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也收到阮歆消息時,正在和兄妹倆的親媽,阮家絕對領導地位者,舒顏女士逛街。
她對著手機上那張模糊的背影照思考半天,回了簡短有力的兩個字。
〔陳清也〕:td
秋高氣爽的天氣,太陽露臉懶洋洋地照著,體感不冷不熱,正適合到處溜達。
陳清也和舒女士坐在某家咖啡廳沿街外擺,身邊是鋪滿梧桐的磚石路,而陽光正竭力穿過梧桐樹的枝干,把斑駁的光鋪撒在遮陽傘的傘面。
陳清也端起白瓷馬克杯,抿了口咖啡,秋風吹散長發,短暫的凌亂里她由衷為自己從前司跑路的決定感到慶幸。
只有工作沒有生活,她會像泡進高濃度營養劑里的鮮花,被汲取掉所有水分然后干枯掉的。
手機那頭阮歆還在鍥而不舍地發著消息。
〔阮歆〕:不要50也行,我們有姐妹情。只要你一聲令下,阮老師玉照雙手送上!
陳清也盯著手機屏幕笑,然后指尖輕敲又回了一條。
〔陳清也〕::td
然后被當成ai對待的阮歆怒了。
〔阮歆〕:你的兩條td毀了我認真打字跟你蛐蛐阮舒池的心!你知道嗎!你對得起我嘛!
〔陳清也〕:我不知道。不過下午茶時間,不是很想看到影響我心情的人。
〔阮歆〕:嘔吼~看來這次吵挺兇啊~
這個造作的波浪號看得陳清也腦殼疼。
〔陳清也〕:你這個態度是準備互相抖把柄?
〔阮歆〕:我有什么把柄?我斷情絕愛修的無情道好吧。
〔陳清也〕:=_=別以為我不看小說,我知道修無情道的才是最多情的。
〔阮歆〕:怎么了!我只想平等地給每個好聽的聲音一個家,這怎么了!
陳清也眼見話題越扯越遠,連忙剎車。
〔陳清也〕:你今天很閑是不是?
〔阮歆〕:是啊,這不是體檢路上,我得找人說說話,緩解一下我的緊張。
遲了點吧,陳清也搖搖頭,平時熬夜熬通宵的時候也沒見有過檢查焦慮啊。
“…小也啊。”
陳清也恍然抬頭,就見舒女士意味深長的目光。
“你跟舒媽媽說,是不是談戀愛啦!”
舒女士從陳清也拿起手機開始,八卦的眼神就在反復徘徊,一臉欲言又止。這會兒見陳清也笑意蔓延,實在忍無可忍,這才開口。
“沒有,舒媽媽我冤枉啊,身邊成天就這些人,我找誰談去。”
陳清也把手機遞到舒女士面前:“是阮歆。她哥送她去體檢,路上跟我閑聊呢。”
“是他們倆呀。”舒女士掃了眼手機屏幕,一臉興致缺缺,靠坐回座椅靠背,舉杯啜飲一口,又皺眉,“沒意思。”
“我跟你講,就那倆活寶,叛逆的兒子和缺心眼的閨女,再碰上家里還有個裝聾作啞的爹。我呢,成天跟在后頭收拾爛攤子,說說就氣,不提了。”
陳清也聽著好笑,阮舒池叛逆不叛逆且不論,就阮歆那個小狐貍,誰缺心眼她都不會缺心眼。
“這不是有小也嗎。我店里現在穩定得很,舒媽媽只要約我,我都有空。”
舒顏被哄得眉開眼笑:“還得是我們小也。”
陳清也把手機倒扣回桌上:“不過舒媽媽,我有個問題哦。”
“你說。”舒女士正心情很好地給桌上的蛋糕拍照。
“都是喝咖啡,為什么每次我們都要特地跑出來,就不能在我那兒……”
舒女士手一滑,手機砸在了桌上,她沒顧上回答,先是連忙心疼地摸摸鏡頭。檢查確認沒有損傷,這才想起她虛假的高知貴婦形象。
“這怎么一樣,在你那兒是吃你的,我約你出來逛街當然得我請客。”
“而且總悶在一個地方怎么行,這么好的天氣就應該多出來走走。你不出門哪來的艷遇,還能自己找上門不成!”
“你看阮歆,明明沒什么事,可我拖都拖不出門,跟長在家里一樣。”
陳清也把額前碎發撩到耳后,避開舒女士埋怨的目光,但笑不語。
當著舒女士的面,她不拆阮歆的臺。
可阮歆才不是不出門的人,經常得空就背上電腦就往她店里跑,一待一下午。
更不提什么漫展、簽售的活動,她次次抗上長鏡頭單反就去了。連前兩個月摔骨折都沒缺席,是愛得相當深沉了。
至于阮歆不樂意和親媽一起……
人之常情。
人就是,越什么富裕就會越不在意什么。阮歆怕被舒媽媽管,被盯著飲食要清淡作息要規律,像是被束縛在籠子里的鳥,認為失去了自由。
而她卻巴不得有人對她這樣,關心她在意她,證明她并不是只有自己。
陳清也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在舒顏女士面前,她的乖順并不是裝的:“我們一家人,不論誰請誰的。”
“誒,你們三個在我眼里,多大都是孩子。賺錢不容易,我們小也更不容易,你的自己收好。”
一陣風起,新涼的秋風卷著店里咖啡香恣意徘徊于這條街。現磨的美式咖啡有種咖啡豆深烘后的焦香,聞一聞都都能提神醒腦。
舒女士往杯里加了塊方糖,瑩白的糖塊被褐色的咖啡浸透,逐漸被侵蝕雕琢出奇怪的形狀。
小勺碰撞白瓷杯壁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她把話說得輕描淡寫,像是并未把陳清也耿耿于懷的往事放在心上。
陳清也點頭,一時沒再吭聲。
可能十來歲的她彼時也不會想到,從她認識阮舒池開始,她的命運會和這家人緊緊糾纏在一起。
舒女士初見她那句認干女兒的話沒成真,但往后的日子她對她,和親生女兒相差無幾。
那一年之后,阮舒池幾乎每年都會回云城過寒暑假。她也收到阮舒池帶來的,阮爸淘汰下來的舊手機,收到給阮歆買大了卻對她正合身的新衣服。
她每一件人生大事,參與的除了阿婆,就是他們。
甚至后來阿婆走了,他們還在。
她高中畢業那年,是真正的孑然一身。湊不齊入學的第一年學費焦頭爛額時,是舒女士讓她寬心,然后出面墊上了所有的錢。
她還記得大一開學那天,阮家一家四口送她去報道。阮舒池拎著她破舊大箱子,把她送進宿舍,積灰的床架、桌面是舒女士搞的衛生。被嫌棄礙手礙腳的阮爸則帶著她和阮歆去學校教育超市買冷飲。
他們仨一排坐在超市門口的花壇邊,身邊是買臉盆毛巾鬧哄哄擠成一堆的新生和家長。
阮爸爸頂著嘈雜的人聲跟她交代,學校里遇上什么事就去找阮舒池,阮舒池搞不定的也要記得找他們告狀。
那幾年真好啊。
她還把阮舒池當作哥哥,彼此間尚未有隔閡。她又有了家人,強勢的媽儒雅的爸粘人的妹妹,和…一直對她很好的阮舒池。
至于現在。
也還好,她只要拋開和阮舒池難以宣之于口的囹圄不論,阮家人始終是她的家人。
“小也,阮舒池相親的事你聽說沒有?”舒女士又喝了口咖啡,顯然這次對甜度滿意多了。
陳清也掛在嘴角的笑意一僵:“好像是有聽阮歆提到過。”
“她還好意思說!這倆活寶,真給我氣死了!”
“平時也不見阮歆多要她哥,看著還沒你跟小池親近,結果這回相親非要跟著去。你讓人家女孩子怎么看?看不上,帶妹妹來攪局的是吧?”
“這件事是誰的主意不好說,一個肯定是不想相親,一個是什么熱鬧都湊,反正兄妹倆一個都逃不掉。”
陳清也尷尬的摸摸鼻子,沒敢在舒女士的氣頭上出聲。
她猜阮歆這會兒應該是被念叨得直打噴嚏,作為拉她頂鍋的罪魁禍首,陳清也決定以后在舒女士面前多保她幾次。
“…阮歆跟過去,可能也是好心吧。畢竟她哥不是很擅長打這種交道。”
“呵,她能有這么好心?”
話是這么說。
陳清也垂眸暗嘆,可這回真的不管阮歆的事。
“還有阮舒池,不樂意去你直說啊。鬧這么一出,讓我怎么和人家介紹人交代!這不是耽誤人家小姑娘的時間嗎!”
陳清也越聽耳朵根越燙,手足無措下把造型精致的小蛋糕往舒女士那邊推了推,決定學習阮舒池的顧左右而言他。
“不提這個了,舒媽媽你嘗嘗他家的拿破侖,酥松香甜味道挺好的。”
舒女士倚在扶手上氣得直哼哼:“好好。”
只是安靜沒一會兒,舒女士又稍稍坐直了身子,腦袋往前一探小聲再問:“小也,當初和小池一起出國的那個女孩子,你知道他們還有聯系嗎?”
“或者,或者你見過嗎?什么性格長相?你給我描述描述?”
“我…”原本蔓延直耳后的熱度一下褪去,陳清也搓了搓指腹的繭,答得模棱兩可,“算見過一次吧。”
“個子不高,比我矮一點。圓眼長發,很元氣很漂亮。”
舒女士柳眉一皺,覺得這個描述有點熟悉:“這聽起來怎么跟阮歆似的?”
陳清也一哽,其實當初她也是這么覺得的。
她和阮歆從長相到性格都截然不同,在阮舒池即將遠赴德意志前夕,出現了另一個跟他同行,也更像阮歆的女孩。
她危機感甚重,怕阮舒池又一次愛屋及烏,然后多一個妹妹,或者多一個女朋友。
當時她還特地問過阮歆,阮歆對著白月光這個詞一陣惡寒,然后沉默半晌才指了指自己。
“可我還沒死啊?”
也是。
人不能,至少不應該次次移情。
“也不太一樣吧。那個女孩子就是……”單純、熱烈,沒什么心思。
提及那些和自己無一沾邊的描述,陳清也又頓住。也難怪阮舒池拒她于千里之外,除開可笑的偽兄妹論,她本身就根本不是他屬意的類型。
陳清也沉默那片刻,倒扣再桌上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連帶著桌子咖啡杯一起,杯子里蕩出一圈一圈的漣漪。
她朝舒女士打了個招呼,側身接通。
“喂,小水怎么了?”
……
“姐姐!救命啊!店里要變水簾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