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校園幽魂(五) 大鬼的降臨,將這里蒙……
“十二年前在那華埔一帶, 那么多玄門道派,卻愣是沒找著你這小娃娃,讓你給跑了, 都成了笑話!秉S嶺道士可記得清楚,道上早已傳遍了,太陰之體現(xiàn)世,何其稀有哇,卻讓他跑了,一個娃娃,竟能讓他跑了!
“現(xiàn)在你已年滿十八,可就躲不住了,我來這里不過碰碰運氣, 原本還以為沒什么機(jī)會,只能剁剁小鬼!秉S嶺道士嘴一歪,高興地吐出一口痰:“可你卻自己送上門來,讓我不費功夫,那些臭老玄們,可不會想到,你跑到了我的手里,今晚吃了你,以后可不就長命百歲了!
“我要先砍斷你的頭, 再是手和腿,橫著從胸口劈成兩半, 斬斷肋骨,再將肉一點點剔下來,你的頭要裝起來,眼睛, 舌頭這些都是寶貝,賣出去也能是個好價錢!那些山上的老東西又能奈我何?”
黃嶺道士攤開手,仿佛已經(jīng)捧上了覬覦的血肉。
這正是陳鶴年即使長大也沒辦法再回東皮村的緣由,天出異象,邪物的出現(xiàn)引來的不只有他的師父,道上的人魚龍混雜,可那些人行走鬧市多年,有的是真本事,太陰之體并不是秘密,許多人都沒有停止監(jiān)視他的老家,就等著陳鶴年回去,將他捉住。
十八,他師父說,過了十八,他的體質(zhì)已經(jīng)成熟,往后,處處都是劫難。
周羨之不在,他碰上這樣的人絕對不會少,他是躲不掉的。
望著黃嶺道士幻想沉淪的神情,陳鶴年沖他一勾手指:“你再試試。”
黃嶺道士捏著他的刀,他身體壯厚魁梧,從美夢中清醒時抬起頭,但沒跟陳鶴年拉進(jìn)身位,反而朝旁走了兩步,扛起刀,朝地上劈了去。
陳鶴年聽到了瓷器碎裂的聲音,他目光一凝,這舉動,定然不是一件好事。
黃嶺道士用刀劈碎了一個瓷罐子,里頭有水,渾濁的,還有一攤……
碎肉,粘稠的腐肉和尸水。
那似乎真的是人體的碎肉,已經(jīng)快化成了腐水,臭味很濃,是尸臭。
“這只兇鬼,生前被人泄憤直接砍掉了腦袋,身體也被剁碎當(dāng)垃圾丟了,后來啊,兇手死了,我給她做的法事,以前只能喂她點牲畜,今天要能咬上你一口,不知道能增長多少道行,要是成了只紅悵鬼,我可要好好謝謝你!
除去控鬼術(shù),其它的飼鬼行為,皆是極端陰法,這個人呢,大概是取了一個兇殺案受害者的一塊肉,用招魂法將鬼魂困住,用銅錢面罩束縛鬼魂的頭部,加以符咒封煞,養(yǎng)在酒壇里積養(yǎng)怨氣,它就成了兇煞。
要么當(dāng)作一種工具,要么就在合適的時候煉化了吃掉綿延壽命。
這樣的行為在正統(tǒng)玄門明令禁止的,只有地方陰修才會私自行事。
這是對死者不敬,對亡魂不敬!
那鬼會越養(yǎng)越兇,見人吃人,見鬼吃鬼,要是沒束縛好,就連養(yǎng)它的人一并吃了,這是很損的招兒,無人管控能危害一地。
壇子里的兇煞被放了出來。
陰風(fēng)習(xí)習(xí),銅錢面罩叮叮鈴鈴地在搖晃,鬼的煞笑音飄渺,它的行動速度是極快的,陳鶴年的肉眼能捕捉到的只有一襲紅紗,茫茫黑色里劃過交纏亂麻的紅絲,它的身體是不完整的,少了一只手掌和下半身,只一會兒,他的鼻子就塞滿了死魚的腥味,那是血肉被刨開,躺在巖石上,內(nèi)臟掉在外面,幾百只這樣的魚一同散發(fā)的味道,熱烘烘的,血腥氣里摻著臭味兒。
這味道就能將人的腦子熏暈,想嘔吐,鬼故意發(fā)出聲音叨擾他辯位,那像被勒住喉嚨擠出的鋸子音,難聽又吵鬧。
陳鶴年站在無盡黑暗里顯得孤身單薄,他站得又直,兇煞晃眼間接近他,而他已經(jīng)將兩只手指勾住紅線,舌頭含住中間段,緊緊咬住。
他嘴唇張開,無聲地念出了驅(qū)邪咒:
太上敕令,元陽護(hù)佑。
鬼魅邪祟,急急超生!
接著,他再呼出的一口氣,就成了刺過去的一道縫,不給對方鬼魅一點躲閃的空隙,紅線帶去一道刃。
但不成想,兇煞猙獰地面龐一現(xiàn),居然就直接把氣給吹了回來,順帶發(fā)出了一聲尖銳的嘶吼。
那可不是一般的氣。
鏡中鬼瞬間出現(xiàn)在陳鶴年的頭頂,它的身體籠罩住了陳鶴年,去擋那鬼魅的邪風(fēng),這風(fēng)竟然跟火焰般,燃燒掉了鏡中鬼外層的長袖,破了好些個洞。
它面露不悅,而兇煞襲來,掀得背后的木柴都飛了一地,鏡中鬼也瞬間被擊飛到了角落里,它爬起來,丟了面也讓它很不服氣,它百年前可也是個兇鬼,怕它的人能排滿十八條街,可惜春風(fēng)得意之時被那老道士給收了,封在鏡子里長年凈化掉了煞氣。
不然,豈能輸給這樣一只小小兇煞?
這兇煞真的很純!鏡中鬼現(xiàn)在跟它不是一個賽道的,有些難敵。
“你是太陰之體,陰中陰,這些正陽道法,你使出來,又能發(fā)揮多少威力?”黃嶺道士嘲笑道,“這些東西,是誰教你的?看來,是有人先一步找到了你,能留你到現(xiàn)在,當(dāng)真是能忍。”
那黃嶺道士竟裝模作樣的開始磨刀了,這一人一鬼上來,確實有點難對付。
鏡中鬼飄了回來,它大概是要去對付那兇煞的,但是陳鶴年卻伸手?jǐn)r住了它。
“打狗之前還得先看主人呢。”陳鶴年聲音冷冷的,他抽出了兩張符,這符上分別寫著天雷和地火,使用此符就能呼雷喚火,和雷法不同,他不需要和那些道士一樣用雷木配劍,這符是周羨之用自身血所繪,算是他壓箱底的,就是使用后,有點耗陽氣和體力,虧氣血。
兇煞下了鏡中鬼的面子,就是惹他的不快,陳鶴年可要耍上些真手段。
兇煞,總歸還是一只死了沒多久的兇鬼而已。
陳鶴年紋絲不動地站在那里,陰風(fēng)能吹動他的頭發(fā),卻吹不動腳。
包木柴的膠罩正掉在地上,眨眼間就拔地而起,透明的膠料卻鼓出了一個人體的形狀,兇煞就在他的身后。
陳鶴年一扭身,眼神一凌,正要使出雷符,可一只手突然捏住了他的手指,那寬大的手掌,每一寸冰冷的皮膚都是可怕的,猙獰的,一張臉也冒了出來。
陳鶴年訝然,瞧著那面龐,和他對視的眼睛愈發(fā)地模糊,但被凝視著的感覺卻越來越強(qiáng)烈,他手指上的紅繩動了起來,帶來一股熱意。
它的出現(xiàn)出其不意,連陳鶴年都有些意外,他是瞬間被黑影吞沒的,視野幾乎消失,很短暫,但這讓他有點想笑,一下這破荒地上就聚集了三只報得上名號的鬼。
一個鏡中靈,一個兇煞,還有一個……
它還沒有準(zhǔn)確的定義,但是它的強(qiáng)勢卻讓人震撼,它的出現(xiàn)讓空氣都能直接凍出冰,不然怎么說它無形的身體酷似黑色的雪呢,如同毀滅過后悲哀的灰燼,輕易帶來消弭一切的死寂。
大鬼的降臨,將這里蒙上一層無法忽視的深色陰影,它的身軀占據(jù)了大半土地,就橫跨在陳鶴年和兇鬼的中央,兩只鬼之間并沒有發(fā)生激烈的爭斗。
兇煞大概是想的,但它即刻就成了一副慘狀。
大鬼邁開一只腳,兇煞的身體就猛地被壓在水泥上,它頭頂?shù)你~錢崩裂,身上的符咒都消滅了干凈,這本能讓它更加瘋狂兇殘,可它卻動彈不得被狠狠壓制著,肢體被折斷,攪碎,短短數(shù)秒,全是骨頭斷裂的聲音,不斷滲著黑紅的血,它仰頭嘶吼一聲,黑洞一樣的眼睛變得痛苦,扭曲。
痛楚密密麻麻地蔓延了它的身體,兇煞又被一股無形的吸力給提了起來,它仿佛身處于一個狹窄的空間內(nèi),被隨意擺弄卻毫無辦法。
它的煞氣直接被大鬼的陰氣吞沒,大鬼擴(kuò)張的黑霧細(xì)分出的支條像針劍一樣扎進(jìn)了兇煞的身體里,兇煞痛得抽搐,身體被扎穿后它的臉上出現(xiàn)裂紋,像一顆糜爛的果子,它破了洞,變得越來越瘦,最后成了棍子包著一張皮,再之,黑霧就將它徹底包裹,它被吸入霧中,沒了動靜。
兇煞似乎是已經(jīng)成了這大鬼的一部分,被直接吞噬了,鬼吃鬼,直接吸取對方的陰氣,最后連渣都沒剩。
“這……這,不可能,你身上怎么會有——”黃嶺道士這下可笑不出來,他原本的得意凝固在臉上,猙獰著眼睛看著面前這只大鬼,抽著冷氣,連連后退,口中已經(jīng)說不出別的連貫句子,“陰,陰祖何時現(xiàn)世?”
“絕不可能!”他憤怒地吼出來,一把年紀(jì)寧愿當(dāng)自己是個睜眼瞎。
大鬼在一瞬間接近了這個人。
黃嶺道士提著刀暴怒著亂砍,刀刃卻直接被一只手握住,大鬼握住了他的刀,他體會到了窒息的滋味。
咔——!
毫不留情的聲音。
他的大刀就這樣斷了。
黃嶺驚摔在地,他倉皇間的理智都被這現(xiàn)實給擊潰,大鬼掐住了他脖子,將他懸空提了起來。
什么正陽之氣,什么道士,都被它輕易粉碎了。
大鬼甚至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近者,遠(yuǎn)者,皆能瞧見它臉上的漠然。
它的模樣不同于兇煞的丑陋,它像個高大的人,但冷漠得沒有半點人氣,這時,陳鶴年才清楚地看到這只鬼的全貌,它的手段是如此凌厲,平靜的兇殘,那是遠(yuǎn)凌駕于人和鬼的力量。
黃嶺道士的身體瞬間被它的陰氣所襲,臉上的青筋跟爬蟲一樣鼓了起來,發(fā)黑,發(fā)青,長滿了身體。
第32章 校園幽魂(六) 大鬼說:“我,我也喜……
兇煞被消化了, 現(xiàn)在就輪到這道士,黃嶺道士的嘴詭異地張大,大得能橫著塞下一個雞蛋, 他眼睛翻白,沒了視線聚焦,他的脖子被掐得扭曲,皮膚上出現(xiàn)了黑色的紋,如同寄生了怪物的根莖,將他的生命取來當(dāng)作一份養(yǎng)料。
飛梭的霧氣覆上一層旺盛的火,大鬼身上燃起可怕的淡藍(lán)冥火,它的雙眸變得赤紅,一個人被捏在它手中, 如螻蟻,輕輕施力便能捏碎,死了,它不會在意。
鬼吃鬼,鬼還能吃人。
“這可不成!”陳鶴年可沒有因為那道士的慘狀而高興在一旁看戲,他師父曾說過,這鬼是還沒嘗過人的滋味,絕不能讓它吃人。
“怎么了?”鏡中鬼樂呵呵的,看陳鶴年凝重地皺緊眉, 反而不解:“它這殺人殺鬼,幫了你的忙, 不是好事一件么?”
“要是它開了這個葷,下次餓了,要吃我怎么辦?”陳鶴年回道,“連只兇煞都對付不了, 我指望你去對付它嗎?”
鏡中鬼一噎,眼見那黃嶺道士要死在大鬼的手里,陳鶴年急得抬手奮力一甩,手里的紅線已經(jīng)順勢套在了大鬼粗糙的手腕上。
這紅線一綁,陳鶴年捏住另一頭,一股力氣瞬間襲過來,陳鶴年要不是死拽著線,怕是要被掀飛,他手撐著地,趴在了地上,大鬼似乎被他剛才的舉動給冒犯了,它轉(zhuǎn)過頭時,露過一瞬的兇狠。
可它看到是陳鶴年的時候,卻明顯地一愣,半響兒,什么也沒做,只是將手里的黃嶺道士也給丟了。
黃嶺道士像塊兒肉餅砸在地上毫無反應(yīng)。
這正是陳鶴年想看到的,立即朝鏡中鬼說:“你去把那人吃了!”
“我?”鏡中鬼訝然,指了指自己:“你叫我去跟它搶吃的?”
“你認(rèn)真的?”
“叫你吃的時候你不吃,不讓你的吃的時候又急!标慂Q年橫了它一眼,“我要你有什么用!”
“……”鏡中鬼說不過他,“是我不愿意的事么?”它倒是想吃。〉谴蠊砭蛽踉谀抢,這不等于老虎臉上拔毛,自尋死路么?
陳鶴年正要罵它慫,紅線先一動,猛地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完了,你這次可玩完了!辩R中鬼唱起衰,趕緊躲去一旁,“它要吃了你,可就不能再吃我了!
陳鶴年被一拽,直接朝大鬼那飛了過去,落到了它的手里,他皺緊的眉卻一松。
“我覺得我死不了!标慂Q年自信地說,他看著大鬼,被拽到大鬼的面前時,他的一吐一吸都放慢了,很冷,呼吸的每一口氣都是冷的,但他卻不害怕,只因那大鬼并未用自己的氣場來威脅他,給他施加壓力。
鬼看他的臉沒有顯露猙獰,它接住他,用手掌,它的一只手正放在他腰后,握得死死的,一條胳膊就抱滿了,還能將他穩(wěn)穩(wěn)地托了起來,他一個成年男性在它面前體型差得不只一星半點。
他離鬼的臉是那樣的近,但凡這鬼想,歪下頭就能沖他脖子上咬上一口,保準(zhǔn)能鮮血直流,死得徹底,但陳鶴年覺得它不會那樣做。
為什么呢?
他既不會信人,也不會信一只鬼,但這只鬼太古怪了,古怪到能讓自己對它好奇。
“陰祖!标慂Q年被這樣一只鬼緊緊纏住的時候還能語氣輕松,“那道士是這樣稱呼你的,好氣派!
大鬼吐出了一口氣,氣灑在了他頸肩。
這是什么意思?
它不會像人那樣彎彎繞繞,大鬼低下了頭,另一只手捏住了陳鶴年的手掌,抬起了他的手掌,伸到了自己的嘴邊。
“你要做什么?”陳鶴年的手已經(jīng)要伸進(jìn)它嘴里了,也沒太多反應(yīng)。
大鬼用實際行動做出了答案,它的嘴唇包裹住了陳鶴年的手指。
它輕輕含著,用那濕滑,陰冷的舌頭舔了舔他的拇指。
陳鶴年一愣,它為什么要舔他的手?
不是吃,只是舔,用舌頭,還是小心翼翼的,品嘗?還是……
哦。
陳鶴年突然記起,他的手指用針扎過,只是那都不能算是傷口,被它給聞見了?
這好像還不是第一次,在他入夢時,也是它舔抵了他手上的傷口,手指像是被果凍給包裹著,它舌頭上有些凸起的顆粒,在他皮膚上摩擦,這有些怪,但不讓人討厭,也不覺得惡心。
“你——喜歡?”大鬼抬起頭,問。
它舔了幾口,將自己的氣灌進(jìn)他的皮膚里,傷口自然就好了,陳鶴年不知道它指的什么,但先點了頭。
大鬼說:“我,我也喜歡。”
陳鶴年認(rèn)為它是在說自己的氣血,不過就那點針孔大的傷口,它大概嘗不到血,最多只有一點血氣,他的半點味道。
陳鶴年不禁疑惑,之前它將他壓在床上時,張口閉口都在說不喜歡,怎么現(xiàn)在又開始說喜歡了?
大鬼將他抱得更緊了一些,陳鶴年貼在了它的下巴上,冰冷又僵硬的軀殼擦過他的臉頰,這次它的動作比之前還要大膽,竟然開始舔他的脖子,舌頭從他下顎處黏到鎖骨,這一口,就把陰水沾在了他身上。
“癢!”陳鶴年立即說,尤其是它舌頭的顆粒慢慢擦過時,還不舍得吸附在皮膚上,這可有點冒犯了,他再不制止,不知道它要舔哪里去。
陳鶴年可不喜歡被當(dāng)做舍不得吃的一塊兒肉,時不時拿出來舔一舔嘗嘗咸淡,他拽住它的手,沒全部拽住,鬼的手掌太大,他掰住了一根厚長的指頭。
鬼的指甲是黑色的,皮膚是冷白的。
“別這么做了!标慂Q年嘗試和它溝通,“你能聽得懂嗎?”
“為什么?”大鬼說,“你不是,喜歡么?”
陳鶴年想了想,說,“但我現(xiàn)在不喜歡了!
大鬼收住了嘴,吐了口氣,顯然它是聽懂了,不太愿意地把陳鶴年放了下去。
“知道了!贝蠊碚f,“等,等你喜歡……”
陳鶴年平穩(wěn)地落地后,不忘給躲起來的鏡中鬼使眼色,“快去吃!”
鏡中鬼真希望他別拉上自己,它在一旁膽戰(zhàn)心驚的,可一看他呢,好樣的,他竟然還能笑出來,剛剛這都是什么眼神?什么舉動?是在調(diào)情么?
難免不是一種戰(zhàn)術(shù),它看陳鶴年都這么犧牲身體的在拖延時間了,要不珍惜這個機(jī)會,陳鶴年大概會扒了它的皮。
它只好悄悄飄了起來,從大鬼的身后繞了過去。
“你為什么又會說話了?”陳鶴年用說話來管住鬼的注意力,“比之前可要流利了!
“學(xué)的!贝蠊碛袉栍写,“跟你。”
陳鶴年問:“你在我身體里都是醒著的?”
“是!贝蠊碚f,“能聽見,能看見。”
陳鶴年接著說:“那你叫什么?還記得自己衣冠冢么?”
“不知道。”大鬼回道:“不記得!
“名字可以…你來取!
“我想,你取!
“我要……”
說著,大鬼的姿態(tài)突然變得強(qiáng)勢,聲音都跟著硬了。
“好吧!标慂Q年覺得它沒有撒謊,它是真的不記得了,鬼魂在人間逗留的時間越久,越會遺忘,要么兇,要么傻。
沒準(zhǔn),它是屬于這傻的一列呢?
陳鶴年決定給它暫時取個名字:“那以后就叫你大黑,怎么樣?你的真名,以后由你自己告訴我。”
大鬼頓了頓:“好!
“寫,寫下來!
“想看……”
“可以!标慂Q年答應(yīng)了,他用余光去看鏡中鬼,見它已經(jīng)成功吞掉了黃嶺道士,才放下心,“那你現(xiàn)在可以回去了!彼麑Υ蠊碚f,朝它豎起那根被綁著紅繩的手。
大鬼盯著他的手卻沒動,壓低了頭顱,變得陰沉起來。
“為什么?”大鬼手一指,指著的是鏡中鬼,“它可以,我不可以?”
“為什么?”
“我,不可以。”
鏡中鬼本還竊喜,卻不知這一切都在大鬼的眼皮子底下。
“為什么?”大鬼一聲聲發(fā)問,它身上的火焰也隨著增大,憤怒。
它在發(fā)火。
遭殃的還是鏡中鬼本鬼,它瞬間被壓制在地上,仿佛大鬼的腳正踩在它的背上,百年的骨頭跟著痛了起來。
“錯了,我錯了!辩R中鬼試圖挽救,奈何大鬼沒瞧他一眼。
“你誤會了。”陳鶴年趕忙說,“不讓你吃,是因為人都很臟,你吃了,不好,我是在關(guān)心你,為你好!
“關(guān)心?”
“對。”
“關(guān)心?喜歡?”陳鶴年這一說,大鬼氣火就消了,“我也喜歡……”
“喜歡!
它俯下頭,又在陳鶴年臉上舔了一口,它舔完就閉上眼睛,龐大的身軀直接變成了一縷黑煙,鉆回了陳鶴年的身體里。
陳鶴年后背的異樣消失,他如負(fù)重釋。
鏡中鬼慘兮兮地從地上爬起來,“差點小命不保!
“你怎的,還在笑?”
“我高興啊!标慂Q年捏著下巴笑起來,“那道士不是說,我這樣極陰體質(zhì)不適合那些正陽道法么?”
“那就我不得另辟蹊徑?馭鬼,又不是只能馭一只鬼。”
“你還想利用它?”鏡中鬼驚訝地說:“真是膽大妄為!”
“不行么?”陳鶴年不慌不忙,擦去臉上的口水,“這不是很好么?”
“行了,你也吃到嘴里了,就別說什么喪氣話了。”他收拾好箱子,不忘捏著鼻子去找黃嶺道士陣眼的符。
他判斷得沒錯,這符正在這廢地的中心位置,走倒時,他腳頂?shù)揭粔K兒石頭,翻起來一看,符也露了出來。
“現(xiàn)在,你們自由了!标慂Q年立即將符咒撕碎,“自由了,就在土里好好安息,別在鬼節(jié)鬧事,誰鬧,我干誰,懂么?”
這符咒一毀,他就看見數(shù)十道白影從石頭里躥了出去,刮起不強(qiáng)不弱的風(fēng),帶去了哀苦的呢喃聲。
這些鬼自由,陳鶴年也準(zhǔn)備離開這廢棄樓,可一轉(zhuǎn)身,面前就立著一道影子,有只鬼沒有走。
“找事?”陳鶴年不客氣地說。
“對不起,打擾你了,但你能幫我一個忙么?”那人說,“我才剛死不久!
那是個年輕的女聲。
“什么事?”陳鶴年回道,“我得先聽聽!
“我叫李勤勤!彼f,“你能帶我去找我媽媽么?我還有話沒對她說,就這樣死了,她會傷心!
“李勤勤?”她一說完,死前的模樣也露了出來,她額頭有血跡,樣貌年輕,身上是臟了的校服,有個;,正是青平二中。
“你是李勤勤?跳樓自殺的那個?”
她點頭。
這樣一看,她確實更像個學(xué)生,她是真的李勤勤,那之前那個黑裙女鬼又是誰?汪敏找了個假鬼來哄騙他?
“有人來了!辩R中鬼提醒說。
陳鶴年朝樓底的出口看去,那道黑影越來越清晰,他知道是誰。
汪敏。
只不過再見她時,她整個人的氣質(zhì)都變了,站在他對面,沖他招招手,笑著說:“你好呀,太陰之體!
第33章 校園幽魂(七) 太陰之體,千年一輪回……
“真惡心!蓖裘襞蘖司, 手插著口袋慢吞吞地跨過地上的濕木頭,她眼睛胡亂看了幾眼,這地又臟又臭充滿了兇煞遺留的血腥味, 能冷得人凍住牙齒,但就這樣,她也能平靜地微笑,“沒能力的男人就喜歡壓榨別人,壓榨不了人,就開始壓榨鬼,那道士還想飼鬼,可笑可笑,你已經(jīng)干掉他了, 他的尸體呢?”
“哦……”她注意到了鏡中鬼,“是被你給吃了?”這樣一說,她好奇地看向陳鶴年,“你好大膽,居然和鬼簽訂了契,剛剛那個大鬼呢,我在外面都能感受到它的氣息!
陳鶴年不和她拐彎抹角:“你又是什么人?”
“你不高興!蓖裘羟扑樕粚,打著哈哈,“好吧, 我不小心騙了你,我向你道歉, 但是你體質(zhì)特殊,我不看看你的能耐,又怎么好自報家門呢?”
“重新認(rèn)識一下,姜皖!彼f, “這才是我的名字,我也是道上的人,知道的東西不比你少。而且,我還是第一個精準(zhǔn)找到你的人!
說著,那只黑裙女鬼也出現(xiàn)了,它剛一冒出來,就朝陳鶴年沖了去,比起兇煞來,它的威脅力度可不只差了一點點,這一舉動正中了陳鶴年的下懷,鬼魂直接被他掐在手心里。
“煩人!标慂Q年用力一握,他掐得了鏡中鬼,對付這樣的小鬼更是容易,只是用手,加了點力氣,腕上鼓起青筋,一雙修長漂亮的手,將一只鬼碾成了粉末,鬼被滅了,變成灰燼灑了一地。
“好手法。 蓖裘,不,姜皖卻在旁拍手叫好,十六歲的小姑娘臉上帶著滿滿的邪氣。
陳鶴年面不改色地問她:“你姓姜?生姜的姜?”
“自然。”姜皖點頭,“你聽過姜氏一族么?”
“沒有。”
不過陳鶴年大致確定,她就是周羨之說的那個人,王女冒頭,是為姜,恰好也是個女人,他師父的卦象應(yīng)驗了。
“你不知道那太好了!”姜皖高興地說:“但我知道你啊!彼x陳鶴年又近了一些,那雙眼睛可比同齡人要深沉得多。
“你是三陰手。”她目光確切肯定,“不對,我說得不夠準(zhǔn)確,你是三陰手的徒弟,誰不久仰你師父大名呢?”
“看得倒是挺準(zhǔn)。”陳鶴年說,他跟著翹了翹唇角,這姜皖本人倒讓他了點興趣,知道他師父的人不少,但能看出指法的今天還是第一次見,說明她是有真本事。
姜皖笑道,“在道上走,怎么能沒眼力見呢,難怪你能安穩(wěn)活到十八歲,原來是三陰手做了你的師父,可我來這里這么久,卻沒發(fā)現(xiàn)你師父半點影子,他是拋下你走了?那你可就難辦了,來找你的人可多了,他們總是要找你麻煩的,你又躲不掉,你能保證每一派的人都能對付?你捉鬼再厲害,能一次性對付那么多人么?”
陳鶴年接了一聲冷笑,“怎么?你要先試試。”
“當(dāng)然不!苯盍⒓凑f:“我和他們不一樣,我不需要得到你,我呢,是站在你這邊的!
“因為太陰之體,我早就擁有了!
說罷,姜皖手指一掐,喚了聲:“阿姐!
她叫了聲阿姐,背后的影子就瞬間變得龐大,如同一個聳起來的溶洞,還未露出全貌,陳鶴年就知道,那是一只厲鬼。
“黑煞!标慂Q年判斷說,他腳下的影子也擴(kuò)大了,大鬼不動聲色地散出自己的氣息,在給對面那只厲害的鬼威懾。
黑煞,是厲鬼中最兇的那一種,模樣定格在死前最后一刻,通體瑩白,陰氣呈實體黑云,這鬼渾身都裹著黑布,手腳沾有泥垢,是個女人,并不丑陋,她出現(xiàn)時的狀態(tài)就如同木偶,若是一般的黑煞,以它嗜血好殺的性子,早已和他開干了。
它就安詳?shù)赝A粼诮畹纳砗,沒有任何動作。
“控鬼術(shù)。”這是陳鶴年唯一能想到與之相配的道法,最神秘的一族,就連他師父也未曾了解過。
“你猜對嘍。”姜皖說,“姜氏控鬼術(shù),名氣倒不大,卻是這世上最強(qiáng)悍的控鬼之法!
“要是沒有阿姐,我可找不到你!彼H近地觸碰那只黑煞,“阿姐死之前,也是太陰之體!
“這丫頭居然沒說謊!辩R中鬼在陳鶴年耳邊說,“那女鬼生前確實是太陰之體,所以死后成鬼,才比尋常鬼要厲害得多!
這讓陳鶴年難得驚訝了一回兒,他曾經(jīng)問過他師父,這世上還沒有和他一樣體質(zhì)的人。
他師父搖頭,他說太陰之體千年一輪回,降世時會有異象,一千年之內(nèi),至多有三位。
“我很早就聽過你,雖然我族從不在外界行走,但外面的事情卻也一清二楚,這次輪回一共出現(xiàn)了三個太陰之體!苯钫f,“現(xiàn)在,就只有你還活著,你知道‘太中之難’么?”
“年輕人,老東西,能報得上名號的都參與了這場對太陰之體的圍剿,最后那個人死了,尸體被搶光了,你一塊兒我一塊兒,骨頭不剩,你也快了,越來越多的人聚在這里,他們目標(biāo)一樣,會籌劃,讓你變成下一個!
“哦!标慂Q年顯得不太在意。
姜皖湊到他面前,“你一點也不擔(dān)心?”
“擔(dān)心,但不是還有你么?”陳鶴年臉上掛著平靜的笑,還有些許邪氣,說完,他就伸出手,把姜皖脖子上的長命鎖給拽了下來。
“拉你一個墊背的,我也賺了!标慂Q年動作很快,直接將長命鎖丟進(jìn)了鏡中鬼的嘴里,“就算變成了鬼,恐怕也會有人想要得到吧?你的處境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你——”姜皖手指著鏡中鬼,“但這是我的東西,給我吐出來!”
“當(dāng)押金了!标慂Q年說,“想拿回去,那就在我店里干活兒,干到我滿意為止!
“我本來就是要和你合作的。”
“不,不是合作。”陳鶴年說,“是我單方面壓榨你。”
“好啊。”姜皖臉皮也不薄,“反正,我就跟著你,和你混飯吃咯!
“我不包飯!
“我這脈傳人本來就不需要食五谷。”姜皖說,“不用你給飯。”
“很好!标慂Q年一聽,更滿意了,“你被錄取了!
但他臉上依然顯得冷淡,說完,就面無表情地從姜皖身邊掠過,他也不想繼續(xù)待著這臭地方,正大步朝前走,可那只小鬼居然還沒走。
他原本要超度的苦主,一開始畏畏縮縮地躲了起來,現(xiàn)在又敢來拽他衣角了。
陳鶴年沒耐心搭理她,“自己找你媽去,都成鬼了,你不會飄么?”
“我需要你幫我和媽媽說些話!崩钋谇谡f,“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死了也不能去地府,我的耳朵總能聽見哭聲,我媽媽在哭,她一哭,陰差就把我放下了。”
陳鶴年皺了皺眉頭:“那你媽在哪兒?”
“報個地址!
“附近的醫(yī)院,原則上我已經(jīng)死了!崩钋谇诨卮,“但我困在這里,身體在醫(yī)學(xué)上就沒死,我還在醫(yī)院里,我能聞見消毒水的味道。”
“求求你們了,我該走了,我媽媽不能再因為我浪費錢了!
人最大的病就是窮病。
李勤勤,是個普通得放在人群里就石沉大海的人,她家里窮,爸爸在她六歲的時候就病死了,媽媽一個人將她拉扯大。
李勤勤小時候就坐在媽媽的推車?yán),窩在里面睡覺,媽媽在旁邊呦呵著賣粉條,三塊錢一碗,生意好她們就能吃上飯,不好就只能餓著,她知道家里苦,沒有錢,別人能有的東西,她不能開口要,媽媽總是對她說,要好好讀書,只有讀書未來才能當(dāng)大官!當(dāng)官就能過上好日子。
她不知道什么是大官,如果她能當(dāng)上的話,大概能讓媽媽賣粉條的時候不會被驅(qū)趕,不會害怕得躲躲藏藏,不用再對那些拿棍子的人好聲好氣地賠錢,她媽媽也沒讀過書,不識字,撿別人家丟掉的報紙看看,也只是看上面的照片,多洋氣啊,都能上報紙呢!你要是讀書人,那家里就能有希望。
可李勤勤根本不會讀書,她上課時是那里不懂,那里又記不住,她能上高中靠的是運氣,好多學(xué)生都生了病,恰好給她了這個名額,但她想上個大專都是異想天開。
她應(yīng)該優(yōu)秀一點,李勤勤時常埋怨自己的蠢笨,她樣樣比不過別人,課上她畏畏縮縮,下課也不敢主動和老師說話,有的人可以和老師談?wù)勑π,她羨慕,可偏是做不到,明明她總是鼓勵自己去試試,可一上戰(zhàn)場,什么都忘了,只能狼狽地繳械投降。
我太失敗了,李勤勤想,媽媽攢下錢全都給她交了學(xué)費,她總是臟兮兮的,她不漂亮,也不會說什么漂亮話,沒人和她玩,她是個妥妥的透明人。
李勤勤也會羨慕,羨慕夏天的冰淇凌,校外的冰糖葫蘆,羨慕可愛的發(fā)夾,漂亮的裙子。
所以她撿了一支漂亮的筆,看見時,它被遺落在樓梯的角落里。
那是一支能出墨的筆,她從來沒用過,因為水性筆很貴,她上課用的都是鉛筆,這樣寫在作業(yè)本上還能擦掉,而這支筆外型和她見過的都不一樣,它有粉色的外殼,像是撒了仙子的粉,亮晶晶的。
李勤勤拿起來的時候不是沒有想過,這是別人的掉的東西,她不應(yīng)該拿走,但她左顧右盼的還是撿了起來,筆被她捏在手里,它也許是燙的,因為她的手心里生出了汗,這比老師叫她時還要緊張,她很高興沒有人注意她,她小跑起來,跑得越來越歡快,等她回到自己座位上時,頂著一張紅臉?biāo)闪丝跉狻?br />
她就這樣把這件遺落的寶貝放進(jìn)了自己的抽屜里,她在角落的座位里自己欣賞著,她居然笑了起來,這是屬于她一個人的快樂,盡管那一點也不高尚。
從小到大,李勤勤只學(xué)會一個規(guī)則,那就是節(jié)省,她忍不住想,她是不是有一天,也能用得上這樣的東西呢?她小心翼翼地捧著這支筆,她不敢把筆帶回家,這在媽媽眼里是一種偷,她不能當(dāng)個小偷。
李勤勤想,只是看一會兒,要是筆的主人要找筆,她就還回去,她一定會還回去的。
但她很快就知道自己錯了。
第二天,她再回到教室里,座位上人已經(jīng)坐滿了,她剛邁進(jìn)門一腳,眼睛全都飄到了她的身上。
李勤勤從來沒這么樣盯著過,像被審判著,一下緊繃了起來,她腦袋都在冒汗了,有個人正氣鼓鼓地瞪著她。
“你為什么要偷我的筆!”
“李勤勤!你平?粗幌駢娜,結(jié)果你就是個小偷!
“我沒偷!崩钋谇趽u著手辯解,她心虛極了。
“沒偷,筆為什么在你的抽屜里?”
“昨天下午有人瞧見你手里拿著我的筆,今天去你抽屜里一翻就找到了,那可是我爸爸送我的生日禮物,你憑什么偷走?”
“你沒有爸爸,就想偷走別人爸爸給的禮物?”
“李勤勤,你就是個小偷!”
高中生正是容易上頭的年紀(jì),李勤勤被推倒在地上,她被圍住了,頭頂全是壓下來的陰影,和她本人一樣,見不得人。
李勤勤第一次走進(jìn)辦公室,她面紅耳赤,更抬不起頭來了。
她向筆的主人道了歉,還回了那支筆。
從前,只是沒有人在意她,現(xiàn)在,所有人都深深地討厭她。
有人在她課桌上畫畫,有人會在身后踢她的凳子,當(dāng)課文上剛好講到小偷的時候,她聽見好多人在嬉笑著喊她的名字,她的世界變得吵鬧,而她不能再縮回去當(dāng)蝸牛。
她不再是個透明人了,她是一只卑劣的老鼠。
李勤勤只能用被子捂著頭掉眼淚,她想離開這個班級,她想,她走了,那些人是不是就會把她忘了呢?
李勤勤曾以為自己得不到的東西靠時間靠努力就能彌補(bǔ),但是她小時候吃不起一毛錢的糖果,長大了也買不起新衣服,現(xiàn)在也是一樣,她也沒有轉(zhuǎn)班的權(quán)利,原來那扇門本就沒有朝她敞開。
她看到了媽媽的局促,在班主任,在年級主任的面前,他們穿著干凈的大衣款款而談,他們說學(xué)生的前途,未來的人脈,而媽媽只能假裝鎮(zhèn)定揉捏自己破爛的衣角,媽媽來學(xué)校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要走很長一段路,可每一次詢問,老師們都沒給過答案,李勤勤清楚的明白,原來這本來就不是她能擁有的,就跟那只筆一樣。
“那個老太婆就是你的媽媽么?”在她回到教室時,男生朝她嬉笑,“你媽媽知道你是個小偷么?還是你媽媽也是個小偷?”
“我媽媽不是!”李勤勤第一次那樣說話,她站起來,瞪大著眼睛,她面前沒有鏡子,但她知道,此刻,她是那樣的丑陋,但她還是奮力的嘶吼,“我是小偷!我媽媽不是!我媽媽她不是!”
“瘋子!睂Ψ姐读算叮S后說。
“我是,我是瘋子,但我媽媽不是……”李勤勤哭了,她捂著臉嚎啕大哭,她記得媽媽為了省錢和別人的歇斯底里,記得媽媽粗糙的手和發(fā)黃的臉,媽媽也不漂亮,她四十還沒到就有了白頭發(fā),但她的不漂亮是因為自己,都是她,是她一直在拖累媽媽。
媽媽,我不想再看見你為我勞累。
我這樣的人,是那樣低劣,那樣令人討厭。
媽媽,對不起,我不能親口和你說再見。
媽媽,我愛你。
砰的一聲,李勤勤砸在地上,和過年站在街角聽到別人放煙花的聲音一樣響。
一樓窗口的教室里立馬傳來尖叫聲。
“有人跳樓了!”
“天吶!快去叫老師!”
“誰?是誰跳樓了!
“李勤勤,是李勤勤跳樓了!”
走廊兵荒馬亂,教室里的學(xué)生捂住眼睛,他們埋怨道:“為什么不能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死?好惡心,都摔成那樣了,我晚上都要睡不著覺了!明天還怎么應(yīng)付摸底考試?”
“等等,有人跳樓,是不是就可以放假了?”
“好像是的?”
片刻的沉默,有人先笑了:“真的?!”
“太好了!可以放假了!”
教室里的騷亂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們激烈的歡呼。
第34章 校園幽魂(完) “勤勤,媽媽愛你!薄
李勤勤瞧見陳鶴年不情愿皺緊的眉, 立即說:“走過去大概半個小時,中間路段有個公園,時間太晚了, 可以先去那里休息。”
陳鶴年給她喂了顆定心丸:“我既然收了錢,你是苦主,那我就會解決你的事!
李勤勤沒給他錢,但誰叫姜皖找上門來時說的是李勤勤的事呢?
陳鶴年說:“你帶路就是了!
這樣一說,李勤勤安心了,之前她那兩只眼珠不安地轉(zhuǎn)著時,太刺眼。
陳鶴年有點煩李勤勤,完成鬼魂心愿這些事不是他的活,他更煩的還是醫(yī)院, 他從不去醫(yī)院,因為那里陰氣太重,死人太多,不知道自己死了的鬼魂也很多,剛死的人看上去和正常人一樣,擁有陰陽眼的人走在路上,遇到了鬼,碰巧和它眼睛對上,它就會拼命纏著你。
停留在這世上的鬼魂, 它會變得孤獨,無人能傾聽它的話, 就會變得難纏。
所以,他出門辦事都要戴上一副墨鏡,這樣就沒人能分辨他的眼睛到底在看什么,他也不會去注意誰。
這是他十八年來, 第一次去到大型醫(yī)院。
他們是上午到的,這個時間段,李勤勤的媽媽多半也在醫(yī)院里。
李勤勤的身體在普通人看來,是個植物人,但事實上,她的三魂七魄離開身體七天七夜,沒有生還的機(jī)會。
她確實已經(jīng)死了。
陳鶴年提著箱子跟著李勤勤來到一間病房門口,屁股后面還默默跟著一個姜皖。
李勤勤一溜煙就鉆進(jìn)了病房里。
她剛進(jìn)去就眼前一亮:“好干凈的地方,比我家還要漂亮。”李勤勤飄在自己的病房里,這是個單人間,有白色整齊的瓷磚,淺藍(lán)色的窗簾,可剛飽一下眼福,她就開始心疼錢了,醫(yī)院里這樣的病房可不便宜。
病房門被反鎖了,李勤勤靠不住,她這樣的鬼魂觸碰不了實體物質(zhì),陳鶴年叫了大黃去開門,進(jìn)去一瞧,李勤勤就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守在病床邊一個頭發(fā)白大半的女人聽了聲音,立即說,“出去。”
“別再來了!彼穆曇羯硢∮制v,這人正是李勤勤的媽媽李桂梅。
“出去。”李桂梅再一次重復(fù),這一次可以聽出她的憤怒,見陳鶴年他們沒有動靜,她站了起來,大聲說:“給我出去!”
陳鶴年不想磨蹭:“你女兒已經(jīng)死了,在醫(yī)院浪費錢也沒有用。”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開始咒我女兒了是么?”李桂梅一聽,眼睛立馬紅了,眼神很兇,氣沖沖地就要過來趕人。
陳鶴年說:“這就是你女兒的意思,她不想你浪費錢,你不接受她死掉的事實,那她的鬼魂就得一直留在這里。”
死者沒有入棺之前和下葬那天,是不能哭的,親人一哭,死人就舍不得走了,李勤勤被絆住了腳,陰差都領(lǐng)不走,沒人管她,她會回到自己的身體旁,但死人離活人近了,就會損了活人的陽氣會短命。
李桂梅愣了會兒,隨后沖到了陳鶴年的面前,指著他的腦門說:“這又是你們想出來的新招?這樣就能騙我簽字了?我不簽!我這輩子都不會簽字的!滾!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只要我的女兒,其它的,我不需要!”
陳鶴年說:“你有錢能把她的身體放這里,放一輩子?”
他這聲質(zhì)問,讓李桂梅一時間啞口無言,她沒什么錢,家里剩的都是留給娃娃上大學(xué)的錢,但現(xiàn)在用不上了,她吸了口氣,然后顫抖著吐出來:“我能養(yǎng)她這么大,我就能養(yǎng)到我死為止!”
那天,李桂梅正準(zhǔn)備推著小攤車出去賣,早上,晚上,在學(xué)校門口擺攤是最受歡迎的。
以前,李勤勤在哪兒上學(xué),她就在哪里賣粉條,李勤勤餓了,她可以在學(xué)校圍欄邊遞上一碗,李勤勤讀書從來不會餓肚子,但是青平二中太遠(yuǎn)了,她也要老了,這車大概還能推十年,那時候,李勤勤也該畢業(yè)成家立業(yè),她也就安心了。
“你是李勤勤的家長么?”
那天不一樣,是好幾個人,來的人穿得體面,里面還有李勤勤的班主任,她摘掉自己脖子上的汗巾不自然地搓了搓手,問,“怎么了?”
不知道好壞,她內(nèi)心是忐忑的,如果是自己女兒做錯了事該怎么辦?她賠得起么?解決得了么?李勤勤要是不能讀書了該咋辦?她沒有答案,她只能安靜地等待。
可她卻不知,對方也是一樣不安,那些中山裝穿在身,斯文得體的老師吞咽著喉嚨。
對方說:“你女兒跳樓了,正在醫(yī)院搶救!
李勤勤跳樓了。
李桂梅的天塌了。
李勤勤醒不過來了,醫(yī)生親口對她說,李勤勤這輩子都只能是個植物人。
她的女兒再也不會睜開眼,不會說話,她躺在床上,戴著呼吸罩,薄薄的一層霧,李桂梅甚至不能看清自己女兒完整的模樣。
李勤勤是自殺的,她自己跳了樓,這事還上了報紙。
很快,有錢人就找上門來,他們送果盆送花,浩浩蕩蕩的,說了很多夸贊李勤勤的話,后面還拿了一張協(xié)議書,說要給她很多錢,那些錢,是她十年都賺不到的數(shù)字。
不過有一個前提,她要承認(rèn),自己的女兒是精神病。
“我女兒才不是什么精神。L!你們都滾!”
來幾個,她就打走了幾個!
李桂梅能聽見外面護(hù)士醫(yī)生的議論聲,她是個蠻橫無理的潑婦,沒人愿意來查她在的病房。
當(dāng)媽的看著不正常,她女兒心理自然也有問題,不然怎么會想不開呢?
現(xiàn)在的小孩越來越嬌氣了,就是欠打!
可他們怎么能這樣說呢?李桂梅聽了,心都在滴血,她老公病死了,工地不要她,她只能賣粉條,勤勤從小跟著她吃了那么多苦,那么小的一個孩子,不能安穩(wěn)地睡在溫暖的大床上,在冬天躺在那又冷又硬的推車?yán),可她從來都不哭,也不鬧,貴的東西就算她想要也會先主動拒絕,勤勤懂事又聽話。
是她這個做媽媽的差勁,什么也給不了。
李桂梅沒讀過書,她根本看不明白那些紙上的字,所以她不能相信任何一個人。
勤勤被欺負(fù)了,所以她才不高興。
身為媽媽,她卻沒有發(fā)現(xiàn)。
她不能再傷害勤勤了。
李桂梅每個夜晚都在后悔,當(dāng)初勤勤想要換班,為什么她那個時候不能跪下來去求那些老師們呢?
老師們要面子,學(xué)校要體面,可她就是個賣粉條的大媽,李桂梅想,要是她當(dāng)時厚臉皮求呢,是不是就會變得不一樣?
“說點能證明你在的話。”陳鶴年對李勤勤說。
李勤勤張了張嘴,陳鶴年如實轉(zhuǎn)述,“你女兒說,你在她十二歲生日時候給她買過一根麥芽糖,她很喜歡!
“你怎么會知道?”李桂梅瞪大了雙眼,“你是從哪里聽來的?”
陳鶴年接著說:“你把錢都裝在床底下的罐子里,她有一次發(fā)現(xiàn)了,那是你給她存的上學(xué)的錢!
這是只有李桂梅才知道的事,這下她就不知道怎么懷疑了。
“對不起,媽媽,我拋下你了。”
而李勤勤已經(jīng)走到她面前,用手去碰她的臉。
“勤勤,勤勤!”李桂梅眼眶掉下熱淚,她感受到了,她真的感受到了!
她慌張地朝周圍空氣訴說:“你是不是在生媽媽的氣?為什么不醒過來看看媽媽?你是不是被欺負(fù)了?為什么不告訴媽媽?媽媽錯了,你原諒媽媽好不好?”
“錯了。”陳鶴年說:“她說,她沒有生你的氣,她還想要你簽字,收下那筆錢!
李勤勤說:“跳樓是我故意的,我這個人,既不漂亮,也不高尚,我不聰明還不夠勤奮,我每天都活得好累,我又膽小,卑劣,只會逃避責(zé)任,所以我決定去死!
“我死了,媽媽就有機(jī)會拿到一筆錢。”
李勤勤知道青平二中很重視今年的評優(yōu)評選,當(dāng)時又是報刊的敏感時期,她提前一周就計劃好了,只要她死得足夠響亮,她就會立馬登上報紙。
她死了,學(xué)校里的人一定會想要拿錢平復(fù)這件事,對于有錢人來說,能用錢解決的就是最簡單的事。
但是錢對她們來說不一樣。
李勤勤不在乎那些人會怎么編排自己,她說:“媽媽,我想你能給自己買新衣服,能變得漂亮,去吃我沒吃過的東西,見我沒見過的地方,課本上說,這世上有很多很美的地方,媽媽,我想你代替我去享受,你再也不用日日為我擔(dān)心,這就是我想要的!
陳鶴年將她的話轉(zhuǎn)述。
“我不信!”李桂梅卻吼道:“這又是你們想讓我簽字的把戲!”
“你不相信我,難道還不愿意相信她是愛你的么?”
“你的執(zhí)念影響到了她!标慂Q年說:“讓她的鬼魂入不了地府,從此只能做一個孤魂野鬼,這你也愿意?”
“阿姐!苯钔蝗徽f,“幫她一把!
黑煞頓時現(xiàn)身,朝李勤勤吐了一口陰氣。
這陰氣讓李勤勤魂體更強(qiáng)了,她動了,環(huán)顧四周后鉆進(jìn)了床頭柜子上的本子里。
那是她生前的日記本。
日記本從柜子上突然落下,砰的一聲,它的紙張開始不停翻動,最后停在一頁,那上面畫著她和媽媽的鉛筆畫。
李桂梅驚訝地看著那日記本。
紙上詭異地開始出現(xiàn)黑色墨跡。
——媽媽,我愛你。
剎那間,李桂梅幾乎崩潰,這是她唯一能看懂的字,李勤勤教她的,她確定這是她女兒寫出的字。
李桂梅彎下了背,捂著臉流淚,“勤勤,勤勤……”她呼喚著,喚過很多次,從一歲到十六歲。
“媽媽,我要走了。”李勤勤在媽媽的耳畔說,她又漸漸變成了虛幻的影子。
李桂梅撿起了那個李勤勤曾經(jīng)最鐘愛的日記本,抱在懷里,茫然了好一陣兒。
隨后,李桂梅淚眼婆娑著問:“她要走了么?”
“是。”陳鶴年回答。
“可是媽媽還有好多話要對你說。”李桂梅喃喃自語,“勤勤可不可以到夢里來見媽媽?媽媽會想你!
李桂梅的眼淚都濕糊了紙,她的手很丑,手背上有燙傷的疤,麥色的,指紋上還有黑色的泥垢。
她轉(zhuǎn)過身,伸手摘掉了李勤勤的呼吸機(jī),用手輕輕觸摸女兒的臉。
李桂梅低下頭,在李勤勤的額頭上落下一個親吻,“勤勤,你走吧……去找爸爸。”
李桂梅一說完,病床邊的心跳檢測儀就發(fā)出了聲響,李勤勤的心率消失了。
李桂梅什么也不想聽,不想做,她就緊緊握著李勤勤的手,反復(fù)揉捏,舍不得松開,她記得,在她的女兒嬰兒時,手掌才那么點大,只會咿呀咿呀,會笑會哭,可她的勤勤還沒完全長大,就已經(jīng)拋下了媽媽。
她眼淚怎么止不住,無聲地掉在了李勤勤的臉上,母親的淚沾濕了女兒的眼睫。
李桂梅輕聲哄著沉睡的女兒:“勤勤,媽媽愛你!
第35章 鬼節(jié)那一夜 陳鶴年沒有推開它,也沒有……
病房里失去了李勤勤鬼魂的氣息, 她走了,這世上再也沒有李勤勤這個人,讓她魂魄解脫的是李桂梅對女兒的執(zhí)念, 也是李勤勤對母親的留戀,鬼會滯留人間,是因為它們會跳動的心雖死,可思念的心卻從未停止。
醫(yī)生護(hù)士匆匆趕進(jìn)病房來,他們戴著口罩可見著急的神情,大力拉開抱著尸體哭泣的母親,對著一具已經(jīng)死掉的尸體急救,擁堵的人群和絕望的哭聲,兩道人影悄然離去。
今天恰好是鬼節(jié), 就算站在太陽底下也會覺得寒冷,陳鶴年戴著墨鏡,目不視人走出醫(yī)院大門,他的頭發(fā)比姜皖還要長,尾端的小卷發(fā)翹了起來,他一只手提著箱子,一只手捋著頭發(fā),他顯出的神態(tài)還是一樣,嘴唇平平的, 只會叫人揣測,那雙看不見的眼睛該是如何冷漠。
離開時只有兩個人, 可陳鶴年卻能聽見身后有腳步聲,這條街上空無一人,背后,噠噠地響, 至少有五雙腳,那是踮著腳走路的聲音。
陳鶴年回到自己的店子里,那醫(yī)院里帶出來的鬼,也跟了他一路,他沒管,剛死的青面鬼躲在他的影子里,現(xiàn)在冒了出來,看著他打開店門走進(jìn)去。
“進(jìn)來記得關(guān)門,要干凈地進(jìn)來,別把店里弄臟。”陳鶴年說,說完,他提著東西直接去了二樓。
青面鬼們正要跟上去,一只手差點沒捅穿它們的腦袋。
“哎呀——”姜皖兩手不巧地張開,站在門口仰起頭,她眼睛在店名上打轉(zhuǎn),夸張地笑了笑 “我覺得這家店名可以改一改。”
“比起死了么,更適合叫——找死么。”
她逐個字慢慢地說,就那個死咬得最重,周圍沒有人,她在自言自語,可她偏偏是扭過頭來朝著它們的方向講話的。
“你們說是吧?”姜皖接著問道。
青面鬼沒反應(yīng)過來,它們呆在原地,姜皖的眼睛直勾勾看過來,這讓它們遲疑不定,也不確定她是不是真的在看自己,要是她能看得見自己,為什么不害怕?一路上也不吭聲?
“你們要找死么?”姜皖把每一只鬼都掃了一眼。
颯的一下——
那被攔在門外的鬼魂被嚇了一跳,臉上驚恐萬分,面前突然冒出了一只又黑又兇的鬼,鬼可是能吃鬼的!青面鬼頓時四散而逃,往墻角里的陰影里鉆去了。
陳鶴年交代的事解決了,姜皖用手指掏了掏耳朵,嘁了聲,拋掉耳屎才慢悠悠走進(jìn)去。
大白天,關(guān)緊大門,這屋子里都有些偏涼。
姜皖翹著腿隨意地坐在椅子上,陳鶴年將箱子放回臥室里后就從樓上走下來。
“今晚可不太平——”姜皖說:“那些從鬼門關(guān)里出來的鬼,有家人祭祀的可以吃吃香火,吃不上香火就會胡亂纏人,而你呢,體質(zhì)又招鬼,就會引得無數(shù)鬼魂來找你,那些道上的老頭子,就正好借這個亂象把你給揪出來!
陳鶴年說:“解決方法!
“是有一個方法。”姜皖說:“鬼也會怕更厲害的鬼,只要到晚上讓一只鬼出來鎮(zhèn)場子,那些小鬼呢,就知道這家店子不能接近。”
“但我阿姐身為黑煞,出來時間一長,煞氣就會引人注意,所以呢……你得叫你的鬼出來鎮(zhèn)場子!
鏡中鬼在這時候冒了出來,露出它那張紅腮花臉。
姜皖立即說:“不是這只!
鏡中鬼的臉詭異地凝固了。
姜皖說:“是那個更厲害的它的氣息才有用,叫它在夜間守在你的床邊,距離近一點,就可以了。”
陳鶴年只是點了下頭,但鏡中鬼很不高興:“小丫頭,口氣倒是不。
陳鶴年對它說:“你自己老實點!
他清楚,鏡中鬼是干不過黑煞的,到時候不得躲進(jìn)鏡子里當(dāng)縮頭烏龜,這影響的也是他的面子。
鏡中鬼驚訝之余反問:“我還不夠老實?”
陳鶴年說:“今晚想要踏進(jìn)這屋子里的鬼,你都能吃!
“說一不二!”
“嗯!
鏡中鬼嘻嘻地笑了起來。
這顆甜棗給得很是時候,“那還差不多!彼鼧吩諛吩盏仫h起來,躺在柜子上。
陳鶴年又上了樓,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聽見他的動靜,就一只鬼樂悠悠地躺在這,姜皖只能問它,“他在樓上做什么?”
鏡中鬼說,“睡覺吧!
“睡覺?”
“想死就上去吵他。”鏡中鬼說,陳鶴年沒睡舒服,睜開第一眼見誰就抽誰。
“好吧……”姜皖有些閑不住,繼續(xù)和這鬼說話,“那你是什么鬼?”她打量著:“說差似乎也不差,有點特別又不多,沒見過你這類型的!
鏡中鬼不滿她的措辭,頭發(fā)都立了起來, “小丫頭,我年紀(jì)可有你的幾十倍!
姜皖笑道:“年齡大又如何,你已經(jīng)做完人了,我時間可還長!
她說的話也對,但鏡中鬼不愛聽,它的臉?biāo)查g從白變得黑紅。
“你主人叫什么名字?”姜皖接著說:“你可知道他的生辰八字?”
鏡中鬼心中冷笑,“什么主人!”它像要憤懣地大拍桌椅,“我百年道行,一個毛頭小子也配當(dāng)主人?”
一說完,它就聳起了脖子,腦袋咔嚓一轉(zhuǎn),朝人露出個后腦勺,它閉緊了嘴,因為它聽見了陳鶴年的腳步聲。
一會兒,陳鶴年的臉就從拐角處露了出來,“說完了?”
鏡中鬼的身體很快從柜子上隱了去,它溜了。
姜皖說:“沒說完!
“它對我的了解可不多!标慂Q年從樓上下來,“不用從它嘴里套話!
姜皖說:“我只是有點好奇,原來你沒睡,我也正想要問你的。”
陳鶴年回答:“我不會告訴你。”
“好吧!苯钜廊恍ξ模澳悄憧偰芙o我個房間?我給你做事,也得有休息的地方!
“二樓最西邊有兩間空房。”陳鶴年回答,“你可以選一間。”
姜皖等不及上了樓,這二樓有四間屋子,她之前十分好奇的,上去一瞧,有兩間已經(jīng)提前鎖死了,似乎還設(shè)有陣,讓她沒辦法窺探,能進(jìn)的房間很窄,她很失望,將自己貼身的東西一放,下來時,陳鶴年正伏在桌子上寫字,他在包袱子。
中元節(jié)的習(xí)俗,封袱子、寫袱子、燒袱子,一過七點,滿大街都是灰蒙蒙的,是燒了紙的煙。
故祖考陳……
姜皖低頭看過去,就發(fā)現(xiàn),他每一個白封上面都只寫了一姓,她看了好幾眼,都沒看出什么信息:“你姓陳?陳什么?”
陳鶴年捏在手里筆一停,他停頓的手和放空的眼睛都顯出一點不自然來,但很短暫,叫人抓不住,仔細(xì)看,又好像沒有生出過什么別的情緒,都沉在他的眼底。
陳。
他再也沒有聽別人提起過這個陳姓。
周羨之也從不喊他全名。
這個姓氏似乎對他來說都失去了意義。
姜皖說:“年月日,名字都沒有,這樣燒,死人可是收不到錢的!
陳鶴年淡淡嗯了聲,然后繼續(xù)寫字,他知道很多祭奠死人的方法,但他偏偏不知道親人的名字,也不知道準(zhǔn)確的生辰八字,他沒能好好安葬爺爺?shù)氖w,在爺爺生前死后都不是孝順的孫子。
陳鶴年每年都會燒,這紙錢不是燒給親人,是燒給他自己的念想。
姜皖在旁邊覺得無聊,也包了一份袱子,借陳鶴年的筆,寫了一個名字,是自己的名字。
“給自己燒紙錢?”
“你是嫌命長么?”
“呸!”姜皖說,“什么給我自己燒,這是給我阿姐燒的,因為,她和我用一個名字!闭f完,她就將袱子一同丟進(jìn)了鐵盆里。
陳鶴年沒管她,全部寫完后,就把這一盆紙都給了她,叫她七點后在外面燒,自己準(zhǔn)備晚上的事了。
姜皖蹲在外面,眼睛盯著樓梯,可她愣是沒看見陳鶴年下來過。
天都快黑了,時間已經(jīng)到了,姜皖往盆里點了火,她和鏡中鬼一人一鬼守在店門口。
姜皖問:“他又去干什么了?”
鏡中鬼說:“這次是真的去睡覺了!
“睡覺?”姜皖有點納悶,“那么多人都想找他,一個個急成猴子,他現(xiàn)在居然睡得著?”
鏡中鬼呵呵一聲:“你操什么心?而且,你是在擔(dān)心他么?你不也是饞他這個人?”
“胡講!我當(dāng)然不是——”姜皖立即說,她尾音還沒落,一陣風(fēng)就刮了過來,那是從屋子里刮出來的陰風(fēng)。
這風(fēng)很大,吹滅了她燒的紙錢,姜皖猛地站了起來,她屏住呼吸咽了口氣,“出來了。”
是它出來了。
那鬼的出現(xiàn),連她身上的黑煞都有了反應(yīng),震懾的威力叫她小腿肚子打起了顫,看向二樓的窗戶,那上面多出了一個黑影,黑影幾乎把整間屋子都圍了起來,她看不見,鏡中鬼也不知道里頭在發(fā)生什么。
噓……千萬不要發(fā)出動靜冒犯了它。
它出現(xiàn)前,陳鶴年正躺在床上,舉著手,端詳著那條經(jīng)久不衰的紅繩子,他正想著怎么把它叫出來,一道黑影就擋住了他的所有光亮。
它自己出來了。
陳鶴年沒有想到。
“我聽見了!惫黹_了口,它站起來的頭可以頂?shù)椒宽,它爬上了床,壓在了陳鶴年的旁邊,半邊身體都融入了床墊里。
它的重量和一張紙一樣輕。
鬼說:“你的心說,想要我……”
陳鶴年心里想的差不多是這個意思,他說:“我想要你的氣息蓋過我的人味兒,讓其它的鬼聞不見我!
鬼歪起頭,盯了他好一會兒。
陳鶴年覺得它沒聽懂,于是更直白地說:“抱我!
鬼這次一定是聽懂了,它的身體變成一個巢穴的形狀,把他圈了起來,只有它的手是冷的。
鬼在他耳邊吹了一口氣,說:“我想聽,你叫我的名字。”
“叫你……?”陳鶴年猶豫了一會兒,“大黑?”
這一叫,它就賣力地纏得更緊,“嗯。”
鬼說:“喜歡!
好吧,看來它并不會覺得這樣有點不尊重它千年老人的身份。
鬼死死地纏住了他,觸手環(huán)著腰,箍著腿,密不透風(fēng)地圍上來,他感覺自己已經(jīng)陷入它的血肉里。
鬼的氣息沾染了屋子,還爬上了陳鶴年的皮膚。
陳鶴年在這時,他舉起自己的手,“你還記得這個么?”是那根紅繩,陳鶴年說的是他們的契。
“漂亮的東西!惫砜戳丝凑f:“送給你。”
這不是陳鶴年意料之中的回答,不過,鬼似乎也不像是知道的樣子。
他和這鬼之間的契是什么?
萬一兩個當(dāng)事人都不知道……那才真是神奇。
陳鶴年放松身體,去習(xí)慣一只鬼貼在身旁。
鬼的手很涼,正放在他的肩膀上,它依附在陳鶴年的耳邊時不時吹著氣,好像是在告訴他,這是它的心跳,夜晚到了,比他想得還要寧靜,沒有風(fēng),沒有聲響,身上清涼,這讓他安穩(wěn)地閉上了眼。
鬼的姿勢從未改變過,它睜著眼睛,默默注視著,等陳鶴年已經(jīng)睡熟了,才伸出手觸碰了陳鶴年的臉頰。
陳鶴年沒有推開它,也沒有阻擾它。
它記得。
記得陳鶴年害怕時哭泣著的眼睛,那雙眼睛很漂亮,但卻被憤怒和淚水給染紅了,它聽見了一個心聲,尖銳又勇敢,無助又悲傷。
他在痛。
是這聲音將它從湖底喚醒。
可他抗拒自己的接近,他力量并不大,卻拼命地撕扯著,要將它撕成粉碎,他不喜歡自己。
為什么?
鬼不喜歡這樣,所以,它只能在夜晚的時候偷看睡夢中的人,它變得好奇怪,這個人的心也好奇怪。
鬼看不懂人,它迷茫又好奇,它見過陳鶴年的很多模樣。
而他變了。
“你笑了!
鬼說:“沒有眼淚!
“更漂亮,更喜歡……”
第36章 男孕詭事(一) “他?”姜皖指著他,……
早上六點, 地府鬼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那些出來的小鬼剛剛走,今天太陽曬下來的時間比以往遲, 街上的紙灰還沒有掃干凈,陳鶴年醒來時,大鬼已經(jīng)回到他身體里,他下床,用水沖臉,整理了衣服,下了樓沒聽見人聲,屋子里的陰氣還重,他正開門通風(fēng), 就看見躺在大門左邊的人。
“干什么?”陳鶴年說。
姜皖有床不用,睡在他店門口,旁邊還有燒黑的鐵盆,腦袋磕了下,她就睜開了眼睛。
“可惡至極,可惡至極——”
姜皖躺在左邊,而聲音是從陳鶴年的右邊耳朵冒出來的,乍一下有響,后面就有氣無力了, 他扭頭一看,第一眼沒認(rèn)出來。
“大黃。”
陳鶴年說:“你怎么這副鬼樣子!
鬼當(dāng)然是鬼的樣子, 瞧見陳鶴年嫌棄的眼神,鏡中鬼僵硬地愣了會兒:“你還嫌棄我?”
“你現(xiàn)在很丑。”陳鶴年說:“真的很丑!
“你怎么不老實待在鏡子里?”
鏡中鬼一副皮包骨的樣子,不像個唱戲的,像是被白布包裹的干尸, 像它這樣的鏡中靈是需要在鏡子里溫養(yǎng)的。
“呵……”鏡中鬼眼神極其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它急著鉆回老家,但飄進(jìn)去時,卻還有明顯的停頓,陳鶴年一看,就懂了,一定是昨晚大鬼在屋子外劃了一條界,把鏡中鬼和姜皖都關(guān)在門外了。
姜皖醒了,從地上爬起來,扭了扭脖子,一只手去拍屁股上的灰,站起來時,還朝陳鶴年遞了一樣的東西,是她睡覺時胳膊肘下面墊著的紙盒。
陳鶴年沒伸手去接,但姜皖已經(jīng)松了手,盒子就掉在了地上,輕飄飄的,里面大概沒什么東西。
“干什么?”姜皖抬頭說,“這是你的東西,又不是我的!
陳鶴年問:“我的?”
姜皖笑嘻嘻的:“你睡得挺香,大半夜呢,有個伙計就來送東西,說是給陳鶴年的,說的這個人,是你對吧?我?guī)湍憬恿诉@東西,沒私下拆開,已經(jīng)很人道了!
陳鶴年立即把紙盒撿了起來,問,“你就看到了一個伙計?”
“對啊!苯钫f,“沒什么重要的,那就是個送信的!彼@進(jìn)屋子里,“我口渴了,哪里有水?”
陳鶴年把紙盒放在了桌上,“一樓廁所有水龍頭,對著接兩口。”
姜皖去了,順帶上了個廁所,出來的時候,陳鶴年已經(jīng)打開了紙盒,他手里捏著一張紙條,還有幾張鈔票。
雨南鎮(zhèn),坐汽車。
紙上就寫了這六個字,是龍飛鳳舞的毛筆字。
“誰給你的?”姜皖問,“你師父?”
“是!标慂Q年說:“今天中午就出發(fā),去雨南。”
“雨南?這是哪兒?”
“去了就知道了!
“你師父是不是叫你先躲起來避避風(fēng)頭?”
“不是!标慂Q年篤定,他了解周羨之,“那里一定有什么東西,八成還是好東西!
周羨之給他的錢,足夠兩個人來回,以他摳門的性子,要么他其實沒走遠(yuǎn),知道自己的境況,要么就是他已經(jīng)算到自己會在這時候遇到那個姓姜的人。
姜皖,至少這人他沒弄錯。
一點半的汽車,雨南這個地方很陌生,去那兒也要六個小時,山高林子大,位置還偏,客車他一路坐到底,下車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車停在了一處山頭。
車上的人就剩他們倆,下車時,地上是濕泥巴,應(yīng)該是連續(xù)降了雨,山路不好走,地上的草有膝蓋那樣高。
“你們不是這地的人吧?”司機(jī)將客車熄了火,一個胡子半白的大叔,“這山里又沒金子,知道這里是哪兒么?現(xiàn)在的小娃娃,真是嫌命長!
“大叔,我們還真不知道這是哪兒呢?回老家探親結(jié)果車坐錯了。”姜皖應(yīng)得快,“瞧您面相是個好人,能幫幫忙么?家里人沒見到我們?nèi),可要著急了!?br />
司機(jī)大叔上下打量了他們,“明天早上五點半發(fā)車,你們就能回去。”他鎖上了車門,“遇到我算你們命大,這晚上哪兒都不安全,跟我走吧!
他要領(lǐng)一個方向走,陳鶴年卻開口說:“不去那兒,去這里。”
陳鶴年指了一個方向,遠(yuǎn)處還立了一塊兒石頭,那是個村子。
“那里不能去 !”司機(jī)大叔說。
“為什么?”姜皖正想多問一句,陳鶴年就說了一個走字,說完,頭也不回,直接朝那村子走過去了。
司機(jī)看他背影,呵了聲:“找死,可別賴在我身上!
司機(jī)氣沖沖地往反方向走了。
姜皖跟上陳鶴年,問,“你知道什么了?”
陳鶴年沒搭話,她就自己用眼睛去看,“羅盤?這東西應(yīng)該是南派的法寶,居然會落到一個外人的手里,是你的本事,還是你師父的?”
“閉嘴。”陳鶴年回道,他抬起頭鎖定了一個方向,手里的羅盤上的圓環(huán)和針都有反應(yīng),就在這村子里。
泥巴路可有點窄,周圍的房子有燈光,但是沒遇見過一個人,指針在往高處走,那是一戶人家,立著高高的籬笆墻,這座小山包上就這棟房子。
陳鶴年正想怎么進(jìn)去,姜皖就直接上去敲了門,她等了等,屋子里的人動靜不大,就敲得更大聲了。
一個姓的村子,一般都不會歡迎外人。
等的時候,陳鶴年已經(jīng)裝好羅盤,彎下了腰。
“你在看什么?”姜皖說。
“生石灰!标慂Q年說,“剛灑的!
地上有一圈白線,地是濕的,但上面那層粉卻是干的,他上手摸了摸猜出了質(zhì)地。
姜皖說:“這玩意有什么用?”
陳鶴年回道:“驅(qū)不了邪!
說完,這家的人就出來開門了。
“誰?還想不想活了?!”來的是個中年老漢,他手里居然還提著一把菜刀,氣勢洶洶的。
“不好意思,打擾了!苯钜膊还芩掷锸鞘裁矗苯訙惿先,“我和我哥哥是不小心跑到這一帶來了,司機(jī)師父說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出去,我們沒地方住,這地方山高樹多的,我們膽子也小,你這院子建得大,不知道能不能在你家借住一晚?明早就走了。”
男人打量著他們兩個人。
姜皖接著楚楚可憐地說:“我們干干凈凈地來,也會干干凈凈地走的,叔叔,能不能行行好?”
“外地人?”男人說,“哪里的?”
姜皖說:“我們是陳家村的人,你知道不?”
“那可隔了十里地。”他的表情變了:“進(jìn)來吧。”他將菜刀往邊上的籃子里一放,“不過我得跟我婆娘說一聲,你們先進(jìn)屋,這外面可不安全!
陳鶴年和姜皖走進(jìn)去,男人把門關(guān)上,陳鶴年看了一眼,這鄉(xiāng)下的門是木頭做的,木梢子一插就成。
弄完,男人走得急,朝屋里喊:“婆娘婆娘!來人了!來人了!”
“什么人?狗娘養(yǎng)的,什么人你直接領(lǐng)進(jìn)來?”屋子里的人罵道,一個女人赤著腳跑了出來。
“別見怪,我婆娘說話就這樣。”男人說,他走到女人的身邊,“是迷了路的人,在外面也不放心啊,咱家里不是還有一間空屋子么?”
“外面的人啊!迸私┯驳哪樢幌率嬲归_,還變成了一個笑,“對對對,家里是有空屋子的,你們別嫌棄就行!
姜皖回道:“謝謝你們,你們真是大好人啊!
女人將他們往屋里迎,“吃飯了沒?路上都是水,山路可不好走啊!
陳鶴年環(huán)顧這院子,姜皖正親切地和女人寒暄,他就在一旁看著,姜皖可能說會道的,倒是省去了他的麻煩。
這家大院子里就三口人,男人叫楊大力,女人叫楊娟,他們家還有個二十七歲的兒子叫楊真。
說得正激動,楊娟又回過頭來問陳鶴年:“當(dāng)哥哥的,你今年多大了?”她湊近來,“成年了么?”
陳鶴年看她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應(yīng)了姜皖給的身份,說:“成年了!
“成年了好哇,長得好俊!睏罹晷χf:“可不像我兒子,肥頭大耳的!
她兒子正在屋子里吃飯,陳鶴年在門口看到了一個背影,倒不是很胖,就是吃飯的聲音又大又急。
楊娟問:
“餓了吧?一起來吃點?”
“不用!
陳鶴年直接拒絕,聽上去有點冷。
“我和我哥哥都不想再麻煩你們了!苯罡f,“我們在車上墊了肚子,就是有點累,想歇歇腳!
“也行。”楊娟說:“老伴兒,你帶他們?nèi)グ!?br />
楊大力應(yīng)好,帶他們穿過一條水泥道,大房子旁邊砌的小房子,他說:“那是空出來很久的房間了,有點灰兒,你們湊合下吧!
楊大力將他們領(lǐng)到房間門口,開了燈,就一個小燈泡,整個房子都是暗黃的。
“你們要熱水不?”楊大力說。
“不要!标慂Q年臉上沒換過表情。
“那你們休息吧,有什么事問就行,不過有件事要提前告訴你們。”楊大力說到這點上,臉色就變得擰巴嚴(yán)肅,“你們十二點以后就不能出門!一定要關(guān)緊門窗,這可不是什么玩笑話,我們村里鬧東西,不關(guān)可要出事的。”
“這是什么意思?”姜皖皺著眉頭有些害怕地問:“難道,有……鬼嗎?”
“也不是,總之,你們不要不信邪!睏畲罅φf,“反正你們也要走的,知道得越少越好啊!
陳鶴年插了一句:“我看到院子外面鋪了生石灰,那是干什么的?”
“防蟲子!睏畲罅Σ淮蛩愣嗾f,擺擺手,“你們早點休息,睡一覺就好了。”
說完,他關(guān)上門就走了。
姜皖立即附在門后聽腳步聲,確定走遠(yuǎn)了,她才換了副面孔,“這屋子有什么不對勁么?為什么我連點陰氣都沒聞到!
陳鶴年的羅盤自然不會出錯,他說:
“不是鬼魂作祟。”
“也許是靈,或者別的邪物!
陳鶴年說:“睡一覺就知道了!
但是陳鶴年看著那灰白的床墊就沒有動一下的意思,上面是紅色印花的床單,他的臉上寫滿了嫌棄,他是絕對不會上這張床的。
姜皖看出來了,她上手把薄被子卷成了圓柱,放在了床上,乍一看還以為是人裹著被子在上面睡覺。
“等著吧,妖魔鬼怪總會現(xiàn)身的!苯盥朴婆郎洗,和那卷被子一左一右,像兩個人睡在那兒。
陳鶴年恰好穿了身黑衣服,他蹲了一處床腳,燈一關(guān),窗戶外面就瞧不到他了。
門已經(jīng)關(guān)緊了。
他們閉著眼睛,天已經(jīng)黑透,沒等太久,他們聽見了腳步聲。
陳鶴年和姜皖在同一時間睜眼,兩人沒吭聲,也沒動。
來的是人。
人的聲音很好分別,從窗戶外那面墻傳過來的。
接著,出現(xiàn)了一個黑影,聳著肩趴在他們的窗戶邊,他鬼鬼祟祟的,看身形,就是那個楊大力。
楊大力的動作不大,也許是擔(dān)心吵醒他們,窗戶邊傳來了點窸窸窣窣的動靜。
沒保持太久,他很快就走了,是辦完了事,等人一走遠(yuǎn),陳鶴年就動身去看,楊大力是將他們窗戶角上堵著的一塊兒石頭給拿走了。
石頭現(xiàn)在在地上,窗戶下邊漏了一個洞。
陳鶴年的手摸了摸那個洞口,也就一個拳頭的大小,他冷笑一聲。
前腳警告他們要閉緊門窗,后腳就想乘他們睡著的時候動手腳。
姜皖說:“你覺得會是什么?”
“等它進(jìn)來就知道了!标慂Q年說,“我正想它找上門來!
他和姜皖都沒把窗戶堵上的打算。
“行啊,那你去休息吧!苯钫f,“我守夜就好!
陳鶴年沒謙讓,自己靠著墻閉上了眼睛。
這村子里晚上沒有燈,院子外面幾乎看不清,能有什么?
那是一條細(xì)長的影子,它過來的時候,陳鶴年就聞到了明顯的土腥味。
它的影子打在墻上時,有四只腳。
四腳蛇,不是普通的蛇,而是一條在修煉的蛇。
它從洞口鉆進(jìn)來,吐了一口蛇信子,就消失了。
姜皖過去檢查時,它確實已經(jīng)離開了。
姜皖說:“就這?普普通通,還是一條剛成年的蛇,來了就跑,那他們在害怕什么?”
“明天就有答案了!标慂Q年說,說完,又靠回去休息了。
試圖害他們的人,一定知道答案,他并不著急,靠墻睡了幾個小時,等第二天天亮,他還是被蛇的聲音給吵醒的。
陳鶴年打開窗戶看了,窗戶底下多了四條小蛇,這是沒有人識的小蛇,不同的花色,在地上纏成了一個結(jié)。
四蛇報喪,在陰雨多的一帶,有這個說法。
陳鶴年和姜皖對視了一眼。
姜皖猛地一扭頭,就沖出去開始喊:
“有蛇!有蛇——!”
她這一喊,楊家人就出來了。
幾個人匆匆走到院子門口,楊大力和楊娟一起拿著木棍去打蛇,邊打邊說:“完了,你們壞事了。
蛇纏在一起沒有咬人,幾棍子下去就出了血。
“好殘忍,別打死它們!苯顪惿先フf,“要不,把它們放生了吧?”
“放生?”楊娟冷笑著說,“你知道它們出來是干啥么?”
姜皖搖頭:“干什么?”
“下崽!”楊娟兇巴巴的語氣:“那些畜生專門找去人家里,讓人給它下崽!”
“什么意思。俊苯钫f:“人給蛇生崽?”
楊娟默認(rèn)了。
“你們昨天怎么不把窗戶關(guān)好?”楊大力說,“現(xiàn)在好了,你們被蛇盯上了,跑不掉了!懷了孕的男人,肚子里有十幾條蛇呢!”
“男人?”姜皖愣住了。
“那蛇專找男人!睏罹暾f,說完,她眼睛看向陳鶴年,“兩天就會顯胎,一個月生子,蛇會鉆破你的肚子!
陳鶴年沉默著,“他?”姜皖指著他,“他懷蛇崽了?”
“沒有錯的!睏罹臧欀伎隙ǖ卣f:“就是他了,他被挑中了。”
姜皖一聽,就忍不住笑,但她現(xiàn)在不能笑,就只能彎下腰拍自己的大腿,憋著一口氣,一副很急的樣子。
“那可怎么辦?”她說,“我哥哥還這么年輕,我哥哥可不能給蛇生孩子。
第37章 男孕詭事(二) “你不打女人,那…………
楊娟的聲音一會輕一會重, 縮著肩膀卻又伸長了脖子:“小姑娘,你們也不用太害怕,先等一等, 看身體有沒有反應(yīng),要是懷上了,你們就先待在我屋里,我去村里找人幫忙,時間早,還能救。”
姜皖問:“會有什么反應(yīng)?”
楊娟回答:“會想吐,女人會受的罪,男人也得受一遍!
“那你現(xiàn)在想吐么?”
姜皖一問完,就看向陳鶴年, 而他只是吸了口氣,這個最該緊張的人一點表情也沒有,跟清晨葉子上那點露似的,眼睛濕冷濕冷的。
陳鶴年張了嘴:“男人能懷孕,好事啊。”他這話說得輕松又驚人:“懷了就生,怕什么?”
“生?”楊大力夫婦聽傻了眼,后知后覺地才知道他這是在耍人:“你不相信?以為我們嚇唬你?”
陳鶴年說:“我怎么知道你們的話是不是真的?”
楊娟又氣又笑的樣子,還有點急:“你們身上光溜溜的,我們還打你們主意不成?我呸, 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
陳鶴年說:“那這里還有懷孕的男人么?”
楊娟回:“當(dāng)然有!”
“婆娘,甭說了!”楊大力拉住要斗氣的楊娟:“不信邪, 那你們走吧,反正也走不遠(yuǎn),到時候還得大著肚子回來!
他手里抄著棍子,那四條蛇已經(jīng)被打死, 腦袋都被敲爛了,楊大力放下木棍,跑進(jìn)屋子里拿出把刀和一張碗,他上去就把蛇的尸體翻了一個面,刀朝著肚皮一滑,動作輕巧取出了蛇的一處內(nèi)臟,那是蛇膽,四枚蛇膽全都裝進(jìn)碗里,隨后他抓住了四條蛇殘缺的尸體,手一輪甩出了籬笆外。
他臉上沒有表情,粗黑的眉和發(fā)黃的臉,聞著血腥眉頭都沒皺一下,握刀的姿勢熟練,這事可沒少干。
“真嚇人!苯钫f:“你還敢把蛇膽取出來?”
“這有什么?”楊大力說:“邪門的就那一條,那條才最是害人!
陳鶴年看他渾濁的眼睛里沒有一點恐懼,所以,他們不是怕蛇,而是怕那條能讓人懷孕的蛇。
姜皖說:“那為什么只取蛇膽,別的不要?”
“蛇膽可以泡酒。”楊大力歪起頭:“蛇肉只能吃,早吃膩了!
“你們還吃蛇啊……”姜皖說,“蛇,好吃么?”
楊大力沒有繼續(xù)說,因為屋子里傳來了他們兒子的叫喚聲,聲音很大還帶點難受地哼哼,楊大力捧著碗急沖沖趕去屋子里。
楊娟也在往屋子里望,她脖子扭了好幾回兒,是在擔(dān)心。
姜皖說:“怎么了?”
楊娟皺著眉搖頭,默默去門口拿著拖把掃地上的血,她邊做邊說:“回去吧,別在外頭站著了,外頭濕氣重!
她眼睛不是看著院子里的水泥地,就是往陳鶴年肚子上瞟,直勾勾的:“歇著,能少點罪受!
“早車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要走人也得下午。”陳鶴年說,他轉(zhuǎn)過身,快步回到了房間里。
他這趟是去拿箱子,陳鶴年箱子不離手,出去得帶著,回到那間水泥糊的房子里,剛提上箱子,耳朵邊就聽見了鏡中鬼的聲音:“你的羅盤轉(zhuǎn)了,你一直不看,吵得我睡不著!
轉(zhuǎn)?
是那條蛇在動?
陳鶴年打開箱子把羅盤取了出來,指針已經(jīng)轉(zhuǎn)了一個方向,他托著羅盤,循著指針走過去,噠噠地踩過水泥地,就聽見了男人哎呦哎呦的痛呼聲。
那是他們的房間,陳鶴年不動聲響靠在門邊的墻上。
“爸,你快把這東西拿走!叫你別殺蛇了,你越殺我越疼!”
“這畜生害你,你吃點蛇膽以毒攻毒,沒準(zhǔn)能緩緩呢!”
“別拿過來,我要吐!”
房間里的是楊大力父子倆。
陳鶴年偷偷看了一眼,這次看到的是楊真的正臉,他坐在地上,手捧著肚子。
楊真還真是個胖子。
他有個大肚子。
蛇胎?
他們兒子懷了蛇的孩子。
羅盤指向的就是楊真的肚子,這里最大的邪物也許就養(yǎng)在他的肚子里,陳鶴年沒看太久,男人懷孕的模樣怪異又丑陋,他悄悄退去,走出屋子,往院子外面走去。
“這是要去哪兒?”楊娟停在手里的活兒,沖陳鶴年的后背喊,她叫道,生怕他沒聽見:“地上又濕,山里可有蛇呢!”
陳鶴年頭也不回,都要走遠(yuǎn)了。
姜皖趕緊說:“我哥哥就這性子,他只是太緊張了,我們中午就回來!
“哎——!你們別亂走啊!”
楊娟在后面喊。
姜皖跑了起來,跟上陳鶴年,二人一塊兒下了山坡,陳鶴年提著箱子走得穩(wěn)健,她笑瞇瞇地問:“走這么著急,你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陳鶴年說:“查查這個村子。”
“當(dāng)然要查。”姜皖說:“只是,你似乎……一點也不擔(dān)心!
陳鶴年反問:“我需要擔(dān)心什么?”
姜皖背著手,笑著說:“他們嘴里說的,可不像假的!
“是真的!标慂Q年說:“他們兒子懷孕了!
“你瞧見了?那還真是怪!苯钊粲兴迹骸拔铱蓻]聽過蛇還喜歡讓男人給它懷孕的。”
“那你……”她眼睛一瞥,“真要是……”
“再看,挖了你的眼睛!标慂Q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姜皖的眼睛就不再往他肚子上瞟了。
楊大力一家住得算偏的,陳鶴年二人走進(jìn)村里農(nóng)戶多的地方,這附近的雜草都割了個干凈,天是陰的,使得這一代都有點壓抑,農(nóng)戶多半聚在門前,個個穿著長筒靴,手里帶著膠手套,木材邊堆的就是紗網(wǎng)籠子,這籠子里有蛇。
幾乎每家每戶都能瞧見,人在一旁處理這些蛇,熟練地脫皮取膽,每棟房子外面都撒了生石灰。
生石灰驅(qū)蛇,這是個捕蛇村。
看穿著,這里的人就知道他們是外地人,要么避開,要么自己嘀嘀咕咕地跟念咒似的,陳鶴年經(jīng)過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
陳鶴年走了一段路,也看了一路的山和房子,他說:“這里的風(fēng)水有問題。”
姜皖問:“什么問題?”
陳鶴年:“太衰!
“衰的時間不是很長,怪事的時間持續(xù)得也不長!
姜皖說:“莫不是殺蛇太多,蛇積怨復(fù)仇?”
陳鶴年問:“他們看著像怕蛇么?”他停頓住,眼睛敏銳一掃,手指了個方向:“去那里。”
那是一座很茂密的山,很大,也很危險。
他們往前走,走得越接近,房子越少,有人留意了他們,在屁股后面喊:“你們要跑哪里去!”
村民警告道:“別到山上去,上面蛇多著呢!”
“不怕不怕!”姜皖笑著回道:“我這是帶著孩子的娘去找它爸,有蛇正好,正要找那條不負(fù)責(zé)任的蛇呢!”
那人瞪大了眼睛,姜皖只在旁邊哈哈大笑。
“你嘴巴不帶門的么?”陳鶴年回頭瞪了她一眼。
姜皖還笑嘻嘻的,“我也沒說錯啊!
馬上,她就笑不出了。
陳鶴年手上的紅繩突然一閃,一股風(fēng)就吹向了姜皖,得虧她手及時撐在地上才沒有摔得狗吃屎,但是她手上都沾上了泥巴,她把泥巴往樹上抹,但還是有點臟,臭,她皺起眉毛。
“活該!标慂Q年彎了彎嘴角。
“小氣!苯钇财沧臁
二人腿腳輕健,上山很順利。
這山上樹可多,不冷不熱,陰氣也不重,風(fēng)很小,天上的陰云壓低了地上的光線,靜謐之中,只有風(fēng)刮葉子的細(xì)微聲音。
陳鶴年說這里有問題,是因為這里的環(huán)閉之氣多了一個缺口,大部分的村子都會建在低地勢的地方,譬如山谷之地,四面環(huán)山,人一多就會形成環(huán)閉之氣,這種氣很強(qiáng),就算山上建墳埋代代人,陰氣也不會勝過陽氣,但現(xiàn)在這局勢出了點問題。
誰打破了它?總會留有跡象。
二人接近山頂,陳鶴年在路邊聞到了一點血腥氣,他朝前走,撥開灌木叢,那是一條蛇的尸體,被精準(zhǔn)打了七寸。
“有人!彼f。
姜皖立即也壓低了腳步聲,他們看到了淺淺的腳印,找過去,有些細(xì)細(xì)簌簌的聲音,前面有個人穿過了葉子叢。
陳鶴年彎下腰,跟上去,不一會兒,他們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背影,那人身體修長,體態(tài)極其不錯,最顯眼的,是他身后背著一把木劍。
“不是本地人!苯钶p聲說。
她剛一說完,那人就站定,回過頭來,“你們是誰?跟著我,還躲起來,是要做什么?”
陳鶴年和姜皖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便站直身體從樹后面走了出來。
“看走了眼,還以為你是害人的蛇!苯钫f:“你是道上的人?”
男人回答:“是!
姜皖:“哪條道上的?”
男人說:“南派戒律山,第三百六十一代的弟子,有禮了!
陳鶴年沒想到這里會碰到南派的人,南派道士,公認(rèn)的正統(tǒng)之一。
男人穿著黃衣大褂,儀表堂堂,一雙劍眉星目顯得頗為正氣,他接著說:“如果你們也是來除蛇的,現(xiàn)在就可以離開了!
陳鶴年回道:“不行。”
“這活兒是我的!
見陳鶴年態(tài)度強(qiáng)硬,男人點了點頭。
“好!
說完,他取下了自己背上的木劍。
男人已經(jīng)報上了家門,按道上的規(guī)矩,一活兒不能兩派干,要是陳鶴年他們不肯走,就得打一架。
“我不打女人。”男人的劍偏移,指向陳鶴年一個人,“我們來分個勝負(fù)!
“可以。”陳鶴年說,說完,正要從箱子里取把刀出來,可他的手還沒摸箱子先按住了自己的胃,他臉上疑惑,眉頭一擰。
“怎么了?”姜皖問。
陳鶴年沒答話,他緊抿著唇,使不出大動作,他眼中有些詫異,一瞬間覺得胃里翻江倒海的,周圍的氣味放大了好幾倍,濕泥巴和草木,甚至是蛇的血味兒,都灌進(jìn)了他的鼻子里,實在沒忍住,他腦袋一偏,捂住嘴干嘔了兩聲,胃里沒東西,什么也沒吐出來。
男人舉著木劍,沒動。
姜皖一下就看懂了陳鶴年的反應(yīng),她笑了起來,笑得要喘不上氣來。
姜皖當(dāng)即問那個男人:“你不打女人,那……孕夫你打不打?”
第38章 男孕詭事(三) “碰,就死……”……
男人兩只眼睛聽直了:“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姜皖道:“就問你打還是不打?”
男人答:“有孕之人, 我自然不打。”
“那你就不能用劍指著他。”姜皖挑眉笑,走過去,兩指按下了他的木劍, “他肚子里現(xiàn)在有蛇的種。”
男人站在原地,面露猶疑:“當(dāng)真?”
姜皖反問:“你不知道么?這里的蛇有個癖好,喜歡半夜偷偷溜進(jìn)別人家里,讓男人懷孕。”
“聽過,我正是為此而來!蹦腥怂坪跤行┬帕,他將指出的劍收回背上,“你也被那蛇所害?”他朝陳鶴年走了過去:“把手伸出來,我給你把脈!
“多此一舉!标慂Q年后撤一步,一把揮開他的手, “該打架打架,輸了,你就得走!
“不行。”男人有些固執(zhí),“我必須確認(rèn)這件事,不然我不能和你動手。”
“還容得你想不想?”陳鶴年冷冷地說,他看上去已經(jīng)有些惱火,可男人沒有就此退讓,只手朝他手腕探去。
陳鶴年在一轉(zhuǎn)身,手掌劈在男人腕上, 這一阻擋,男人的手指就去抓他的手臂, 那雙眼睛執(zhí)著又肯定,非要摸著他脈象不可。
陳鶴年徹底惱了,喊道:“你有什么毛。俊
男人的糾纏不休惹得陳鶴年心煩,他師父說, 遇到南派和北派旳人,不要惹出爭端,只需避開,正統(tǒng)道門人雜眼多,容易暴露他的位置,而這個男人,就是南派初出高山的道士牛犢,這人果真像頭牛,不知道他在倔個什么勁兒。
“若我此時以劍對你,不公。”男人端詳著陳鶴年,即使他沒有摸著脈象,也能瞧出陳鶴年寫在臉上的不舒服,姜皖的話,他已經(jīng)信了七分。
陳鶴年說:“可你本來就打不過我!
男人愣了愣,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而這時陳鶴年又覺得有些反胃,這想吐的感覺一波接一波,逼得他彎下腰,男人方才接近時,就讓他聞見了這人身上的氣味兒,這道士成日泡在道觀里,全是那惡臭的香火味兒,刺鼻得緊,他更燥了,這地方簡直讓他惡心。
“你還好么?”男人問。
陳鶴年沒受他這點好心,只嘁了聲。
“煩死了!彼榫w有點大。
說完,指骨上的紅繩發(fā)起了熱。
陳鶴年眉頭緊鎖,一頭墨發(fā)飄蕩起來,發(fā)根吹到了臉前,迷糊了下巴的輪廓,卻沒阻擋那雙冷厲的眼。
“等等……”男人的手突然緊繃起來,他反手握住劍把手,“邪祟?”
一陣狂風(fēng)就這樣從陳鶴年背后刮出來,男人雙手護(hù)在胸前,腳踩在地上身體借力往下壓,沒來得及捏咒舞劍,就先要被這邪風(fēng)給吹飛了。
男人在空中翻滾了一圈,背撞在樹上才讓腳跟穩(wěn)住。
“那是什么?”男人壓低了眉宇,凝重地說。
那團(tuán)黑影從陳鶴年的腳底伸長出來,大到壓過了陳鶴年的頭頂,氣勢跋山涉海,炸得比天上的雷還要響。
刷地——男人緊張地咽了口氣,又拔出木劍,劍穗是香樟葉抹上古樹脂,他左手掐咒,準(zhǔn)備迎戰(zhàn)。
陳鶴年卻淡淡開口:
“這是你對付不了的鬼。”
他聲音平淡如飄渺的云,男人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他原本不適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清冷旁觀者的笑。
“怎么會?”男人不解,為什么他站在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的身下,還能如此淡然。
大鬼出來了,它的雙目緊閉,先在陳鶴年的耳邊輕輕吐息,它的手伸出來,白骨森森的手掌扶直了陳鶴年彎下的腰,就這樣直接環(huán)在他的身上,鬼的身軀離他很近很近,幽冷的身軀貼著他的后背。
緊接著,它的面龐浮現(xiàn),雙眸一睜,頗具威脅的眼神似刀一般朝男人剜過去。
男人立即閉上眼睛,不去看那鬼煞紅的眸。
“放心啦!苯钸h(yuǎn)遠(yuǎn)地站在一邊,邊看戲邊對男人說,“你不惹它,它就不會對你出手的,看來,它是被那條蛇給吵出來了!
大鬼確實是為蛇胎而來,它沒有理旁邊的兩個小人,手挪到了陳鶴年的腹部,一只手掌直接化為黑水滲透進(jìn)了他衣服里。
陳鶴年深吸了一口氣,下腹泛涼,還有些癢,他的臉依然是板著的,像塊冰,什么也沒管,只想著朝后倒,鬼的身體抵住了他的后背,軟塌塌得像床墊子,像是要將他嵌入它的身體里,沒一會兒,他想吐的感覺就失去了,他的鼻子不會再聞見那些惡心氣味兒。
那寄生在他身上的東西,沒準(zhǔn)已經(jīng)化為了煙灰。
大鬼張開嘴,那低沉的嗓音越發(fā)清晰,它的聲音比帶來的陰氣還要冷:“碰,就死……”
它這聲厲色的警告也不知是對誰說的,說完,就緩緩閉上眼,成了飄散的雪霧,帶來的陣陣?yán)溥值臍,最后又只剩下冷?br />
纏在陳鶴年手指上的紅繩箍緊了一圈,在皮膚上留下一條溫?zé)岬募t痕才作罷。
“你以身飼鬼?”男人腦子緩了緩,說完又搖起頭,“不,我說錯了,你是和鬼結(jié)了契!
陳鶴年扭了扭手腕,臉上的陰霾掃得一干二凈,利落地抽出了一把小刀,“現(xiàn)在能打了么?就我和你!
男人見他臉色輕松,點頭:“可以!
姜皖的聲音插進(jìn)來:“為什么非得打?”
“我需要這次機(jī)會。”男人說,南派道士每代弟子滿十八歲之后,都需下山來人世間歷練,三年內(nèi)解決完規(guī)定的任務(wù)才能回山接受法衣賜號,按計劃,他需要辦這個活兒。
“這有什么不好解決的?”姜皖立即說,“我們當(dāng)你的雇主不就行了,如果要殺蛇,那蛇身就交給你,其它的東西歸我們,這樣,我們誰也不礙著誰,都是來解決這條蛇的,如何?”
男人想了想,覺得有道理,就同意了,伸出手來,“報酬!
姜皖看向陳鶴年,空手一攤,“我身上什么也沒有!
陳鶴年說:“我有同意這件事么?”
姜皖說:“一起辦完事,再分開,豈不是更好?”
她沖陳鶴年眨了眨眼睛,顯然是話中有話,陳鶴年明白了她的意思,姜皖想說,如果讓這個道士提前離開,他知道點什么,說出去定會給他惹來麻煩,事情辦完各分兩路才是最好的選擇。
誰叫他運氣差呢,在這破地方還能遇見一個南派的人,陳鶴年默默打開箱子,挑挑揀揀拿了個剪裁好的紙人塞到男人的手心里。
陳鶴年干巴巴地說:“這就是報酬!
男人收下了,沒有異議,只是眼睛卻還盯著他箱子里東西,“可以給我看看那面鏡子么?”
“不可以!标慂Q年回絕,他立即將箱子關(guān)上,不叫他多看一眼,還不客氣地說道:“現(xiàn)在,你該幫雇主干活了!
男人接受了這個身份,點了點頭:“左賀,我的姓名,如果我做事沒成,可以去戒律山山腳下的寺廟里告我的狀!
這個叫左賀的南派道士來自附近的小鎮(zhèn),他剛幫別人鎮(zhèn)邪,偶然聽見有人說這里有邪物,讓一戶人家的兒子詭異地懷了孕,所以他連夜坐的牛車,今早到的此地。
“往前走。”陳鶴年走得最快,“查查這座山的毛病!
“地上有蛇。”左賀說,“這里是蛇山!
“蛇攔路,你殺!标慂Q年回。
“好。”左賀應(yīng)得很快,他快走幾步去前面開路,左右揮劍砍斷了攔路的樹枝,蛇擋則殺蛇,也不多說一句廢話,動作干脆果斷。
三人一起登上了山頂,只是山頂上卻是附近山頭里最禿的,是個坑,一個黑坑。
周圍的樹都成了發(fā)焦的斷根,已經(jīng)存在了一段時間,地上的灰燼并不明顯。
“是雷。”陳鶴年說,“更是劫!
天上的雷劈在山上,這是個雷坑,范圍很大,不是一般的雷,也不只劈了一道,在山背下還有兩個坑,深淺不一,頂上的威力最大。
天上一共落下了三道雷,那些山里的動物修煉想要成精成仙,免不了渡劫。
“蛇應(yīng)劫成蛟!苯钫f,“你們覺得,這蛇渡劫成功了么?”
“沒有!弊筚R說,“若是成功,這里應(yīng)當(dāng)有褪去的蛇皮。”
“萬一被人給撿走了呢?”姜皖說:“這村子里的人一定會上這座山捕蛇。”
“無關(guān)緊要。”陳鶴年說,“若是有蛇成蛟,這塊土地的風(fēng)水就不會衰得像被刨了祖墳,蛇渡劫不成蛟,便會修為散盡,魂飛魄散!
“沒準(zhǔn),正是因為這樣,才不得不待在那楊家人的肚子里。”
姜皖問:“那它為什么還要你的肚子?”
陳鶴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姜皖聳聳肩,知道是自己多嘴了,這個問題就是個廢話,要是附近出現(xiàn)了一個更好的容器,那蛇還需要猶豫么?
姜皖說:“但昨晚那條蛇,影子是條四腳蛇,那可不像是被雷劈過的樣子,也許是這條蛇死后留下的詛咒,不然你怎么只被看了一眼,就中了邪?”
陳鶴年說:“你在這村子里有沒有看見過別的懷孕的男人!
“沒有!弊筚R說,“但我也沒有見過這里的所有人!
“那就挨個看!标慂Q年站在山頂往下眺望,能看見散落的屋檐,“要弄清楚,是整個村子都倒霉,還是那一家人在倒霉!
“這簡單啊,交給我就好了!苯钶p輕一笑,手指眉心,雙眼頓時閃過一道紅芒,念起咒:“煞之眼為我之眼!
“煞心同心,共通五識!
“阿姐——起!”
姜皖氣場一遍,語畢,周圍就傳出一聲鬼魂的長吟,有一道黑影遁入地中。
控鬼,自然也能見鬼所見,那村子里的人能避著人,可躲不過鬼魅的眼睛。
姜皖笑道:“阿姐,會告訴我答案的!
左賀上前一步,問道:“那是……黑煞!
“你能控制黑煞?”
他接下來這句語氣有些冷。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可沒用什么歪門邪道。”姜皖說,矛頭一轉(zhuǎn)直指陳鶴年:“他身上的才是真稀奇,你知道他身上的是什么東西么?”
左賀搖頭:“不清楚,似乎很強(qiáng)。”
姜皖說:“那可是真正的大鬼,可這樣的鬼似乎還很聽他說話,不然怎么會說,他全身上下都是寶貝呢?你們做道士的不是有火眼金睛么?看出來什么了么?”
陳鶴年哼了口氣,他知道姜皖是故意的,但是她太直接了。
而左賀的回答更是直接。
他平靜地說:“太陰之體,確實世間罕有。”
姜皖也沒想到他應(yīng)得這什么快,左賀說:“你剛剛是在試探我么?”
姜皖點頭:“是啊。”
左賀神情未變,對陳鶴年說:“見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了。”
說完,他黝黑的眼眸正與陳鶴年直直對視。
左賀說:“我雖算不出那只邪祟,但太陰這樣奇特的命數(shù)在下還算了解,我?guī)煾刚f,太陰之體所在之地,邪祟叢生,所以我下山便跟著那些前輩來了這一帶!
“太陰之體,命數(shù)奇貴,相見之后,倒也沒什么特別的。”他背挺得很直,說話也有力:“我了解一點關(guān)于你的處境,有很多人對你的存在不太友好,但你長相不丑陋,心性不嗜血,我下山歷練是為了除邪,你不是邪,我與你便不會有別的瓜葛。”
“你是我的雇主,解決掉蛇分道揚鑣便是,我也不會對外透露你的消息!
第39章 男孕詭事(四) 蛇頭還在往外吐著信子……
這世上還有不覬覦太陰之體的人?
也許真有, 左賀其人,看上去陽剛之氣頗盛,或許他所從正陽之法對陳鶴年這樣的至陰之人不感興趣, 可漂亮話誰不會說,又不是將自己的心給挖出來亮在他眼前。
“說這些不夠!标慂Q年說:“我要你起誓。”
“可以!弊筚R沒有猶豫,兩指一并就鏗鏗鏘鏘地對天發(fā)起了誓言:“我左賀,南派傳人,戒律山弟子,此行下山絕不覬覦太陰之體為自己所謀利益,若有違背,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說完, 他眼睛一轉(zhuǎn),看向陳鶴年,“現(xiàn)在,可以安心了么?”
陳鶴年淡淡一笑:“你是個爽快人,很好。”
道士發(fā)真言咒,違背諾言可是真的要被雷劈的,左賀這輕飄飄一句,誓言就已經(jīng)成立,他看重的是除蛇, 除了那條蛇,尸體交給他們山門的負(fù)責(zé)人就能給他歷練上記下一筆。
三人站在山頭, 山腳下的人瞧不見他們,但他們可以看見那些石頭墊起來的水泥房,黑煞的身軀霧蒙蒙的,正極快地穿梭過每一個房子, 它發(fā)出的聲音如同陣陣風(fēng)嘯,使得溫度都冷了三分。
而頭頂已經(jīng)有黑云冒了出來,近日陰雨綿綿,灑得人心煩意亂。
“要下雨了!苯钫f,“下山去吧。”她掏了掏耳朵,“阿姐差不多查完了,這村子里只有楊大力一家出現(xiàn)了男人懷孕的現(xiàn)象!
“倒霉的人自然有倒霉之處,楊家人身上自然會有答案。”
姜皖走了一步又不動了,朝陳鶴年一指:“你這肚子還是應(yīng)該揣上點什么東西!
陳鶴年露出不太贊同的眼神,還有點怒。
左賀沒聽懂:“什么意思?”
姜皖哈哈一笑:“那楊家人之前說過,他們就想等著他大著肚子無路可去,只能求他們幫忙。”
楊大力的兒子懷了孕,他們悄悄掰開窗戶口的石頭為的是什么?蛇不會貿(mào)然跨過石灰圈,但是窗戶漏了一個口子,說明他們希望那條蛇進(jìn)陳鶴年所在的房間。
楊家人目的就是要讓陳鶴年被蛇看上,懷上蛇胎。
他們?nèi)讼铝松剑瑥纳侥_走進(jìn)村子里的小道,天上已經(jīng)下起了小雨,天一暗,地上的草,路邊的野葉子都成了晦氣的黑色,陳鶴年低著頭,胳膊架在兩人的肩膀上,被人扶著走。
這村子里的人已經(jīng)收拾東西在屋檐下避雨,陳鶴年三人走來,他們的眼睛也盯過來,目光一致,沒有人動,只是看著。
這條山路很長,唯一能出去的方法是村外面的客車,而外人的一舉一動都在這些楊家人的眼皮下,這樣的同姓村會格外默契,更容易藏住秘密。
“我哥哥他身體不舒服!”姜皖沖左右喊道:“他一直在吐!人都要昏過去了,你們能不能來幫幫忙?有什么辦法可以救救我哥哥?”
她喊完,屋檐下的人齊刷刷地站了起來,手上的膠手套沒摘,還帶有蛇的血,朝他們走了過去。
“快恁到楊娟她家里剋!”有個婦女開了口,嘴里說的家鄉(xiāng)話,手一揮,村子里的人就一起圍上來,一條小道被人堵住,成了密不透風(fēng)的人墻,陳鶴年閉著眼睛,他能聽見很多人的呼吸聲,還有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殺蛇殺多了的人,身上的氣味兒洗不掉。
陳鶴年此時不需要說話,他扮成失去意識的人偶,混雜的人氣讓他鼻子有點遭罪,眉頭已經(jīng)皺了起來,看著確實有些痛苦。
村里人你一句我一句直接將他們推搡著送回了楊大力的院子。
院子門是打開的,人群匆匆擠進(jìn)去,喊聲已經(jīng)讓楊娟從房子里趕了出來。
“咋了?”楊娟問,看了一眼鄉(xiāng)親,眼睛才放到陳鶴年身上,“真的應(yīng)驗了?”
“是。 苯罨兀骸拔腋绺缢
她聲音既慌張又急,抬著頭,話沒有說完,就先看見楊娟臉上快藏不住的笑。
“真懷上了!苯钫f,“你說過,有辦法的。”
陳鶴年低著頭,在這個時候故意干嘔了一聲,他演得有模有樣,喉結(jié)滾動發(fā)出些咳嗽,手捧著肚子,臉上還有雨水,劃過鼻梁粘在他的下顎,頭發(fā)粘在臉上,眼睛沒有睜開只咬著唇。
雨快把他們淋濕了,姜皖急得都快哭了,真是一對好可憐的兄妹倆。
“多虧有你們看著!睏罹陮ν忸^圍著的楊家人說,“你們先回去歇著吧,有事,我叫大力去喊你們。”
領(lǐng)頭的男人回道:“那你們可得看緊了,這幾個娃子,膽子可肥!
楊娟連連應(yīng)好,把別人送走,回來招呼陳鶴年他們,她說,“快進(jìn)屋里。”
“對了,你又是哪位?”
這外人多了一個,楊娟問左賀,瞧他那副正氣逼人的臉有些不自在。
“他是我大哥。”姜皖說,“大哥猜到我們是坐錯車了,連夜來這邊找,我們是在山上遇見的!
楊娟不再多問了,看著姜娟和左賀將陳鶴年攙回當(dāng)初那間房間里,沒跟上去,過了一會兒,她端來一碗湯。
湯是熱的,還冒著白氣。
楊娟說:“這是我從村里的老婆婆那里取的,喝了能治這病。”
“真的?”
“沒騙你,快讓他趁熱喝下去!
姜碗接過藥湯,她破涕為笑,“太好了。”
楊娟見陳鶴年還被左賀攙扶著,問:“怎么還不躺下來?”
姜皖回道:“他剛醒了一次,說肚子難受,想站著!
楊娟勸道:“躺著會更好點!
“我知道!苯钅樕保幌袷锹犨M(jìn)去了的樣子,她端著這碗湯遞到了陳鶴年嘴邊:“哥哥,醒醒,先把藥喝了。”
陳鶴年悄悄睜開了眼,這碗湯他自然是不會喝的,可楊娟站在這里盯著,他只能扭頭裝作一副要吐的樣子。
陳鶴年咳嗽了好幾聲,掩著唇,讓頭發(fā)遮住了半張臉。
“又想吐了?這可怎么辦?”姜皖關(guān)懷備至地去拍他的背。
“弟,弟弟……你沒事吧?”左賀背對著楊娟,他也不知道該做什么,身為大哥,總歸不能冷冷地站在一旁,就彎著腰,也很忙的樣子。
姜皖說:“大哥,快把你外卦脫下來。”
左賀沒反應(yīng),姜皖立即拍了他一下,說:“那床單濕了,拿衣服墊一墊!
左賀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按姜皖的意思,將外面衣服脫了下來,墊在床上。
“這樣可以么?”
他也沒照顧過人。
姜皖扶著陳鶴年往床上去,陳鶴年這才肯躺下。
姜皖回頭問楊娟:“有沒有水?”
楊娟立馬說:“有的,我去拿,你們先照顧著他,我去端水過來!
姜皖道謝:“麻煩你了!
“不礙事!
楊娟轉(zhuǎn)身走了。
見她走了,姜皖立即走過去,虛掩上門。
陳鶴年倏地從床上坐起來,三人同時站直了,目光都看向那碗湯。
“我看看。”左賀將手指伸進(jìn)湯水里,嘗了一滴湯水,說道:“里面有符紙的味道,也不知道是燒了什么符,不要喝。”
“當(dāng)然不能喝!
姜碗立即把湯往窗戶邊倒了一半。
陳鶴年說:“你們?nèi)ザ⒅莻懷孕的男人,我猜,他們是想移胎!
“移胎?”
“讓那蛇的胎裝進(jìn)別的男人肚子里,這樣就能救他們的兒子!
陳鶴年這一說,他們就清楚了。
“那接下來呢?”
陳鶴年淡淡道:“你們不用管。”
幾人還沒說上幾句話,楊娟急促腳步聲就接近了,陳鶴年又閉眼躺回去。
吱呀一聲,楊娟提著水壺走進(jìn)來,“這水是熱的!彼拿了瓷碗。
姜皖將湯碗放在一旁的柜子上,傷心地說:“我哥哥沒喝完,就睡過去了,也不知道是真睡了,還是難受得昏了。”
楊娟走近看了一眼,沒做什么,“你們先跟我出來!彼÷曊f,“我們出去說。”
姜皖點點頭,她和左賀都跟著楊娟出了房間,站在門口,順帶將門捎上。
楊娟說:“讓他先睡,能睡可是好事,懷孕了的人都這樣,等他醒了再喂一碗藥湯。”
“你們被進(jìn)去把他吵醒了,那堂里有椅子,累了可以去那兒坐坐!
姜皖連連答應(yīng),楊娟說:“你們還沒吃東西吧?”
姜皖點頭:“是啊,還有點餓了!
楊娟笑了聲,她臉上可見的輕松了很多:“那我去炒了兩個菜!
姜皖立馬說:“我會給你錢的!
“不用不用,這都是小事!
楊娟搖搖頭走了。
見她走了,姜皖翹起的嘴角才癟下去,“這些是小事,看來,那移胎才是大事。”
她呵呵一笑,對左賀說:“守在外面不要再讓楊家人進(jìn)去,你也不要有別的動作,無論里面發(fā)生什么,也別進(jìn)去,我去看著那個大肚子的男人。”
“為什么不能進(jìn),他在房間里要做什么?”
“他一個人才方便引那條蛇再出現(xiàn),你要闖進(jìn)去會壞事!
“我明白了。”左賀點頭答應(yīng),姜皖放心去了別處,過了一陣兒,他都沒有發(fā)出聲音,偏過頭,視線穿過那道縫隙,陳鶴年正安靜地在床上躺著,他能聽見這院子另一間房子里的人聲,有些混亂,隔著墻什么聽不清話語。
左賀聽著房間里的動靜,只有陳鶴年均勻的呼吸聲,他睡著了?
他居然,就這樣安心地睡著了?
陳鶴年的耳畔邊越來越靜,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是夢。
當(dāng)他感覺自己的腳上被濕冷的感覺黏上時,他就清醒地睜開眼,眼前已經(jīng)不是楊家的內(nèi)室,而是陰沉沉地一片天,他正泡在水里,身上的衣服都濕了,水沒有溫度。
陳鶴年手摸到石頭,攀上去,頭發(fā)濕噠噠地黏在胸前,全身還在滴水,水是流動的,是一股小泉,轉(zhuǎn)向四周,全是黑色的礁石,石壁上有瑩白的光,他走了兩步,近看,是白色的鱗片,他正在一個巨大的山谷里。
所以是夢。
誰給他造的夢?自然是那條蛇,它已經(jīng)來房間里找他了。
陳鶴年立在礁石上,他不慌不忙地等待,先聽見蛇吐信的聲音,一扭頭,就看見一個巨大的蛇頭從水里鉆了出來,一條通體銀白的蛇,鱗片亮得像瓷器,品種還算漂亮,它已經(jīng)練成四足,身下的黑影是一條四腳蛇。
它的體型堪比一條巨蟒,盤旋成圈,頭立起來的時候可不比陳鶴年要矮。
白蛇朝吐出舌頭,眼珠跟人的耳朵一樣大,棕黑的豎瞳像插在中間的一把刀,它動了,蛇尾探到了陳鶴年身后,一把纏在了他的身上。
陳鶴年在這夢境里兩手空空,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那蛇也不打聲招呼,蛇尾著急地往他身上纏,鱗片刮過他的身體,已經(jīng)纏到了他的肩膀上,一并箍住他的雙手,他雙腳離地,被猛地提了起來。
蛇頭還在往外吐著信子,虎視眈眈,將陳鶴年看成了嘴邊香肉。
就是這條蛇害得他反胃,還惦記上了他的肚子,可笑的膽大,陳鶴年在它的眼珠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樣,那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他的嘴角也往上翹了翹,在這大蛇面前,他只說了五個字,“你是,嫌命長?”
第40章 男孕詭事(五) “不要,討厭我……”……
蛇沒有堵住陳鶴年的嘴巴, 他就平靜地動著嘴皮:“蛇胎,不就是長在人身上的一個寄生蟲,而你, 是更惡心的一條蟲子!
長蟲長蟲,人給蛇取的別名,卻是對蛇最惡毒的詛咒,蛇做夢都想做的是龍,最厭惡的就是蟲,他那輕蔑挑釁的語調(diào),讓蛇的瞳孔變成了尖銳的針。
蛇張開下顎,伸出了舌頭。
陳鶴年冷冷一句:“滾!
蛇不斷蜷縮的身體猛地戛然為止,它舌頭還吐在外面嗅著氣味兒, 對于蛇而言,那就像成群的蛇獴在靠近,是它的天敵。
蛇立起身體,變得有些焦躁。
有什么東西在威脅著它,足夠讓它恐懼。
它是一條白蛇,體型勝過蟒,不過陳鶴年猜它的牙齒應(yīng)該是有毒的,蟒蛇吃掉的獵物的方法就是先捏碎獵物的骨頭,勒死獵物再慢慢吞下, 而此時,蛇尾盤旋的縫隙里流出了黑水, 淅瀝瀝的水聲冒出來,粘稠的液體跟尸油一般。
黑水剪不斷,一瞬間纏住了整條蛇尾,它扭動身體掙扎, 水就變成手掌,掐住了它的尾巴,手指能刺破它的鱗片,它抽動的腦袋,張開嘴大吐一口氣,這時,它自己就成為了獵物。
陳鶴年身上失去了捆綁的力,那雙手掌捏住蛇尾,開山的力氣將蜷起來的蛇尾給拉直了,提著蛇尾一甩,將這條蛇摔在了礁石上。
轟隆一聲,地上的石頭都碎開了。
離開束縛的陳鶴年往下墜落,黑水快速聳立,呈現(xiàn)出人形,鬼的樣子出現(xiàn)他的面前。
它接住了陳鶴年,將他穩(wěn)穩(wěn)地安置在地上。
陳鶴年腳踩石頭,手指撫摸著那根發(fā)熱的紅線,頭發(fā)緊緊貼著臉頰,他的笑迷人,卻是輕蔑的,只有淡淡的弧度,下顎沾著水,皮膚和他眼神一樣冷。
而他身后龐大的鬼將這種輕蔑放大了無數(shù)倍,它輕輕吐息一句,“爬蟲,放肆……”
蛇頭晃了晃,它感知到這鬼的威脅,似乎也知道二者間的差距,扭動了身體,猛地扎進(jìn)了那水里,它的身體完全沒入水中,小泉的水全都噴涌出來,越來越多,源源不斷地?fù)渖习丁?br />
小泉成了深譚,見不著底,也看不見那條蛇的蹤影。
這是蛇造的夢,掌控自然也在它的手里。
眼見那些水要快淹沒礁石,鬼朝前踏了一步,站在陳鶴年的身前,那些水就不能再往前一分,被狂風(fēng)吹了回去,不僅如此,它腳底生出的黑水,也開始蔓延進(jìn)潭里。
那是它身體的一部分,詭異的仿佛在將這個深潭納為己有,原本深青色的水都變成了黑色,如同研磨出的墨。
鬼站得高,一眼掃盡潭底,它翻起手掌,隨著它手的起落,水中猶如落下千斤巨石,倏地濺起十米高的水浪。
鬼的身體擋在陳鶴年的身前,那些水只濺在了他的腳邊。
鬼動了動手,潭水的中心就凹了進(jìn)去,它手掌一握,再一抬——
白蛇就被黑水形成的捆繩給提了起來,它被黑水包裹在潭中央,就像被鬼捏在手心里,費力掙扎無果,逃不出它的手掌心。
蛇被纏成了麻花,鱗片都被勒得變形,銀白的鱗片脫落,酷似太陽的閃光,鬼握緊了拳頭,陳鶴年就聽見骨頭斷裂的聲音,蛇尾部的脊椎正被一點點捏碎,蛇張開了嘴,露出鋒利的牙齒,它發(fā)不出別的聲音,那和肺被撕裂一樣的氣音,是蛇痛苦的喘息。
尾巴斷了,對蛇來說可是致命的,它身下的黑影,四腳已經(jīng)斷了一條腿,這一下就讓它這條四腳蛇只剩三條腿,鬼毀掉的是它的修行。
在這樣下去,就算能活著,它也只是一條普通的沒有人識的小蛇。
蛇不會求饒,鬼也不會停手,這夢境隨著蛇的受制開始坍塌,礁石隕滅,天上的陰云像是掉下來,水也要流干了。
時間到了,陳鶴年醒了。
他猛地從床上坐起,還沒到晚上,外面的雨還沒有停,鬼也在他的身旁,它手里還抓著那條蛇。
白蟒變成了普通長蛇的大小,它的腦袋被捏住,尾巴若想往鬼身上纏,只會更痛苦。
“我想殺了它。”
鬼扭頭,是在對陳鶴年說。
“現(xiàn)在還不行!
陳鶴年說,這蛇的事情還沒有弄清楚,他不希望它就這樣死了。
鬼嘴里吐出口氣,聲音冰冷地說:“我要殺了它。”
它態(tài)度有些強(qiáng)硬。
鬼雖然還沒有下死手,但要想那條蛇死,也不過是眨眼間的事。
鬼的表情也不太高興,眼睛已經(jīng)壓成黑色的一把方刀。
而陳鶴年愣了會兒,鬼絲毫沒有松手的打算,那這時候他該說什么?
這是只大鬼,他也還沒有想過要掌控這只鬼。
陳鶴年只是將它從威脅的范圍里移開,因為這只大鬼把它自己都給忘了,也記不起他們的契約內(nèi)容,在它記起前,都不能向自己索命,它有時兇殘,那是身為鬼的本性。
陳鶴年沒再多說一句話,他的內(nèi)心反而感到有些奇怪和陌生,因為他自己似乎有點依賴它了。
因為身上有這只鬼,他不必?fù)?dān)心被別的邪祟奪了命去,所以他在明知道這條蛇會出現(xiàn)的時候,心安理得的什么也沒有準(zhǔn)備。
這不是他該做的事,至少以前不會,陳鶴年咬住唇,頓時有些懊惱。
他頭剛低下去,正在反省,可啪的一聲,他敏銳的嗅覺似乎聞到了怒火的味道。
陳鶴年一看,房間里,在那地上,多了一條顫抖的蛇。
那條蛇被鬼直接摔在了地上,它的鱗片癟了,還滲出了血。
擺在他面前的事實上,鬼停手了,它眼睛看過來,那黑窟窿里居然流出了黑水。
它一下變得古怪的安靜,像極了一尊石像。
可下一瞬,它的眼珠就變得赤紅,連手指都變得尖銳長滿了倒刺,悶聲的怒氣從它嘴里發(fā)出來,煞氣很快充滿了整座屋子,眨眼間,它就朝陳鶴年撲了去。
陳鶴年吃了一驚,鬼離他近在咫尺,它的每一口吐息都能撲在了他的鼻梁上。
陳鶴年靠著床上,而鬼的手直接敲碎了床柱,他真擔(dān)心這鬼要發(fā)狂吃了它,吸了口氣,維持著冷靜,在鬼還沒有更多暴動時,伸手去摸被姜皖放在床邊的箱子。
鬼深深地凝視著他,平復(fù)了它的喘息,開口說:“別怕!
“別怕我。”
它的聲音變低了,和剛才那暴躁的樣子有了些許變化,“你不喜歡,就不做。”
“不要,討厭我……”
它站在陳鶴年的面前,雙手伸了又伸,看著自己恐怖的雙手,最后也沒靠近,而是用它自己的方式,冷冰冰的腦袋湊過去,蹭了蹭他的后頸。
很癢,很冷,陳鶴年什么也沒做,他看著大鬼。
赤色的眼眸流下的是紅色的水。
陳鶴年這一刻才明白,原來那是眼淚。
石頭的眼淚。
陳鶴年突然明白了它異常的原因,這鬼能聽見他心里的聲音,恐懼,疑慮,而這鬼還聽不全,能理解的也不多,它只知道高興和不高興,喜歡和不喜歡。
不喜歡即是討厭,而它不想聽到討厭的聲音。
鬼的身上多了些戾氣,這是陳鶴年沒有想到的,隨著它能說話,它的七情六欲似乎也跟著明顯起來,但它沒有做出沖動的舉動,只是有些不舍得地看著陳鶴年。
“沒……”陳鶴年想了想,回應(yīng),“我沒討厭你!
“你很好!
他說。
陳鶴年話一說完,鬼手上尖銳的刺就消失了,它這次把頭低得更近,似乎是想把這句話聽得更真切,確認(rèn)完,它才慢慢恢復(fù)平靜,卻有些困惱地歪了歪頭:“我不知道,為什么會生氣!
“我不知道,你,等等我……”
“會明白……”
“對不起……”
說完,它低下頭顱,閉上眼睛,散開了,縮成腳下的那團(tuán)黑影攀回陳鶴年的脊梁上。
鬼離開了,在它的氣息消失之時,蛇也動了起來,門并非是鎖緊的,它飛快撞開門,沖出房間外。
陳鶴年很快反應(yīng)過來,他手指一下扒開箱子,拿著鏡子,飛快追了上去。
房間門敞開,陳鶴年一跨過門邊,反手一拋,直接將鏡子丟了出去。
他喊道:“大黃!給我咬住它!”
陳鶴年還沒打算要殺了那條蛇,但這戲也絕不會放它跑。
鏡中鬼出來了,一出來就氣得白臉通紅,“你把我本體丟出去干什么!”它冒出來,瞪著陳鶴年,鏡子摔在地上,它骨頭也跟著一疼。
陳鶴年也是為了萬無一失,誰知道有個左賀在外面看門,這小犢子也不算白學(xué),那桿劍揮得利索。
蛇闖出去時,就被左賀用劍插在地上。
左賀看了看追出來的陳鶴年,說:“就是它,沒錯了?”
“沒錯。”陳鶴年說,“現(xiàn)在,先把它關(guān)起來!
鏡中鬼飄過來,看著左賀的木劍,它露出了一個鄙夷的眼神,“怎么還有道士?煩人!
左賀將劍一拔,鏡中鬼就將這條蛇一口吞下,陳鶴年順勢撿起了鏡子。
鏡子出現(xiàn)了一條蛇。
“白蛇……是靈蛇才是!弊筚R說,“怎會作惡?”
他這話一出,那鏡中的蛇也聽見了,他們竟從一條蛇身上看見了怨恨的眼神。
雨南這地方,濕氣重,山上利于蛇類生存,這么多年來又沒有別的天敵,才使得這里變成了一座蛇山,環(huán)閉溫養(yǎng)的氣運就能養(yǎng)出些靈獸。
蛇,就是其中一種。
蛇能成常仙,是出馬仙供奉的神壇之一。
而人的話本里,最多的是美女蛇,半人半蛇,喜歡趴在墻垣上看書生讀書,美麗動人,但她是一條可怕的蛇,會把人勾出去吃。
楊真就看過這樣的書,而他最不怕的就是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