李小強一個人,都顧不上身上的疼了,他看著黑狗朝他靠近,崩潰地哭了出來,“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放過我吧,你放過我吧!”

    黑狗卻撲過來,一爪子撓在他肚子上,李小強看到自己的身體破了一個大洞,抽搐著幾乎瘋狂地叫喊。

    “娃!你別嚇我啊!”陳淑和李剛都蹲在李小強的身邊,而李小強的眼睛一直盯著一個方向,不停地喊叫,朝空氣拍打著胳膊。

    “快喊人救命吶!”陳淑喊。

    “門打不開!”李剛跑到臥室門邊,轉動門把鎖,可是門卻鎖死一樣,怎么也打不開,他急著用身體撞門。

    李小強看著黑狗把他的腸子都掏了出來,他好疼,疼得發抖,口吐著白沫,手腳冰涼。

    陳淑拍著李小強的臉,急得掉眼淚,“娃啊——!你別嚇媽啊!你醒一醒,媽在這啊!”

    李剛那身板,門沒撞開自己倒先摔在地上,兩個人就圍在李小強身邊,急得跺腳。

    這時。

    咚咚兩聲。

    外面有人在敲門。

    “出什么事了?”陳鶴年那平緩的音調如天籟之聲。

    門也突然開了,陳鶴年就站在門口,他修長的身體立在那里,李剛如看到救星,喜得直掉眼淚,“快看看我娃!他快不行了啊!”

    李小強的腿傷口又裂開了,地上拉一條血線,他□□都濕了,一副狼狽慘樣。

    “你們不用著急。”陳鶴年只是淡淡掃了一眼,微笑著說:“他這是做噩夢了。”

    “這哪里像沒事的樣子!”陳淑怒吼了一聲:“你倒底能不能救人!”

    陳鶴年遂了她的意,上前手掌一揮,“好了。”

    “好了?”

    李剛夫妻發懵地看著他。

    只見一團黑霧緊接著從李小強身上冒了出來,鏡中鬼擺擺手回到了陳鶴年的身邊。

    李小強身體突然抽搐了一下,他的眼睛真的慢慢恢復清明了,有好轉的跡象,等他再清醒過來的時候,眼睛都已經哭腫了,嗓子也喊啞了,他摸著自己的肚子,才發現自己什么事也沒有,黑狗沒有掏空他的肚子。

    但是他一抬頭就看見了陳鶴年。

    陳鶴年俯下身,目光凌厲地射向他。

    李小強能看見他臉龐清晰的輪廓,陳鶴年輕挑著眉,眼神還是不冷不淡的,壓著唇角說:“你現在…有什么要跟我說的么?”

    “我可以幫你解決煩惱,但機會…”陳鶴年豎起一根手指,“只有一次。”

    那聲音李小強聽進了耳朵里,他現在再看陳鶴年,跟看畫里的神仙一樣,神仙顯靈在眼前,他恨不得撲過來抱住他的大腿,跪著求他。

    李小強哽咽著,埋頭痛哭起來;“我什么都說,你救救我吧……”

    第23章 惡魂纏身(六) “要么我超度你,要么……

    李小強說, 他是某天放學回家的時候看見的那條狗,那條黑狗每天下午都會在路邊游蕩,它不怎么靠近人, 但那天不一樣,他走路的時候黑狗跟了上來,它也許是餓了,一直流著口水沖他叫,他就去廚房里拿魚肉喂它,它不吃,還要咬他,他當時太害怕了,就用棒子打了那條狗, 不小心打中了腦袋,狗就倒地上直接死了。

    陳鶴年說:“尸體在哪兒?”

    “就埋在菜地。”

    “現在帶我去。”

    李小強頂著那雙紅腫的眼睛往外一看,原來太陽已經出來了,已經是早上了,李剛馱著他,背他下樓,他給陳鶴年指了一個范圍。

    陳鶴年看了一眼土,就清楚尸體的位置了:“挖開。”

    李剛又去找鋤頭。

    “去照顧你哥哥。”陳淑對李孝笑囑咐一聲,就拎著鋤頭和李剛一起挖。

    陳鶴年輕微地偏了偏腦袋, 悄悄對身邊的鬼影說:“去,看看外面的人還在不在, 在的話,就把門打開,讓他進來。”

    鏡中鬼在一旁埋怨地盯著他,是的, 它真的成了這人手底下的奴隸了,一會兒要去嚇唬小娃娃,一會兒又是開門的工具,結果陳鶴年壓根沒看它,它哼了聲,消失了。

    一鋤頭挖下去之后,陳鶴年的視線都聚集在那土上。

    “紅土?”他走近蹲下來看。

    李剛又挖了幾下,刨出來的都是紅土,這是大面積的,腳下踩著的都是,李剛問:“有問題么?這地是一個風水師父選中的,后來他有事離開,就讓給我了。”

    陳鶴年再看了一眼他們的屋子格局,回道:“沒有問題,是個開財的好風水。”地為紅土則是腳乘朱雀,借力上青天,白墻紅瓦為大開之勢增增日上,鐵欄桿為縛氣不外入,就成了一個陰內陰的風水寶地,誰住著都得發財。

    “那就好。”李剛聽了,更放心了一些。

    “但是這樣好的風水已經毀了。”陳鶴年接著說,“非但不漲福,還會消財耗命。”

    “啊?”李剛的笑容還沒有收住就僵硬了,“這是為什么?”

    “你繼續挖。”陳鶴年說。

    他已經知道原因了。

    小孩沒有埋很深,幾鋤頭下去就看見了黑色的毛,那黑狗的腦袋都癟了,可不是一棒子能打成的。

    陳鶴年說:“把尸體弄出來。”

    李剛夫妻有點嫌晦氣,捂著鼻子用布把它抬了出來。

    黑狗的全貌就露了出來,奇怪的是,它的尸體居然沒有腐爛。

    “這樣純正的黑狗,那些闊佬們都喜歡養在家里看家護院,知道為什么么?”陳鶴年徐徐說:“因為黑狗陽氣旺盛,有驅邪的作用,對于我們道上來說,它更是祥獸,你兒子把它尸體埋在這屬陰的紅土里,自然直接破了外陰風水,成了倒內陰,冤魂必成怨鬼!”

    “小師父,那你有辦法將它收了吧?”李剛說。

    “當然。”陳鶴年說,“將尸體火化再供上香火,日日祭拜,便能慢慢消解它的怨氣。”

    李剛臉色發苦:“這樣麻煩?就不能直接解決了?”

    “那就是另外一種方式。”陳鶴年說:“不過你兒子一定熬不過今晚,十六,同樣是月圓之夜,它只會比昨夜更強,到時候我也不攔著,等它吃了你們,我也好讓它灰飛煙滅。”

    “這怎么成?”李剛急了:“那就燒了吧,把尸體燒了!”

    “又不是你燒,你急什么?”陳鶴年淡笑道:“火葬尸體前,自然要先問過親友。”

    “它一條狗,還要去哪里找別的狗哇?”李剛煩了。

    “不用你們找,他不是已經來了么?”陳鶴年說,“而且,他可是個人吶。”

    眾人一扭頭,就看見一個黑影一瘸一拐地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正是成天躺在他們家門口的流浪漢,他發黑的臉上還有些灼紅顏色,每吐出的一口氣都有些費勁兒。

    “他怎么進來的?”陳淑一瞧見他,臉色就惡劣起來。

    流浪漢看見這么多人,有些局促地縮了起手,他嘴巴不停啊啊著,卑微地朝他們搖頭。

    “你的狗在這里。”陳鶴年對他說,指著黑狗的尸體:“你可以選擇把它直接帶走,也可以交給我,讓我來超度它。”

    也不知道那流浪漢聽見了沒有,他歪著腦袋朝這里撇,張著嘴在吸著氣,最后終于看見了地上的黑狗,他啊地怪叫了一聲,步子明顯變急了。

    他這一急,腿就瘸了一下,膝蓋猛地磕在地上,用手掌撐地,他又很快爬了起來。

    流浪漢摸到了黑狗的尸體,只是尸體已經臭了,冷了,只因為魂魄不散,尸體才有沒有腐敗,他臉色沒變,手在狗身體上摸了摸,毛都硬了,穿過了他粗糙的手,那黑狗的脖子上還有一條紅繩綁著的小鈴鐺。

    流浪漢趕緊抱起了尸體,就要走人。

    “把狗放下!”

    “不準走!”

    見陳鶴年沒說話,李剛夫妻倆立即圍了上去,擋著他的路:“我兒子都被它害了,你還想走!把尸體留下!必須把這畜生給燒了!”

    流浪漢睜大了眼睛,啊了一聲,嘴巴也睜得大,可他又說不出話。

    但是陳淑和李剛開始拉扯他的手,他們要把尸體給搶過來,黑狗的鈴鐺隨著搖晃響了起來。

    “你養的畜生!死畜生!”陳淑惡狠狠地罵道。

    流浪漢急了,一邊抽氣一邊用鼻子吐氣,他用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瞪著他們,他的嗓子跟被刀割一樣疼,卻狀若嘶吼:“小狗!”

    “這是我的小狗!”

    他扯著嗓子,沙啞地蹬腿咆哮:“我的小狗!”

    “啊,唔……”

    流浪漢居然發出了聲音,他原來不是個啞巴,他的聲音很難聽,更類似于絕望的怒吼,他帶著泥垢的指甲緊緊插進黑狗的毛發力,他在用身體拉扯,用肩膀撞,用頭擠,他死勁扭著身體,幾乎拼盡一切。

    但那條瘸腿已經不能支撐他蠻力的動作,他倒下了,他笨重地摔在地上。

    流浪漢嗚嗚兩聲,拖著疲憊的身體壓在黑狗的尸體上,他咬緊了嘴,眼睛仍然瞪大著,不松手。

    陳淑幾乎瘋狂地撕扯他,推搡著,最后更是用上了拳頭,他們咬牙切齒,臉上愈發的猙獰,他們的拳頭砸在了那副瘦弱的身軀上,用腳踹流浪漢腿上的傷口。

    “不是他的錯!為什么要打他!”李孝笑大喊了出來,她跑了過來,這大概是第一次在父母面前如此響亮的說話。

    她的身軀不大,聲音卻是用身體發出來,是有力量的,她沖了過去,就這樣沖到了流浪漢的身邊。

    李孝笑用身體去撞李剛,奮力撞自己的爸爸:“這是他的狗!是他的親人!”

    “爸爸媽媽,是你們錯了!你們不能打他!”

    李剛用手甩開自己的女兒:“這可是你哥哥的命!你向著誰呢!”

    李孝笑摔在地上,她又爬起來,去抓她爸的手,“你們愛哥哥!那他就不能愛他的狗么!”

    她再一次跌倒,又再一次爬起來,如此反復,她竟然不覺得疼,不覺得疲憊,如此,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沒什么可怕的了,她擰緊著眉,目光變得越來越堅定。

    但是再一次摔倒的時候,卻有人直接把她拉了起來,那人的動作并不溫柔,直接是扯著衣領用提的。

    李孝笑驚訝地看向那人,竟是陳鶴年。

    陳鶴年將她從這場爭斗里拽了出來,手一甩將她拖到身后。

    不知何時,那扭打著的身體下竟然多出了一團黑影,一聲充斥著恨意的犬吠發了出來。

    渾然不知的李剛夫妻倆,猛地被一股陰風給撞飛了,兩人直接摔出一米遠,落在地上的時候已經不省人事,沒再站起來。

    “你來了。”陳鶴年定眼看著黑狗的魂魄,“我就知道,你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你上一次出現也是因為他,你聽見了,你還想保護他。”

    黑狗出現在他面前,它圍繞在流浪漢的身邊,磨著牙齒,不停發出沉悶的警告低吼。

    它叫著,同時也被射來的陽光灼燒著。

    黑狗的叫聲越來越虛弱,而它身下的人并不能聽見它的聲音,但它不停徘徊著,不肯離去。

    流浪漢還趴在地上,死死護著尸體他幾乎頭破血流。

    “你本身非惡,就算成不了天狗,也能成陰犬在黃泉為鬼魂領路,可你現在若殺人,就會成為真的怨鬼,無法轉世輪回,你會忘記自我,忘記你在乎的人,直到變成一方邪祟禍害,除了我,到時候,也會有別人來滅了你。”陳鶴年靜靜對它說:“要么我超度你,要么我滅了你。”

    “你若有怨,我幫你抱怨。”

    “白天,你可完全不是我的對手,入夢來吧,讓我瞧瞧你的前身過往。”

    陳鶴年手持紅線,將紅線揮出,黑狗彌留之際看了一眼地上的流浪漢,嗚咽一聲,發出了悲傷的聲音,紅線捆在了它的身上,陳鶴年已將其困住,又將鏡子亮出,鏡中鬼出現,與他合力將這只黑狗的魂魄一并拉入鏡中……

    第24章 惡鬼纏身(七) 有福有福,你還在么?……

    它是個消防戰友, 一只搜救犬,它被一群人養著,有一群朋友, 它會出現在消防站,會在車上,更多的時間在一些廢墟下,它的鼻子很靈,也很會找人。

    它沒有什么特別的血統,它是條黑狗,毛很尖,皮膚很滑,摸起來的手感并不好, 它不漂亮,就是一只土狗,是適合上飯桌上的狗,它從小流浪,最后消防站的人遇見了它,讓它從骨瘦如材變大變壯。

    那時候它剛好六歲,有個地方發了大水,好多屋子都被沖垮了,人也不見了, 它被人牽著開始找人,沒日沒夜的, 等大家休息的時候,它還在廢墟附近,它高興地叫了一聲,因為它又聞見了一個人, 那個人好像是被壓在木頭底下了,它先跑過去確定那人的位置,還沒叫人,就被捂住了嘴。

    它昏了過去。

    等它再醒來時,已經聞不到朋友的氣味,不知道這里是哪兒,它被用繩子捆著,脖子沒有狗鏈,原本身上的衣服被扒了,不知道被丟到哪里去了。

    它聞到了血的味道,那是它同伴的氣息,是死掉的味道,這讓它兇狠地齜起牙,地上有幾只被剁掉的狗爪子,籠子里的狗不停在叫著,它們擠在狹窄的鐵籠里,頹廢,沮喪,害怕。

    狗販子覺得它個頭大,擔心它因為驚恐變瘦,就想趕緊把它殺了,正在外面磨刀。

    黑狗的脖子上被捆了一條繩子,綁了個死結,這種感覺它知道,消防站的朋友們陪它做過很多次演習,它的牙齒很鋒利,黑狗悄悄咬斷繩子,這對它不難,籠子里的狗都在叫,外面的人用刀拍了拍磨刀石,這樣里面的狗就不敢叫了。

    只可惜,它咬不開門鎖,它幫不了這里的其它狗,它沖看門的人咬了一口就跑了。

    人在后面追趕它,但它跑得快,它身體矯健跑進巷子里,別人就追不上它了,但它回不了家了,它的鼻子聞不到回家的味道,它埋頭走在陌生的路上,腳掌踩著的感覺都是不一樣的,好遠,它大概是在一個很遙遠的地方,它汪嗚一聲,低聲的喘吠。

    黑狗還有些餓了,可哪里有吃的?它不能去人多的地方,人會拿東西驅趕它。

    它不停走著,走累了,就找了一條寂靜巷子,它看見了堆積的廢紙,墻上還搭了一個棚子,黑狗走過去,尋了一個位置趴在那里,它閉上眼,縮成一團黑球,它想念以前的家,想念那群朋友。

    黑狗睡著了,是人的腳步聲將它驚醒。

    它立馬坐了起來。

    立起來的東西是一條狗,一條黑狗正仰著頭盯著他,男人也是愣了愣,沒想到會跑來一條狗,他揮揮手:“去去,這里是我的地盤。”

    黑狗低下腦袋,在男人的驅趕下,它走到一邊冰冷的水泥上,但它走不動了就趴在一邊的角落里。

    黑狗的腦袋伏在地上,它看著男人。

    過了一會兒,它聞到了一點香氣,它又立馬站了起來,望過去,它確信,那是吃的。

    黑狗舌頭伸出來,舔了一圈嘴,朝男人叫了一聲。

    “干啥?”男人對狗說:“你還想吃啊?”

    男人護著飯盒:“我就一塊兒排骨肉,還能分給你不成?”

    黑狗扭了扭頭,只是卷著舌頭舔嘴。

    男人呵呵一笑,他手里有一盒中午的剩飯,一份煎餅,他今天靠賣廢品賺了十塊,五塊錢的煎餅,昨天晚上剩飯拿出來熱了熱,那一塊兒排骨還是厚著臉皮跟一個老板討的。

    黑狗站在那兒,垂喪著腦袋,它的眼睛很亮,視線比黃毛的狗要明顯,男人還是第一次在吃飯的時候被盯著。

    他看著黑狗一直用爪子劃著地板,它一直可憐地嘟囔著,最后被它叫煩了,男人就將吃了肉的骨頭丟到了它的面前,“只有骨頭了,愛吃不吃啊。”

    黑狗叫了聲,立即埋下頭啃掉了骨頭。

    “一塊兒骨頭都吃得這樣急,沒吃飯呢!”男人樂呵呵地對它說:“也對,你是條狗,一個畜生,哪來能和人比呢!我倒是活得跟條狗一樣。”

    黑狗似乎因為男人的讓步,大膽地走到了他的面前,它端坐在男人面前,搖著尾巴,吐著舌頭。

    “做什么?沒吃飽啊?呵……”男人吃掉了煎餅,就見黑狗眼巴巴的盯著他,它的肚子還叫了起來。

    “還真沒吃飽,吃吧。”男人把剩飯倒給了它:“可別在這成了餓死鬼。”

    黑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地上的米都舔了個干凈。

    男人收拾了東西,穿這件大外套就睡在了自己的紙板上,睡了一覺,醒過來被毛扎了一下臉,他嗆了聲,朝那狗不輕不重地踢了一腳:“你咋還這里?”

    “去去去,走開!”

    黑狗被趕了起來,男人瞪了它一眼,拉緊衣服,去別人店門口接了把水,抹了一把臉就拿出一條捆繩。

    黑狗立馬站了起來,它警覺地朝男人盯過去,還大聲叫了一聲。

    男人只是將繩子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拖起自己的木推車,他頭也沒回拖著車往外面走。

    他起得倒是早,立馬去翻了大街小巷的垃圾桶,還去剛營業的店主人那里討些廢品。

    男人剛捆好一累壓平的紙殼,就聽見早餐店老板警告說:“看好你的狗,我這包子一塊五一個,咬著了,你可得付錢啊!”

    “狗?我哪來的狗。”男人說,一扭頭,那大黑狗竟然跟了他一路,一看他回頭,它就乖乖坐下,搖起來尾巴。

    “誰叫你跟來的。”男人嘟囔著:“不會看人臉色的小畜生。”

    “還想吃包子?做夢去吧!”

    男人推著車走了,走著走著往旁邊一看,這狗居然還在,一直跟在他的身邊。

    “愛跟就跟著吧,看你要跟到什么時候。”男人說:“我一個窮光蛋,跟著我又沒肉吃,你以為能享福吶。”

    男人將廢品都收拾好了,推著東西去收廢品的老婆子那里去換點錢,一扭頭,沒看見黑狗的影子,也沒聽見它的叫聲,他呵呵一聲,繼續往前走。

    老婆子給稱了重:“五塊錢。”

    男人不滿說:“明明是六塊。”

    “這還差一點點呢。”老婆子指著稱的刻度線,“湊不夠整。”

    “嘿!”男人上火了:“你整我呢!”

    老婆子很強硬地說:“少一點都不行!我也要做生意的!不想賣就把東西拖走!”

    “賣賣賣!” 男人妥協了,他有火也沒理撒,可這時,他又看見了那條黑狗,它嘴里正叼著一塊紙殼板,一邊喘著,搖著尾巴跑過來,男人愣了愣,將這塊兒笨重的紙板放上去。

    “老婆子,這不差了吧。”男人立即說。

    老婆子瞪了他一眼:“你這個,小癟三,從哪里整來的狗?”

    “這你管不著,給錢!”

    老婆子再給了他一張票子,男人樂呵呵地帶著黑狗走了。

    狗也沒怎么叫,能聽見它吸氣的聲音,回去的路上,他看了這狗好久,這狗還真一直跟著他。

    經過那包子店的時候,男人停了下來,他走上前:“還有包子沒?”

    店老板意外地說:“有,你要買包子啊?”

    “來兩個。”

    店老板把包子裝好送過來,男人接過包子,遞了兩張票子過去:“你這都不新鮮了,這點錢夠了哈。”

    “嘿——你!耍賴皮,快滾!”店老板直趕人。

    男人占了便宜,笑嘻嘻地帶著狗走了,可惜他沒房子,只能住在別人推垃圾的路上。

    黑狗坐他對面沖他搖著尾巴。

    男人給它丟了個包子:“吃吧,你賺的一塊兒,給你買了包子,這樣我們可兩清了。”

    黑狗高興地沖他叫了兩聲,包子吃飽了,就立起來,朝他伸出了一只手,男人愣了會兒才知道它這是要握手。

    黑狗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里,男人有些意外:“還挺聰明。”

    黑狗叫了兩聲。

    男人說:“可惜啊,你就是只狗,說不了人話。”

    狗,就是一只畜生。

    可是他無論走到哪兒,那狗就跟到哪兒,它累不累男人不知道,但是自己好像突然多了一個伙兒,一只狗能吃多少呢?男人想著,雖然嘴上罵罵咧咧地,但是手里的吃的,還是會分這狗一點。

    那街上的人都知道,他養了一條狗。

    男人沒再否認。

    已經十一月了,天氣是越來越冷的,那黑狗也不愛動了,尤其是晚上,總是嗚嗚地不停叫喚,男人這才注意到它身上連件衣服都沒有,人會冷,狗也會冷,到了晚上,黑狗就會縮在一邊發著抖。

    男人原先不讓它和自己睡在一起。

    “過來。”男人朝它招了招手,他這里也只有一件湊合的大衣,他是這樣的窮酸,活得沒有半點體面,他見過富人家的狗,身上還有衣服嘞,其實,他活得還不如一條狗。

    黑狗很快湊了過來,一人一狗擠在這件大衣下,還能咋辦,能活就活唄!

    男人好不容易攢了點錢,買了點炭,他可以帶著狗睡在火炭邊,燒點熱水,煮完泡面吃。

    到過年的時候,外面都是小孩在放炮響,狗也可以隨意地叫,這狗已經跟了他三個月,除夕夜,他把狗叫到自己面前,從手里拿出一樣東西。

    一條紅繩,上面系著一個鈴鐺,這鈴鐺是他花兩塊錢買的。

    “那洋玩意我可買不起。”男人說:“湊合著用吧,綁上它,以后你就是我的狗了,就算有人給你吃的,你也不能走,知道不!”

    黑狗戴上鈴鐺,它蹦了起來,鈴鐺也響了起來,它在雪地里跳,跳一下,響一下。

    男人說:“至于這么高興么?”

    黑狗圍在他身邊叫。

    “我沒有名字,但我可以給你取啊。”男人認真想了想,“以后你就叫有福吧,咋樣?”

    “別人家門口都貼著的字,可喜慶咧!”

    黑狗望著他,男人叫了聲:“有福!”

    “汪!”狗立馬撲過來,舔他的手。

    “就當你聽懂了。”男人嘿嘿笑了起來。

    有福那頭蹭他的手掌,男人揉著狗的頭。

    誰說人一定要和人才可以搭伙過日子?

    有福很聰明,知道用嘴給他叼東西,它會幫忙拖廢品,就這樣過了一段還算不錯的日子,只是他原先住著的地方被人管,不允許出現那么多垃圾廢品,也不許人住,更不允許有流浪狗。

    男人不得不帶著有福搬到一個更遠的地方。

    男人不禁想,人都要交朋友,那狗是不是也得有朋友呢?

    男人叫有福出去玩,看附近有沒有別的小狗,只是這附近養了狗的人,主人都不會讓自家的狗和有福玩,他們說有福是流浪狗。

    男人每次都會扯著一個大嗓門說:“我家有福是有家的,我到哪兒都有它的狗窩!”

    他那身破爛的打扮,惹得街坊鄰居發笑。

    有福認識的第一個朋友是一個女孩。

    女孩叫李孝笑,她穿得干凈,是個有錢人家的孩子,她是在回家的路上遇見的有福。

    她注意到這只陌生的黑狗總是去撿垃圾,它總是孤零零的一條狗,覺得它可憐就去店子里用攢下的零花錢給它買烤腸吃。

    但是黑狗總是不吃完,它總要留下一半來。

    李孝笑以為它是舍不得吃,就經常給它買。

    她憐惜地說:“你也沒有家,沒有人愛你么?”

    “誰說的。”

    在邊上撿破爛的男人突然對她說:“它是我的狗,我沒有房子,但它有家的嘞。”

    “對不起,叔叔。”李孝笑向他道歉。

    “就是你一直給有福買吃的?”男人說,“謝謝你啦,有錢人家真好啊,但是有福是我的狗,你可別打它的主意!”

    “它叫有福?”李孝笑忍不住笑了,她伸手摸了摸有福的頭,為它感到高興:“看來你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

    “有人愛你,真好。”

    男人朝有福招了招手,有福就跳起來,用頭頂向他的手掌。

    他開懷大笑起來……

    李小強總是看見他妹妹圍著一只狗轉,他不知道這狗有什么好的,黑得像塊碳,不可愛也不漂亮,但他總能看見,那條狗會舔李孝笑的手,對著她歡快地叫。

    這讓他也想要條狗,李小強興起的,去廚房去拿了一條小魚丟到了黑狗的面前。

    但是黑狗根本沒有理他,它不吃他給的魚。

    李小強罵它,它就沖自己叫。

    一條賤狗!

    李小強長這么大,做什么都是順的,卻在一條狗上沒討著好,他討了個冷臉回到家,就纏著他媽,他說他要養狗。

    陳淑沒答應:“一條畜生有什么好養的,又臟又臭,到時候在院子里拉屎,你管吶?”

    這么一聽,李小強的笑容就回來了,就是,一只畜生,又臟又臭才會和他妹妹這樣的人在一起玩。

    “媽媽,那我要吃狗肉。”

    “咋又要吃狗肉?”

    “我就要吃!我就要吃——!”

    陳淑拗不過兒子:“買買買,晚上做給你吃,行了吧!”

    陳淑去菜市場買了半只狗肉回來,做了碗炒菜。

    李小強笑嘻嘻地等著狗肉端上桌:“給妹妹吃。”他立馬夾了一塊兒放到了李孝笑的碗里。

    李孝笑有些驚訝,但是嘗了一口就覺得不對,她問:“這是什么肉?”

    “狗肉啊!好吃么?”李小強里面告訴她答案,看見她的臉一點一點變得蒼白,他哈哈笑了起來。

    “多吃點!”李小強不停給她碗里夾,“我特意給你準備的!”

    “我不吃。”李孝笑幾乎快哭出來了。

    “叫你吃你就吃!”陳淑生氣地說:“矯情什么!有本事一輩子都別吃肉啊!給我吃!”

    李孝孝抿緊了嘴,掉下了兩滴眼淚。

    “李孝笑!現在翅膀硬了,話都不聽了?”

    “還哭!別讓我在飯桌上抽你!”

    李孝笑只好含著眼淚把肉咽了下去,好不容易等他們吃完了,她一個人跑到廁所里,忍不住哭,一直在嘔吐,她吃了有福的朋友,她捂住嘴哭得喘不上氣。

    “快點把碗筷收拾了!”陳淑在外面催她,她只能抹掉眼淚出去干活兒,只是她感到羞愧,她再也笑不出來了,和課本里老師講的一樣,她覺得自己沒臉見有福了。

    李小強后面向陳淑告狀,說她總是在和一只黑狗玩,她被打了一頓,也徹底失去了這個朋友,她沒再看見過有福,但她會想念有福。

    有福同樣記得她,它總是會在她放學的時候等著她,等到六一兒童節的時候,李孝笑偷偷見了有福,她買了三根烤腸,一根給自己,一根給有福,還有一根給大叔,這樣有福才舍得吃掉一整根烤腸。

    但她還是笑不出來,她哭了出來,哭著對有福說對不起。

    有福則拿頭蹭她的臉,小聲地用鼻子呼出聲音,它在安慰她,它沒有討厭她。

    李孝笑哭完了,也慢慢釋然了,她還是忍不住去見有福。

    但是李小強就是見不得她笑,李孝笑成績比他好,在學校里又受老師的歡迎,現在連一條狗都向著她,他從別人那里聽說,城里都在抓狗,抓到了就會打死送到狗肉店里去。

    一條狗,根本不會有人在意它的死活。

    李小強心底有了一個念頭,他想到了一個法子,特意挑了周末的日子,李孝笑要去外婆家,爸媽也要到晚上才能回來。

    他拿了一件李孝孝穿過還沒有洗的衣服,跑到那條巷子門口,那條狗正要走,他趕緊把衣服伸到狗的面前。

    “跟我走。”李小強裝作很急的樣子:“她需要你!你想不想幫她?”

    黑狗聞了聞那衣服,大聲叫喚了幾聲,還真的跟上了他。

    這畜生,比他還要急。

    李小強把它引到了自己家里菜地的倉庫里。

    有福邊叫邊沖進了倉庫里,它沒忘掉自己以前的職責,它是一條搜救犬。

    它只知道李孝笑有危險,所以它沒有準時回到男人的身邊,但是它進了倉庫時候,卻只有關門的聲音,它并沒有看見人,也沒有聞到朋友的氣味兒。

    有福還沒反應過來,李小強就一棒子就砸在它的頭上,這棒子砸昏了它的頭,有福站不住,它的腿顫顫巍巍,搖搖晃晃,它看著這個人。

    有福不明白,不明白他為什么要打自己。

    它嗚咽兩聲,李小強又一棒子砸了下去,砸得它頭破血流。

    它很疼,李小強跑過來強硬地把魚肉塞進它的嘴里。

    “吃啊!叫你吃的時候你不吃!畜生!活該!”

    倉庫里不停冒出犬類慘叫的聲音,它那樣的痛苦,它最后倒在了地上,腦袋都快被砸癟了,它看不見了,它嘴里最后吐出一口微弱的氣,它等不到了。

    有福沒有按時回來,男人就出去找了,他找了附近的一帶地方都沒有看見它,他擔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狗販子不要臉什么狗都惦記著,但是有福有這個戒備心,男人想是不是那個女孩,有福是不是去了她那兒呢?

    李孝笑以前指過一個方向,男人順著找了過去,他還真聽見了有福的聲音,它叫得很慘,可是大門他進不去,他在外面急得團團轉,不停拍著鐵欄桿,呼喊著。

    男人要找回他的狗,但是這家人回來就將他拒之門外,有福就在里面,他的狗就在里面!

    李孝笑回來了也幫他找,可是她也沒有找到。

    “我的狗就在里面,我的狗就在這里!”男人對來趕他的人說:“我要我的狗!我的小狗!”

    男人就賴在這家人門口,在門口睡覺,怎么都不肯走。

    他被打斷了一條腿。

    他身上沒錢,他治不了傷,腿發炎直接瘸了。

    他可能是生病了,沒了有福,他吃不下飯,他的嗓子也很疼,他喊了太多次,有一天,竟然說不出話來,他嗚嗚噎噎,和有福一樣,沒人能聽懂他的話。

    別人把他當做瘋子,不再理會他了。

    男人有時會回去看,看有福回來了沒有,他拖著瘸腿來回跑,他無法停歇。

    有福有福,你還在嗎?

    我要帶你回家。

    第25章 惡魂纏身(完) 有福有福,你到家了。……

    有福有福, 你還在不?

    當男人視野里沒有它的時候,他就會這樣大聲囔囔,他的聲音像沙子在磨, 它只要聽見了,都會叫上一聲,它叫得快叫得響,會跳到男人面前。

    一聲沒應,就再叫一次,男人總會聽見的,它叫完就能聽見男人的笑聲。

    而現在。

    有福又聞不到家人的味道了,這里又冰冷又陌生,它沒有感知了, 踩在陌生的地方,它朝著遙遠的天上望,什么也望不到。

    小狗的世界里有月亮么?而有福的世界里只有月亮。

    有福有福,你會想家么?

    會的,因為小狗也會思念,小狗也會疼呢。

    小狗是個畜生,但它也會哭啊,它的眼睛里會沮喪地流下眼淚。

    有福想找回家的路,可欄桿困住了它, 它好焦急,好苦。

    有福又聽見了男人的聲。

    你是來接我回家的么?

    我的小狗在里面!

    是的, 它在的。

    它很想奔跑到男人的身邊,它不停叫喚著,跳到了屋檐上,它找到了男人。

    男人就在欄桿外。

    它叫著, 但男人聽不見。

    它撞著,它痛著,可就是出不去,有福只能看著,它的朋友,家人都在被欺負。

    為什么傷害了它,還要傷害它的家人呢?

    小狗不明白。

    有福只想保護他們,它在憤怒的低吼,一次次,在悲痛著,無能為力的嗚咽,最后,它流下的一滴眼淚湮沒了它的過往。

    黑狗快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它不知道在自己在哪兒,它盯著陳鶴年,這是一個聞起來很好吃的人,它氣勢洶洶地朝陳鶴年走去,它面目猙獰,已經張開了可怕的獠牙,猛地發出一聲嘶吼,它的體型比人要大。

    它決定要吃了他!

    黑狗腳底下是一面巨大的鏡子,而鏡子又恰好照出了它原本的樣子,一面瘋狂,一面迷失沮喪,可那就是一只普通又可憐的黑狗啊!

    “你的怨恨,我已經知曉。”陳鶴年寧靜地說:“是李小強殺的你,你該報復的人也該是他,我手里有他的魂魄。”他扭頭看向鏡中鬼:“那娃娃的魂魄在你手里對吧,別想糊弄我,你嚇唬他的時候已經哄騙他許了一個愿望。”

    鏡中鬼沒否認,嘻嘻笑了兩聲,“那你想怎么做?”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陳鶴年說著,笑了起來,“這就不關我的事了。”。

    李小強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又出現在那間倉庫里,他正迷茫著,很快就被這死寂的恐懼給嚇壞了。

    “媽!爸!”

    “你們在哪兒!”

    他扶著墻壁站了起來,周圍很黑讓他忍不住吞咽著口水。

    這時,犬吠聲從外面冒了出來,這一叫,嚇得他抱著腦袋竄,他手足無措,只想往門口跑,往亮一點的地方去,去找人,可他腳還沒邁出去,那大門啪的一下就關上了,門縫閉上的時候險些夾了他的腳。

    李小強瘋狂地拍打著大門:“讓我出去!開門!快開門——!”

    “我也打不開啊。”陳鶴年慵懶的聲音從外面慢悠悠地傳進來:“要不然你向它求求情好了,你之前不是說,沒有害它么?”

    “不!我不要!”李小強貼著大門,已經聽見了那條狗的喘氣聲,黑狗從黑暗里走了出來,它的個頭可比他大多了,李小強真害怕它一口咬掉自己的腦袋。

    “求求你了!放我出去!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李小強依然在拍打著門,他腿軟已經跪在地上了,他跪著求外面的人。

    陳鶴年后背靠著緊鎖住的門,他只盈盈笑了起來。

    他居然還能笑出來!李小強憤怒地想,他都快害死自己了,可是陳鶴年的笑聲越來越低,狗的動靜卻越來越大了。

    那只狗眨眼間已經近了他的身!

    李小強張著嘴,他腿下立馬傳來撕心的痛,黑狗已經咬住了他的腳,巨大的咬合力將犬牙直接插進了他的骨頭里。

    實在是太疼了!李小強苦苦哀求著,那黑狗就將他往倉庫里面拖。

    他被拖到了倉庫的盡頭,地上都是他的血,李小強毫無還手之力,他大叫著:“媽!狗在吃我!它在吃我啊!媽!你快來救救我啊!”

    這倉庫里傳來了衣服在地上摩擦的聲音,還有男娃的痛苦的尖叫,尖牙刺破皮膚,李小強只能靠手在地上爬,但是狗都會再一次咬住他,把他拖回黑暗里,倉庫里夾雜著劈里啪啦的掙扎動靜,到后面,他尖叫聲也變弱了,漸漸變成了哭聲。

    敲在了狗身上的十三棍,成了李小強身上的十三個血洞。

    他一定是要死了,他快被痛死了,李小強嗚嗚的哭聲都快停止了,臉上有血也有淚。

    時間差不多了。

    陳鶴年抒了一口氣,他轉身,站在門前,兩眼一閉,手指一副要掐訣的姿勢。

    倉庫的門打開了,他沒有去看李小強的慘狀,地上一片狼藉,黑狗在咬死他之前抬起頭來。

    “小狗小狗,你可知安康如意?”

    陳鶴年說,他沉穩的聲音吸引了黑狗的注意力。

    鏡中鬼瞧他唇齒輕輕開合,是在念叨著什么。

    陳鶴年低著頭,手指指向自己的眉心,呢喃的話跟佛經里的一般,徐徐的,動人的從嘴里吐出來,只見他指尖仿佛凝聚一道佛光般的璀璨顏色,他的頭發搭攏在肩膀上,如濃墨般的黑,眉目一瞥,傳神得像畫里的神仙一樣。

    他手一揮,紅線就射了出去。

    紅線重新套在了黑狗的身上,這一舉動壓制住了黑狗身上的怨氣,它掙扎不出,就叫喚了兩聲。

    陳鶴年語止。

    他抬眸,輕笑著說:“有福,你該回家了。”

    咬完李小強,在陳鶴年的咒下,黑狗身上的怨煞沒了,它猙獰的面龐也消失了,探起頭變回了鏡中反射的原貌。

    有福嘟囔了一聲,乖乖被陳鶴年牽著走出了倉庫,一起走出這鏡中幻境。

    草地上頓時刮起大風。

    陳鶴年倏地睜眼,從地上彈起。

    “你終于醒了!”李孝笑著急地湊了過來,“你們怎么了?”她只看到所有人都昏過去了。

    陳鶴年自己的魂魄和黑狗一同進了鏡子里,而現在他醒了。

    地上的人正歪七八扭地躺著,“誰都沒死,已經解決了。”陳鶴年捏緊的拳頭展開,一只黑狗從他掌心里跳了下去,陳鶴年手里牽著紅線,有福也走在這光芒之下。

    “那個男人呢?”陳鶴年沒有看見那個流浪漢。

    李孝笑回答:“他已經抱著有福回家了。”

    “知道了。”陳鶴年說:“那我也要跑路了。”

    “這是什么意思?”

    “你哥哥的魂魄被咬得七零八碎,我可不想被你爸媽賴上。”陳鶴年對她說,“你年紀小,現在撞了邪祟就相當于開了半只陰陽眼,如果再被邪祟纏上,就帶著錢來洪山路44號殯儀館找我。”

    陳鶴年提著箱子,將原先的那一萬五現金都丟進了鏡子里。

    有福走過去,蹭了蹭李孝笑的手掌,這讓她一瞬間哭了出來:“有福有福,你在么?”

    有福歡快地叫了一聲。

    “太好了。”李孝笑一邊哭一邊笑,“有福,你終于可以回家了。”

    “有福,可我再也遇不到和你一樣的小狗了。”李孝笑向它告別,“有福有福,你會來夢里看我么?”

    有福又叫了一聲,它答應了,李孝笑就安心了。

    陳鶴年牽著狗走了,他帶著有福跨出了鐵欄桿,順著記憶朝那條巷子里走:“我帶你去見那人最后一面,然后送你入地府,你等他也好,轉世投胎也好,都是你的選擇。”

    可有福卻突然坐下了。

    陳鶴年扯繩子,也拽不動它。

    “怎么?你不愿意?”陳鶴年說:“你可不能留在活人的身邊。”

    有福沒有掙扎反抗,它只是激烈地搖起了尾巴。

    這時,一個黑影突然闖進了陳鶴年的視野里,他著急地往前趕,步子飛快。

    “這是我的狗!這是我的狗啊!”

    一個男人急沖沖地跑到陳鶴年的面前,直接搶過他手里的繩。

    是那個流浪漢,陳鶴年的紅線就這樣被奪了過去。

    男人說:“有福,叫一聲。”

    狗立馬就叫了。

    男人很得意地說:“瞧見了沒,這是我的狗!我養的!”

    陳鶴年停頓了半響兒:“那你帶它走吧,可別再把它弄丟了。”

    “那一定的。”男人樂呵呵地笑了起來,他揉著有福的腦袋:“跑哪里去了,害我找不到你,現在不準了,有福,咱得回家了。”

    有福連叫了好幾聲,在他腳邊繞著打轉,一人一狗就這樣走遠了。

    陳鶴年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開口,“你去打個電話,叫火葬場的人過來。”

    “我?打電話?”鏡中鬼難以置信地說。

    陳鶴年說:“我身上沒有聯系的工具,你去別人家里借用一下。”

    鏡中鬼撇撇嘴:“又是我?你知不知道這樣很耗我陰氣的。”

    “以后會補償你的。”陳鶴年說:“去吧。”

    鏡中鬼瞧見他平靜又沉默的臉色,消失了,陳鶴年則慢慢走進一條幽靜的巷子里,很快,他就找到了。

    那是有福的家,在墻邊搭個塑料棚,地上堆積著紙殼板,亂的,臭的,可這樣的地方足夠讓一個人,一條狗擁有幸福,小狗小小的,它的愿望也是少少的。

    現在,這里躺著兩具尸體。

    男人抱著自己的狗,倒在地上,他的尸體已經快冷了。

    男人的身體早就在死亡的邊緣,只是他的魂魄遺憾未了,才不肯離世。

    難怪,他肩上的魂火那樣暗,陳鶴年明白了緣由,他站在尸體的邊緣,合了合眼,低嘆一聲:

    有福有福,你終于到家了……

    “你怎么還有這份好心,花錢給死人造墓?”鏡中鬼有些搞不懂陳鶴年,他看著缺錢,卻又舍得花自己的錢給尸體火化,買骨灰盒,還在山上買了一座墳。

    “有緣自然不能錯過機緣,這是能攢功德的。”陳鶴年默默往墳頭上了一炷香,“為了我自己。”

    鏡中鬼嬉笑一聲:“我就知道,你沒這樣好心。”

    “可你咋給碑上寫了一條狗的名字,小心人家死了陰魂不散,纏著你。”

    那墓碑上就刻著四個字:有福一家。

    男人死了,陳鶴年不知道他的名字,或許他本來就沒有名字,沒有親人,是個漂泊的流浪漢,死了就跟地里的泥一樣微不足道,變成流浪貓狗的盤中餐。

    陳鶴年給墳上完香,忍不住問鏡中鬼:“你叫什么名字?”

    “我?”鏡中鬼罕見的遲疑了起來,它寧靜下來,“兩百年都過去了,我的名字早就忘了。”

    陳鶴年笑呵呵地說:“那我幫你取一個。”

    “你幫我取?”鏡中鬼聽了,覺得很怪。

    “對。”

    “我已經想到了一個名字。”

    “就叫大黃。”陳鶴年說。

    “呵!”鏡中鬼蒼白的臉都要被氣紅了,“你把我當狗哇?”

    “狗?你沒狗聽話。”

    “……”

    陳鶴年說:“取這個名字是因為我喜歡這個顏色。”

    他朝天的盡頭看去,手指框架住自己的眼睛,那太陽就被框進了他的眼眸里。

    福禍相依,有得有失。

    陳鶴年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而李家卻烏煙瘴氣,一團亂麻。

    李剛正沉痛地坐在監護室外,李小強已經救不回來了,醫生說,他這輩子都只能在床上睡過去,動不了,醒不了,已經徹底廢了。

    他十幾年的心血都白費了,而他婆娘陳淑已經瘋了,瘋瘋癲癲的,連孩子都分不清了。

    他只剩一個女兒了,他女兒不能再廢了。

    李剛沖過去把陳淑推開,但是陳淑跟著了魔一樣,立馬爬回來,抓著李孝笑,對她說:“你不能像那里面的賠錢貨一樣知道嗎!你要好好的,我的兒子,你可不能出事啊!”

    “答應媽媽!”陳淑瞪大著眼睛,瘋狂地大喊:“兒子,你聽媽媽的話!”

    “我不會和他一樣的。”李孝笑平靜地回答,“我要長大,長得高,走得遠。”

    “好好。”陳淑緊緊抱住了李孝笑,她滿意地笑了:“我的好兒子,你終于長大了。”

    第26章 它是個謎 一瞬間,大鬼離陳鶴年遠了,……

    是個很靜的夜晚, 陳鶴年睡在二樓的臥室里,正貪著涼,身上就穿著一件薄薄的襯衫, 淺白色的,襯得他的頭發更黑了,最近流行中山裝,體面,還有股教書的先生味兒,他的襯衫就是這番韻味。

    陳鶴年睡覺的姿勢平整,雙手就放在腰間,頭發枕在后背下,樓上的窗戶是打開的, 有輕輕的風時不時吹進來,涼意間歇性地擦過身體,他習慣風沙沙的聲音,已經睡熟了。

    黑霧在床邊凝聚是一瞬間的,它一出現就擋住了窗戶外的整個夜晚。

    它沒有聲音,沒有氣息,頭發紊亂地在蕩,一個遠比人要高大的體型,立在那里竟像尊泥菩薩, 模糊的面容無情無欲,它伸出手, 手指觸碰在陳鶴年的衣衫上。

    它歪了下頭,更近距離地看著陳鶴年的臉龐,它似乎是在好奇,輕輕的觸碰, 小心的,并不想驚動被它觸碰的人。

    它有時出現在床榻一側,有時懸在房頂,它什么也不做,沒有溫度,沒有心跳的一只鬼,比風還要寧靜,它依然只是在默默注視著,注視著一個睡著了的人。

    床頭邊的鏡子浮現出鏡中鬼的臉,它察覺到了幾分異動,那股無形的力量在壓迫著它,它疑惑地冒出頭查看,就見大鬼幾乎壓在陳鶴年的身上。

    陳鶴年臉上沒有一點變化,事實上,大鬼和它又完全沒有皮膚上的觸碰。

    鏡中鬼也是驚了驚,難道這鬼在吸陳鶴年的精氣?

    這時,大鬼頭一轉,臉朝向了鏡中鬼,鏡中鬼被嚇了跳,大鬼只是將手指放在唇邊,它那無聲的警告逼得鏡中鬼縮回腦袋。

    這點動靜,讓陳鶴年眼皮跳了跳。

    一瞬間,大鬼離陳鶴年遠了,它又回到了床邊,威風凌凌的,可站著又像個君子,就立在那里。

    好奇怪。

    好奇怪的鬼,好奇怪的事。

    陳鶴年沒有準時地從床上醒過來,他比往常要晚了兩個小時,一睜眼,鏡中鬼就在旁邊飄著,它撐著腦袋盯著陳鶴年,連神態都有些嚴肅。

    “做什么?”陳鶴年被它盯久了,就知道它憋著屁要放。

    鏡中鬼看陳鶴年的臉色正常,好奇地問:“你的……腎還好么?”

    陳鶴年說:“什么意思?”

    “沒什么。”鏡中鬼眼珠轉了轉,見他也不是被吸了精氣的樣子,便更不好把昨晚見到的說出口了,萬一那鬼找上門來,把它碾碎了可該如何是好?

    可陳鶴年不是好敷衍的,他臉色一變,只能吐出一個字,“說。”

    真是一個賽一個地喜歡威脅鬼,鏡中鬼只好回答:“我就想著,你能不能分點精氣給我。”

    陳鶴年淡淡回:“想吃巴掌?”

    鏡中鬼哼了聲,要鉆回鏡子里。

    “等等。”陳鶴年叫住它,“這里怎么會有一張紙?還是一張給亡人燒的黃表紙。”

    “是你放的?”

    “我可沒有。”鏡中鬼回答,“有事也別找我,我要回鏡子里養養我的陰氣了。”

    鏡中鬼走了,陳鶴年還懷疑地捏著這張紙,他確信,這張紙不是他拿的,如果也不是鏡中鬼放的,那會是誰?

    他把紙拿到鼻子前,聞了聞,但上面的氣息太微弱了,也聞不出來什么。

    只是一張紙,又不是把刀子。

    陳鶴年起先沒當回事,就此放下了。

    但后面,他總是能看見一張紙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他面前,有時是在臥室的床頭柜上,有時會出現在桌子上,甚至他的洗澡的時候,紙還會飄進廁所里,浸濕在地板上。

    這自然不是人為的。

    是一只鬼,一只很能隱藏氣息的鬼,或者是一只弱小的鬼。

    陳鶴年覺得不該無視它,想了想,便取來自己的箱子。

    還沒有到鬼門關開的日子,這屋子里又沒有兇煞之氣,他猜這鬼大概是想要點什么,就取了一個火盆,往里面丟了點紙錢,火還沒怎么燃,就直接被風吹滅了。

    陳鶴年納悶了,它不是要錢?

    不要錢還想要什么?

    無論是人還是鬼,陳鶴年可不白幫忙,敬酒不吃吃罰酒,他直接踹飛了火盆,呵了一聲,就去畫了三道符,分別貼在了臥室的三角,他要讓那只鬼再也進不了臥室。

    做完,陳鶴年才安心睡去。

    可到了第二天早上,桌子上還是出現了那張白紙,甚至旁邊還多了一支筆。

    陳鶴年去檢查了符紙,那黃紙已經黑了,攔邪符都攔不住的鬼,那就不是一般的鬼,陳鶴年還沒在驅邪上受過搓,他就當那紙和黑筆都沒看見,自個在店里尋清閑。

    怪事就接著來了。

    他走到廚房里,櫥柜里的碗就會掉下來一只,不多,就一只,柜門還會不停地一關一合,砸得很響。

    這樣的事持續了三天都沒散。

    洗澡的時候,他更換的干凈衣服無緣由地被風吹掉了地上,臟了也濕了。

    這樣,可把陳鶴年給激怒了,他披著濕漉漉的衣服就跑了出去,他師父在大堂里留有陣法,他直接借陣用紅線搭橋,用紅線捆著陰刀,直接插在了房子的兩側,就這樣造出一條陰陽交界出來。

    陰陽交界之處,再能隱藏的魑魅邪祟也逃不過他的肉眼。

    “出來!”陳鶴年呵了一聲,他頭發還在滴水。

    那鬼在他眼前現形了。

    “怎么是你?”陳鶴年有些意外,他皺了眉頭,站在原地沒有動,捏在手里的紅線也沒有甩出去。

    怎么會是他身體里的那只大鬼?

    陳鶴年手指上的那根紅繩沒有預示,那鬼似乎變得更強了。

    是了,離七月十五鬼門開的日子更近了,陰邪的能力只會比往常要強。

    鬼的身形更像個人了,只是它的頭沒有朝著他,一陣風吹過來,迷了他的眼睛,那鬼差點又要把他家砸得稀巴爛。

    鬼直接消失了。

    它什么也沒說,直接就走了。

    獨留陳鶴年一人揣測著它的行徑,這下他就不用費心思去揪出那只鬼了,這只大鬼和自己離得這樣近,既不是要吃他,那就算不上威脅。

    但陳鶴年可苦惱了幾倍。

    這鬼要做什么?

    它拿出一張紙,一支筆,是要做什么?

    而它還一聲不吭的,好似不愿面對自己,奇怪,實在是太奇怪了。

    最先忍受不了的人不是他,而是鬼。

    鏡中鬼在他耳邊咆哮:“你快管管啊!老子的本體都要砸碎了。”

    陳鶴年也沒想到,這大鬼的魔爪伸向了鏡子,好好擺在桌上的鏡子,總是被吹到各個角落里,砰砰的,摔得又重,陳鶴年去撿起它,它又會被吹得更遠,摔得更響。

    那大鬼像是故意在和他作對一樣。

    鏡中鬼更是苦不堪言,它待在鏡子里跟每天地震一樣,沒有安寧過。

    陳鶴年說:“它到底要干什么呢?”

    “我倒想問你啊!”鏡中鬼說:“它每晚對你垂涎欲滴的,怕是你把它餓著了,要不,你滿足一下它吧!也省的它成日來折磨我!”

    陳鶴年說:“它要是想吃我,大可以直接撲過來咬,我更喜歡這樣直接的,既然你我都想不明白,那我就得親口問問它。”

    陳鶴年拿定了主意,他拿出那張紙和筆,在夜深的時候,整齊地擺在桌上,還順便上了三根香。

    “你要做什么?”陳鶴年對著面前空氣問:“如果不想開口,不如寫在紙上。”

    “你要擾得我成日不得安寧,那就得斗斗法了。”

    他面前的桌子直接暴力地折了一條腿,桌子斜向一邊。

    “你在生氣?”陳鶴年狐疑地問:“你到底要做什么?不想說話,那就寫下來。”

    筆終于動了,墨水深淺不一,真像極了一個古人在寫著毛筆字。

    接著,在紙上寫了兩個字。

    “名字?”

    陳鶴年掃了眼:“你問我的名字?你和我結了契,會不知道我的名字?”

    筆又動了。

    “取名?”

    什么意思?

    是這鬼不識字,把命寫成了名,其實是要取他的命?

    我要名字。

    鬼接著寫。

    “真是一個名字?”陳鶴年顯得不解:“你是在叫我給你取名字?”

    是。

    陳鶴年噗嗤一聲笑了,“這可不行,我問過你的名字,你不答,怎么現在反而叫我來取?”

    鬼寫道:我,沒有名字。

    “那也不成。”陳鶴年說:“你的本名很重要。”

    “你得先告訴我你的名字。”

    筆卻不動了。

    陳鶴年說:“難道,你不知道自己的姓名?”

    接著,在紙上動了動,不像寫,更像是在畫,寫得急,又亂,最后紙都被劃破了,筆也停了。

    它還真寫不出自己的名字。

    陳鶴年面前又靜得像鬼消失了一般,這讓他有些煩躁:“你怎么不出現?”

    “出來。”

    鬼沒反應。

    陳鶴年踹了一腳桌子,直接將筆震到了底下。

    “出來。”

    “我可不喜歡別人無視我,就算是你,也一樣。”

    “我不怕死,自然就不會怕你。”陳鶴年撐著腦袋,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額頭,這是在催促的動作,他等了會兒,接著說:“你若不喜歡我,為何不把這契解了,一只千年大鬼擺脫了我這人的身軀,不有得逍遙自在?”

    “不。”

    鬼的聲音傳來,它出現了,它的身體瞬間就凝聚在陳鶴年的眼前。

    陳鶴年又看見了這只鬼的全貌,跟座山一樣巍峨的,危險的,可怕的,讓人還有幾分向往。

    可它又不顯得兇狠,他要是能解決這樣的鬼,該多有意思?

    陳鶴年笑了笑:“你是個謎。”

    鬼緩緩開口:“不喜歡……”

    陳鶴年問:“不喜歡什么?我?”

    “不,是,是你,你不喜歡……”

    鬼似乎有些苦惱地說。

    陳鶴年說:“什么?不喜歡什么?”

    鬼答:“我。”

    第27章 校園幽魂(一) 鬼節將至,鬼門大開!……

    不喜歡?

    確實是不喜歡的。

    有一只大鬼住在自己的身體里, 它還不交房租,契約內容尚且不知,他也斷定不了這鬼何時會戾氣大發, 來索他的命,放在誰身上,估計都是不喜歡的。

    而那鬼的聲音,明顯是不高興的,陳鶴年甚至從中聽出了幾分郁悶,煩躁。

    為什么呢?

    千年大鬼,陰中之陰,能逼得道上的人傾巢而出,暴戾, 殘忍,身體便是混沌的黑暗,這樣的鬼,早已不是為了報復而殺戮。

    可這大鬼卻說出這樣無厘頭的話,對陳鶴年來說,跟老太太拼了命地和孫子搶糖吃一樣詭異。

    陳鶴年決定和它把話講清楚:“是不喜歡,然后呢?”

    大鬼的身體動了動:“不。”

    陳鶴年皺著眉催促:“不什么?”

    鬼身上的霧氣散的頻率變快了,顯得激烈:“不想。”

    鬼接著說:“不要。”

    陳鶴年嘖了一聲,這鬼說話怎么呆得跟失了智一樣?鬼一動不動的, 他皺著眉,很難理解, 便說了個字:“煩。”

    或許是他揣測的目光太明顯,也可能是這鬼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還沒有別的動作,就聽見啪的一聲!

    陳鶴年瞪著眼睛看向地面,他面前整個桌子都被砸爛了。

    鬼的身體膨脹了一倍, 它口中嗡嗡地發出些氣音,身體衍生出的物質拍打著周圍,震得地板都在響。

    很好,它是在發脾氣。

    但這可是陳鶴年買的新桌子,“你可真厲害啊。”聽到陳鶴年的聲音,鬼抬起頭,但陳鶴年是在冷笑,他看著地上的一堆殘渣磨了磨牙齒。

    鬼卻全然不顧,它身下一團黑體開始蔓延,生長,長到了陳鶴年的腳底下,要往他身上纏。

    “你也太囂張了吧?”陳鶴年對鬼說道,他眼底生寒,直接從胸前的衣襟內掏出了一張符紙,黃符箓上是用黑狗血混合著松土寫的符咒。

    鬼歪起頭,有些困惑的盯著他的手指看,但陳鶴年兩手一扣,已然決定不再和它口斗。

    他吐出舌頭,就這樣將符紙貼在舌苔之上,卷入口中。

    “天地玄靈,萬陰本身——”陳鶴年念念有詞,兩手捏成一個八卦的圓弧。

    “靈火出——!”

    說罷,陳鶴年對著掌心包并的縫隙吹出一口氣,符紙也吹了起來,瞬間,一股炙熱的火焰就噴了出去,烈焰呈迅猛之勢撲向了那只大鬼。

    大鬼略顯得遲鈍,它就站在哪里,被火烤著的時候,黑霧就變成了燃燒的灰燼,一粒粒從空中墜落,它意識到這是有傷害的,身上的黑霧才擴散開來,像是一張大嘴直接將火焰吞了下去。

    “不。”鬼說,“不想……”

    它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身體,手插進了肉里,竟然有血流了下來。

    陳鶴年哪管它鬼嘴里要吐出什么鬼話,雙手擲出兩根紅線,纏到鬼的身上,剛好也系在了那鬼的手腕上。

    陰風一起,陳鶴年和鬼拉近了距離,他將身一扭,手肘頂了過去,剛好頂在鬼的胸部,大鬼的身體不同于人體,那感覺就像陳鶴年的胳膊正在陷進沼澤一般。

    陳鶴年煩躁地拉著紅線,一抬頭,就對上大鬼的眼睛。

    紅得像剛割開的創口流出的血,又像……

    陳鶴年輕輕一愣。

    他還記得六歲那年,赤紅的月。

    殘敗的景象中,是沉甸甸濕了的土,是那面湖,湖面上……還有個影子。

    “不能。”大鬼叫了一聲,外力一震,已經將陳鶴年推開。

    陳鶴年抽了口氣,回過神來,他的身體都懸空了,他朝身下一瞥,落地之時要借用手掌撐地,但他還沒落下,腰間就先扒上了異物,一條軟滑的物質盤住了他的腰。

    大鬼身體伸展開的一部分像一條黑乎乎的觸手,拉住了他,他既沒掉下去,又沒站穩,那條觸手支撐著他,但那觸手可不得了,濕漉漉的,陰水弄濕了他的衣服。

    一眨眼,大鬼已經閃到他眼前,觸手就變成了一只寬大的手掌。

    陳鶴年對腰間的感覺有些不適,他眉眼一沉,右手頃刻揮了出去。

    但可惜,他如今的道行還不能直接抓住它,他的手依然是從鬼的身體里穿了過去,陳鶴年不覺得失望,千年大鬼的能耐自然不是好對付的,他還沒有自傲到可以一個人將它給解決了。

    雪粒一樣冷冷的霧氣吹了過去,鬼的身形也散了,陳鶴年的長發吹得像海浪,他后頸一處傳來了點熱感,有些發癢,只在一瞬間。

    鬼已經鉆回了他的身體里,陳鶴年有時會懷疑,它寄生在自己的脊骨上,不然為什么總是他的后背有些感覺。

    陳鶴年抬起手,對鬼說:“如果不想成天鬧成這樣,就別礙事。”捆在他手指上的紅繩故意縮緊了一圈,陳鶴年說:“那我當你明白了。”

    繩子糾纏了一會兒就不動了。

    陳鶴年看著地上的殘局,往樓上走去,就聽見啪的一聲。

    這動靜正是從樓上的地板傳下來的,是鏡子又被暴力地摔到地上了,還好是件寶器,經得起這樣造。

    “大黃!”陳鶴年叫了一聲,他進臥室里對鏡子說:“去把樓下收拾了。”

    有鏡中鬼收拾,陳鶴年就收拾洗漱,上床好好睡了一覺,第二天以后,這店子里又恢復了寧靜。

    還有三天就是鬼節了。

    他這家店大概是最冷門的殯儀館,門前沒有擺大白花,雖是家殯儀館,但是根本不負責白事,沒有棺材花圈,就只有些供給死人燒的香和紙錢。

    這店子外設了障眼法,只有鬼或者和鬼沾上陰氣重的人才能看見醒目的店名。

    周羨之到現在都沒有個蹤影,事實是,每到七月十五鬼門開的這一天,都需要在店子里布陣,讓外面的鬼魂找不到他的氣息就能省去一件麻煩事。

    當年的那個陣怎么布來著?

    陳鶴年正思考著,他店門口的鈴鐺竟然響了。

    他這店子破天荒地來了位客人。

    “有事?”陳鶴年說。

    “你好?”來人是個少年,比陳鶴年矮個十多公分,青澀干凈的一張臉,頭發扎得干凈是一條馬尾辮,她還在讀書的年紀,穿著無領無袖的襯衫,上面寫著一個口號,“沒錢苦”,正是現在少年,青年流行的款式,她走到柜臺邊,問:“你好,這里賣不賣紙錢,還有紙錢封包,給死人燒的東西都可以。”

    陳鶴年看了她一眼,目光停留了一會兒,卻不全在她身上。

    少年問:“你聽見我說話了么?”

    陳鶴年回答:“沒有得賣,去別的街吧。”

    “你這不是殯儀館么?”少年不解,“怎么這也沒有?”她的手撐在柜臺上,狐疑地盯著陳鶴年看,“而且,你那抽屜里的不是么?”

    她沒看錯,但陳鶴年否認了:“不是。”

    “我只接捉鬼的活。”陳鶴年回答:“燒紙錢可不讓鬼消怨,你如果有別的事可以花錢雇我,不是,那就出門隨便拐條路吧。”

    少年問:“這世上真有鬼啊?”

    陳鶴年抬頭:“你遇到臟東西了。”

    少年噎了口氣似的,不說話了。

    陳鶴年眼睛一轉:“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說:“問這個做什么?”

    誰知,陳鶴年卻說:“我不是問你,我在問你旁邊這位。”

    “這位穿著黑長裙,已經死掉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被嚇了一跳:“你在和誰說話?”

    “我又不知道她是誰。”陳鶴年回答:“她就跟在你身邊呢。”

    “你在嚇唬人。”少年低下頭,“我就要些紙錢,沒有就算了。”

    “請便。”陳鶴年擺擺手,朝門口一指。

    她猶猶豫豫地離開了。

    陳鶴年五天沒干活兒了,有客他沒挽留,只輕笑一聲,這人一進來,他就看見了她身邊跟著的鬼魂,鬼魂看上去并不是很強,外形看不太清,也是個少年,穿著一條黑裙子。

    應該是剛死不久,他看了最近的報紙,在七天前,有一所學校的高二女學生跳樓自殺了,自殺的鬼魂往往不得安寧,沒準正是報紙上的那位。

    陳鶴年只需等一等,因為他心里清楚得很,死鴨子嘴硬的人都會被恐懼給逼回來。

    她走后的第二天,白天,鈴鐺響了,她又回來了。

    “你真的也能看見她么?”

    這一次,她顯得要更匆忙,更害怕。

    “現在我看不見了。”陳鶴年如實回答:“因為她現在,沒有在你的身邊。”

    “她在學校里,你說對了。”少年激動地說,“你能看見,那你能不能幫幫我?”

    “得付錢。”陳鶴年伸出手。

    “我身上沒有多少錢。”少年從口袋里就掏出一張十塊錢的票子。

    “沒錢,可以拿你脖子上的鎖來抵。”陳鶴年朝她胸前一指。

    少年捂住脖子上掛著的長命鎖:“這不行,我爸媽以前叮囑過我,不能把這鎖取下來,不然,我會倒霉的。”她求情:“你要別的吧。”

    “那你給我看一眼也行。”陳鶴年說:“只看。”

    “不會欺負你的。”陳鶴年伸出手索要。

    “好吧。”少年點頭,這才把長命鎖摘下來,遞到陳鶴年的手里。

    陳鶴年最感興趣的就是她身上這鎖,提起長命鎖,在眼前觀摩,這鎖的質地是銀器,墜著三朵金蓮,上面雕著的花紋卻很特別,是蟒紋,中間刻著兩個字。

    鶴年。

    一般的長命鎖可不會刻這兩個字,這東西握在他手里的時候,他頭一次有種古怪的感覺,親近,這種感覺可少有,忌諱。

    陳鶴年將鎖還到她的手里:“你叫什么名字。”

    她回答:“汪敏。”

    陳鶴年說:“這鎖有一定驅邪的作用,但不多。”

    他又攤開手掌,少年問:“做什么?”

    “錢,給我。”

    陳鶴年要了她一張十塊的票子,然后才細問:“說說吧,你遇到了什么事。”

    第28章 校園幽魂(二) 他是罕見的鬼投胎,指……

    汪敏說, 她是這一帶最好的高中,青平二中二年級學生,但是她學校前不久有個學生跳了樓, 送去了醫院,同學間都在傳,說她是被冤枉后枉死的,這事還上了報紙。

    學校因此給學生們放了一天假,正常上課的時候,老師們都警告過,不能再在私底下傳這件事,被發現是要被罰的。

    那個學生叫李勤勤,汪敏后來去打聽到的, 她們不是一個班級,兩個人也沒什么交集。

    事情發生的時候是中午十二點,學生們都在教室里吃午飯,李勤勤就在這個時間段跳樓了,汪敏不喜歡湊熱鬧,當時每個窗戶邊樓下都圍滿了人,她是聽別人說的,李勤勤當時摔得很慘,地上都是血, 摔下去之后,她還沒死呢, 痛得在那里叫,十分嚇人。

    老師報了急救電話,李勤勤就被醫生的車給拉走了,后面, 他們也沒當回事了,高三要備考,高二在沖刺,高一還在糾結文理分班,別人的事就是漲潮,新鮮勁兒一過就退潮了。

    同學們都開始正常上課,汪敏也是,但她卻發現近兩天越上越沒勁兒,跟發燒時候的感覺很像,頭腦很疼,但她去醫務室量體溫,檢查后身體也沒生病,高中生總是容易出毛病,她有了犯困的習慣,每次醒過來,她身邊就會多出些古怪,比如桌子上有用鉛筆畫了圖案。

    只是一個鉛筆畫,但是她看到的第一眼就會心慌的害怕。

    那是一個黑色的小人,身上插了一把刀,小人身上還有字,但她沒看清,不知道上面寫著什么字。

    汪敏是從課上醒過來的,沒人碰過她的桌子,那個詭異的圖案就畫在她的手肘下。

    她自己從來不夢游,那會是誰畫的呢?

    汪敏被嚇壞了,又不知道該告訴誰,找誰來解決這個問題。

    后面還有更可怕的事,她看見了李勤勤,她居然恐怖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汪敏是住校生,當時下了晚自習,她一個人從教室趕回宿舍,上樓的時候,在樓梯掛角處絆了一跤,她從地上爬起來,一抬頭就看見了一張人臉。

    正是李勤勤!

    她的臉很白,閉著嘴,腦門還在流血,兩只手的骨頭都穿了出來,那根本不像是能走動的活人!

    汪敏想都沒想,直接將李勤勤推開,朝自己宿舍跑,跑得快,卻只是在繞著樓梯打轉,一開始跑得急了沒注意,跑了兩回才發現自己是碰上鬼打墻了,無論怎么爬,都還是第四層。

    汪敏體力也快被耗沒了,她真怕李勤勤跟上來,宿舍樓梯都是聲控燈,樓下傳來腳步聲,可燈卻沒亮,她想到的,唯一能救她的大概就是她一直帶著的長命鎖。

    汪敏回憶說,她當時把長命鎖捧在手心里,一直默念著阿彌陀佛。

    長命鎖從小保佑了她那么多次,這一次大概也是顯靈了,她捧著鎖走,終于走出了鬼打墻,到了她的宿舍樓層,她當時高興極了,頂著一身冷汗松了一口氣。

    可她腳還沒邁出幾步,一個人影就擋在她面前。

    李勤勤笑著從看不清的入口里走出來,她就站在樓層口。

    “你別過來!”汪敏拿長命鎖當令箭,閉著眼朝那李勤勤臉上懟,她真的怕極了,她其實是不敢朝前走的,只敢扯著嗓子大叫。

    汪敏甚至想不通,她和這人無冤無仇,為什么要來索她的命呢?

    她大叫了一陣。

    后來,有人拍了她的肩膀。

    “別拍我!別拍我!走開啊!”汪敏記得,晚上是不能隨便拍人肩膀的,人肩上三把火,要是被拍滅了,她人可就沒了,這不是故意在害她嗎?

    “你怎么了?”那是同學的聲音,汪敏當時不相信,“你這是干嘛啊?中邪了?”

    有人捉住了她亂揮的手,強迫她睜開了眼,汪敏一看,是她的另外幾個舍友把她圍住了。

    李勤勤人不見了,她剛剛還在這里的。

    她問起李勤勤的時候,別人都說沒看見,這樣一弄,別人把她當成了神經兮兮的傻子,五樓的同學都抱怨著,差點沒惹來樓下的宿管。

    別人沒看見,可不代表她看見的就是假的。

    汪敏天生體弱,算命的說她五行缺火,是重陰,出生后她就戴上了家里的傳家寶,什么時候也不能摘,葬禮,醫院,大山,她都是能不去則不去的,她這樣脆弱的體質容易招陰,小時候在別人的葬禮上就能看見黑影,只是晃眼間的功夫,不是人們嘴里說的那種鬼。

    撞這樣的鬼,她可是第一次見到。

    汪敏想著,李勤勤既然是自殺的,八成是覺得路上孤單,想要拉人陪她一起死啊,所以她就想著去殯儀店買點紙錢,剛好也要到鬼節了,給她燒過去,給鬼錢財消災不是?

    但她燒過去沒用,她還是能看見李勤勤,甚至白天也能看見,李勤勤會出現在避光的走廊上,廁所里,她洗了把臉,一抬頭看鏡子里就是李勤勤的臉。

    睡在寢室里,她做夢會夢見自己站在三樓教室的窗戶口,她動不了,后面有人推她,她摔下去接著被嚇醒過來。

    汪敏這段時間心不在焉不得安寧,別人都當她是看那些鬼故事看傻了,汪敏對玄學的那些事是有些好奇的,心里也是信個七分,這才決定找上那家店子的主人,也就是請陳鶴年幫忙。

    只是她身上沒什么錢,汪敏說,她父母死得早,靠親戚們輪流接濟長大,陳鶴年答應她幫忙的時候,她安心了不少。

    “我把我知道的都說了。”汪敏問:“你聽明白了么?你能幫我把她趕走么?”

    陳鶴年點了頭,問她:“你說這長命鎖是你家的傳家寶,有什么來歷,你知道么?”

    汪敏沒想到他開口還是揪著自己鎖,“你想知道這個,那也得幫我忙之后,我才有機會告訴你。”

    “這是我外婆給的,你要是跟我回老家就可以弄明白了。”

    陳鶴年說,“你回去吧。”

    “我沒騙你。”汪敏以為他不信,“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的。”

    陳鶴年嗯了聲:“今天晚上,我會去青平二中一趟,幫你解決那個鬼魂。”

    “真的?那太好啦!”汪敏笑了出來,“那我到時候在門口等你。”

    她臉上是笑著的,陳鶴年還以為她會害怕不敢來,結果她應得快,走得也快。

    等天黑之后,陳鶴年不打算帶上什么,衣服里塞了兩張黃符,捏著一根紅線就準備走了。

    鏡中鬼冒出頭:“你不帶上我?”

    “聽她的話,就是一只想要取人命替死的鬼而已。”陳鶴年說,“剛死不久,我一個晚上就能解決。”

    鏡中鬼無聊地在他身邊繞圈。

    陳鶴年說:“我叫你看那長命鎖,你看出什么來了么?”

    “一樣貨真價實的老古董。”鏡中鬼回答:“倒賣出去你就富了,以后都不用愁吃穿了。”

    “我問的不是這個。”陳鶴年說。

    鏡中鬼歪頭一看,才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嚴肅,只好也認真地講:“因為是老物件,所以經手的主人也很多,上面怨氣很重呢,細細一聞,還有股血腥味兒,可它太老了,辨不出有用的東西。”

    “我拿它的時候感覺像一件舊物。”陳鶴年回憶著,“難道,我姓過汪?”

    他是罕見的鬼投胎,指那種游離在世上的孤魂野鬼遇見機緣鉆進婦人的肚子里的奇事,他還沒投胎的那段時間,也可以算是他的前身。

    他前身和那長命鎖,或者和那個汪敏的女娃娃多少有些關聯。

    “哦……”鏡中鬼一聽,就有了點興致,“你這一說,我就發現了,那女娃娃的眼睛和鼻子,倒是和你還有幾分相似。”

    “是么?”陳鶴年眼睛一轉,認同了這一點:“那要這么算,我還是她太爺爺那輩的不成?”

    他對自己的前身還是有些好奇的,他是怎么死的,又是因為什么執念久留于世,這是他想弄清的,他師父當年沒算出來,和他身世最有關聯的東皮村不能回去,這次倒是冒出一個機會出來,不然,就憑她給的十塊錢,早已經被他掃地出門了。

    等到了十一點,陳鶴年去到了青平二中,他很少去到學校,尤其是晚上的時候,學校喜歡建在亂葬崗這些陰氣重荒廢的地方,少年陽氣純真可助于壓住陰氣,但到了晚上,陰氣就容易冒出頭,尤其有自殺的人,死會把地里的東西給勾出來。

    汪敏比他來得早。

    陳鶴年干干凈凈地過去了,跟著她就到了一面矮墻下。

    “有些記者不安分,所以最近保安都到一點才會離開。”汪敏說:“我們只能翻墻進去。”

    面朝陳鶴年的墻腳下還放了幾袋水泥,他們踩著踮腳三兩下就翻過了墻。

    夜晚,學校里的溫度是偏低的,斷了電閘整個環境都很暗,三棟教學樓,中間有開闊的水泥地,還種了槐樹。

    陳鶴年叫她帶自己去她上課的地方,那個課桌上的符號沒準有些關聯,他們還沒走進樓梯,砰的一聲,一個水瓶就砸了下來,瓶身高空落下直接爆開,眨眼間,水就變成了紅色的血。

    陳鶴年沒盯著腳下,直接抬頭看去,朦朧的光線下,他看見走廊上出現了一個人影,正是那個穿著黑裙子在他面前出現過的鬼魂。

    “還知道迎客。”陳鶴年笑了聲:“真是體貼。”

    他剛伸腿往前走,有活人在這時拽了一下他的衣服,他這才意識到后面還跟這樣一個汪敏。

    她沒大叫,一點也不吵,陳鶴年對這點很滿意,為了保險,他給她遞了一張黃符,“符捏好了,就算有鬼纏著你,你跟著我就丟不了。”

    汪敏安分地點了點頭。

    他們很自然地就走到了四樓,沒有遇到鬼打墻,也沒有別的東西,李勤勤的背影就在前面走,最后也停在了424班汪敏的班級,那是一間在西側最里面的教室。

    這個位置并不好,陳鶴年一看建筑,就發現教室的受光面被廁所給嚴嚴實實地擋住了,這是個陰間,也難怪李勤勤一死,魂魄會很快纏上汪敏。

    李勤勤消失在教室門口,陳鶴年和汪敏跟上去,他直接推開教室門,兩人接著走進去。

    兩個人的腳才踩進教室的地板,剎那間,打開的門一下就閉上了。

    砰的一響,吵到了陳鶴年的耳朵,他眼睛朝周圍轉了轉,汪敏還沒指自己的座位,眼前光一閃,她就看見教室里都坐滿了人,一張張,都是灰白的泛著青綠的臉。

    這都是死人。

    陳鶴年一動不動,轉頭就看向講臺。

    李勤勤出現了,她站在講臺上,魚眼一樣的眼珠瞪著講臺下,審視過,最后盯著陳鶴年,她手里捏著一條麻繩鞭,啪的一聲,直接抽在講臺上。

    李勤勤惡狠狠地看著兩個人,氣憤地說:“你們上課遲到了!”

    第29章 校園幽魂(三) “跟我說說,打算怎么……

    現在已經過了十二點, 那鞭子甩下來跟劈閃電一樣,白光飛快劃過李勤勤青綠的臉,她講話時很臭, 是爛掉的壞西瓜,而那些位置上坐著的,都是圍著嗡嗡轉的蒼蠅。

    這教室已經和進來時不同了,窗門封閉生冷的氣沖得人胸口發悶,李勤勤對他們一喊,座位上的死人都看了過來,是怎么個看法?它們個個身體板正地坐好,單就是腦袋轉,脖子和頭顱扭出擰螺絲的聲音。

    咔嚓一下, 還有個腦袋從脖子掉了下來,直接滾到桌子上。

    “壞學生。”腦袋就算掉了,它的嘴巴還能一張一合的說話:“有懲罰。”

    “懲罰?”它這一張口,陳鶴年就看向了它。

    “跟我說說,打算怎么懲罰我?”陳鶴年說,他已經走到了這說話的腦袋面前,正要做些什么,先想到汪敏,就回頭給她指了個方向:“去后面一邊站著去, 別礙事。”

    汪敏抓著陳鶴年給的符,蹲墻角去了, 邊上一雙雙眼睛跟著他們的動作轉,它們臉上都在興奮地笑,這是把他們當西瓜了,等他們兩個人一碎, 壞了,臭了,那就是能吃了。

    腦袋的眼珠向上抬,不能大幅度地轉,就怕掉了,嘴巴張得大,擺出一副赫人的模樣,憤憤地帶著點急切的興奮:“壞學生,壞學生!”

    “懲罰!懲罰!”其它一樣僵硬的嘴里都附和起來。

    哐啷的一聲,更大的響動蓋過了它們冷硬的聲音,腦袋都被震了一下,咕咚,差點掉了,原來是陳鶴年用腳狠狠地揣了一下課桌。

    陳鶴年的臉似乎比鬼還要冷:“起開。”

    這一開口,讓腦袋懵了,它瞪大了眼睛。

    “不是要上課么?”陳鶴年繼續說:“那我要坐在這。”他彎下腰,手掌已經撐在課桌上,強盜流氓一樣的姿勢,要吃鬼似的。

    腦袋咽了口氣,那氣息可太嚇鬼了!它的臉逐漸驚悚,可明明它才是鬼啊!為什么這個人給鬼的感覺如此恐怖?

    “起開。”陳鶴年重復。

    沒有腦袋的尸體乖乖站了起來,給陳鶴年讓開了位置。

    陳鶴年坐上去,又指了它的腦袋:“垃圾,拿走。”

    無頭尸又伸手把自己的腦袋撿了起來,它急匆匆地走開了,離陳鶴年遠遠的,面向墻壁去了。

    陳鶴年就這樣搶到了一副課桌,“好了。”他撐著腦袋,對李勤勤說:“你可以上課了。”

    他對李勤勤也不太滿意:“可我記得,你不是個學生么?怎么一死,還成老師了?”

    李勤勤陰沉沉地笑了,咧嘴那一瞬,舌頭都差點掉出來,麻繩忽地從她手里消失,眨眼間就出現在了陳鶴年的面前,繩子的另一頭綁在吊扇上面,陳鶴年只用伸伸脖子就可以上吊了。

    陳鶴年心情不錯,他就穩穩地坐在那里,用手指敲著桌面,數著數。

    他手指敲一下,座位上的人影就動了一下。

    它們站了起來。

    它們身體僵硬得像石像,齊刷刷地轉了一個方向,黑板上的燈泡閃了閃,它們的下巴處照了點綠光。

    “咿——”

    “要受罰。”

    不知何時,它們圍成了一個密密麻麻的圈,把陳鶴年圈在里面,一張張人臉俯下來,放大的瞳孔盯著他,嘻嘻地笑,審判似的:“死。”

    “死?”陳鶴年淡然說:“你們想死?我倒是可以送你們一程。”說完,他就一掌重重拍在了課桌上,這看著像木頭做的課桌,跟紙扎的一樣直接碎了。

    “這等陰物……”陳鶴年呵呵一笑,翻了翻手掌:“有我陰么?”

    不等圍著他的邪物反應,他踩在椅根上,一躍而起,手里的紅線猛地甩出去,橫掃圍住他的黑影,同時,他腳落下,穩穩的站定住,紅線又干凈利落的收了回來。

    那些鬼同學都變成了碎紙,灑了一地,連身子都沒得了。

    陳鶴年捏著紅線,瞥向講臺上的李勤勤,你甚至能從一只鬼的臉上看到臉色的變化。

    李勤勤的臉已經不能再白了,全身都在發抖,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害怕,她瞪大著眼睛,卻在這時朝陳鶴年的背后看去。

    這里除了他也沒別人了,李勤勤在看汪敏。

    “還想著別的?”陳鶴年已經逼近,他不急不慢地講,手指已經勾住紅線,要甩出去了。

    李勤勤顯得驚慌,她身體一閃,想要跑,霧蒙蒙地往地里鉆,但是陳鶴年手一揮將紅線捆在了她的身上,黑暗包裹的身體,紅線發出金黃的微弱光芒。

    陳鶴年胳膊一抬,就將李勤勤拉過來,她叫了一聲,直接被甩在地上。

    李勤勤氣憤地瞪著他,她受困,這教室就正常了,方才的陳鶴年看見的,就成一些廢紙。

    “說說看,為什么要纏著她。”陳鶴年還沒把她怎么樣,蹲下來,絲毫不怕她是一只鬼,他的手碰到她的頭發,頭發直接就斷成了灰。

    李勤勤抽了口氣,看樣子,她還有些怕了,陳鶴年說:“如果你說不出個理由來呢,那我就打算把你抽死,自殺人可投不了胎,念你還是個學生,我給你一次機會。”

    李勤勤還是不張口,“不說?”陳鶴年可沒有這樣多的耐心,他警告道:“三。”

    “二。”

    “一。”

    陳鶴年抬起的手還沒落在,汪敏卻啊的一聲,突然大叫起來,她叫得慌張又凄慘。

    “救命!你不要過來!”

    陳鶴年扭身去看她,汪敏手腳并用推搡著空氣,“你在干什么?”陳鶴年說,他這一扭頭,李勤勤就跑了。

    陳鶴年眉峰一皺,因為他的眼睛根本沒看見有任何鬼魂在糾纏汪敏。

    汪敏還是在叫,陳鶴年只好走過去把她從地上拽了起來。

    “閉嘴。”陳鶴年說,“你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汪敏摸了摸自己,她也是驚魂未定:“我剛剛看到了一個好可怕的人啊,不小心把我手里的符給弄掉了。”

    她趕緊撿起地上的符,道著歉:“對不起,對不起啊,都怪我。”

    “你的手沒事吧?”汪敏眼睛一瞥,急慌慌地去握他的手,但被陳鶴年躲開了,只是蜻蜓點水式的挨了挨手指。

    “你沒受傷就好。”汪敏安心了一些:“我剛剛看見你的手掌上有紅色的,還以為你流血了。”

    “不用說這些。”陳鶴年轉身拍去了手指上的紙灰。

    “讓她跑了,那就還需要點時間了。”

    陳鶴年不滿地吐出口氣,拽著汪敏的衣領把她丟出了教室。

    “現在應該怎么辦啊?”汪敏低下腦袋:“我該怎么挽救?”

    “她不會再輕易露面。”陳鶴年說,“就算她想殺你,也會挑我不在的時候殺。”他話鋒一轉,犀利地說:“你還隱瞞了什么?她似乎認識你。”

    汪敏被他盯著,只是無辜地搖頭:“我不認識啊,她死的時候我都不知道她是誰。”

    “我可以發毒誓,她的死絕對和我沒有任何關系,我是無辜的,如果有假,我就不要我這條命了!”她舉著手,字字堅定,但這時,陳鶴年已經扭過頭,他看向了另一個方向。

    “陰氣。”

    陳鶴年炯炯目光投向一方,吐出這兩個字,他走過去,已經是走廊的盡頭,往下看,是一棟低矮的建筑,還沒有建成的水泥墻。

    但那股氣味正源源不斷地飄上來。

    “你在看什么?”汪敏問:“有什么奇怪的東西么?”

    “別說話。”陳鶴年聽見了腳步聲,立即按住她的頭,兩個人一起蹲了下去。

    一束光打了上來,手電筒的光照在他們頭頂的窗戶上,樓下傳來的人的喊聲:“誰啊?”

    汪敏小聲說:“好像是保安,他還沒走?!”

    兩人靠著欄桿躲在廁所后面,保安叫了兩聲,見沒了動靜,就把光熄了,腳步聲遠了,他離開了。

    “時間不早了。”陳鶴年站起來,“你回去吧。”

    “好的。”汪敏猶豫地說,“那……”

    陳鶴年給她種下顆定心丸:“明天晚上我再來一次,徹底把事情解決。”

    “我要你準備死者的一樣舊物,凌晨一點來這里等我,我的符你放好,她不會把你怎么樣的。”

    汪敏趕緊點頭,“我明白了。”

    陳鶴年拋下汪敏,回到了店子里,凌晨兩點,倒頭一睡,醒來時已經中午十二點,吃了飯,他就在檢查自己的道具。

    “你怎么又決定帶上我了?”鏡中鬼在陳鶴年把鏡子塞進箱子里的時候忍不住問,“你不是說很好解決的么?”

    “那學校有古怪。”陳鶴年到不介意放走了李勤勤,他喜歡溜鬼,想了想說,“你大概可以吃上一頓了。”

    “不只有一只鬼。”陳鶴年慢慢回憶起他站在走廊時,看見盡頭有一攤濃密的血,那一塊兒全都染紅了,估摸著還在往樓下滴,汪敏沒看見,那就是別的鬼。

    第二天晚上,陳鶴年再次來到青平二中,明天就是鬼節,所以這件事必須今晚就要解決,幸運的是他到的時候保安不在,今晚他好辦事。

    “你要的東西。”汪敏在學校墻里面等著他,她拿了一只圓珠筆,“我托同學找的,是她用過的筆。”

    “她死在哪里?”陳鶴年說,他站在開闊的地面:“她是從哪個窗口跳下來的?尸體掉在那里了。”

    汪敏哦了聲:“我記得。”

    “你跟我來。”她帶著陳鶴年走到三樓對應的一個窗口下,“這里,這是她的班級,我聽別人說,她就是從這個窗戶下掉下來的,剛好砸在草坪上。”

    陳鶴年看過去,接著就水靈靈地站在了她死掉的位置。

    “過來。”陳鶴年朝她招手。

    “要我做什么?”汪敏問。

    “招魂。”陳鶴年回答,他將圓珠筆放下,又從箱子里取出三支蠟燭,圍著筆擺好,一一點燃,再放上一個紙人,上面用墨水寫著李勤勤的名字。

    “她不肯出來,那就把她招出來。”陳鶴年將儀式擺好,“你來喊她的名字。”

    “李勤勤,陰路長,莫慌張,回魂咯。”陳鶴年說,“照我說的話念,如果她沒有動靜,就用手掌拍紙人。”

    汪敏點點頭,一邊喊人,一邊拍:“李勤勤,陰路長,莫慌張,回魂咯!”

    “李勤勤。”啪的一下,“李勤勤,陰路長,莫慌張,回魂咯……”

    她叫了好幾聲,也拍了好幾次,除了矮草里冒出點沙沙的聲音,沒有別的動靜。

    “沒……沒反應啊。”汪敏說,“我哪里沒喊對么?”

    “那筆不是她的東西?”陳鶴年說。

    “我百分百確定!是她用過的!”汪敏篤定地答。

    陳鶴年眉頭一皺,“等著。”

    隨后,他從箱子里取出一根針來,扎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擠出一滴血,將血滴在了紙人上。

    紅色立馬在白紙上暈染開,染紅了李勤勤的名字。

    陳鶴年大聲說:“再喊。”

    “回魂咯。”汪敏低著頭,小心著喊,“陰路長,莫慌張,回魂咯!”

    這句話一念完,颯——!

    大風起!

    紙人都被吹到天上去了。

    這突然的風吹得人發抖,蠟燭瞬間熄掉了。

    嗚嗚,嗚嗚……

    陳鶴年聽見了哭泣的聲音。

    可那不單是一個人的哭聲,男男女女,蒼老的,稚嫩的,像混合在一起的潮水撲了上來。

    意外的事發生了,天上劈下一道雷聲,白光先閃,霎時間,面前出現了無數個影子。

    這些黑影變得清晰,是一個個聚在一起的人。

    有多少?

    二十,三十,五十……

    甚至都數不清,它們朝陳鶴年走過去,密密麻麻的人影里,唯獨沒有穿著黑裙子的李勤勤。

    現在可不是鬼門開的時候,哪里來的這么多鬼?

    陳鶴年扭了扭手腕,還未動作,那些靠近的鬼突然被什么東西彈飛了,他聽見了這些孤魂痛苦的叫聲。

    “地上有字!”汪敏在旁邊提醒說:“天啊,是血!”

    陳鶴年看過去。

    血歪曲地寫著三個大字。

    救救我。

    第30章 校園幽魂(四) 太陰之體,小娃娃,你……

    血正源源不斷從水泥里滲了出來, 粘稠的,還在流動,陳鶴年能看見它們的虛幻的身影, 那是深海里游蕩的白水母,殘破飄蕩的深衣是搖擺的觸須,泡發腫后一樣的臉,潰爛得不成樣子,這些都是余存在這片土地上的鬼魂,而現在有什么阻攔了它們,這樣情形過于反常,似乎是一道結界。

    陳鶴年走到距離鬼魂最近邊緣,他站在這條線上, 中間有一棵高大濃密的槐樹。

    “別吵。”陳鶴年警告面前的一眾鬼,那些哀哀凄凄的嘟囔聲跟洞縫里過的風一樣,密密麻麻的,弄得人心煩。

    陳鶴年走到槐樹下,他蹲身去,目光順著樹干掃下,上頭的葉子嗦嗦地往下掉,他的手已經按在樹根表面的土層,土是松的, 只有一塊兒是干且硬的,有人在這里刨開過, 他用手指撥開上面的一層土,就看見里頭埋著一塊兒黑石頭,拿起來一看,甩掉多余的土, 就露出那人真正埋藏的東西,石頭底下貼著一張黃符。

    蓋黃土,震山石。

    禁魑魅,擋百鬼。

    這明顯是道上人的手段,有人在這里造了一條陽界,鬼魂可過不了活人的陽界,里頭的鬼出不去,說明陣眼就在學校里頭,這塊土地上的所有鬼魂都被困在結界里。

    鏡中鬼的聲音興奮地從箱子里鉆了出來,它說:“就是一些孤魂野鬼而已,我可以去吃光它們么?”

    陳鶴年用手指敲了敲箱子:“你先克制點,還沒到時候。”

    鏡中鬼嘁了聲:“那老子還要等到什么時候?”

    “大黃。”陳鶴年慢慢說:“對一條不聽話的狗,它的主人一般會做什么?”

    鏡中鬼沉默時,陳鶴年似笑非笑地說:“訓兇狗呢,一般會用棍子砸碎它的牙齒,讓它吃不了東西,餓著,等它不會叫喚了,才讓它的肚子填個半飽,讓它清楚誰才是捏著棍子的人,誰才是主人。”

    “大黃,你是我的狗么?”

    “你——”鏡中鬼咬咬牙,被他說得有些怕了,屈服于陳鶴年是被迫的,可以忍,但這讓它有些傷自尊,它好歹也是活了兩百年的鬼,不同于那些怨鬼丑陋,它可是鏡中靈!

    “我是絕對不會——”

    鏡中鬼話還沒說完,陳鶴年的聲壓過了它:“你不做我的狗,就得做我身邊聽話的鬼,明白么?”

    “不吃,就不吃咯。”聽語氣明顯能聽出陳鶴年的不耐煩,它可不想在這時候觸了他的霉頭,鏡中鬼退了一步,說完它沒動靜了,老實了。

    陳鶴年臉上是不適合被打擾時的沉靜。

    “救我……”

    “救救我……”

    而那些鬼魂們還在驚恐地張大著嘴,不停拍打著結界,顯然,它們想出去。

    青平二中并沒有對外請求開壇做法,在這里設下陣法的人行為是私人的,那股讓人沉郁的陰氣恐怖并不是出自這些鬼魂存在的本身,而是它們的恐懼,能讓鬼恐懼的莫過于生死。

    鬼也是會死的。

    但道上有一條嚴明的規矩,不得無緣由侵擾一方陰陽平衡,殺鬼,只得殺兇鬼,怨鬼。

    既是錯的,陳鶴年更不會慣著對方,他將符咒從石頭上扯下,捏在手心里撕成了粉碎。

    他這一舉動,面前的鬼魂猛地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身后仿佛存在一股奇怪的風,將它們全都卷了進去。

    吸走它們就是陣眼,陳鶴年迅速跟過去。

    “你要去哪兒啊?”汪敏追在身后問,“你看到什么了么?李勤勤她在么?”

    陳鶴年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可不算和善:“自己老實呆著,回頭我再和你算算賬。”

    汪敏的肚子里憋了事,他的血沒有問題,擺的儀式沒問題,有問題的自然是她給的筆,筆不是李勤勤的,原本招李勤勤的陣就變成了一個普通的招魂儀式,有了他的血,自然能將這些鬼都給吸引過來,有心無心他不在乎,陳鶴年丟下汪敏,追著那股氣走了,最后跟到了一棟廢棄的爛尾樓。

    正是他昨夜在走廊盡頭看到的建筑。

    它在學校的最西側,周圍設有路障,這棟建筑他知道,這學校原本想蓋個體育館的,但是打了地基,錢卻跟不上,工費發不出,工人就干不了,政府一直批不下來錢,水泥就爛在這里爛了兩年,這地方廢棄了很久,聞著味兒也臭,底層的水泥是潮濕的,學生也不會往這地來,是荒地。

    陳鶴年腳一踏進去,就變得沉重,這里果然是陰氣的源頭,他不用多想便知道,那人是將這里設置成了陣眼,以那棵槐樹為半徑,給鬼打造的籠子。

    這學校的前身極有可能是個墳場,地里面埋著骨灰呢,只有鬼節的時候它們才會出來掏點香火吃,可結果呢,現在被卻被后爹養的玩意給強行拽了出來,還關住了,可不哀怨么?要是再關久了,怨氣可就大咯。

    陳鶴年沒有去壓自己的腳步,那人如果還在學校里,那他撕毀符咒的時候就已經打草驚蛇了。

    腳步聲清脆得像笛子,一聲接一聲,陳鶴年捂住了鼻子,走進去時,有廢掉的推車,還堆積了一些木柴,摞得有小山坡高,遮著膠罩,木頭底下還滲出了水,顏色比地面要深,其他的,他沒看太清楚,被木頭遮擋的背后有火光,地上點著白蠟燭,微弱的光亮透析過來。

    他走過去看。

    原來地上的是血,人的血

    不是,是鬼的。

    陳鶴年知道這些鬼為何恐懼了,他在地上看到了許多人體的殘肢,在他觸碰的時候就化為了灰飛。

    有人在這里屠宰鬼魂,將它們剁碎,地下有一個鮮紅的陣印,只怕是個煉化的陣,跟油鍋一樣,把這些鬼的身體剁碎之后呢,放進油鍋里一炸,它們多半會被炸成黑色的粒狀物,就成了人能吃的東西,那些民間術士,散修陰修啊,有的就會這樣做,他師父講給他聽的,說是這樣吃了,就能延年益壽,方便是方便,就是天殺的太損陰德,吃了,多半變得不人不鬼的。

    另一張符多半就在屋子的中央,陳鶴年正要過去,耳朵先察覺到了稀疏的動靜,一扭頭,一束寒光就從眼邊擦過,他提起箱子一擋,那可是一把大刀,刀鋒劈在了他的箱子上,提刀的那人用牛勁兒一頂,陳鶴年順勢就倒在那木柴堆上。

    陳鶴年被壓著,將身一扭,施力的刀尖就擦過箱子,落在了柴堆上,陳鶴年抽身而退,提起箱子看了一眼,果不其然,上頭多了一個白小口。

    那個布陣的人果真就在這里。

    “你是哪里人?”

    提著刀的男人古銅色的皮膚,穿著深黃色的袍子,燭火的光映著粗黑的眉,他回道:“我乃黃嶺一派,小娃娃,你今兒個可來錯地方了。”

    說完,他的砍刀就又劈了下來。

    陳鶴年將箱子一甩,他出手快過了腦子,拿這黃嶺道士當鬼來對付了,一根紅線穿過去,遇上刀鋒直接就斷了,眼見的刀落下,他只得屈下膝蓋,縮著一躲。

    黃嶺道士砍刀又豎著落下來,陳鶴年轉得快,刀鏗鏘一聲劈在地板上,水泥都被震碎了,黃嶺道士鼻孔吐出一口氣,拎著刀又去掀他腳底。

    陳鶴年站直身,恰好用腳跟一扣,腳按住了他的刀。

    黃嶺道士不懷好心地說:“小娃娃,你基本功倒是不錯。”

    “你刀也不錯。”陳鶴年回道,“刀鋒,但是人太鈍了。”

    他悠哉笑道:“可惜,可惜了。”

    黃嶺道士氣哼一聲,也用腿來掃他。

    陳鶴年功夫可沒少學,他師父曾說,清理邪祟講究術法,但是對付起人來呢,那靠的可就是硬功夫,人再如何,也是個肉體凡胎,上了刀法,劈在身上會疼,會死。

    陳鶴年跳開,笑話他:“你做這些,若是被正統名山上的人知曉,你可就玩完了。”

    黃嶺道士說:“用不著你操心,你一定走在我前頭。”

    陳鶴年手未握拳,用手掌襲之,他腳步朝后一跨,劃出圓弧的距離,底盤穩打穩扎,手掌推其下顎,對方來勢洶洶,砍刀擦過他的鼻梁,好不驚險。

    陳鶴年卻絲毫沒有遲疑,手掌推其下腹。

    黃嶺道士忽地一口水朝陳鶴年噴了過去,空氣里多了酒味兒,陳鶴年躲閃之余,卻也濺在了身上,他的舌頭竟然能壓住酒。

    “木灰酒,斬鬼刀。”黃嶺道士笑道,“小娃娃,也讓你見識見識。”

    他那一刀揮過來,直接在空中擦出了火星。

    轉瞬間蠟燭都被他弄熄了。

    陳鶴年眼中沒了他的身影,這人善于收斂氣息,而他不喜歡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和人對打,立即喊道:“大黃!”

    “出來幫忙。”

    “這個人,給你吃就是。”

    鬼魂笑聲立馬嘻嘻地冒了出來,鏡中鬼在下一瞬就出現在了他的身旁,它升騰的長發立得直。

    于茫茫黑暗里劈出的一刀被鏡中鬼給扣下了。

    “好燙!”鏡中鬼也為此大叫一聲,陳鶴年卻借此看清了那人的站位,手掌立即擊打在了黃嶺道士的上腹三脈。

    黃嶺道士頓時咳了一口氣,后退兩步。

    鏡中鬼縮著手,那刀陽得不行,鬼碰了跟人拿手摸熱碳似的,“還是你自個來吧。”說著,它扭頭吹了口氣,讓蠟燭又燃了起來。

    黃嶺道士轉了手中刀,呵了一聲:“你能操鬼?果真是個邪人,禍害無窮。”

    陳鶴年回道:“比不得你心邪。”

    “不,我可知道你。”黃嶺道士卻笑道,“太陰之體,小娃娃,你可是上門的好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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