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男孕詭事(六) 他一個男人,居然跟懷……
雨南一帶偏僻的楊家村, 世代就是以捕蛇為生,他們從小和蛇打交道,知道在哪兒放地籠收益最高, 知道哪種蛇最毒,捏得住七寸,根本不怕那小尖牙,再厲害的長蟲到手里也得脫去一層皮,城里面還有人喜歡養這種東西,把蛇當成矜貴的寶貝,楊真最喜歡有錢人來訂貨,那能賣個最好的價錢。
楊真討厭吃蛇,早就膩了, 爸媽靠賣蛇的錢送他去鎮上讀書,他沒讀完初中,讀書太難了,那厚厚一本書放在手里能壓癟他的腦子。
楊真他只喜歡聽些精怪的故事,他知道,自己生來就不是讀書的那塊料,蛇佬的孩子還是蛇佬,他們村里最多的就是山,地多水多, 不讀書,他爸說那就種地。
他爸說, 現在的女人早就變了,沒個吃飯的本領根本討不著媳婦兒,就連村里的姑娘都沒一個能看上他的,他長得板正, 不是歪果裂棗的,怎么也能看得過去,結果呢,那些丫頭看了城里買的碟片眼光就被養叼了,也不看看她們自個啥樣,又沒有跟紙上的女人一樣有豐胸肥臀,瞎!等她們過了二十五歲嫁不出去就是剩女,給他都不要。
他現在已經二十三了,他媽一直吵著要抱大胖小子,楊真嫌煩了就扛著鋤頭上山,他當然不是去種地的,楊娟在背后嚷嚷,他沒聽,他是被昨夜里聽到的響雷給吸引過去的,沒準能碰著啥寶貝呢?他活了這么久頭一回兒聽到這樣大的響雷。
書上說,有異象就有機緣。
楊真熟練地避開了放蛇籠的位置,摸著一條小路爬上了山頂,這一瞧還真是有點吃驚,好大個坑嘞,山頂全是燒焦的糊味兒,還劈掉了好幾棵樹,這威力猛啊,楊真尋思應該拿把鐵鍬來的,他想往坑里挖一挖。
既然遇上,機會也不等人。
楊真掄起那把生銹的鋤頭,往坑里挖了一鋤頭。
是一些碎石,不好挖,楊真就用手去清理,掀開頂上的那些石頭,他福暖四季眼睛一亮,直接笑了出來,手指摸過去,拿起了一片晶瑩剔透的碎片,仔細一瞧,好像蛇的。
他熟悉,這是蛇腥味,還有血的味道。
他把石頭都挪開,就看到坑底躺著一條白蛇,娘嘞!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鱗片這么好看的蛇,白得比蚌殼里的珍珠還要純。
蛇像是被雷劈了,一動不動,快死了的樣,楊真雙手捧起這條蛇,把它帶下山。
得找人治一治,楊真一想,就去找了村里手最巧也最漂亮的姑娘楊菇。
“你平日里牛鼻子,現在蛇能不能救?”
楊菇原本還不待見他,看見是救蛇才放他進門,她是讀過書的,跟家里說長大要當醫生,還不肯結婚,再過兩年她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女人了,這小姑娘讀書就是容易讀傻,家里瓶瓶罐罐的很多,貼著的字楊真也不認識,這里頭還有她自己上山挖的藥,楊真看她給蛇身上涂涂抹抹,上完藥就把蛇放在菜籃子里。
這籃子是她自己編的,她的手糙,做工卻細得很。
楊真立馬問:“救活了沒?”
楊菇回:“死不了,你哪里恁來的?”
她都沒看楊真一眼,看著那籃子里的蛇跟老母親看娃似的,楊真可不樂意:“干你什么事。”他立即把菜籃子搶回自己手里,他們都沒見過這樣的蛇,他可不能被別人給搶了去。
楊菇警告他:“白蛇可是蛇里最有靈性的,你要干壞事,可是要遭報應的!
楊真呵呵一笑:“你還惦記著做醫生?嫁不出去可不要回來求我。”
楊菇直接把他趕出了門。
楊真提著菜籃子走了,呸!這個娘們,平日里就瞧不起人,他對一條蛇能干什么壞事,這嚇唬人的話誰不會說?
他上了一趟山,鋤頭給丟了,就提回了一個菜籃子。
楊娟一眼就知道這籃子是誰編的,當即就罵他:“你還惦記著那楊菇呢?這小姑娘心比天高,嫌咱們窮,是不會看上咱家的!
楊真回道:“媽,這楊菇有什么好的,我可不喜歡了。”
楊娟有點納悶。
楊真樂呵呵地回到自個房間里,倒頭就在床上睡覺,他在心里想著那個田螺姑娘的故事,睡著了臉上也在歪著嘴笑。
白蛇醒了,它從籃子里探起頭。
楊真就做了一個古怪的夢,他夢到今早剛上的山頭,叢叢的葉子把他擋住,他聽見對面冒出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她的聲音有些飄渺:“恩公,你救了我,我要怎么報答你?”
楊真一聽,可高興壞了,真跟那田螺姑娘似的,“先讓我看看你!彼f,急忙忙地撥開那些葉子。
女人沒藏起來,他看見了一個穿著白衣的女人,純潔得跟個仙女似的,女人用手擋著臉,那模樣太嬌羞了。
女人說:“恩公,你想要什么?”
就算她擋住臉,但楊真也知道,這個是無比漂亮的女人,比楊菇還要漂亮十倍。
“做我的媳婦兒。”楊真笑著,“我就缺一個媳婦兒,你做我媳婦兒,再給我生個大胖小子!
女人緊張起來:“恩公,我可以給你的別的,你要錢,我可以給你金子。”
楊真不高興:“我就要你做我媳婦兒,你答不答應!”
女人呆呆地站在那里,她臉白得像紙,最后點了點頭。
女人看上去是答應了,楊真就醒了,他房間里什么也沒變,只是那籃子里的蛇卻不見了。
“這咋搞?”他摸著腦袋在房間里翻找,媳婦兒沒討著蛇還跑了,要是它賴賬,他可就兩虧了,越想越急,連他媽的喊聲都沒聽見。
楊娟跑進他屋里,“娃,喊你半天了,還在這干什么?”
楊真很煩躁:“媽,別吵我,我找寶貝呢!”
“外面就來了一個寶貝!睏罹晗胄尚睦飬s覺得古怪,“你從哪里認識的漂亮女人?”
楊真愣了愣,“在哪兒呢?”
“就在門口呢。”楊娟說,“我叫她在堂里等著,不會是來討債的吧?”
楊真高興得大喊大叫,“咋會,她是來給我當媳婦兒的!”
楊真急沖沖地趕過去,就看見了一個嬌小的女人正等著他,她一回頭,可把楊真迷到三里外的山里去了。
他長這么大就去過鎮上,這女人的皮膚白得跟剛出生的小羊崽似的,長得可水靈,嬌滴滴地低著頭,說話也是輕聲細語的:“恩公。”
“我以后就是你男人了。”楊真說,撲過去就抱起了女人,直接往房間里去,他心肝都激動得在顫,這細腰盈盈一握,軟得跟水一樣,這才是他想要的女人。
和這個女人一比,那楊菇就是潑婦,摸了一把她的手,就要挨一拳頭,把他揍得找不到北,沒個女人樣。
而這個女人呢,她掙扎了一會兒,力氣小得跟小貓抓似的,楊真掐一把,她就軟了,他要做什么,她都拒絕不了,直接高高興興地在屋子里給辦了。
楊娟在外頭都能聽見聲兒,這可把她高興壞了,趕緊告訴楊大力這個好消息,他們有兒媳婦了。
那個女人不像是村里干過農活兒,但她這樣的女人最好對付,嬌身慣養肯定是跑不快的,楊娟想著,這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不讓她跑出去,關個幾個月,大了肚子,有了孩子,她就是楊家板上釘釘的兒媳婦。
女人雖然不怎么說話,但也老實,第二天,楊娟就去鎮上買了喜糖,給村里人發糖吃。
村里人都知道,楊真有了一個頂頂嬌俏的女人,楊真走在村里都覺得有面子,可女人說什么也不跟著他們捉蛇,她也不吃蛇肉,楊娟當她是城里迷路的小姐,心情好給她嘗嘗新鮮,誰知喂給她,她就直接吐了出來。
女人一吐就吐了好幾天,找人一看,原來是懷上了。
楊娟沒高興起來,這剛來一個月就懷了一個月的胎可不蹊蹺,她悄悄對兒子說:“她不會是給你戴了綠帽子吧?這城里的小姐也浪得很,怕是偷情被趕出來,找你當爹呢!”
楊真不這么覺得,他知道是蛇來報恩的,得意地說:“一發就中,說明你兒子能耐啊!”
“去你的!”楊娟說,“我去叫她起來干活兒,懷了孫子又不是變成玻璃,沒這么矜貴!”
楊娟把正孕反難受的女人喊起來洗衣做飯。
女人來了他們家就沒有說過不字,她捧著一天比一天大的肚子,臉上沒有一點母性,反而只是念叨著,快點出來,快點生出來,好像生出來就能解脫似的。
肚子的月份大了跟揣著兩個西瓜似的,她腰細,肚子又大得嚇人,走路幾乎走不穩,女人沒辦法干活兒,楊娟這個做婆婆的去村里找人,給孫子算了一個好日子,說是這日子出生的男娃最有出息,楊娟高高興興地等著,可是到日子了也沒見女人肚子有動靜。
女人說還沒有到生孩子的時候,但錯過時間可就沒好運氣了,楊娟趕緊去村里討來一碗催生藥,把女人帶到偏房里,灌著女人喝了下去。
沒一會兒,女人就抱著肚子在床上打滾,她疼得跪在地上磕頭,楊娟只好用繩子把她捆在床上。
疼,疼啊……
“哪個女人不生孩子的?”楊娟面無表情地看著女人哀叫,把門一關,就由著她一個人在房間里痛。
“媽,這樣成么?”楊真聽見那慘叫聲,聽得心里不適,有些頭皮發麻。
“生孩子慢著呢,疼是肯定的,怎么,心疼了?”楊娟橫了楊真一眼:“那你怎么不心疼你媽?”
偏房的門也被鎖上,只能聽見女人的尖叫聲。
生孩子確實慢,楊真覺得無聊,跑到院子外揪葉子,可這時,他卻看見了一條白蛇,不是山上發現的那條,這條蛇更粗,一樣特別。
他還沒走過去一探究竟,就聽見了他媽的尖叫聲。
楊真跑回去,他媽就站在門口,往里面一看,能把人嚇慘。
女人躺在床上,挺著碩大的肚子沒了動靜,她身下全是血,瞪大著眼睛,凄慘的,已經死了。
“媽,她怎么死了?”
楊真知道他這下可虧大了,沒了媳婦兒也沒了孩子。
“我哪里知道她這么嬌貴,這點痛都受不住。”
楊娟說,“就是命賤,生不出來,我孫子都被她悶死了!
女人這一死,身體居然詭異地化了,化成了一條白蛇。
這可把母子倆都嚇一跳。
“招邪了!招邪了!”
楊娟大喊。
楊大力拿著棍子趕過來,但是那條蛇已經死了。
這娶回來的媳婦根本不是人!楊娟又急又怕,揪著兒子的耳朵抽他的背。
楊真這才將遇見蛇的事說出來。
聽完,楊娟才稍稍放心,這蛇是來報恩的,現在死在這里也算是償還了恩情。
楊真一家將蛇給埋了就當是息事寧人,哪知道,后頭的事比撞邪還要可怕。
楊真又做了一個夢,這次他夢見的是陰沉沉的天,還看見了那條白蛇。
楊真問它:“你能不能再給我一個媳婦兒?我還沒孩子呢!
蛇吐了吐信子,但它和原先那條截然不同,這條蛇大得多,一把抓住了他,也不是那個嬌滴滴喊他恩公的女人。
楊真冷汗淋漓,連嗓子都是疼的,他被嚇醒了,他夢見那條蛇直接鉆進了他的嘴里,把他的臉都撐爛了。
他倒了大霉,自從那個女人死后,村里也開始鬧蛇,蛇會自己鉆進農戶家里,去咬人,楊菇家圍滿了被咬傷的人。
蛇像變了性子,他們只好在院子外鋪滿生石灰,以前捕蛇,現在也要避蛇,這些蛇倒是能解決,可是楊真卻一天比一天難受,他吃什么吐什么,胳膊越來越瘦,肚子卻越來越大。
他一個男人,居然跟懷孕了的女人一樣!
第42章 男孕詭事(七) 男人生孩子,倒是奇事……
楊真肚子里真的有東西, 他看見自己的肚子在動,還是個活的,被撐起的肚皮上頂起了一個鼓包, 細看,是個蛇頭!
他肚子里有蛇!
楊真被嚇得從床上滾到地上,一摔,疼的還是他自己,一想到自己那么多天上的是一條蛇,他就想吐,趴在床底下吐又不出來,瘦得肋骨都要露出來了。
可楊真那肚子卻比懷孕的豬還要肥,他曬得黑就是只黑豬, 現在這模樣不能再出去見人,捧著那芝麻點大的面子,成天縮在家里,肚子只增不減,日子一天天地越過越難受。
他不僅丑,連他爸媽見了眼里都有害怕,半夜那丑肚子還疼得他睡不著覺,哎呦哎呦的一直呻吟,這是白蛇在報復他, 他氣得挺著肚子在屋子里砸東西,他媽只能攔住他, 家里那點東西可不經他造的。
他這不是病,出鎮子找醫生沒有用,只能找村里的楊婆婆看邪。
楊婆婆是村里那個歲數最高的老人,也是唯一沒有收過楊家喜糖的, 她當時就嚴肅地對楊娟說,既然娶回了家,一定要讓楊真好好善待這個媳婦,楊娟當時樂呵呵地應付了兩聲,她只知道自己撿了一個便宜,根本沒聽進去,現在想起來,后悔得抽自己的臉,早知道這兒媳婦是個邪,她當初就不該讓自己兒子要了她。
現在想明白已經晚了,楊娟只能厚著臉去請楊婆婆來,村里的老人都是看著楊家人一輩輩長大的,鄉里情得顧,她求了好久,終于把楊婆婆請去屋里。
楊婆婆看了一眼楊真的慘狀,操起自己的拐杖就去打楊真,別看她七八十的年紀了,力氣可不小。
楊真揣著個大肚子根本躲不掉,拐杖一下接一下抽在他背上,他感覺自己的腰都要斷了,懷了不是人的玩意,他腳也腫著,走不動,躲不掉,只能托著肚子往角落里爬。
楊娟在旁邊急得團團轉,也不敢上去攔著,畢竟要是把楊婆婆給氣走了,那她兒子就徹底沒救了。
楊婆婆還要抽他的肚子,還沒抽到,楊真就開始抱著肚子大口抽氣,他邋遢的臉皺成爛煤球。
疼,又開始疼了。
楊真聲音斷斷續續地說:“別打了!饒了我吧!啊……饒了我吧!
楊婆婆杵著拐杖,指著他的腦門,氣洶洶地說:“你是造了孽了!你這個鱉孫子!”
楊婆婆說是楊真壞了蛇的好事,他們這塊地上能養出這么多蛇,就是風水好,所以也能養出精怪,她年輕的時候在籠子里放出去了兩條白蛇,現在老了,去田里澆糞的時候又看見了。
這兩條白蛇一細一粗,是對姐弟。
細的那條已經能成人形,它有了很高的道行,看過楊婆婆家掛著的畫像,就化成了一個女人,是個跟白素貞一樣的美人,它給楊婆婆送上了一塊金子,是來給她道謝的。
因為它要渡劫了,要失敗了,可就沒機會再來見她了,蛇記仇也記恩,兩條蛇都有靈智,化人的那條已經要渡劫了。
兩個月后,楊婆婆半夜被雷聲震醒,就知道是那劫數開始了。
那夜之后,楊婆婆再也沒有看見過白蛇,直到楊娟請村里人吃喜糖,她碰巧看見了新娘,一眼就認了出來,白蛇成了楊真的老婆。
白蛇告訴她,它化蛟失敗差點死掉,楊真把它從石頭里挖出來就插進它的劫數里,一人一蛇的氣運糾纏在一起,那它就可以通過報恩的方式來挽救自己的道行,報完恩就有成蛟的機會。
楊真的愿望就是要妻子給他生個孩子,白蛇照做了,只要它用人身十月產下一子就可以脫離此地回山中溫養。
可誰曾想,它就死在了產子的那一天,氣運敗盡,魂飛魄散,這條蛇再無還生的機會。
“那白蛇在你屋里忍辱負重,可到頭來卻是凄慘下場!睏钇牌藕掼F不成鋼,“你若好心待它,助它成蛟,你還怕享不了福么?你們這就是造孽!”
“我們要是早知道,也不會搞成這個樣子的,肯定……肯定會把它供起來的啊!睏罹昴樕蠏熘鴥尚袦I,跪下來求婆婆,“您說,怎么才能救我這沒用的娃?”
楊真抽著氣,那肚皮上居然擠出了一個蛇腦袋。
楊婆婆拐杖差點都沒拿穩,她扭頭就走。
楊娟夫妻立馬趕過去,“您不能放著不管啊?我就這一個兒子!
楊婆婆跑到門外說,“你兒子肚子里的是那白蛇的弟弟,它姐姐死在你們的手里,怎么能不怨?剛剛它是在警告我不要插手,我說什么都在它的眼皮子底下,老婆子我還想再多活兩年呢!”
說完,她一老太太誰也攔不住。
楊娟求了一路,哭著喊著,楊婆婆最后嘆了口氣說:“去我家吧,別讓它聽見了。”
白蛇鉆進了楊真的肚子里扮作了蛇胎,就想讓他和它姐姐一樣死去,唯一的辦法就是轉胎,讓白蛇的胎轉到別人身上去,也讓白蛇報了這個怨。
還必須是個男人,楊婆婆還說,要提前把那死掉的白蛇尸體挖出來,放到那偏屋的床底下,這樣那肚子里的白蛇才會被床上的人吸引過去,楊婆婆把辦法告訴了他們,就不參和了。
知道了辦法,可一樣難辦,上哪里去找個男人來呢?要是換成女人可比這容易,畢竟女人不都是要生孩子的么?
可楊婆婆還直接將這件事告訴了村里的所有人,沒有男人愿意往她家里來,楊娟實在是沒辦法了,除了孩子爸,沒有別人,這對她說手心手背都是肉。
直到,一對兄妹敲開他們家的屋門,給他們送來了福音……
左賀趴在床底,用木劍伸進去推了推,還真弄出了一堆骨頭,個頭不大,正是蛇的尸骨。
左賀說:“事情已經清楚了!
陳鶴年卻說:“還少了樣東西!
左賀:“少了什么?”
陳鶴年說:“蛇膽。”
“蛇膽?”左賀沒聽明白,他看著陳鶴年,而陳鶴年已經拿起鏡子,朝著鏡子里的蛇問:“你姐姐的蛇膽在哪里?”
左賀問:“說這個,重要么?”
“當然重要。”陳鶴年回道,他挑起眉說:“因為我看上了,從現在開始,那顆蛇膽就是我的,我的東西自然不能讓別人拿了去!
說完,他手指敲了敲鏡子,繼續問白蛇,“我猜,就在楊真的肚子里對不對?世代捉蛇的人怎么不會知道蛇最寶貴的東西是什么呢?這么寶貝的東西自然會吃進他們寶貝兒子的肚子里,我猜對了么?”
鏡中奄奄一息的蛇露出怨恨的眼神,它受得傷可不淺,比起姐姐它的道行低得多,就是一條四腳蛇,再經不起什么爭斗了。
所以,陳鶴年還沒怎么動它,可慢慢的,它的身體卻一點點在消散。
蛇就這樣從鏡子里消失了,陳鶴年拿著鏡子看了好幾眼,確實消失了。
這蛇一定不是死了。
鏡中鬼說:“它已經不在鏡子里,這和我可沒關系!
左賀握著劍的拳頭一緊,警惕地瞥向周圍,“那它能去哪兒了?”
“別看了,沒在這屋里。”
陳鶴年先愣了一會兒,但很快就明白了,他說:“這不是它的真身,它本體還在楊真的肚子里!
陳鶴年回到房間里提箱子,順便把褂子丟給了左賀。
左賀問:“去哪兒?”
“產房。”陳鶴年說:“它受傷了自然就回到本體里,這樣,楊真就該生了!
男人生孩子,倒是奇事一樁。
二人不緊不慢地朝大房走去,在路上就已經聽到了慘叫聲,叫得人心里發憷,那是楊真平日里待著的屋子,走到門口,姜皖正站在那里。
姜皖回頭看了一眼:“事情解決了?”
陳鶴年說:“沒有!
“等那條蛇出來,我還要找它討東西。”
“怎么出來?”姜皖笑著說,“男人下面又沒洞,還真生出來不成?”
楊真當然生不出來,他坐著不成,躺著不行,站又站不起來,楊娟扶他,反而被他壓倒。
楊娟看見陳鶴年好好地出現,小腹平平,就知道事沒成,她現在沒時間管外人了,楊真痛得大喊大叫,楊大力出去喊人了,只有她能照看兒子。
疼,實在是太疼了,楊真仰著脖子蹦起來的血管有半個拇指粗,他的肚子里的內臟在被胡亂的攪,一條蛇在里面橫沖直撞,疼得他全身都濕透了,但是他生不出來啊——!
他肚子就是個碩大的橢圓,因為蛇在大力的扭動,而變得扭曲,肚皮已經繃到了極限,硬得像塊石頭,他滾也滾不動,四肢又根本撐不起那么大的肚子,左右輾轉,哭著喊媽也無濟于事。
“媽,疼啊……”
“好疼啊……”
楊真的嗓子都跟拉斷的弦一樣,張大著嘴,臉已經全白了,嘴巴也沒了顏色。
楊真這輩子都沒這么疼過,實在沒辦法了,他只能用腦袋去撞墻。
“我的兒,我的兒啊……”楊娟只能拉住他,“你忍一忍,再忍一忍!
“忍,忍不了——”楊真在哭,他用手捶自己的肚子,一捶疼得他吐血,他指甲在地上抓撓,往墻邊爬,哆哆嗦嗦的,恨不得直接撞死在墻上,也省得被蛇折磨得生不如死。
磕破的腦袋的痛遠遠不如肚子帶給他的,楊娟只能去用繩子將他綁起來,楊真疼得沒有力氣,阻擾不了。
“我要疼死了,我要疼死了,媽——”
楊真的雙手都被困在身后,他嚎啕大哭,動彈不得,肚子的蛇卻在瘋狂蠕動,撞到胃就想吐,還在擠他的腸子,可人又昏不過去,他頭抵在地上掙扎,雙眼充血,臉色慘白,不像個人,跟條粗壯的爬蟲一般。
姜皖笑盈盈地說:“生孩子要花的時間可長著呢,女人能生,這男人如此剛強不就該生個七八個?”
她看著戲,瞧那楊真滿嘴的血,她反而更高興。
左賀提著劍,他皺起眉,正要進去,卻被兩只手一齊攔下。
左賀說:“我只是想給他一個痛快!
姜皖說:“給個痛快?你有什么立場插手這件事?自己的報應活該自己受,等那條蛇出來,殺不殺那才是你的事。”
“況且你沒看他媽還沒放棄么?你要出手,她還得賴你殺了她兒子!
她這話說得可有道理,陳鶴年沒說話,左賀被攔著也放棄了剛才的想法。
“有些人可比厲鬼還兇殘,殺人害命還不用償還,得意地活在這世上。”姜皖冷冷地看著楊娟和楊真:“男人就是賤,幫著男人的女人一樣賤。”
此時,楊真已經頭破血流,可他的意識還是清醒的,痛覺被放大了好幾倍,他已經叫不出來了,牙齒都要咬碎,肚皮上的血管完完全全露了出來和吸血蟲一樣,已經快撐爆了,他的身體快被劈成兩半,一刀又一刀捅在他肚子上。
“兒!兒!你再忍一忍。∮修k法的!一定有辦法的!”楊娟急道,可楊真已經瞪著眼睛已經沒有了反應。
楊娟喊了好幾聲,都沒聽見楊真應,她顫抖著挪過去,去探楊真的鼻子,這一摸,她兒子已經沒了呼吸。
她頓時不能接受地尖叫起來。
楊娟顫抖著倒在地上。
“要出來了。”陳鶴年面不改色地盯著尸體:“捉蛇!
死掉的楊真,肚子上鼓出了一個尖,他的肚子直接裂開了一個洞,血汪汪地往外涌,蛇也從里面鉆了出來。
白蛇身上都是血,但它的鱗片依然漂亮,它的眼睛跟人一樣,有怒火有怨恨。
楊娟這輩子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蛇,她被蛇眼睛一盯,嚇白了臉。
蛇的嘴里還叼著一塊兒內臟,正是陳鶴年想要的蛇膽。
蛇身全都從肚子里鉆了出來,左賀動作最快,用劍平著去敲蛇的腦袋。
可這條蛇靈活得不像話,直接繞在左賀腳底,從縫隙里鉆了出去。
陳鶴年手一揚,揮出銀針,連帶著紅線一塊插了過去。
這條蛇本該插翅難逃,誰知它背上突然冒出一道白影。
白影朝著陳鶴年他們吼叫,露出尖牙,頓時在屋子里掀起一股狂風。
那要化蛟的蛇死了也有一定威力,不過也只是僅剩的一點氣息,阻擾不了太久。
蛇趁著這些時間已經溜出了房子,白影也散去了。
風一停,陳鶴年說: “追!”
三人跟跑出房間,迎面就撞上了出去叫人的楊大力。
“婆娘!婆娘!”楊大力急匆匆跑進房間里,就看見了一具尸體和癱倒的楊娟。
他兒子沒了,婆娘也神志不清了。
陳鶴年三人走出院子時,看見村子外面堵滿了人,他們沒有進屋,就帶著草帽站在門前,占滿了一條山道,這么大一陣仗,怪能唬人的。
這村子里的人都來了,天已經黑了,雨還沒有停,那些人的臉都看不清,都很嚴肅的,黑漆漆的臉,刀削的眉,被淋濕的衣服和一股帶著敵意的凝視。
這個村子里的人也知道轉胎這件事,他們更知道楊娟他們想犧牲陳鶴年,一個外人怎么比不過村里的鄉親?他們盯著陳鶴年,仿佛已經隨時準備撲上去把他給抓起來。
陳鶴年三人默契地低著頭,只想先離開這里。
可楊大力很快從屋子里追出來,他轉手就提了一把殺蛇的刀,大吼著:“你賠我兒子的命!”
他朝陳鶴年周圍的人喊道:“抓住他們!別讓他們跑了!”
這些鄉親頓時朝陳鶴年他們走去,怒氣沖沖地鼻孔里噴氣。
陳鶴年嘁了聲,真是經過糞坑也能沾到屎,惡心人。
那些烏泱泱的人想要將他們圍住,人太多了,手里還拿著棍子,鐮刀,雨蒙蒙的都難找山路,姜皖直接踹飛了一個人,他們乘著這個機會沖過去,后頭還有人在追,跟甩不掉的臟東西似的。
第43章 男孕詭事(完) 啊,我暈了。……
已經下了很長時間的雨, 地上的濕泥巴讓人跑不動,運氣不好滾下坡可有得疼,還好陳鶴年三人個個都是練家子, 地盤比尋常人要穩,他們抓住機會一閃,幾道影子晃悠悠地扎進叢里。
陳鶴年三人蹲在斜坡的草下面,弓下身,借著地形和天氣把自己藏了起來,只有村民的吆喝聲和雨聲,噼里啪啦地打在葉子上,透著草根的縫隙去看,一雙雙腳從面前經過, 腳印反復碾過去,泥巴都踩爛了,楊家村的人正在沿途找,手里還舉著手電筒,那光多次晃過他們的頭頂。
人多半是不會講道理的,面對這么多人,能逃就逃,要真動起手,又不能放鬼咬他們, 尤其身邊就有個南派的人,這道上就南派和北派兩個正統, 除了派弟子下山除邪,還專門打擊用玄學道法害人的行為,被他們逮住,就會被抓上戒律山受罰, 掃那千山階,山上那些老頭七老八十了活得比二十歲小伙還能干。
這些人很快就把村子給圍起來,他們清楚每一條出口,女人守在房子附近,男人堵在道上,陳鶴年現在還不能動,有兩個人離他們很近,這些人的嗓門也是練過的,他不想在人身上浪費時間。
陳鶴年忽地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扭頭看向自己的腳底,只見一條細長的影子突然飛來,他右手一掐,恰好捏在了的手心里。
“蛇!标慂Q年直接捏住了蛇頭,按住它想要撕咬的嘴,蛇尾拍打在他的手臂上,濕泥巴味兒里他聞到了蛇腥,那蛇很細,藏在葉子里根本看不清,他反手砸在一邊,“我又不要你的膽,滾!
那還是一條竹葉青,漂亮是漂亮,可毒得很。
被陳鶴年甩出去的蛇都被摔懵了,在一邊搖著腦袋,可轉眼又看見了一條黑紅紋的蛇冒了出來,三人都在斜坡上猥瑣地動起手。
“有蛇!看腳哇!別往草里頭伸手啊——”遭蛇的不只有陳鶴年他們,路邊上找人的男人鬼喊辣叫,也是見了鬼了,地上都是長蟲,山上的蛇怕是都跑下來了,跟毛線團鋪路似的,奔著人來的,見人就咬。
雨還變大了,大晚上更加看不清,那些人比陳鶴年他們苦多了,眼睛不夠尖,再有經驗的老手也在陰溝里翻船,被蛇咬了,叫著翻身直接摔坡里去了,那聲音聽上去可吃了不少苦頭。
“直接走!苯畎阉⒔憬o放了出來,那些蛇被煞氣熏得不敢靠近,楊家人亂成一團,陳鶴年正好可以乘此時機離開,上了山,就把那些人給擺脫了。
陳鶴年全身濕淋淋的,頭發衣服都要滴水,身上被雨弄得涼透了,都成了落湯雞,扶著枝條跳上高地,到了山上的平地,三人站在一棵大樹底下避雨,還好天上沒打雷閃電,不然他們遲早被劈死。
姜皖擰了擰頭發上的水:“現在往哪兒走?等到早上,他們肯定會守在客車那里,我們不能走那條路。”
左賀提議說:“我知道有一條不經過楊家村村口也能出去的路,我是從那里來的!
他指了一處方向,姜皖覺得可以,轉頭問陳鶴年:“你怎么想的?”
陳鶴年皺著眉,他不喜歡身上這種濕漉漉的感覺,姜皖二人說話的時候,他沒吭聲,翻開了自己的箱子,他將羅盤揣在手里,喘了一口氣,直接指了一個方向:“往這里走!
他指的方向是往更深的山里走的,那蛇咬著蛇膽,羅盤依然可以追蹤它的軌跡。
姜皖看得明白:“你還要追那條蛇?”
陳鶴年說:“當然!
“那可有點費勁兒!
陳鶴年眼里執著,是咬住獵物就不松嘴的類型。
左賀見狀,說:“那我們就在這里分道揚鑣吧,我要離開這里!
陳鶴年問他:“你不殺那條蛇了呢?”
“不過是個可憐的精怪!弊筚R回答:“我若剛才抓了住它,也只是帶它回山上按戒律受罰,但現在它已經跑了,便算我技不如蛇,就此作罷。”
陳鶴年點頭:“好,那你走吧。”
但左賀沒急著走,反而走近一步,看著陳鶴年。
“你要做什么?”陳鶴年狐疑地看過去,就見左賀指著他的箱子說:“走之前,我要向你討回一樣東西!
陳鶴年頓時臉色不好:“你還想找我要東西?”
“是的!弊筚R說:“我看見了,也看得很清楚,那是窺心鏡無疑,是我派祖師爺的寶物,當年送鏡的弟子不幸遇難,鏡子從此遺落人間,但這鏡子對我們山門意義非凡,還請你歸還。”
陳鶴年冷哼一聲:“如果我不呢?”
左賀說:“我會盡力將其拿回來,拿不回來,那我只能回去稟告山門,再做處理!
陳鶴年說:“你還想和我打不成?”
左賀認真地點頭。
陳鶴年笑了:“給你也不是不可以,我呢,對別人傳家的東西不是很感興趣,你可以拿回去,但你要講公平!
“你可只這鏡中生出了鏡中靈?”
“那只鬼?”左賀說:“看到了!
“看到了就好,省得我還要和你浪費口舌。”陳鶴年臉上突然發怒,一把扯住了左賀的衣領,像是要揍他,哼著氣說:“它意外落到我的手里的那一天,直接砸了我的店,你知道我損失了多少錢么?”
“多少?”
陳鶴年抬高了音量,很有氣勢:“二十萬,弄得我花了全部積蓄才把店子修好!”
“還有,這么久的時間也沒人管它,我養著它,利息也得翻倍,所以是四十萬。”
陳鶴年朝他伸出手:“你得賠完錢才可以把鏡子拿走!
左賀這下就有點難辦了,他口袋空空如也,如實說:“既然是它闖的禍,自然要賠的,只是我現在沒這么多錢!
“等我稟告山門,一定會還清的。”
“那不行!标慂Q年說:“我要是鏡子也沒了,錢也沒到手,我不就虧死了!
“我絕不騙你!弊筚R立即說:“我可以發誓。”
“不,我不要你發誓。”陳鶴年說:“我這有一個解決辦法!
“你說!
“我那店里還缺一個伙計,你來幫我做事,打工還錢,等夠了,你就可以把鏡子贖回去!
陳鶴年又笑了:“我們要干的活兒沒什么區別,在我身邊可少不了你歷練的!
“這倒是個好主意!弊筚R想了想,“我答應你。” 說完,他又嚴肅地擰起眉,“只是,我幫你做事,不該做的我不會做。”
不等陳鶴年接話,姜皖先在旁邊哈哈大笑起來,她笑得直拍自己大腿根,彎著腰指著左賀說:“你們那里的人都和你一樣么?”
“老天奶啊!這你也信,就他那個破店……”
陳鶴年回頭瞪了她一眼:“笑個屁,趕緊走!彪S后,他就將箱子丟到了左賀的懷里,“拿穩了,里面可都是寶貝!
左賀給他提著箱子,看向他手心:“你那羅盤……”
陳鶴年扭了扭手腕,有點煩了:“閉嘴,別又想打它的主意。”
左賀搖頭:“我只是好奇,這羅盤做工精細,我在山上都沒見過這樣精巧的!
陳鶴年不吭聲了。
姜皖又哈哈笑了起來。
這雨又不停,身上冷,還餓,左賀從懷里掏出了一張干餅給兩人墊了墊肚子,陳鶴年跟著指針轉,爬了一座山又一座,人都累了。
這蛇忒能跑了。
到了早上太陽都冒出來了,陳鶴年才從那地里泥巴上看到蛇的痕跡,沒被雨水重刷過的。
走了很長一段路,他們看見的是障氣重疊的山谷,走進去幾乎什么也沒看不清,所幸,陳鶴年羅盤沒有被干擾,找準一條方向,到了一處洞口,那條蛇穿過了一條狹窄的甬道。
三人膽大地穿過去,陰冷的洞穴什么也沒有,走到盡頭,眼前便豁然開朗。
現在他們腳踩的地方風清日朗,石頭對面是平地,粉紅的一片裝滿了眼睛,那是大片的桃花,至少有上百棵,還開得正好,地上沒有潮濕的痕跡,掉在地上的花瓣都是干凈的,很美。
美得叫人覺得心驚。
左賀有些驚訝:“原來真有桃花源!
陳鶴年說:“有個屁!
“現在是七月!
七月,開個屁的桃花。
走近,那些桃樹上還掛著鈴鐺,他們一靠近,鈴鐺就自己響了起來,沒有風,不是邪就是祟。
姜皖直接上前拽了個鈴鐺下來,一敲,她就立馬松了手,里面有只蟲,硬殼的,長得還有點像知了。
羅盤的指針還在前頭,陳鶴年說:“不管了,先過去!
那些鈴鐺聲吵到了他,他們加快走了幾步,桃樹只種在邊緣的地方,穿過桃林就看見了梯田,只是剛才的味道更濃郁了,不是花香,而是別的香氣。
“等等……”左賀突然開口,他的聲音都有些發虛,“香有問題!
“別聞!彼麆傉f完,人就搖搖晃晃地倒下了,軟綿綿倒在地上,沒了意識。
還好他是抱著箱子倒下的,陳鶴年這才放心,他正要去看左賀的情況,就聽見了腳步聲,很清脆的,所以他沒動,扭頭和姜皖對視了一眼。
“啊……”姜皖立即叫出了聲,她捂著胸口,話音好生痛苦,低著頭,眼睛卻在偷偷往周圍瞟,“有毒,我……我好像要死了!
然后,她啪的一下,就倒在陳鶴年的腳邊,僵直得像具尸體。
陳鶴年嘖了聲,姜皖這一倒,直接占了他躺下的位置,他嫌棄地瞥了一眼,站在兩人前面,有大鬼的庇佑他并沒有被這香味所害,但這個時候,他也該暈倒才行。
陳鶴年聽到腳步聲已經停止了,他就用手捂著頭,咳嗽了兩聲,眼睛抽空在地上給自己挑位置,這草地也有土,他還是有點嫌棄的,這就這樣站著“暈”了好一會兒,直到挪到了一個順心的地兒,才緩緩坐下,用手枕著腦袋,趴在地上去了。
“好毒!
他說。
第44章 桃花源(一) 劫財還是戒色? ……
慢吞吞地從矮樹墩下面晃過來兩道影子, 個子不高不矮,小聲地走到陳鶴年他們附近,沒有靠太近。
“咯個是外頭兒的人?”聽聲音是兩個姑娘, 正在少年年紀。
“王麻子去叫阿奶了,咱們過來先瞧一瞧。”
“翠翠,好奇怪哦,那穿的是么子?”她們歪頭晃腦地,身上還有什么東西鈴鈴地響,說出來的話是地方口音,不難聽。
“外頭兒的人都是這樣子么?”
“是嘞!苯写浯涞哪莻膽子更大,她直接走到了陳鶴年的跟前,蹲下來去看。
“你莫挨!蓖橼s緊說。
“我不用怕!贝浯湫χf:“你快看嘞!
她指著陳鶴年:“這個好俏!
又一指:“那個也不錯, 一個個長得都好稱頭哦!
同伴撇撇嘴:“別昏頭咯,現在咋搞?”
翠翠打趣地回:“你覺得哪個稱頭,就把哪個扛回去做男人,反正你也到年紀了!
“咋個可能!”另一個姑娘叫出聲,她有點羞,倒不是嫌棄地上的人:“做夢哩!”
翠翠說:“夢還做不得嘞?”
“夢是能做的。”
兩個小姑娘對視一眼,她們嘻嘻笑了起來。
“我們也是運氣好!贝浯淇粗厣祥]著眼睛的男人,明明每個人都有鼻子有眼,怎么給人的感覺就不一樣呢?和寨子里的男人不一樣, 他一個男的,長得可白了, 睫毛長鼻子翹,那嘴巴還薄,漂亮的嘞!
翠翠長這么大還沒碰過這樣水靈的男人,她伸出手, 想去摸一摸,結果那看上去不省人事的男人突然睜開了眼,她被嚇到了,頓時抽了口氣。
“你要耍流氓?”這小姑娘的一舉一動陳鶴年都知道,他也沒什么大反應,就用眼睛盯著這個姑娘。
翠翠頓時喊叫了一聲,她手伸進腰間的小花包里,人往后倒,手掏出了東西往前撒。
一手掌的粉末全都朝陳鶴年撒了過去。
翠翠撒完粉,陳鶴年當然是立馬用手擋住了臉,這是桃花磨成的粉末,跟桃樹林是一個味兒,有點香,粉末吸進鼻子里還有點嗆人,但總體沒什么危害,他扇了扇風,慢悠悠地爬起來。
翠翠看見和河底黑石頭一樣的眼睛沾滿了桃花粉,是黑天上粉色的星星,他的眼睛更漂亮,小姑娘瞪大眼睛,一屁股坐在地上,傻愣愣地呆在那里。
“翠翠!”另一個姑娘趕緊跑到翠翠旁邊,把她扶了起來,那姑娘緊張地對陳鶴年說:“你你你——你為什么沒暈過去?”
“是啊,這是為什么呢?”陳鶴年反問。
他可比這姑娘高多了,她們不得不仰起腦袋去看。
“那算你厲害!”小姑娘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鼓起氣勢,兇巴巴地說:“但你給我等著,等阿奶來,給你點顏色看!”
翠翠拉了拉身邊的同伴,想叫她先別這么兇。
誰知,地上的人又醒了一個。
“你們講不講理?我們可什么都還沒做呢!庇疫叺慕钜脖犻_了眼,她笑著說:“倒是我們的人被你們弄暈,這到底是誰欺負誰吶?”
小姑娘看傻了:“你也沒事?”
“我們兩個沒事,但他有事!苯钪噶酥缸筚R。
“其實他也沒得事,就是睡上一覺而已!贝浯漭p聲回答。
“我們怎么知道你們有沒有騙人!苯钫f。
翠翠被兩雙眼睛盯著,嘆了口氣,“知道咯!彼龔牧硪粋花包里拿出了一顆小黑丸,說,“給他吃了吧,他會很快醒的!
“翠翠!”另一個姑娘不太滿意她這舉動。
翠翠說:“沒得事,阿奶馬上就到咯!
說完,她把小黑丸丟了過去。
姜皖接住,直接就喂進了左賀的嘴里,藥丸估計很苦,塞進他嘴里時,左賀的臉都皺了起來,這小姑娘一點也不心虛,大概不是毒,他沒準是被苦醒的,左賀醒過來的一瞬間就想吐。
“發生什么了?”他睜開眼睛看著兩人,茫然地問:“我吃了什么?”
姜皖叫他去問那姑娘。
左賀看著面前臉生的人,她們身上穿著海藍色的衣服,下身是百褶裙,脖子上掛著月牙一樣的銀飾,長頭發系著銀鈴鐺。
瞧左賀視線移過來,翠翠就解釋說:“給你吃的不是毒藥,只要你們不干壞事,我們不會害你們滴!
陌生的地兒,陌生的人,到底是誰害誰?
“是么?”陳鶴年說,“剛剛不是要動手動腳的么?你們想趁我們睡著的時候做什么?劫財還是戒色?”
“我才沒!呸呸呸——!”翠翠辯解說,“你身上都臟了,哪個稀罕碰嘛!”
臟了?是有點臟。
陳鶴年立即掃向自己的身體,他褲腿上還有草根泥巴,他便不愿多看一眼,已經默默臭起臉。
翠翠故意笑道:“還是臭的嘞!剛剛給你粉,就香啦,你可不用謝我!
這兩個小姑娘臉上笑嘻嘻的,長得挺白,臉上紅彤彤的,年紀不大,倒顯得天真質樸。
陳鶴年沒忘了正事,他低頭看了羅盤,想往里頭走,但翠翠一攔,“阿奶來之前,你們不能進。”
陳鶴年說:“我們來這里找一樣東西,找完東西就走,誰也不礙著誰。”
“咋個可能有你的東西!贝浯溲銎鸨亲,做了個怪臉,“這里只有蟲,你要么?”
說完,她伸出手,袖子里就鉆出一只硬殼的小蟲,小蟲背上還有翅膀,飛了起來,飛到陳鶴年的臉邊。
翠翠故意說:“我養滴蟲,喜歡不?”
陳鶴年面不改色,眼睛瞥了一眼,兩只一掐,就直接捏住了那只小蟲。
翠翠捂住嘴,吃了一驚。
陳鶴年威脅道:“我可以捏碎它。”
“哎——!”翠翠立馬急了,“別別別——!這只蟲笨了點,也沒毒,可我最喜歡咯,小哥哥,你松松手吧。”
她那哥哥,叫得像蟈蟈。
陳鶴年鐵石心腸,不松手,說:“這里是哪兒,你們是什么人?”
另一個姑娘脾氣有點大:“這里是我們的家,你要整哪樣嘛?不放手,信不信我毒死你!”
“毒?”陳鶴年抓住這個字眼。
“是咯!惫媚镎f:“我們最不缺的就是毒,怕不怕?”
雨南,蟲子,毒。
陳鶴年想了想,居然覺得還有點熟悉,他似乎在哪里聽過,但聽得不多,沒有太多印象。
“好兇的姑娘哦!苯钇财沧,“我也有嚇人的東西,你要不要看一看?”
也不等兩個姑娘回答,她就叫黑煞飛了出來,那股煞氣可沖人,弄得人頭昏腦漲的。
姜皖笑瞇瞇地問:“你們怕不怕鬼阿?”
黑煞一出現,晴朗的天仿佛都要黑了,小姑娘頓時尖叫起來,她們嚇得往回跑,恰好后面來了一群人,他們穿得一個樣,為首的是個中年女人,最旁邊的是兩個裸著前胸的大漢兒。
“阿奶!阿奶!你可算來咯!”小姑娘叫著躲在女人的身后。
被叫阿奶的人敲了敲手里的木杖,木頭上的鈴鐺也在響,被姜皖使喚嚇唬人的黑煞就沒有再往前了。
“震山木!标慂Q年一眼就看了出來,聲音也沉了下去,畢竟,能擁有這樣木頭的人在道上都有地位。
他松了手,小蟲也飛了回去。
這里的大人來了,姜皖就將黑煞收了回來,笑著對女人喊了聲:“前輩,你好啊。”
左賀也跟著禮貌地喊了聲前輩。
陳鶴年沒開口,他心中暗自警惕,這女人一直在打量他,太明顯了。
女人擺了擺手,自己往前走了兩步,她沉默地瞥過陳鶴年他們,眼睛比一般人的眼睛還要昏黑深沉。
女人哼了一聲,對著陳鶴年說:“周羨之是你老子?”
陳鶴年愣了愣,第一次如此驚訝,他第一時間沒有因為老子這個詞生氣,只是沒想到這個女人能直接報出他師父的名字。
女人氣沉沉地說:“說實話,快說!”
她又敲了敲拐杖,眼神有點急,急著要證實點什么。
陳鶴年回答:“您說錯了,我只是他的徒弟!
“徒弟?他還會收徒?”
“你這命數,也難怪。”女人語氣可不好,但她知道得可不少:“那周羨之人呢?是死了么!”
陳鶴年回:“尚且還活在人世。”
女人有些不滿:“他倒是好,只叫個徒弟來!
“怕是人老不中用,不敢來了吧!
陳鶴年說:“確實老了!
女人一聽,直接瞪了他一眼,陳鶴年顯得無辜又茫然。
“罷了,跟我來吧!
女人轉過身,帶著一眾人往里走。
陳鶴年滿腹疑問地跟上她,沿著一條小路走,下面全是黑木蓋的古樓,這里是個很大的寨子,規模不錯,蜿蜒的屋檐掛著搖曳的鈴鐺。
“阿奶阿奶,你說的是哪個人哇?”翠翠也很好奇,跟在女人身邊問。
女人回了兩個字:“故人!
她的聲音里有故事。
故人?
陳鶴年聽她形容師父的詞,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師父其人雖然實力不錯,但名聲可不好,他待人坑蒙拐騙的,和別人打交道時都用的假名,道上的人稱呼他為三陰手。
為什么叫三陰手?
因為他有三陰。
第一陰,獨門絕技為陰手。
第二陰,?岁幮啊
第三陰,人很陰。
碰上他的人都被各種手段扒光了底褲,周羨之氣死人不償命。
他師父很早的名字就叫周羨之,也只叫周羨之,但這個名字只有親近的人才會知道。
這個被稱作阿奶的女人并不年老,大概也就是四十歲的年紀,她的手臂很有力量,還顯得有些神秘,陳鶴年在背后悄悄地打量著她,直到看見她腰間掛著的銀鈴,才從記憶里找到些思緒。
這樣的銀鈴,他師父手里也有一個。
他師父愛喝酒,有次喝醉了才說起過,他說他去過一個很漂亮的地方,在雨南深處,那里有最寧靜地山水,而漂亮的地方也有漂亮的姑娘。
可他從不多說,他很少提及關于周羨之這個名字的過往。
這女人姓趙,是這里奶奶輩的人,她的親孫女就是趙翠翠。
趙奶奶將三人帶回自己屋子里,她似乎很有威望,對門口圍著的人說了兩句,那些人就立馬離開了。
房子里,兩個主人,三位客人。
既然是客人,趙翠翠就去倒了茶。
五人都坐在圓桌邊,趙奶奶放下拐杖,對陳鶴年說:“你想問什么就問吧,眼睛黏在我身上你也看不出來什么的。”
陳鶴年移開了視線,他喝了口茶,打量了她們的屋子,木頭做的房子,很古樸隱秘的一個地方。
陳鶴年放下杯子,他鄭重地說:“我現在只有一個問題!
“你們吃過早飯了么?”
他說,因為現在肚子有點餓,所以很嚴肅地皺起眉:“我餓了,先給點吃的吧!
第45章 桃花源(二) 陳鶴年身后怪異地長出了……
陳鶴年說完, 給趙翠翠都看傻了眼,險些以為聽錯了,她抬著頭嘴里還嘟囔著, 覺得這人可一點也不客氣,畢竟,哪有剛進門的客人過來就主動討食的?
不說正事反而要先吃東西,原來這是個便宜客人。
趙翠翠說:“阿奶可是很忙的。”
陳鶴年嗯了聲,他嘴皮都懶得張開,聲音低沉沉的:“可我餓了,現在就要吃東西。”
趙翠翠哼了聲,覺得他這人不知變通。
可陳鶴年就是這樣一個人,他苦了別人也不能苦了自己的肚子, 坐下來喝口油茶時覺得是真餓,肚子干癟的,再不吃點東西,等叫出聲那才是丟面子。
桌上除了陳鶴年,都沒聲了,左賀倒是貼心地沒讓他的話落地上。
“我們兩天翻山越嶺,沒吃過什么,確實需要食物!弊筚R文質彬彬地說,“前輩, 唐突了!
他沉靜的臉很認真,這道上的前輩, 性情難測,身為小輩自然是要是尊敬態度。
趙奶奶倒沒擺出架子,只是笑了,她笑得莞爾, 小幅度地用手拍了拍桌子,她動作不大,脖子上的琉璃珠不曾晃起過。
趙翠翠喊了聲:“阿奶!
趙翠翠一喊,趙奶奶就笑止了,她輕輕搖頭,對孫女說:“翠翠,咱不能讓客人餓著肚子,去屋里拿點干食來!
“好!壁w翠翠立即點頭,可她嘴卻張得大,有些意外,她阿奶可不是好說話的人,居然沒直接將他們趕出去,還對他們笑了,所以,什么是故人?居然這般特別?
聽了阿奶的話,趙翠翠從房間里端來了兩盤點心,上面放著的是炸麻花和炸年糕,個頭不小,有一只手掌長。
陳鶴年用筷子夾起一塊兒嘗了嘗,有點甜還有點咸味兒,吃起來很脆,多吃兩塊兒確實可以解餓。
趙翠翠拿了三雙筷子,只有姜皖沒吃,她就問:“小姐姐,你咋個不吃一口?”
姜皖回道:“我不用吃東西,不會餓。”
趙翠翠說:“那嘗一嘗也沒得事嘛,我們家里自己做的,可好了!
趙翠翠有點熱情,姜皖沒拂了她的面子,吃了。
姜皖和左賀就吃了一個意思意思,陳鶴年卻是真不客氣,吃了不少,吃多會覺得干巴,趙翠翠又給他們添了茶水。
趙奶奶等他們吃好了才開口:“墊了肚子,等中午再多吃點熱食!
陳鶴年說:“多謝!
趙奶奶瞧他飽肚后的愜意,說道:“你跟你師父還真是一個樣!
陳鶴年問:“何以見得?”
趙奶奶在他身上看故人,陳鶴年不介意,但他有點納悶,他師父那胡子扎巴的癟樣和他可一點也不像,說話的聲音也不同,那是哪一點勾起了她的回憶?
陳鶴年沉默一會兒,他想,那就只可能是他說的話了,他問:“我師父見你時,也是向你討食?”
“是。”趙奶奶說著,冷冰冰的臉都平和了:“你師父來這里時,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年紀也不大,昏倒在門口,我好心把他帶回家,他醒了連謝謝都不說,就說餓,要吃東西!
陳鶴年聽了,頓時皺起眉,問道:
“那你和我師父,是什么關系?”
趙奶奶坦蕩地笑了:“周羨之徒弟,你不必胡亂猜想,我和他沒什么特別的,只能算是過客。”
她說得這樣肯定,陳鶴年才松了口氣,他差點以為那鐵樹不開花的師父在這里留了一段情,將人拋棄了,不敢出現就讓他來擋情債,那就是個人渣了。
細細一想,趙奶奶都已經是當奶奶的人了,想來也不太可能。
“但我救了他,你師父就欠了我一個人情!壁w奶奶話鋒一轉,“他離開時和我約定了時間,會回來完成他當年許下的承諾!
“你師父沒來,就只能是你了,而現在已經就到了履行諾言的事!
“什么諾言?”陳鶴年心里大徹大悟,所以,他師父給的紙條,是叫他來到這里收拾爛攤子。
陳鶴年在心里狠狠罵道:周羨之,你真是個坑貨!
趙奶奶說:“你師父半點也沒和你說過?”
“說過一點!标慂Q年謹慎地說:“既然是我師父許諾過的,做徒弟自然會代為履行,你要我做什么?”
“你不用慌張,就是很簡單的一件事,你能做得到!壁w奶奶說:“先在這里住著吧,時間到了,我會告訴你的,你們會安然起來!
陳鶴年最煩打啞謎的人,但既然是他師父有過交情的人,他也不好甩臉色,只能先應和了。
“這里很安全,外人是很難進來的!壁w奶奶說,“你可以安心,不會有別人來打擾你!
她似乎說完了,站起身,拿起了拐杖:“寨子里還有事需要我做,你們陪著翠翠,和她說說話,姐姐們,別惹麻煩,一切聽她的就好!
說完,趙奶奶就走了,她頭也不回地出了房子。
趙翠翠送完奶奶,回頭就笑了起來,問他們說:“外面的人都和你們一樣俏么?”
姜皖率先答:“當然不,我們是個中翹楚。”
“好嘛好嘛,那外面的人也沒啥子不同嘛。”趙翠翠靈巧地晃著手指,“你們吃完了去換身衣服吧,我可以帶你們去寨子里逛!
“小姐姐,小哥哥,你們跟我來。”
“我家的屋子可大嘞,你們三個人住在這里都沒得問題!
趙翠翠把他們領到住房門口,那是并列的兩間房,這是吊腳樓,下頭是扎堆的木頭,連著河水。
趙翠翠推開門,讓他們看了房間,一個房間里有兩間床,床是竹床,有些硬,墊了一層薄薄的毯子,現在天氣熱了起來,這樣的床可以納涼。
叫他們先進房間里,趙翠翠很快又取了衣服來。
陳鶴年確實想換身衣服。
趙翠翠還給他們拿毛巾,打了水,叫他們擦擦身子。
陳鶴年和左賀進了屋,兩人背對背先脫掉了衣服,隔著一扇竹子屏風,能聽見擰毛巾的水聲,陳鶴年擦干凈身子,換著他們這里的衣服。
“你師父叫周羨之!弊筚R突然開口,“哪個周羨之?”
陳鶴年回:“不關你的事。”
“好吧。”
沉寂了一會兒,又傳來了左賀的聲音,“我師父以前有個師弟,他名字也叫周羨之!
陳鶴年不耐煩地嘖了聲,可左賀的嘴根本沒停:
“師叔很早以前就離開戒律山了,師父再沒有見過他,我只從師父口中聽到過,很多次!
陳鶴年系腰帶的手一頓。
“我是想說。”左賀說,“你好像是我的師弟。”
“我是你的師兄!
“胡講。”陳鶴年大聲說,“你叫我只能叫老板,懂不懂規矩?”
左賀不吭聲了,能聽見配飾在響。
陳鶴年被他那師兄弟的稱謂搞得心情浮躁,一串銀飾怎么也弄不上去,就差沒氣得摔在地上,他實在弄得煩了,轉過身來,“這個往哪里戴的?”
左賀已經穿戴整齊了,他從對面走過來,接過陳鶴年手里的東西:“應該是腰上的!
“我幫你系!
左賀動作麻利,也不客套,直接一樣接一樣往陳鶴年身上裝。
“喂!标慂Q年沒好氣地說,“別給我套近乎。”
左賀點頭,“我知道了!
可他一點也不像知道了,左賀的眼睛里都莫名透出了一股長輩的關懷,這小犢子自己年紀不大,弄得別人身上長雞皮疙瘩。
“滾。”陳鶴年沖他翻了一個白眼。
這里的人穿的真麻煩,身上戴那么多銀器,也不嫌重得慌,陳鶴年那身衣服短了一點,肩膀上還有一條小銀蛇的小裝飾,下身是長擺,長擺下才是緊瘦的褲腿。
總算穿好了,陳鶴年和左賀就出了房間,趙翠翠和姜皖還在屋子里編頭發,弄了半個時辰好了,趙翠翠又盯上了他們兩個男人的。
左賀說他山門規矩不能批發,趙翠翠就只能盯上陳鶴年,期待地問:“我給你們再扎個頭發,咋樣?”
陳鶴年不給面子:“不怎么樣。”
趙翠翠直接搬出她阿奶來:“阿奶都說了,你們要在這里住,要陪我玩的,現在就不樂意了嘛?”
她挑著眉,稚氣未脫,像是那種經常和長輩告狀的小娃娃。
見陳鶴年還是不為所動,她又放低了語氣,求著說:“小哥哥,你來嘛!
姜皖也附和說:“你就答應嘛,好哥哥!
兩人一會兒來軟的一會兒又威脅,陳鶴年被兩人架著坐下,趙翠翠神采奕奕地盯著他的頭發看,拿著梳子上了手,陳鶴年的發質很細很軟,和紗一樣,她說:“阿奶說過,頭發越長,活得也越長!
“我師父也說過。”陳鶴年說:“但這句話是假的!
“自己信就好了嘛!壁w翠翠問:“你師父是什么人吶?好看嘛?”
陳鶴年說:“丑!
趙翠翠撇撇嘴:“那你一點也不知道尊敬老師,哪有徒弟這樣說師父的?”
“對了,你們外面的學堂,是咋個樣?老師會教書,都教的什么書?”
陳鶴年沒回答,另外兩個人也沒吭聲。
趙翠翠說:“咋個不說話?”
陳鶴年說:“沒上過學,無非是師父言傳身教!
說完他看向一旁的姜皖。
姜皖回答:“我也沒上過學,我回答不了。”
姜皖又看向左賀。
左賀幾乎承載了所有希望,他沒人可看了,可他也半斤八兩,實誠地說:“我在很小的時候被師父撿上山,十八歲之前都沒有下山過,你問的應該是那些常人的學堂,我也沒見過,不過我看見過!
趙翠翠接著問:“他們啥樣?”
左賀努力回憶說:“人很多,身上穿的衣服是一樣的,很……熱鬧?”
他其實不確定,更多細節他也不知道,他們這類人呢,接觸到的永遠是這世上最陰暗的,他們沒有普通人那樣寧靜的生活。
左賀問:“我想,天下學堂相差不大,你沒去外面看過么?”
“是啊!壁w翠翠沮喪地嘆了口氣:“沒出去過,我們這里的人好久好久都沒有出去過咯!
“我做夢都想出去玩,阿奶就出去過,她出去以后,還帶了好多好玩的東西咧,所以啊,我很想出去看看!
簡單地說了兩句,趙翠翠已經給陳鶴年扎了一縷辮子,陳鶴年說什么也不讓她繼續了。
“好咯。”趙翠翠只好作罷,還給陳鶴年額頭系上一根黑繩,繩子上有碧綠色的石頭,鑲著銀邊,抹額隆起了他前額的頭發,他發尾本身就是翹的,正披灑在肩膀上,站起來,修長的身形,出彩的衣衫配上酷哥兒,是這里最漂亮的海子。
“看嘛看嘛!壁w翠翠笑著說:“我就知道,你們最適合穿我們家的衣服咯,騷得麗!”
“跟我去寨子里頭吧!你們想不想吃魚?我可會做紅燒鯽魚,可好吃勒!”
幾人隨同她出了屋子,這里的寨子很大,梯田整整齊齊,一處連一處,山谷上有層云照著,頭頂的太陽還有點曬人,但是身上穿著的衣服涼涼的,正舒服。
陳鶴年他們經過了別人屋子,遇見的都是年輕人,她們多半會好奇地看過來,而等陳鶴年看過去時,女孩又會害羞地扭過頭。
這里比普通農村要漂亮,走到半路上,有個小姑娘跑了過來,她手里還有一朵小黃花,風塵仆仆地吹著氣,遞到了左賀的面前。
“給我?”左賀確定再三。
小姑娘點了點頭,還有點害羞,趕緊塞進了左賀的手里。
“謝謝!弊筚R剛說,小姑娘就急著,笑著跑開了。
左賀有些意外,他還沒反應過來,趙翠翠就笑著說:“在我們這里,送花呢,就是喜歡你的意思!
左賀臉色頓時一變:“這可不行!那我不能收!”
“沒得事。”趙翠翠說,“我們都知道,我們這里滴姑娘也不是隨便的人,我們呢,是不會和外人成親滴,只是單純覺得你好看,所以才給你花。”
左賀這才放心。
后來,還有許多姑娘給他送花,她們笑得靦腆,又很高興左賀收下她們的花。
左賀手里已經有一捧黃花了,這樣一看,顯得他好花心。
“怎么沒人給你花?”姜皖對陳鶴年說,她手里也有兩朵,唯獨陳鶴年手里空空如也,她疑惑地說:“難道,這里的人都不喜歡你這一掛的?”
陳鶴年面無表情:“我不需要!
正好他不想手里捏根花,礙事。
趙翠翠卻笑了笑,她說道:“因為他太俏咯,姑娘們都不敢喜歡的,就怕他不接花,送花的姑娘就沒得面子咯。”
接著,她走到橋邊,挑挑選選,摘下一朵花來。
趙翠翠走到陳鶴年面前,她說:“可是我現在是這里最大膽的人,你這么俏,怎么能沒有花嘞?我的眼光好,挑滴花也最好。”
“小哥哥,小姐姐,你們不要覺得我煩,過不了多久,你們就會走的!
趙翠翠把花遞給陳鶴年,她微笑時,眼睛里沒有別的雜念,那是純粹的對美的喜歡,和她名字一樣,翠玉一樣真摯,她的年紀并不大,帶著少年璀璨的明亮。
一朵花而已,陳鶴年決定收下。
因為花總會枯的,不是什么麻煩事。
陳鶴年接過了花,他正這樣想著,紅繩卻有了反應,他捏著花的手指都繃緊了,頓時有股潮濕的感覺爬上了他的后背,一團黑影就生了出來。
陳鶴年身后怪異地長出了好幾條黑色的柔軟浮動的觸手,觸手從后探出,繞過他的身體,往前伸得越來越長。
趙翠翠捂著嘴被嚇了一跳,“這是啥子東西?”
“噓!”姜皖警告道:“先別動!
陳鶴年也不知道它出來做什么,大鬼也不算完全出來,它只是冒出了許多觸手,他們都個個仔細地盯著,那觸手長到橋邊,居然是奔著花去的,觸手似乎也做了挑選,到了合心意的花邊,勾住花莖,將花給摘了下來。
一下子,橋頭邊的花叢都要禿了。
一數,整整十八朵!
揪下了花,觸手就收了回來,沒徹底消失,變短了許多,就圍在陳鶴年的身邊,花也那樣舉著,不算很丑,但絕對很怪。
是人都瞪著眼睛看著:“這是在干什么?”
陳鶴年捂著抽痛的額頭,咬咬牙說:“我也想知道它在干什么!
第46章 桃花源(三) 觸手,整整十八根。……
觸手, 整整十八根,黏滑的表面冒著黑氣,它們每一條擺弄的方向, 大小都不同,看著就黏糊糊的,大鬼就以這樣的方式出來,在陳鶴年面前晃悠,它雖然一句話也沒說,但陳鶴年其實已經看懂了。
它這只能通過感知外界增長情緒的鬼,正模仿那些姑娘,也要給別人送花呢。
但為什么要給他送花?還要搞得這么大陣仗,陳鶴年覺得有點冒犯, 別人都在看他熱鬧,要問他這是怎么一回事,他也沒法解釋。
姜皖說:“現在,你的花是最多的了,恭喜啊,那鬼可還真是貼心呢!
她像是看明白了,拿陳鶴年打著趣,陳鶴年抿著嘴,對鬼說:“你回去。”
“回去!
陳鶴年試圖口頭上讓鬼停止這樣的舉動, 但那些觸手沒有縮回去,只是停止晃動了。
陳鶴年的后背冒出大片黑氣, 連空氣都變冷了幾分,他還以為它是察覺了自己的想法,要鬧脾氣了,但好像不是。
陳鶴年眼睛循著觸手扭動的方向看了看, 原來是捏在它的手里的花都急劇地開始枯萎,跟著了火一樣,花瓣在一點點變黑,萎縮變硬。
它在試圖注入自己的陰氣來維持花瓣的鮮活。
“沒用的!标慂Q年說,“你只會讓它死得更快。”
陰氣越重,花果然枯得更快。
陳鶴年倒是把這點給忘了,大鬼身上的陰煞之氣是最純正的死亡之氣,碰到花蕊自然會導致它們加速死亡。
花瓣已經完全枯萎,觸手不得不松了手,落下的花都成了黑色的灰燼,完全看不得了。
只有陳鶴年手里那朵還算正常,觸手停在那里,垂下了頂端的圓頭,沮喪地,怏成了晾干的蘿卜條。
陳鶴年輕聲咳嗽了一聲:“回去吧!彼芨吲d,但不能太明顯,花沒了對他來說是好事,畢竟,總不能讓他這幅模樣橫穿這個寨子。
觸手歪頭聽著他的聲音,聽完又怏下了頭。
陳鶴年想,這不會還需要他來安慰吧?那可是一個難題,他可沒有安慰過人,現在更不會安慰一只鬼。
觸手沒叫陳鶴年為難,它喪氣地縮了回去,一點點回到了后背的黑影里,只留下一根,環在陳鶴年握著花的手臂上,一環纏一環。
它安分了,陳鶴年才大聲說:“沒事了,繼續走吧。”
左賀戒備著握劍的手收回腿邊,姜皖沒當回事,而趙翠翠也不害怕,她笑了起來,“小哥哥,原來你還能變身?”
“那是什么?是蟲么?”
“不是!
“是蛇?”
“不是!
“那是什么?”
“不說!
陳鶴年沒這個耐心,人在橋上走,眼睛就在往水里瞧,寨子里的吊腳樓就是建在水邊的,這里水域很多,不算很深,水位最高的地方也就兩米,大多地方水很清澈,里面有魚,大魚小魚交錯著游。
趙翠翠見他不說,也不想自討沒趣,她大步走著,走在最前面是領路的。
雖然她不問了,卻沒少多話的人,左賀那張嚴肅的臉很快出現在陳鶴年身邊,他說:“與鬼結契,危險重重!
“你定的是什么契,可有能法子能解?”
“我不知!
“不知?怎么會?”
“閉嘴吧。”陳鶴年淡淡說,“用不著你來操心!
左賀有點煩人,陳鶴年不想被他打攪,就加快兩步跟上了趙翠翠,他手臂現在還被那根觸手纏著,觸手是黏在他身上的,黏糊糊的,這感覺讓他不太適應。
趙翠翠帶他們過了橋,經過梯田,到了一條小河邊,草邊上有石頭堆起來的小階梯,下面是河床,很多石頭。
河里還有一男一女,年輕稚嫩得很,他們看過來,趙翠翠走過去介紹:“那是我的好姐妹,曼曼,另一個是王麻子!
水里頭的男女仰起頭,“阿奶沒說啥?”
趙翠翠說:“是客人咧!
“哦!
周曼曼正是一開始那個要毒死他們的姑娘,現在和王麻子笑著朝他們說:“你們好啊。”
趙翠翠跟曼曼說:“借我一個魚簍唄,想給客人做魚吃!
“用吧!敝苈卮穑粗慂Q年他們又笑:“他們這樣子,能捉得到魚么?”
“這不還有我么?”趙翠翠很爽快地笑,下面的水到了人的膝蓋,她已經歡快地下水了,濺起了一個小水花,她在水下喊:“要吃魚得動手抓,快下來吧!”
陳鶴年沒動,他只是找了一個干凈的地方坐下。
姜皖和左賀下水了。
“他咋不來?”趙翠翠問。
“他怕水!苯钊缡钦f。
周曼曼聽笑了:“哪來的旱鴨子,這都怕!”
“沒得事!壁w翠翠說:“咱人多,也夠了!
陳鶴年就坐在岸上看那水波被蕩起一陣兒又一陣兒,他倒不是喜歡一個人冷清清的,只是這些事對于他而言,有點麻煩。
而他討厭麻煩。
他在岸上,能聞見陽光燒水的蒸汽味,接近晌午,太陽也越來越來烈,他兩側是草叢,陽光就打在他頭頂,有風吹得暖暖的,就是眼睛都要花了。
他手上的觸手突然動了。
陳鶴年有明顯的感覺:“你又要做什么?”
它從手臂上移下來,陳鶴年盯著它的一舉一動。
觸手伸到了自己腳邊,陳鶴年就坐在石頭上,然后,它咚一聲直接扎進了石頭里,一定是弄出了一個洞。
陳鶴年說:“這石頭你看不順眼?”
觸手扎出一個洞也沒停,還在往旁邊劃,一個圓弧接一個圓弧,能它劃完,它就浮在表面端詳著,在等著什么。
原來是在等風,一陣大風吹過來,不僅吹掉了石頭屑,還把岸上姑娘們送的花都吹進了水里,河水上被天意灑下了小黃粉,石頭的粉末散干凈,陳鶴年也知道它在做什么了。
原來,它在石頭上刻了一朵花。
一朵不夠,它還是在刻,還是十八朵,一朵也不少,簡直是在陳鶴年身邊弄了一個花圈,把他變成圈里的“唐玄藏”了。
陳鶴年目光一滯:“你這是又從哪里學的?”
它是個執拗的鬼,觸手圓潤地彎回他的面前,頂端只有一根手指的寬細。
陳鶴年沒忍住,伸出一根手指,這樣的它一點也不可怕,觸手感應到,立馬伸過來,用頂端碰了碰他的指頭,很滑,是涼的。
這一碰,它就打了轉,離遠了,它的身形頓時脹大了好幾倍,黑色的觸手冒出了白色的煙,頂端變得好紅,它帶著一身尖銳的刺,扭頭消失得無影無蹤。
陳鶴年被它刻下的花朵包圍著,他坐在花圈里,不管往哪看,眼睛總是能看見。
好煩人。
這鬼好煩人。
陳鶴年屈著膝蓋,那臉埋進臂彎里。
直到一泡水濺在了他的腳邊,水聲叫他抬起頭,有人從水里上來了。
“不無聊么?”姜皖問他。
“你怎么上來了?”陳鶴年歪過頭。
“怕你無聊!苯罨卮穑骸耙膊蝗,那兩個小姑娘說要比誰抓得魚最多,輸了的晚上要在這寨子的所有人面前表演跳舞!
陳鶴年說:“我沒參與!
“胡說。”姜皖一屁股坐到他旁邊,才發現下面是鏤空的,又站了起來,怪異地看著地上的剛刻的圖案,然后接著說:“我們可是一起的,輸了你可跑不掉!
陳鶴年瞪了她一眼。
姜皖覺得冤:“怕什么?左賀他眼尖下手又狠,咱們輸不了的!
“這里其實還不錯,就當放松休息,也不賴不是?”
陳鶴年說:“不怎么樣!
看到田地,高山,看到湛藍的天,陳鶴年就會想到以前的家,他只記得有許多田,田里一到夏天,里面就有蝌蚪,蝌蚪在稻谷下面游,圓腦袋,小尾巴,剩下的,就只有害人的黃皮子,它們從田里鉆出來,夢里也是奔著把他撕碎來的。
陳鶴年沒說話,沒過多久,水里的男男女女都上岸了。
王麻子和左賀手里提著魚簍,往岸上一比,趙翠翠這邊要多了一條,全是黑色的鯽魚,活得好好的,是徒手抓的。
趙翠翠高興地說:“好咯,中午可以吃魚咯,回去做飯吧,我們這還有酸湯呢!可好喝!”
“晚上見哈!”周曼曼和王麻子先離開了。
趙翠翠把魚簍直接背在背上,“哎?”她突然朝地上一指,“這地上咋長花嘞?”
其余人都湊上去看,看完又看向陳鶴年,陳鶴年被盯久了,有點不高興,他站起來。
“別看了別看了!”姜皖立馬叫了起來,指著陳鶴年,“石頭看見他都開花了!我們再看還得了?”
陳鶴年恨不得把姜皖直接推進水里去。
左賀說:“別說了,他會不高興的!彼砸桓睂捨康纳袂閷﹃慂Q年說,“其實喜歡這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刻這些,你的手一點都沒抖,很厲害,適合學我南派的劍法!
陳鶴年終于忍不住了,呵了聲,板著一張臉,扭頭就走了。
他走的急,后頭趙翠翠再追:“真生氣了?”
“下次就當沒看見,成不?”
陳鶴年依然不說話,他那嘴巴是個鐵嘴,別人是掰不開的。
身后的人還一句接一句嘰嘰喳喳的,回到趙翠翠的家里,就開始忙活起午飯來,趙翠翠說阿奶中午不回來,她招待客人決定做個三菜一湯。
趙翠翠叫他們在桌上等著就可以,一切都由她自己包辦了,左賀心里覺得過意不去,就跟在廚房里打下手。
一道紅燒鯽魚,放了姜蔥和紅辣椒,一盤小青菜,一碗小炒肉,還有她說的特制酸湯。
先喝湯能開胃,菜都已經上來了,趙翠翠又急沖沖地跑回廚房,再出來還端來了一個小盤子,也是一條魚。
趙翠翠把那碗魚擺在了陳鶴年的面前,陳鶴年說:“什么意思?”
這條魚還去掉了頭,只有魚身,怎么?咒他呢?
趙翠翠擦凈手,上桌說:“他們提前告訴我咯,你挑食,這么多人吃一條魚,你肯定不會伸筷子咯,所以給你單獨做了一條,吃吧,我們這里的魚可好吃了,我的手藝也是寨子里數一數二滴!
左賀端來了米飯,姜皖拿了筷子。
這么一看,陳鶴年什么力也沒出,要不是他心硬,估計現在就要開始內疚了。
“快嘗嘗!”
催促下,陳鶴年伸筷子去挑了魚肉,放進了嘴里 ,魚肉不腥,很鮮,也很嫩。
“還行!彼u價了一句。
這頓飯讓他有了胃口,在別人屋子里,這感覺還是第一次有。
陳鶴年吃著趙翠翠做的飯菜,他想,那條蛇要是跑遠了,他可就真的抓不著了。
第47章 桃花源(四) 要在別處,陳鶴年會直接……
陳鶴年心里還惦記著蛇膽, 純粹因為它值錢。
蛇化蛟難遇,這些精怪修行又多發生在深山老林里所以稀奇,這種蛇的蛇膽吃了據說可以百毒不侵, 延年益壽,他自己不吃,拿出去賣一賣,到手里的錢夠養活陳鶴年大半輩子。
結果呢,現在他師父的任務在前,絆住了他的腳,那條四腳蛇卻能連跑帶爬的,不知道會去哪兒,距離太遠, 他的羅盤也沒辦法再追蹤到蛇的蹤跡,到手的鴨子就被他便宜師父給坑沒了,他心里早已大逆不道地把周羨之罵了百八十遍。
在這寨子里,弄得陳鶴年沒了脾氣,他吃過了飯,趙翠翠就叫他們一起打年糕,用糯米粉揉成了黏手的一團,在弄木頭打松打軟,她說晚上不在家里吃飯, 得去寨子里吃大鍋飯。
趙翠翠說他們趕上了時候,今晚有個祭祀活動。
她們是巫民, 是偏僻的蚩南一族,外面的人都沒聽過,她們生活在這里,會養蟲, 養蠱,問她會用什么蠱,她不會多說,因為這是她們的“家里事”,外人不能過多了解。
弄好了年糕炸一炸,趙翠翠心細,說他們要是吃不慣大鍋飯,就可以拿這個墊肚子。
這個寨子里的人都在一個地方去,他們落落大方,穿的都是最“正”的裝扮,趙翠翠頭上戴了繁瑣的銀花,像極了雪山上的冰棱,細細的一條,吊在銀月亮底下,走幾步路就踮起腳,發出一陣沙沙的聲音。
就連牽著走路的小孩也是這樣的打扮,孩童們嬉笑著,他們的眼睛炯炯有神,和墨柱石一樣,眼底泛著光,他們已經不在乎別的外人,打鬧著就從陳鶴年他們的胳膊下鉆了過去,急急地在往前趕。
趙翠翠把他們領到一處平地,用石頭砌成的,中央明顯是個大型的圓,這里的地勢還要低一些,在太陽沒落山的時候就擺起了桌椅,他們坐在最前面的桌子上,旁邊還有周曼曼和王麻子,后面坐的大部分是孩子。
“阿奶也會來的。”趙翠翠說,“你們在這里什么也不用干,就看個熱鬧好咧!”
“翠翠。”周曼曼喊了聲,趙翠翠回頭說:“你們好好坐著!
說完,她就和周曼曼拉著手站了起來,往中間的高大石柱去,席上的姑娘們都動了身。
桌子都擺在邊緣,中間有很大的位置,那些姑娘們都聚在一起,男人們走進來時,手里還握著一樣樂器,洞口很小,木管很長,長得快有半個人那樣高,上面還綁著紅帶子,被人雙手抱在胸前,吹了起來。
姑娘們跳起舞來,是亭亭玉立的銀樹,一雙手能托得住光輝,她們一起轉起裙擺,腳下有湛藍的海天,嘴里唱的正是寨子里代代傳下來的山歌。
“山風吹來呦——
踏上哈尼梯田,把歌唱呦……
山風吹來呦——
遍地春!
這清冽爽朗的語調,高唱起來,仿佛真有風吹了過來,經過了草原,高山,吹動了她們身上的銀飾,佩環碰撞,空靈的聲音是祖先的喝彩聲,喚醒上天,攜一片彩云,來送給美麗的姑娘。
一跳完,席上就開始呼和鼓掌,姑娘們歡歡喜喜地跑回座位上,臉蛋紅紅的,沖著身邊的男人笑。
男人去點燃了石柱上的火苗,成了一棵火樹,上頭還掛著一塊兒布,碧藍色的布條繡著白印花,在蕩,聚在一起的人嘰嘰喳喳的,等天黑了,火也燒得旺的時候,公廚子就上菜來了。
長條的木盤挨個擺上桌,只是一看里面裝著的吃的,陳鶴年三人都罕見的沉默了。
周曼曼笑著說:“見過沒?這些東西才是寶貝,你們在外頭兒肯定沒吃過吧?”
趙翠翠也說:“嘗一個試試?可好吃了!闭f完,她就夾起了一只蟲子塞進了嘴里,嚼得嘎嘣脆。
也不能說是蟲子,能認出一樣,那又圓又胖的應該是蟬蛹,炒得焦黃跟裹了糖油一樣,還有長條的,白色的,短的,黑色的。
陳鶴年臉色凝固,想要起身走人,但趙翠翠及時攔住他:“不能走滴,現在提前走以后是要倒霉的,大家都不會高興滴!
陳鶴年被拉了回來,輕哼了聲,現在想想,難怪趙翠翠會說他們吃不習慣,全是蟲,真沒一樣能吃的,讓他看著就覺得反胃。
左賀委婉問道:“你們是沒有養家禽么?”
“咋個意思嘛?我們寨子肯定是有肉吃,而這些,都是大鍋飯才能吃滴。”趙翠翠有些不高興,“蟬蛹,竹蟲,螞蚱,桃花蟲,這些都可香咯,我平時想吃還吃不到咧。”
“你們確定不試一試?出去咯可就吃不到這樣的寶貝咯!
陳鶴年搖頭,他眼神冷硬得像鐵,怕是沒有人可以撼動他的決定,左賀和姜皖嘗試了一口蟬蛹,這些蚩南人都低著頭吃得正歡。
陳鶴年總不能呆得像快木頭一樣筆直著坐著,他朝趙翠翠伸出手:“年糕。”
“不會餓著你滴!壁w翠翠伸手去掏布包,“吃吧。”她拿出來,打開,放在桌上,炸年糕被她用一層干凈的布包得好好的。
陳鶴年不去看面前的那一碗蟲才能有胃口吃點年糕,他咬了一口,味道和早上吃的不一樣,這是甜的,上面像是把糖塊熬化了裹了一層。
“咋樣?”趙翠翠說:“是小姐姐說的,她猜你呀,一定喜歡甜的,所以我才這樣做的。”
陳鶴年沒去看她們,回了句:“還行。”然后默默啃起年糕來。
“這都不吃!币慌缘闹苈财沧欤骸斑怕蟲不成?男兒看著高高的,膽子卻比蟲子還要小咧。”
“曼曼!甭說了!壁w翠翠怕鬧得不愉快,趕緊說:“你該準備跳舞咯,王麻子!你還在等啥?”
周曼曼頓時臉紅了,身邊的王麻子牽住了她的手。
王麻子說:“曼曼,到咱倆咯。”
周曼曼點頭,二人登上臺,手挽著手,那石柱上插著火把,天已經黑了,火光很亮,王麻子手里拿著竹拍子在打節奏,一響就踮次腳,跳完舞,周曼曼就踩在了王麻子的肩膀上,她抓住了火柱上的火棍子,似乎為是取下最上面的那塊布。
王麻子手抱著柱子,穩穩地讓周曼曼站了起來,這樣的事他們似乎沒少做,看著很穩,周曼曼的手已經夠著了布,趙翠翠都準備開始喝彩了,誰知,周曼曼卻驚叫一聲,怎么都站不穩了,直接從王麻子的肩膀上掉了下去。
王麻子及時抱住了她,才沒叫她摔傷,她坐在地上捂住了臉。
趙翠翠聽到了曼曼的哭腔,趕緊跑了過去,周曼曼捂住腳,她上手拉起裙擺的一角,就看見她腿上的血管全都鼓了起來,血還成了黑色。
趙翠翠立即明白了,安慰道:“沒得事,沒得事,曼曼你甭怕!
趙翠翠和王麻子一起將她扶回去,原本熱鬧的氛圍一下消失了,他們臉上有些緊張,不安,沉默得和天一樣死寂。
周曼曼回到位置上小聲地哭了,“我的腿動不了,翠翠,彩頭也沒了。”
趙翠翠說:“我會幫你重新討回來滴,你莫急!
周翠翠委屈地吸著酸鼻子:“怎么偏偏是這個時候?明天我還能在婚禮上跳舞么?”
“能的,今晚過去你就會好咯!壁w翠翠笑著說:“咱曼曼會是今年最漂亮的新娘,大巫師會保佑你的!
有陣風吹了過來,石柱上的火苗都變弱了,臺階上傳來了鈴鐺聲,這種鈴鐺聲很特別,搖得令人頭疼。
趙翠翠說:“大巫師來了!
這寨子里的人都恭敬地低下了頭,只有陳鶴年他們還大膽地直視著,來了一個人,他身形高大,露出來的身體很少,臉上帶著一個儺面具,頭頂插著枯樹枝做的冠,一身拖地黑袍,手里還拿著一束桃木枝。
大巫師一步一緩,腳下原來綁著鈴鐺。
周曼曼緊張又懊惱地說:“我失敗了,我沒有摘下福布,大巫師,對不起。”
這個被稱作是大巫師的人,走到了周曼曼面前,伸手扶起了她的臉。
“不是你的錯。”
面具下發出了一個沙啞沉重的聲音。
大巫師走到石柱下,兩手舉天,道:“可,再選一位承福之人,赦罪!”
趙翠翠立即喊道:“我來!”
她站了起來,想完成周曼曼沒有做成的事,但是那張面具的黑眼睛朝向她許久,卻搖搖頭。
大巫師沒有選擇趙翠翠,他目光一轉時,惹得陳鶴年臉上多出了冷笑。
“你來!
和陳鶴年猜想得不錯,大巫師手里的桃木枝指向了自己。
要在別處,陳鶴年會直接叫他滾,但現在還在人家的地盤上,他只好緩和一下態度,真誠地回道:“我不愿意!
可大巫師震鈴一吼,絲毫沒有被他的誠意打動:“此乃天命!不可不受!”
陳鶴年反笑道:“大巫師竟然能聽天語?難道是因為身上陰氣重,去過那陰曹地府?”
大巫師有些怒了:“黃口小兒,豈敢對天不敬?天必降責!”
趙翠翠在旁邊拉他的衣角,也許是想叫他說句軟話,但陳鶴年不肯,這時候指派他去做事,不是挖好了坑,就是打算給他挖坑,他怎么能蠢到自投羅網?
陳鶴年身邊的姜皖呵呵一笑,左賀則摘在了背上的木劍,放在桌上,不卑不亢地說:“我們不過是外人,豈能插手如此重要之事?大巫師,是否欠缺考慮?”
大巫師像是要發難,但是咚的一聲,有人重重敲了拐杖,說話之人聲音純厚有力,“他說的是正理。”是趙奶奶帶著拐杖來了。
“阿奶!
這里的人齊齊地喊了一聲,趙翠翠頓時喜笑顏開。
“大巫師,你不會不懂,這么多年,祭祀祈福,豈有外人參與的道理。”趙奶奶說,“不過是我的幾位客人,來看看新鮮,三日之內,他們自會離去,絕不會再打攪寨子。”
“況且,不正有更合適的人選?”
“翠翠!壁w奶奶說,“你去摘下來。”
趙奶奶一來,趙翠翠似乎也有了底氣,她跳起來,跑到了石柱底下,只見她手一揮,袖子里就飛出來好幾只蟲,蟲穿過火焰飛到了頂端,把那塊布銜著帶回了她的手心里。
她拿著那塊兒布走到大巫師的面前,半跪著赤誠地說:“大巫師,天佑我蚩南!
所有人都看向了大巫師,面具下看不見他的臉,而他接過了那塊布,緩緩說道:“天佑我蚩南!
大巫師沒有再找陳鶴年的麻煩,但陳鶴年還是能察覺那面具下迫人的視線。
蚩南一族,和道上的人不同,他們使用的是巫蠱之術,但是這個大巫師身上,陳鶴年卻聞到了一股濃烈的尸氣,他簡直就像一具活著的尸體,恐怕也沾染陰陽之道,定然不只是巫蠱這么簡單,他一定和趙奶奶一樣,一眼就看出了他的體質,這個人給陳鶴年的感覺,是蟲子一樣的惡心。
但這里的人明顯是尊敬他的,他有威望。
散席了,趙奶奶叫他們先走,陳鶴年在大巫師的視線下離開,果然,一離開這個人,他就沒有再聞到惡心的味道。
回家路上,趙翠翠還感嘆著:“小哥哥,你居然頂撞大巫師,可真是把我嚇死了,還好阿奶及時來了,不然他要是罰你,我可攔不住。”
“但是阿奶也說了,你們馬上就得走!壁w翠翠高興也不高興,“要是你們走了,我可就無聊咯!
周曼曼立即說:“翠翠,你把我往哪兒放咧?”
趙翠翠哼了聲:“你還有兩天就要嫁給王麻子咯,馬上就有小娃娃,哪里還有我嘛?”
“哪有那么快,至少也得三個月咧!敝苈悬c羞,捂著發紅的臉不說話了。
姜皖聽得直皺眉:“你才多大,就要嫁人?還生娃?”
“我已經十六咯。”周曼曼說,“再不生娃就老咯!
“才十六?”
還以為她們是看著年紀小,沒想到年紀是真小,十六,可都沒成年呢!
趙翠翠解釋說:“我們和外面不一樣滴,我們這里的人都是滿十六就該生娃娃咯,我比曼曼還大一點,我已經要十七了!
周曼曼說:“只可惜啊,翠翠哪個男人都看不上,可挑嘞!”
“曼曼!”
“咋?還說不得嘞?”
小姑娘嬉笑著推搡了一會兒,就分開了,回到趙翠翠的家,趙翠翠先回自己屋子里換衣裳,陳鶴年三人就坐在客廳的桌子上。
他們在等趙奶奶。
趙奶奶說他們三天之內就會走,那她一定會在這之前說明要求,陳鶴年三人慢條斯理地喝著油茶,心里卻是沉甸甸的。
“你們沒發現么?”陳鶴年說,“這村子里沒有老人,除了她阿奶,連中年人都沒有!
“是的!苯罡胶偷溃骸八麄兊淖粦撌前摧叿峙诺模角拜叿衷礁,而趙翠翠十七歲的年紀就能坐到最前面!
“這意味著……”
姜皖話沒說完,陳鶴年接了過去。
“這里的人壽命很短!标慂Q年說:“他們都活不到中年。”
第48章 桃花源(五) “這次的祭品是我的孫女……
趙奶奶回來得晚, 趙翠翠提前燒好了熱水給他們洗漱擦身用,之前的臟衣服現在晾在外頭,陳鶴年已經脫掉飾品, 胡亂披著頭發,只穿著單薄的里衣打開門窗乘涼,他手里還捏著蒲扇,搖啊搖,搖到天上星星都消失的時候,聽到了拐杖的聲音。
“我的祖先在生死存亡的戰爭中落敗,為了繁衍傳承,不得不隱山避世!壁w奶奶回來后,她平靜地坐下喝了口茶, 就直接說起了這里的故事。
這個故事,也解答了陳鶴年心里大半的疑惑。
蚩南一族可以從千年前說起,他們的祖先趙陰陽曾是帝王身邊的大祭司,在姜王朝,一直負責舉行祭天祈福一事,那時候,巫民在大都也有一定地位。
可是姜武王病危時,趙陰陽被疑罪下獄,朝廷開始絞殺巫民, 蚩南一族為了保住族人只能舍棄趙陰陽開始南下,存活的族人繼續傳承祖輩巫術, 蠱術,善養蟲,蛇,族人安然度過千余年。
發生了一場戰爭, 這場戰爭波及了全國各地,讓世道混亂,餓殍滿地,蚩南的族人不得已逃難到這里,高山遠陡,是他們想要的一道天然高墻,就此,他們徹底斷了和外面的聯系,在這處毫無人煙的地方開墾荒地,建高樓,子子孫孫能得以安居。
他們蚩南人又是“蠱人”,趙奶奶說道:“可再擅長養蠱之人也會有被蠱反噬的一天!
陳鶴年問:“出了什么事?”
“我族險些覆滅!闭f著,趙奶奶沉重地闔上眼,“因為一個瘋子,他害了我們全族人,他想要長生不老,所以,造出了一只蠱王!
那個瘋子,叫趙長公,有人說他是趙陰陽轉世,是個天生的蠱毒天才,二十歲造出的蠱無人能解,在他三十歲時,已經是寨子里的蠱師父,給下一代傳授蠱術。
有一天,他在古書里看到了一本落灰的陰陽學書,那是祖先和外面的道士交流之后一流的玄書,他看了,深深地鄙夷其中的鬼仙之道,鬼馬蛇神,不如一只蟲子來得輕便,別人稱他為天才,他也自詡天才,心高氣傲,生出了長生的妄想。
他說他要造一只蠱,寨子里的人沒多想,由他去了。
趙長公在山上挖出了一個萬毒窟,將山上的毒蛇毒蟲都抓起來關在其中,又把族中培養的蠱蟲置入其中任由廝殺彼此吞噬,直到最后一只蠱蟲活下來,就是他要的蠱蟲。
他真的造出了一只蠱王,那只蠱蟲渾身劇毒,是族人見過的最霸道的蠱。
陳鶴年有了些許興趣:“養蠱還能長生不老?”
“也許吧!壁w奶奶冷笑了一聲,“可趙長公他失敗了,他喂了蠱蟲自己的血,以為那只蟲認他為主,就想將這只蠱蟲養在身體里,由此得長生,卻直接被蠱王給活吞,吃掉了他的五臟六腑,讓他變成了蠱的軀殼。”
“我族養蠱最忌以人的血肉喂養,他犯了大忌,害了整個族人!
蠱王吃掉了趙長公,并利用了他的軀殼在寨子里繁衍出了子蟲。
子母蠱,母蟲能控制子蟲,它繁衍的子蟲都無聲無息地寄生在了蚩南族人的身體里,無人幸免。
它身懷劇毒,殺死它,母蟲的毒素就會轉移到子蟲身上,蚩南族無一幸免,皆會毒發身亡,所以,蚩南族人只能先將蠱王關回了萬毒窟,可它醒著,也能控制子蟲,為自己獲得食物。
母蟲吃了人肉,就把人當作了食物,被子蟲控制的族人會神不知鬼不覺地跳進那萬毒窟里,吃進母蟲的肚子里。
危難之際,出現了一個人,他拿出了一樣法寶,他早年培養出的一種血蠱,肯定地告訴大家,只要讓母蟲吃了,就可以讓它昏睡十七年。
他們只能用這個方法緩解困境,只是那只母蟲已經嘗過了人的滋味,它想要的是人肉,蚩南一族就只能在族人中挑選出最適合種植血蠱的人,成為母蟲的祭品。
獻祭了活人,血蠱起到了作用,母蟲陷入沉睡,蚩南族得以獲得喘息的機會。
可母蟲還會再次蘇醒,悲哀的是,寄生的子蟲沒有隨著第一代人的死亡而消亡,它們會直接傳到了下一代的身體里,無解,這成了他們族人的詛咒。
“這里的每一個人都被子蟲影響著,就算讓母蟲昏睡,也沒人可以活過三十二歲,因為子母蠱,族人也不能離開蟲母。”趙奶奶說,“就這樣,我族痛苦不堪地延續至今!
陳鶴年更好奇了:“那為什么你可以活這么久?”
“因為你師父,周羨之!壁w奶奶回答,“那時,我正好十六歲,剛剛失去了最親的人……”
這里的孩子意識到長大的第一刻,就是埋葬阿爹阿嬤的時候,那一天,她給阿爹阿嬤的墳墓鋪滿了鮮花,然后自己一個人走了很長的路,走到了自己能走的盡頭,她唱著阿嬤教給她的歌,有流不干的眼淚,怎么也擦不完。
從今天開始,她就是一個大人,她有一個很大很空的房子,屋子里沒有再等她的人,以后她會嫁人,然后生一個小娃娃,可此刻,只有她一個人。
蚩南人喜歡站在山包上享受地下的軟泥,毛毛的草,和高處的風,她放聲歌唱,一直唱到黃昏,她很累,嗓子很疼,可她還是想要繼續唱,聲音啞了很難聽,連天上的太陽都要被她唱掉了。
她難過地嗆了幾聲,結果背后的山包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小姑娘,歇歇吧,再唱,嗓子就真要壞了。”
她被嚇了一跳,連哭都顧不上了,聽聲音,那根本不是寨子里的人,還很虛。
她膽子大,翻過去看,一看不得了,是個男人,還是個腌入味了的癟老干。
她叉著腰,瞪著他:“你是哪個?在這里多久咯?”
“很久了。”男人躺在地上,“我都睡著了,結果被你吵醒了,還聽見你在哭!
她頓時有點羞:“那你咋個不吭聲!偷偷摸摸的!”
男人說:“別的姑娘在哭的時候,我要去打攪,是要遭報應的。”
“你……我不管!彼f:“你把剛剛的都要忘掉,都要忘干凈!不然啊……我放蟲子咬你!”
她捏著蟲子想嚇唬他,結果男人沒了一點動靜,男人沒說幾句話就閉上了眼,不是睡著,而是昏了,他的身體和他的聲音一樣虛,嘴唇又白又干,皮都要爛了。
她只好把這個男人扛回了家,給他灌了好幾口水。
這個男人叫周羨之,他破破爛爛的,也是逃難的,他說,他外面全是仇人,能找到這里是因為他的一顆琥珀石,石頭朝著一個方向發熱發亮。
琥珀石里有一只蟲,她一眼就認了出來。
而且還是蒹葭!蒹葭,雌雄雙蟲,沒有合體它們就不會死去,是用來養蠱的寶貝。
她有葭蟲,蒹葭感應,才讓周羨之找到這里。
周羨之把琥珀給了她,對她表示感謝,她很高興,給了他食物和棲息之地。
但周羨之是個古怪的人,他年紀也就比她大個幾歲,卻不愛動彈,她想帶他出去逛寨子,他不愿意,他說自己孤僻不喜歡接觸太多人,可他明明話很多,巴巴的根本說不完。
周羨之說了很多關于外面的事,她都在認真聽,原來外面的世界那么好,那么奇特。
她很高興,拉著他晚上去山包上看螢火蟲,他們坐在地上,她特意唱了一首歌。
周羨之覺得動聽極了,說她是只花鸚鵡,可她沒見過鸚鵡。
讓他看蟲他也沒看,就盯著她說:“你這樣善心又漂亮的姑娘,到哪兒都應該過得好!
周羨之問她:“你想出去么?”
她沒回答,換了一個說法:“我出不去!
他說:“你不是說蒹葭可以克制那條惡心的蟲子么?你還不能出去么?”
“只有我一個人,哪成呢?”她說:“我都沒有在外面生活過,我會害怕的!
她盯著周羨之,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望著他:“你能帶我走么?要是你帶著我,我就不怕咯。”
周羨之可見的慌亂了,她看見了他眼里的猶豫,就扭頭一笑:“開個玩笑嘛,沒得事,這里就很好啊,不出去我也可以過得很好!
“對不起。”他悲傷地說,“我不能!
“為啥子?”她明知道沒意義,但還是忍不住問個明白,“你是覺得我很麻煩么?”
“不!你很好!是我。”他回答:“我出去,也許會死,你在身邊,我們只會死得更快!
她問:“因為你的仇人?你到底干了什么壞事?”
他回答:“因為命,就和你們一樣,生下來就得忍受!
她釋然地笑了,“好嘛,那你不要出去了嘛,這樣,你以后也不用擔心受怕啦!”
可他搖頭,“有人告訴我,待在山上就能一世平安,可我一輩子都只能在山上吃齋念佛,換你,你會愿意么?”
周羨之學的是陰陽,她學的是巫蠱,所以他不會在這里感到快樂的,她看明白了,“那你還是走吧。”
周羨之向她承諾:“我會回來的,也許是在二十年后,我會回來還你的恩情!
她無聲地點點頭,最后笑著問:“能和我拉個手嘛?我還沒有握過男人的手!
周羨之拉了她的手,卻哭得兩眼通紅。
她最后送走了周羨之,送他離開的時候她也掉了眼淚。
后來,她就嫁了人,有了恩愛的丈夫和一個可愛的女兒,蒹葭蠱蟲讓她以一種活死人的模樣存在,成了村子里的最老的人,所有人都會叫她阿奶,她接過了祖先留下來的鎮山木,看遍了群書,她學了周羨之的陰陽之法。
她又埋葬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兒,她無法再忍受……
“還有三天,又是給母蟲獻祭品的時候了!壁w奶奶悲哀地說:“這次的祭品是我的孫女翠翠。”
第49章 桃花源(六) “一個小時!标慂Q年說……
聽到此, 他們臉色都有些低沉凝固了,現在再瞧外頭的黑天,就跟蟲嘴張開的黑窟窿似的, 越瞧越難看。
“此蠱如今可有解法?”陳鶴年是最先開口的,他心里覺著,這巫蠱之術自然只有由他們蚩南人自己想解決辦法,外人無法插手,他這樣問,多少還寄托了一點希望。
可趙奶奶卻在搖頭。
“至今無解。” 她說:“如今,讓母蟲沉睡的血蠱已經由大巫師種在了翠翠的體內,這種血蠱,大巫師十年也只能培育一只, 還需在族人中挑選出適配的人,所以翠翠,是這次輪回唯一的祭品。”
“那真是……”陳鶴年斟酌,“令人惋惜。”
趙翠翠是個天真愛笑的姑娘,可現在她已經是刀尖上的肥肉,才十七歲就注定要被喂蟲子,心軟的人聽了都得掉幾滴眼淚。
“事已至此,那你想怎么做?”陳鶴年知道,趙奶奶絕不是單純和他們夜話訴苦, 他說得更準確點,“你想要我做什么?”
趙奶奶笑了, 這一笑令陳鶴年都擔心有口大鍋要扣下來,她說:“是你能做到的事,我想要你們帶翠翠離開。”
“離開?”
“離開這里,去外面的世界, 叫她走得遠一些。”說到翠翠,趙奶奶說:“翠翠其實是我收養的孩子,她阿嬤生她的時候就去世了,是個可憐孩子。”
“我把她一手帶大,最了解她的脾性,她什么都會,出去了,總能有辦法活著,你們能給她安頓一個落腳處,就足夠了!
陳鶴年不解:“可她體內有蠱毒,又怎么活著離開?”
趙奶奶早有計劃:“我會布巫陣,將我的蒹葭蠱給她,你們先不要走太遠,我會在第二天布陣。”
左賀問:“可這樣,前輩你就會死?”
趙奶奶只淡笑聲:“我已經活了很長一段時間,再長也沒什么用!
左賀又問:“沒了祭品,那是不是也意味著,全寨子里的人都會死?”
“早該滅亡了!壁w奶奶眼睛變得冷冰冰的:“祖輩的禍事,由后輩承擔其后果,若是,只能犧牲族人性命茍延殘喘,我族,也沒有繼續的意義。”
“那我該如何帶她出去?”陳鶴年說,“這么重要的事,只怕,不會有人希望她走!
“大巫師主持獻祭,而我就是看守祭品的人!壁w奶奶叫他們寬心:“我們商定好,在翠翠參加完寨子里的婚禮之后,就舉行獻祭儀式,所以明晚你們就得走!彼f,“獻祭這件事,只有大巫師和一些長輩知道,最重要的是,他們不會想到我會做出這樣的事!
“因為,我曾親手把我的女兒送到母蟲的肚子里。”趙奶奶說,她平靜地看著杯中的油茶,可腦子里卻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
“阿嬤——!”
那呼喊聲比刀尖還要鋒利,只有她的女兒這樣叫她。
“阿嬤,我不想死!”
“阿嬤!為什么一定是我?為什么一定是我啊!”
“阿嬤,你不是我的阿嬤么?你不是最疼我的么?”
女兒哭著喊著,被捆綁著,掙扎著,但她沒有出手解救,為了族人,她狠心地把女兒推向了火坑。
在她女兒被選中的時候,趙奶奶心痛,心痛也只能舍去,將女兒交到了大巫師的手里,女兒死去的時候,她已不是那個會因為生離死別而放聲大哭的小姑娘。
這一年,在趙翠翠被選中的時候她比之前還要平靜。
可她意識到,她錯了,有誰在乎過那些祭品的想法呢?他們不想死,卻要逼著他們去接受。
“已經一百多年了,有那么多被活活獻祭的人,這樣做,就是對的么?”趙奶奶嘆道:“一族人不正應該同生共死么?”
“就算我一個人的錯,我去陰曹地府下十八層地獄也好。”她的握著拐杖的手徐徐顫抖,可突然目光變得狠厲,站起來,冷冷地說道,“我現在,就只是一個自私的,想要保護自己孫女的老人!
她兩眼通紅,轉過身去,這話說出來只是對她自己說的而已。
陳鶴年回道:“你族之事,我們沒有理由插手,我會盡力完成你的要求,還了我師父的恩情。”
左賀提議說:“我可以送她去戒律山,托一個關系,師門會給她安排一個良處!
趙奶奶總算安心,顫顫巍巍地走了。
趙奶奶給他們鋪完了整條路,時間,地點,通通精打細算過了,這不算是難事,只要將趙翠翠帶出這里,送去戒律山就可以了結他師父許諾的債,陳鶴年躺在涼席上思考了一陣,可他睡不著。
他睜著眼看著頭頂的房梁,木頭時不時掉下些灰屑,直到,他耳朵聽到了聽到了一點動靜,那是羅盤轉動的聲音。
陳鶴年立即翻身下床,拿出羅盤,指針正在微微移動,這一變化將他身上的陰霾都掃去了,他覺得是那條蛇出現了,而且就在這附近。
“怎么了?”
左賀也是醒著的。
“捉蛇!
陳鶴年說,兩人都下了床,輕聲地在房子里走。
怎么會這么湊巧?這條蛇居然來到這屋子里,陳鶴年托著羅盤,按著指針的方向逼近,最后停在一處房間門口,他手掌都貼在門縫上,正要闖進去。
“等等!笨勺筚R將他給攔住了,小聲提醒說:“那是趙翠翠的房間,你不能在這個時候進去,你忘了這里的習俗么?”
陳鶴年當然記得,這蚩南還有個破規矩,年輕男子若半夜闖進姑娘房間,就是示愛,必須娶了這位姑娘。
陳鶴年想了想,覺得有必要避嫌,就把鏡中鬼給叫了出來,直接讓它進去看。
“這也不太好!弊筚R說,“豈能叫鬼偷窺?非君子之為!
“我又不是君子,況且,我這也是擔心她的安危!标慂Q年覺得他是根蔥,又長又直,“那條蛇要是傷人了可怎么辦?趙翠翠不就有危險?大黃可以不打草驚蛇!
左賀一下就被說服了,鏡中鬼直接潛了進去。
半夜三更,兩人就在客廳里等,這個點,溫度有些低,令人身體發涼。
陳鶴年說:“如果它在里面,你去堵窗戶,我堵門。”
左賀點頭。
沒一會兒,鏡中鬼飄了回來,沖著陳鶴年搖頭:“完蛋了。”
“什么完蛋?”二人刷地一下站直。
鏡中鬼笑嘻嘻地對陳鶴年說:“你要的蛇膽現在已經進了那女娃娃的肚子里,我剛進去,那女娃娃已經吞下去了,那條蛇認識這個娃娃,可親密著呢。”
陳鶴年沉默了好一會兒。
“確實完蛋了!
他說,像是抽離了七分力,虛虛地,是真的覺得心痛,他快到手的錢沒了。
左賀問:“那還抓蛇么?”
“抓個屁!标慂Q年氣憤地走了,他回到床上,徹底失眠,醒來的時候臉上甚至多了點冷酷的滄桑。
是趙翠翠把他們從床上叫起來的,那條白蛇就纏在她的手腕上,她高興地向所有人介紹說:“認識一下,這是我的朋友,小白,只是它之前出了一些事,差點都沒命了!
白蛇在她手上嘶嘶地臨危不亂地吐著信子。
陳鶴年手里正捏著針,死死盯著那條蛇,下一秒就可以把它做成叉燒,可誰知道這條蛇還有關系在,把蛇膽給了趙翠翠,直接超越了小蟲的地位,成了她的寶貝。
要事在前,陳鶴年只好暫時放過了那條蛇,他扭頭給了姜皖一個眼神,叫她開口,他不想動嘴皮,左賀不會撒謊,所以只能姜皖身負大任。
“翠翠。”姜皖會意,笑著過去,直接挽住了趙翠翠的一只手:“我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趙翠翠停止逗蛇,抬起頭:“什么事?快說呀!
姜皖說:“想帶你去外面玩,怎么樣?你不是說,很好奇外面么?”
趙奶奶叫他們教唆趙翠翠偷偷溜出去玩一天,這樣最不惹她的懷疑,趙翠翠還不知道換蠱的事,如趙奶奶所料,她一下就答應了。
“我很想,很想出去,太好咯!”趙翠翠高興地笑了起來,她曾說她是這寨子里最勇敢的姑娘,是了,人之將死,還有什么不敢的呢?
趙翠翠嘴里哼著山歌,心系著這件事,就連周曼曼白天跑過來叫她幫忙挑選嫁衣,她都心不在焉的,甚至為了出去,她在屋子里的忙上忙下地直接收拾出了一個包裹。
這個包裹最后落在了左賀的肩膀上。
趙翠翠興奮地說:“但是你們得再送我回來,曼曼明天晚上還有婚宴呢,而且,我不能出去太遠,不然就再也回不來了!
他們是當晚出發的,挑在別家都在吃飯的點,五個人在桌子上吃了一頓飯,趙奶奶和平時一樣,沒有過多地關心,然后悄悄離開,給趙翠翠“偷溜”的機會。
路上沒有人,他們順利的到了那片桃花林。
這里的香還是那么濃密,左賀及時抑制了自己鼻息,怕再中迷香。
只是,他們還未走到盡頭,就相繼皺起了眉,趙翠翠走在最前頭,除了她最響的腳步,還有別人,和螞蚱踩了枝條一樣,這瞞不過他們的耳朵。
“外面的世界并不可怕,也許你會覺得陌生,緊張。”陳鶴年突然站住,說道:“但那里有很多好吃的,酸甜苦辣,每種口味都有上百種,大家都靠賺錢生存,有了錢,你就可以擁有很多東西。”
“是嘛!壁w翠翠笑了笑,“聽上去真的很好咧!
“是啊!标慂Q年眼神變了,審視地問她:“趙翠翠,但是你真的想走么?”
“當然啦!壁w翠翠說:“畢竟我都要死了嘛,要是能看一眼我也能心滿意足咯!
“但是呢,我是不能離開這個寨子滴!彼曇袈淞讼氯ィ靶「绺,我要謝謝你,你還愿意帶我走!
她回過頭,但是趙翠翠不再微笑,她彎下嘴,亮晶晶的眼睛變得悲傷:“我想,這就是命吧!
桃樹林響起了鈴鐺聲,其實那股氣味兒陳鶴年早就聞見了,是大巫師,他提前帶著人在這里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陳鶴年又覺得自己有點低看了趙翠翠,她是天真但不傻,趙奶奶算得過別的,卻漏掉了趙翠翠本人。
她自己沒打算走,應該早就知道了趙奶奶的計劃,所以提前告知大巫師在這里堵人。
陳鶴年也不算意外,對她說:“我答應了你阿奶,要帶你走!
趙翠翠搖搖頭,“阿奶現在已經睡著咯,我用了蠱,等阿奶醒過來,寨子還是原來那個寨子!
“我可是很厲害滴,我看過阿奶的那些書,我的蠱對你們也是有效的,小哥哥,你們也睡一覺吧!
“我在吃的里面下了我養的蠱。”趙翠翠已經心虛地低下了頭,“小哥哥,小姐姐,我對不起你們,但我不是要害你們,等你們醒了,就走吧!
大巫師出現在了趙翠翠的身旁,身后跟著寨子里的幾個男人,他臉上的面具依然猙獰,身上的氣味兒依舊讓陳鶴年覺得作嘔。
趙翠翠確實有點本事,左賀立即有了反應,姜皖也中了招,兩人有些不甘心地倒下,初遇蠱毒,他們落了下風,而陳鶴年,眼皮一重就感受到了體內那股陰氣,在它冒出來之前,他一把按住了紅繩,硬生生把它壓了回去。
大巫師的鈴鐺聲離他近了,黑袍已經落到了他的眼前,陳鶴年慢慢伏在地上,艱難地抬著頭,一副快支撐不住的模樣。
“一個小時!标慂Q年說,他被人包圍著,卻笑了。
“我只給你一個小時。”
他這句意義不明的話,說得既自信又深沉,說完,陳鶴年就閉上眼,卸掉了全身的力氣。
第50章 桃花源(七) 鬼架起他的手,然后伸出……
陳鶴年正好有點困, 昏迷是個不錯的選擇,他就這樣任人擺布地睡過去,直到身體有了感覺, 輕盈的,像是浮在云上,很涼還軟塌塌的,后背有東西在動,正撓著他的掌心,癢得讓他睜眼。
陳鶴年睫毛先顫抖,清醒了,抬起頭一剎那就看見一條黑色的觸手在他手心里揉揉碰碰。
見他醒了,觸手才縮回去, 地上很臟,但是鬼用觸手一直將他拖起,沒讓他沾到地上的泥垢。
這很好,陳鶴年喜歡這樣。
一個小時,是他送給大巫師的,陳鶴年給鬼傳遞了自己的心聲,讓它他昏迷一個小時后再清除他體內的蠱,睜開眼時,他們的處境就截然不同, 面前昏黑的一片,明顯是個牢房, 不是寨子里建的木屋,估摸著是山洞,頭頂是石頭,地上潮濕的還有小蟲子, 牢房的一角還有被壓歪的草。
左賀和姜皖還昏迷著,陳鶴年想到了那個包裹,趙翠翠不打算出去還會帶什么東西?
他打開里面的東西,表面是銀線編成的花,下面有用藍布裹好的小包裹,他隨手打開了一個,就看見了她之前給左賀吃過的黑色小藥丸,陳鶴年立即給兩人一人喂了兩顆。
很快,就有了咳嗽聲,呸呸地往旁邊吐,他們醒了,這樣就好辦了。
陳鶴年踢了他們一腳,叫他們趕緊站起來。
“這是哪兒?”姜皖被臟得跳腳。
“大巫師的私人牢房!标慂Q年回。
“我的劍不見了!弊筚R說,陳鶴年頭一次看見他臉色如此難看,很惱火的樣子。
“不用找了,他特意把我們的工具都給收走了!标慂Q年說:“那個大巫師顯然是不打算放我們走的!彼南渥右矝]了,全身上下就只有藏在手腕袖子上的一根針,一條線。
牢房被上了鎖,把他們當成階下囚,但那個大巫師不知道,他身上還有只鬼。
陳鶴年站在鐵門邊,指了指上面的鎖:“打開它!
他身上立馬冒出一條觸手,伸過去,碰了那鎖,銅鎖立馬碎成了小渣渣,再一推,直接將鐵門給推飛了,哐啷一聲,陳鶴年還聽到了回音。
三人出了牢房,這地方不小,面前一排有五個洞口,長得還一樣,比兔子還會藏,潮濕氣太重讓他聞不見陰氣,正有點發愁,觸手就又伸了出去,它伸進了面前第二個洞口里,來回極快,它回來時還捆了一條蛇,正是跟在趙翠翠身邊的那條白蛇。
白蛇和之前不一樣,它腦袋上有血,張著嘴,只是用頭掙扎,有點不同尋常。
陳鶴年讓鬼先把它放下了。
誰知,這白蛇一落地,身上冒出一陣兒白煙,就在陳鶴年面前變成了一個俊美的白衣男人,披灑的千絲長發正流著血,它是為了開口說話才用自己的修為變成人形:“大巫師不是好人,求你們去救她,晚了,她的血就要流干了!
白蛇說,它正是從趙翠翠那里過來的,大巫師辜負了趙翠翠的信任,直接將她綁了起來,用一把刀割開了她的手腕。
它道行不及大巫師,只能先逃出來。
陳鶴年說:“帶路!
白蛇立即變回了蛇身,滑向洞中。
陳鶴年三人以最快的速度趕過去,一個小時是他估算的最好的時間,大巫師沒辦法直接處理他們三個,也不會那么快把趙翠翠拿去喂蟲子,但他早懷疑這人不對勁,特意深入這里,正是想看看大巫師身上的陰氣從何而來。
很快,他就聞見了濃烈的血腥味兒,少年之血陽氣最重,穿過了那條像迷宮一樣的石洞,他們看見了燭火,然后就是血,盡頭是三臺階,中心被挖空成了一個圓盤,這是人為打造的一個祭壇,石頭上刻著符文,趙翠翠正處于圓的中心,她被綁著,手垂落在地上,被割了碗,她的血一點點流進圓陣的凹槽中,正慢慢流過石陣上的每一處符文。
陳鶴年左右一觀望,就看見了自己的箱子,他的法寶都被拿出來擺著,左賀的劍也正擺在一側的木桌上。
大巫師同樣在祭壇上,原本躬身的他站了起來,黑袍幾乎讓他隱藏在暗淡的光線里,回過頭說:“你們不該在這個時候打攪我!
“不過……你來得也是時候!
大巫師的臉上已經摘去了那副儺面具,只是他這張臉叫人惡寒,唯一能看清的是眼珠,而他的瞳孔只有小圈的黑,像蜘蛛的眼睛。
這張丑陋的臉,盡管陳鶴年預料過,但還是有點反胃。
趙奶奶曾說,大巫師比她活得要久得多,當時,研制出血蠱的正是他,所以他被敬奉成族里的大巫師,他現在是個活了百年的不死人,露出的皮膚全是凹凸不整的疤痕,像是拿針線縫縫補補過。
他們要先救人,趙翠翠就算要死,也不該是在這里流血而亡。
左賀大跨幾步去木桌上拿起他的劍,一個翻身,直接跳了下去,他沒有絲毫的猶豫,左手從胸前扯出一張符,釘在木劍的劍尖,就朝大巫師扎了過去。
左賀使用的是正陽符,那張符一碰到陰氣就燃了起來,火焰刺破了黑暗,成了紅色的一道刃。
大巫師畏懼正陽之氣,立即朝后撤去,左賀劍一提,沒有和他糾纏,他直奔了趙翠翠,陳鶴年和姜皖緊跟其后,雙雙跳下了祭壇。
趙翠翠還是醒的,左賀解開了她身上的繩子,白蛇爬到了她的身邊,舔抵了她的手腕,用自己的修為為她止血。
大巫師并不在意趙翠翠,他的兩只眼睛都在看陳鶴年。
“你用的是陰陽道法中被明令禁止的——借壽!标慂Q年說:“這是換血之法,施法之前需要放干一個少年人身上的血,這樣就可以將他們的壽命轉移到自己身上!
“你們蚩南人,現在的壽命多半為32歲,你剛好可以拿走剩下的16年,真是太妙了,每一次祭品都可以幫你延壽!
“光憑你們陰陽道法,可不夠!贝笪讕熽幊脸恋匦。
“對你而言,當然不夠!标慂Q年說:“你是蚩南人,哪里知道我們陰陽之道的精髓?而且,你已經觸犯了正道的法規!彼ゎ^問左賀:“這樣的人該如何處理?”
左賀正凝重地板著臉,嚴肅地說:“多次觸犯禁忌,你剩余的壽命將會在刑山度過。”
“我師父沒有做到的事,我辦到了!贝笪讕熣f,他正是趙長公的弟子,但他們截然相反,他一個蚩南人卻很喜歡外族的技法:“我師父舍棄的道法和我族蠱術一并結合,才能抵達長生。”
只見他的脖子上的皮鼓起了好幾個小包,有蟲子在他身上爬,他在自己身上中了蠱。
“我何錯之有?”
“蚩南一族的延續出自我手!
大巫師說:“我是圣,何人有資格批判圣人?”
“圣人?”陳鶴年笑道:“犧牲一人救百人,這就是你找到妙計?”
大巫師輕蔑地說:“正確的犧牲,有它的意義!
“正確?”陳鶴年說:“好笑好笑!
“可如果祭品是我,我不同意,你該怎么做?”
“你綁不住我,也殺不死我,而我還能殺死你,這樣,你又該如何做你那拯救族人的圣人?”
大巫師一聲冷笑:“自大,狂妄!
“我有能力自然囂張,可你只能挑選一些,冒傻氣的,弱小的,沒有反抗能力的人當你的祭品,十六十七的年紀,逼著他們完成英勇的獻祭,這是正確?依我看,不過是對弱者的壓榨而已!标慂Q年說:“你也活得也夠長了,剝奪他人壽命,陰差也會將你捉去十八層地獄受盡極刑!
“我乃天命所授!贝笪讕煵慌葱Γ骸安蝗,又怎會把你送到我的面前?”
“我在書上見過你的命數,太陰之體,有了你的血,我就再也不需要那些祭品!
“太好了!标慂Q年就知道他盯上了自己:“那你準備殺了我么?用我的血和肉?”
說完,他又朝左賀問:“如果有邪門歪道者要殺我,我殺了他,算我違規了么?”
左賀搖頭,“不算,你還應當受到獎賞。”
“很好。”陳鶴年笑了,甚至,還主動朝著大巫師走近了兩步,他攤開雙手,干干凈凈的站著,平靜地站著,他的微笑輕率又勝券在握,抬著下巴,無比倨傲地說:“那你來試著來殺我吧,你最好能殺了我,不然,你一定會死得很慘!
大巫師被他激怒,冷笑著,直接割開手掌的血,血落在地上,他的嘴巴一開一合,嗡嗡的,趙翠翠流下的血有了反應,血珠飄了起來。
“他早在這里布了蠱,快到圈外去!”趙翠翠鉚足氣警告他們。
石陣下的縫隙里冒出了蟲群,硬的,軟的,有腳的有翅膀的,密密麻麻,朝人圍了過去。
趙翠翠說:“我的包袱里裝了藥,只要吃了,三個小時內,都不用怕別的蠱毒了!”
“那真是太棒了。”姜皖歪嘴一笑:“我們已經吃過了!彼鹗郑谏夫v空而出,叱咤一聲,鬼魂的嘶吼聲傳出來,在動手前,她皺著眉沖趙翠翠:“但你做得太難吃了,就不能換個口味么?”
她這句話直接打破了趙翠翠心里的緊張和壓抑,地上的蟲子根本不敢輕易靠近他們。
大巫師的臉色變得古怪,趙翠翠說的成真了,他們的身體沒有一點不適,后浪推前浪,這大巫師也漏算了一個趙翠翠。
“錯及是錯,要么死,要么隨我去受刑!弊筚R出手極快,他揮出劍一躍上前,想要將大巫師擒拿住。
他身位逼近,可這時,卻突然察覺到了一股暴戾的煞氣,這煞氣直接沖散了他胸前凝聚的氣,還是從他近身處傳來的,他的劍朝前去都沒來得收手,那股煞氣就如同拳頭一樣朝他胸口砸去。
左賀沒擋住,瞬間被砸飛了兩米,撐著手掌翻了個身才懸停身體,他臉都白了,不解地看向陳鶴年:“這是怎么回事?”
但陳鶴年也不懂,好好的,為什么突然和他想得不一樣呢?
他沒有動半寸,但是環境的溫度驟降,冷得能讓所有人的心都涼透。
“它出來了。”姜皖提醒他,但陳鶴年并不需要,他能感受到,陰冷的尸氣正悄然侵襲,慢慢爬上他的后背。
鬼的身體已經從陳鶴年的后背中鉆了出來,猶如一堵高大的高墻。
鬼浮在他的身后,陳鶴年沒在這個時候貿然回頭,結果,他肩膀上一痛,鬼咬了他的肩膀,冷氣還撲在他的脖子上,鬼的利齒沒有刺穿他的皮膚,力度卻足夠留下個發紅的齒印。
陳鶴年像被冰扎了,他皺起眉,而鬼咬下后又舍不得松口,還在反復碾磨,在那處反復刮過,咬一口并不能滿足它。
姜皖擔心大巫師趁機對他們不利,她想先上去攔截,可那只鬼抵在陳鶴年的肩膀上,卻在她動作時悄然睜開眼,它敵友不分,刻薄地對待著這里的所有人,大巫師被逼退到洞口邊緣,半跪在地上,依仗著石壁。
鬼的煞氣橫掃了整個祭壇,沖得人站不穩,胸口陰氣積壓,尤為難受。
“你倒是管一管!”姜皖大喊,她只能先趕到趙翠翠的身邊,將她護住。
“廢話!标慂Q年猛地抬起肩膀,回過頭,就用手掌朝它削了過去,他雖然沒有別的工具,但是他的“三陰手”對鬼來說,也能起到作用,他一掌揮出去,削斷鬼身上的一些黑霧。
鬼松了嘴,但是它雙目通紅,發出一聲怒音,它被陳鶴年反抗的舉動給激怒了,迸發出一股陳鶴年從未見過的狂躁。
下一秒鬼就生出觸手纏上了陳鶴年的腰肢,陳鶴年頓時天旋地轉,鬼將他壓倒,越多越多的觸手往他身上纏,鬼的雙手還捏住了他的手腕,一人一鬼,倒在祭壇上。
鬼的力氣很大,無法輕易掙脫。
陳鶴年眼睛死死盯著鬼的一舉一動,終于被他抓住了異常,彌散的黑霧里鼓起了一個蠕動的小包,鬼的身上多出了一只蟲子,蟲子出現在了它的眉心,還冒出了頭。
陳鶴年愣了一會兒:“蠱?你居然中了蠱?”
鬼壓根沒有聽他在說什么,還湊在他胸前吸氣。
“它確實是被蠱控制了!壁w翠翠虛弱地喊道,她看清了那條蟲子:“不過,那蠱好像是……是……”
“是什么說啊!”陳鶴年煩躁地吼了聲。
“情蠱!
“……”
陳鶴年啞火:“情蠱?”
“是的!壁w翠翠向他解釋:“我不會看錯的,那就是情蠱,中了這蠱的人,會把他的欲望激發到最大!闭f著,她臉紅起來,把頭低下去,“不那啥,不滿足它,是不會消停的……解法就是……滿足他!
情蠱,顧名思義,能讓被中下的人對喜歡之人發情,爆發最粗魯的性,會想□□。
“什么意思?”左賀咳嗽一聲,“滿足什么?”
“靠!苯罡ㄍ更c,但她愣住了:“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候,這不適合吧!
“滾!标慂Q年嗤了聲,任誰都能聽出他的火氣,他真是納悶了,好端端的,這陰祖級別的鬼怎么能中那么低級的蠱?
況且,鬼和人多半會不一樣。
它的欲望不會是情欲,它大概會想吃人。
它腦子里現在或許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把他吃掉。
鬼的觸手已經撕開了陳鶴年的上衣,他肩膀上交錯的齒印也露了出來。
鬼架起他的手,然后伸出舌頭在他脖子上舔了一口,留在濕漉漉的黑水黏在他皮膚上。
它要吃人,陳鶴年更確信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