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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項小說網 > 都市小說 > 蘇景殊醉酒花間 > 110-120
    第111章

    *

    金榜張貼出來之前趙頊和龐昱便堅信他們小郎今科必中,但是放榜之前的氛圍太過緊張,他們再怎麼自信也還是有些坐立不安。

    蘇景殊也覺得這一場發揮很好,考中應該是十拿九穩,可十拿九穩還有一成的可能不穩,萬一倒霉催的遇上那一成不穩,那才是真的悲催到家了。

    小夥伴們對他寄予厚望,長輩們看了他的文章也是贊嘆有加,要是最後連進士都沒考中,他有何顏面去面對江東父老?

    傳信的大內侍衛翻窗而入,“榜首”兩個字落地,趙大郎和龐衙內歡呼雀躍,他確實實實在在的先松了口氣,然後才跟著一起興奮。

    趙大郎眼淚汪汪,“小郎!你中了!”

    蘇小郎原地轉圈,“親朋好友諸天神佛!我中了!”

    嗚嗚嗚嗚嗚嗚~

    小小蘇心里的小人兒直接哭成了蒸汽小火車,喜極而泣的嗚嗚嗚嗚嗚~

    龐衙內激動的同時不忘往他們殿下說精準點,“殿下,不光是中了,還是榜首!”

    榜首!先是解元再是省元!兩次都是第一名!

    不愧是他們小郎!

    蘇景殊已經取字,不過相熟的小夥伴還是習慣喊“小郎”或者“景哥兒”,他自己聽到別人喊“子安”也經常反應不過來。

    春闈放榜到殿試之前的詩會比放榜之前還密集,且多是同榜進士之間的交際,到時大家都是稱字,多聽幾天應該能習慣。

    放榜唱名是倒著唱的,金榜張貼出來後,官府的捷報也會送到各位新科進士手中。

    大部分進士都能在貢院周圍找到,就算找不到,也能直接去家里報喜。

    家在京城的由京城的衙門安排,家不在京城的由當地官府衙門安排,總之牌面必須要足。

    等殿試後新進士們衣錦還鄉,那時的場面更是激動人心,官府衙門親自來人護送不說,十里八鄉的百姓都會湊上去瞻仰瞻仰培養出進士老爺的房宅。

    和秋闈一樣,春闈放榜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對那些落榜的考生而言,春光不再明媚,微風不再和煦,連溫柔拂面的柳枝都好像樹妖姥姥吸人精血的樹枝,入眼什麼東西都蒙上了陰翳。

    趙頊過了激動的興頭,終于想起來他也是這場春闈的考生之一,“我呢我呢?我中了嗎?”

    雖然他嘴上說著只是感受一下春闈考試是什麼樣子,但是考都考了,還不能讓他有點期待?

    他平時不光讀書,閑暇時間還會和大內侍衛學些拳腳功夫,體力方面比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好很多,就連小郎都比不過他。

    身體好在考試的時候很有優勢,九天的考試很折磨人,太虛的話連整場考試都撐不下來。

    他從頭到尾都寫完了,交卷之前還精心檢查過,沒有涂抹圈點那些基本錯誤,這樣已經超過了很多同場考生。

    那麼問題來了,他中了嗎?

    趙大郎眼巴巴的看著回來報信的大內侍衛,迫不及待想從他口中知道結果。

    侍衛:額……

    完蛋,剛才看榜的時候太激動,看到榜首是蘇小郎就忙不疊回來報信,忘了還要看太子殿下的成績。

    侍衛不敢看他們殿下的表情,硬著頭皮實話實說,然後指著窗戶小聲提議,“殿下,屬下再去看一眼?”

    他速度很快,殿下喝杯茶的功夫他就回來了。

    真的,他真的很快。

    小郎考了省元是天大的好消息,他不小心忘了看殿下的成績也是情有可原,應該不用受罰……吧?

    趙大郎:……

    趙大郎幽幽嘆了口氣,擺擺手讓他趕緊去看,倒也沒有罰他意思。

    沒辦法,誰讓他們小郎的成績那麼耀眼呢。

    街上人擠人連挪一步都很困難,維持秩序的衙內們滿頭大汗,看到又有人從頭頂飛過去不由大怒,“哪兒來的江湖人?怎麼那麼不講規矩?”

    “回頭得和包大人提一提,最好直接禁止江湖人在京城用輕功。”王朝很生氣,“展護衛,你倒是管管啊!”

    展·輕功極佳·昭摸摸鼻子,“剛才過去的那是大內侍衛,沒法管。”

    輕功多方便,為什麼不能在京城用輕功?

    他能用輕功過去看金榜,別人自然也能,只要不起沖突,人家辛辛苦苦練出來的輕功憑什麼不讓用?

    “展護衛,你看這像是不起沖突的樣子嗎?”馬漢指著擠擠攘攘的人群,問道,“大家都在擠的話好歹還能擋住,猛不丁冒出來個會輕功的從頭頂飛過去,底下的人哪兒能樂意?”

    仔細聽聽,那人過去之後底下全是罵他的。

    正說著,拿人頭頂當路走的大內侍衛再一次路過。

    展昭:……

    王朝:……

    馬漢:……

    “展護衛,大內侍衛也不能這麼討人厭吧?”王朝聽著越來越近的唾罵聲,面無表情,“到底是哪位貴人要看成績?”

    能動用大內侍衛的都不是一般人,那樣的人想看成績不用來貢院,只要等幾個時辰,春闈的結果自然會送到他們面前。

    瞧瞧這飛來飛去的,多招人恨啊。

    展昭也猜不出是誰家的侍衛,他能認出那是大內侍衛已經很不錯了,“早就說放榜這天是辛苦活,你們兩個非要跟著來。”

    “我們知道今天辛苦,可是今天高興啊。”想起剛才聽到的消息,王朝馬漢立刻將不講規矩的大內侍衛拋之腦後,臉上的笑容壓都壓不住,“小郎不愧是小郎,春闈都能考第一,接下來肯定能考中狀元。”

    他們提前打聽過了,只要殿試發揮的正常,狀元榜眼探花一般就是春闈的前幾名。

    官家就算有心想提拔後面的某個考生也得顧忌閱卷官們的面子,人家那麼多人集體選出來的前幾名,到殿試上卻被官家給推翻了,沒有足夠的理由閱卷官們可不依。

    再說了,他們小郎臨場應變能力強的很,官家也很喜歡他,沒準兒殿試還沒開始官家就直接一高興把狀元給出去了。

    三元及第,他們這輩子竟然能見到身邊人連中三元,放在以前簡直連想都不敢想。

    厲害啊小郎!

    展昭也高興的很,高興完了還有點可惜。

    白玉堂說他春闈放榜之前肯定趕到京城,說是連賀禮都給景哥兒準備好了,結果現在名次出來了也沒見著他人,也不知道路上被什麼給耽擱了。

    他倒不擔心白五爺路上遇到劫匪被抓進賊窩,以那家夥的本事,沒有那個賊窩能抓住他,最大的可能是惹上白五爺後整個賊窩都被掀了。

    山賊劫匪都是人精,非常清楚什麼人能搶什麼人不能搶,遇到隨身攜帶武器的江湖人都是躲著走,很少有主動湊上去找麻煩的。

    人身安全有保障,那就是遇到其他事情絆住了腳。

    遲到就遲到吧,反正無緣見到景哥兒金榜題名的不是他。

    離貢院有一段距離的酒樓里,龐昱激動完了也坐不住,和小夥伴們打聲招呼直接沖上街頭指揮帶來的仆從點燃煙花爆竹,大白天的看不清煙花也不耽誤他放。

    解元省元都有了,狀元還遠嗎?

    放榜是熱鬧的大日子,新科進士們會放鞭炮慶祝,官府也會象征性的放幾掛爆竹,貢院周圍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不絕于耳,比過年前後都要熱鬧。

    趙清一臉麻木的站在門口,看著老對頭連蹦帶跳的大呼小叫,腳下宛如有千斤重。

    他這麼上趕著湊上去好像更容易被龐昱抓住把柄,所以是湊還是不湊啊?

    趙世子猶猶豫豫,糾結了好一會兒終于決定湊上去,又被里面傳來的歡呼聲給嚇了回來。

    看榜的侍衛去而復返,這次帶來的也是好消息。

    本屆春闈取士四百二十八人,開封府的趙頊趙仲針排名第四百二十八,正正好好趕上了尾巴。

    春闈考試有糊名謄錄,直接用真名閱卷官們也看不出來。

    閱卷官知道當朝太子名趙頊,曾用名趙仲針,負責謄錄糊名的那些書吏大部分不知道那麼多,就算覺得這名字眼熟也不會多想。

    糊名謄錄的活兒那麼重,他們干活還來不及,哪里有心思去管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個姓趙名頊字仲針的舉子。

    檢查考生身份是開考之前的事情,考都考完了還能又什麼事兒?

    于是乎,在官家的授意下,太子殿下直接用真名混進了春闈考場。

    金榜題名是天大的本事,最後一名也光榮。

    趙大郎激動的有些語無倫次,“小郎,我們這是首尾俱全,好兆頭啊!”

    他們小郎打頭,他這個太子收尾,寓意天下人才盡入他爹彀中,吉利!

    先生教的他都好好學了,平時也沒有放松學習,這個進士是他應得的。

    他和小郎都考中了,好耶!

    兩個人坐下來互相吹捧,夸的對方滿面紅光還意猶未盡,聽的門口的趙清只想扭頭走人。

    什麼情況?太子殿下也參加春闈了?

    堂堂太子參加春闈,是不是哪里不對勁?

    更令人震驚的是,太子殿下竟然還考中了!

    恍恍惚惚.jpg

    大宋開國已有百年,很多宗室子弟已經和皇家關系很遠,有些在京城靠領朝廷發的那點兒俸祿度日,有些直接被遷到外地生活。

    要是宗室子弟讀書讀的好,朝廷也會專門給他們機會讓他們考試進官場,當然,當的都不是什麼重要的官兒就是了。

    他爹除外。

    他爹八賢王的地位是大宋獨一份,其他宗室拍馬也比不上。

    他的意思是,宗室子弟的確可以通過考試進入官場,但是從來沒人上來就往秋闈春闈里闖。

    宗室子弟和皇家的關系再怎麼遠也還是宗室子弟,只要有一絲絲的血緣關系就有官可當,雖然只是個閑職沒啥權利,但是好歹有俸祿可拿,和普通百姓不一樣。

    只要投胎投的好,就算這輩子什麼都不干也能舒舒服服過一輩子。

    科舉考試是正經讀書人的賽道,人家頭懸梁錐刺股勤學苦讀十數年,哪是他們這些養尊處優的宗室子弟比得上的?

    朝廷給宗室子弟專門開考場考試時什麼意思還不明白嗎?就是以為他們中的絕大部分的學問都沒法和那些正經考出來的讀書人比。

    太子殿下這是怎麼回事?他還真考中進士了啊?

    趙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懷疑閱卷官提前知道這場考試有太子殿下參加特意在最後加了個名額給他。

    排名太靠前對別的考生不公平,直接黜落又不太好,于是就在選完新科進士後在末尾加個名額給他,既不影響朝廷取士也不影響太子殿下的心情,簡直完美。

    可是仔細一想就知道肯定不可能。

    那麼多人參加春闈,要是有人搞特殊肯定早就傳出來了,他這些日子參加的雅集詩會很多,至今沒有聽到任何風聲就說明太子殿下沒有搞特殊。

    沒有搞特殊還考中了進士,就算是太子也有點過分了吧?

    太子殿下小小年紀就能考中進士,他爹知道還不得天天把他關在家里逼他讀書。

    不要啊!

    慘叫.jpg

    趙世子越想越覺得前路一片黑暗,算了算了,他不配和進士們交朋友,想辦法不讓他爹知道太子考中進士的消息最重要。

    諸位,後會無期。

    噫?怎麼走不動?

    趙清正想走人,結果轉身之後反而被拽進了房間。

    太子殿下笑的燦爛,“叔爺爺,我考中了進士,你高不高興?”

    趙清欲哭無淚,笑的比哭還難看,“高興。”

    如果能不把消息傳出去,他情愿喊侄孫子叫叔爺爺。

    沒活路了啊!

    外頭街上煙花爆竹噼里啪啦,房間里趙世子的心碎的稀里嘩啦,仿佛已經看到被關小黑屋學習的凄慘將來。

    “接下來會有官差去找新進士報喜,我得讓人通知一下報喜的官差,免得他們找不到地方。”趙大郎憑本事考中的進士,就算是最後一名也擋不住他激動,“小郎,我回家等報喜的官差上門,你呢?”

    金榜已經貼了出來,這時候不用再費勁兒遮掩身份,報喜的官差直接去京郊別院就行。

    不用擔心找錯地方,就是皇帝暫住的那座別院,敲鑼打鼓一個都不能少,別的進士有的他都得有。

    爹爹說他的學問參加春闈是勉勉強強,那就讓爹爹好好看看,他勉勉強強的學問也能金榜題名。

    等報喜的官差敲鑼打鼓到別院,肯定能把爹娘和祖母都驚呆。

    連爹娘祖母都能驚住,臭弟弟和姐姐妹妹們還不得崇拜的不要不要的?

    不行,他等不及了,回家回家回家。

    蘇景殊也眉開眼笑,“我也回家。”

    大街上太危險,還是家里最安全。

    趙大郎還記著今天有很多準備榜下捉婿的人家,怕待會兒出門真的被抓走,上馬車的時候小心小心再小心,務必不讓人知道他考中了進士還長的好。

    趙清:……

    嘖,此地無銀三百兩。

    沒考中的都是他這樣光明正大上街的,只有考中還不想被捉婿的才會偷偷摸摸,這不是上趕著告訴別人這兒有個好女婿的人選嗎?

    趙清目送他們太子殿下上馬車,然後扭扭捏捏挪到蘇景殊跟前,“那個,蘇小郎是吧?”

    蘇景殊眨眨眼睛,“世子殿下?”

    “你可以直接喊我名字,我字元純。”趙世子絞盡腦汁,終于想出了他和眼前這位蘇家小郎曾經有什麼交際,“之前打架不小心牽扯到你和你那個同窗,害的你們被抓去開封府,真是不好意思。”

    要不是那次陰差陽錯,龐昱也不會有機會認識太學里的好學生。

    更可惡的是,那混蛋這些天有事兒沒事兒就到他跟前炫耀,跟誰沒有個學習好的小夥伴似的。

    好吧,他還真沒有能三元及第的小夥伴。

    不過沒關系,從今天開始他也有了。

    當初打架他和龐昱都有錯,所以蘇小郎不能只認識龐昱一個,也得認識認識他這個和龐昱打架的人。

    如此一來,他和龐昱就是同時認識的蘇小郎,龐昱那混蛋就沒法那蘇小郎在他面前炫耀。

    邏輯通,沒毛病。

    蘇景殊:啊?

    這是什麼邏輯?

    龐昱開開心心的指揮仆從放煙花,今兒小衙內高興,嫌放煙花不夠盡興還當了次散財童子,讓人換了好些銅錢散喜氣,喜的街上的乞丐和小孩兒們吉祥話一串兒一串兒的往外冒。

    龐衙內正高興著,不經意間瞥到他的小夥伴被老對頭纏上,立刻氣勢洶洶沖過來,“趙清!你干什麼?”

    趙清理直氣壯,“和子安敘舊。”

    他和蘇小郎互相稱字,一聽就是君子之交,哪像龐昱那混蛋,什麼小郎景哥兒的,不知道出門在外要正式嗎?

    龐昱:???

    “你和小郎敘什麼舊?你們倆有舊嗎?還有,誰準你喊他子安的?”

    和小郎以字相稱的都是他的同窗,不是進士學問也沒差哪兒去,趙清何德何能,憑什麼上來就喊子安?

    趙世子嘚瑟不已,“子安子安子安,我就喊,你有本事咬我啊。”

    眼看著這倆人又要吵架,蘇景殊趕緊把他們分開,大庭廣衆之下吵吵嚷嚷的太引人注目,他現在著急回家,回頭有機會再和二位好好敘舊,好不好?

    龐昱想起來考中進士後會有官差去家里報喜,不敢再耽誤時間,招呼來馬車催他趕緊回家,“你家里應該已經知道了,快回去挨夸。”

    小郎回家挨夸,他也要回家告訴他爹這個好消息。

    雖然考了春闈第一名的不是他,但是他龐昱求神拜佛放爆竹花了那麼多錢也算出了力,所以他也能挨夸。

    至于趙清,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趙世子哼了一聲,“我也回家。”

    省元是大名鼎鼎的蘇家小郎,這麼大的消息他也得回家和他爹說一聲。

    春闈的名次出來之後瞬間傳遍京城,然後以京城為中心傳遍大江南北,不光有口耳相傳,還有朝廷邸報的大版面報道。

    蘇景殊自認為是個平平無奇的讀書人,頂多就是清剿無憂洞的時候沾了包大人的光出了次名,但那是江湖上的名聲,和學問沒有關系,所以現在的他依舊是個平平無奇的讀書人。

    事實上,平平無奇是不可能的。

    他能小小年紀考進太學,後來又認識了國子學的士子,還有他爹和他哥不經意間透露出的消息,整個京城都知道蘇家小郎是個神童。

    人家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他是還沒參加秋闈的時候就已經在京城很有名。

    秋闈考試被點為解元後名氣更大,春闈考試被點為省元,接下來的場面會是什麼樣子簡直不敢想。

    小小蘇毫無身為名人的意識,他爹老蘇卻很清楚兒子的名氣有多大,早在秋闈成績出來後就找了二十多個身強力壯的短工加強家里的安保。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雖然他們家就在開封府旁邊,但是也得注意不讓人闖進來。

    還有家里的門檻,也得加固一下,不然很有可能會被登門拜訪的客人給踏破。

    蘇景殊回家之後風風火火去找爹娘報喜,其他人來報喜不如他自己報感情充沛,當事人的話永遠是最有感染力噠,“爹——娘——姐——我又考了第一名——”

    和小學生考試考了一百分一樣,回家後每個人面前都要說一遍,少一個人聽不到都不行。

    第一名!春闈的第一名!比秋闈第一名含金量還要高的春闈第一名!

    不愧是他,叉腰.jpg

    “知道了知道了,我們景哥兒中了省元。”蘇洵和程夫人眉開眼笑,他們早在兒子回來之前就已經得到了消息。

    臭小子在放榜之後不會立刻回家,想盡快得到消息還是得靠家里的仆從。

    蘇八娘喜笑顏開,“省元啊!景哥兒想怎麼慶祝?”

    蘇景殊興致勃勃,“去給二哥三哥寫信,讓他們也知道這個好消息。”

    炫耀哥哥的時候不需要謙虛,炫耀自己的時候更不需要謙虛,謙虛這種美德只在面對外人的時候有就行,在家里怎麼高興怎麼來。

    “好,姐姐給你磨墨。”

    姐弟倆開開心心去書房,留下老蘇和程夫人哭笑不得。

    蘇洵搖搖頭,等兒子閨女走遠了才又說道,“夫人,這些日子肯定有很多人家想招景哥兒為婿,我已經讓好友們放出不欲與高門結親的消息,不過咱家景哥兒太惹眼,只怕也擋不住那些人的試探,接下來還要麻煩夫人多上些心。”

    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看上去熱熱鬧鬧,然而太過熱鬧也不是好事兒。

    即便景哥兒要在京城成家,也絕對不能是剛剛金榜題名的現在。

    程夫人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拍拍他的手讓他放心。

    他們家沒有見錢眼開的人,也不會被聯姻高門帶來的好處誘惑到,該怎麼做她有分寸。

    書房里,蘇八娘說的也是這事兒。

    “姐,我還小,現在不成親很正常,和你沒關系。”蘇景殊停筆安慰姐姐,不就是將所有高門排除出聯姻范圍,多大點事兒,“我覺得成親一點都不好,之前給姐姐講過青松兄他哥哥的事情,青柏大哥多好啊,結果差點被害的連命都保不住,所以成親有風險,再怎麼謹慎都不為過。”

    齊大非偶,他們家這情況本來就不適合和高門聯姻,更適合關起門過自家的小日子。

    大宋是個很極端的朝代,說貧窮很貧窮,說繁華也是真的繁華,但是這個繁華只是一小部分人的繁華,和絕大部分人都沒有關系。

    他們家現在的確能在京城站穩腳跟,但是離大富大貴還很遠。

    幾乎所有賺錢的行業都被朝廷控制,經營鹽鐵茶酒利潤非常高,但是稅款也高的令人咂舌,除了金字塔尖尖上有門路的那些能賺錢,其他就算看著賺錢也只能賺個溫飽。

    而且大宋的商業還有個規矩,各行各業都有行會,每個行會都有行首,朝廷有什麼需要直接攤派給行會,剩下的事情自有行首去安排,可想而知里面會有多少見不得人的門道。

    他們家的鋪子由娘親和姐姐經營,爹和哥哥的名聲的確能起到保護作用,但也只是不被針對,平時吃拿卡要的事情并不少見。

    商場很難立足,官場就更難了。

    新科進士們外放出京,除了一甲前幾名能被任為通判之外,其他多是七品的主簿或者縣丞,很多人甚至一輩子都卡在七品上。

    九品官級,七品是下三品,六品是中三品,別看七品到六品只差一品,這一品就是很多人窮其一生也跨不過去的鴻溝。

    寒門子弟在官場沒有靠得住的人幫扶,很多時候即便有才華也沒法露頭。

    由此可見他們家二伯有多厲害,家里全然沒有支持,一路走下來只能靠他自己,這種情況下能當上正四品的提點刑獄真是太不容易了。

    二伯厲害沒有爹厲害重要,爹、咳咳、閉嘴閉嘴,讓老爹聽到又該有意見了。

    姐弟倆在房間里說話,蘇景殊直接一心二用一邊說一邊寫,雖然他老覺得他應該是個快快樂樂的小孩兒,但是也不能什麼時候都把他當小孩兒看,該懂的道理他都懂。

    誰家小孩兒能考那麼好,他要是不懂道理怎麼寫文章?

    姐姐就是想的太多,人活著最忌諱胡思亂想,心思太重容易生病,為了身體著想,他們還是心大點才能活的長。

    學學二哥,什麼事情都不能耽誤他樂呵。

    小小蘇洋洋灑灑寫了兩封信,兩封信寫的一樣,完全不用擔心會寄錯,“姐,春闈放榜之後有很多詩會,我要不要做幾件成熟點的衣裳?”

    他現在的個頭已經追了上去,只要打扮的足夠成熟,誰都看不出他的真實年齡。

    回頭和公孫先生請教請教怎麼易容,公孫先生和包大人微服私訪要改頭換面,對這事兒應該很有經驗。

    貼個胡子?換個發型?

    這年頭大家夥兒的發型都一樣,也沒法換發型啊。

    蘇八娘無奈,“不用這麼折騰,整個京城都知道你的年歲,遮遮掩掩反而讓人笑話。”

    年紀小怎麼了?年紀小才更能說明他們景哥兒是天縱之才。

    蘇景殊一想也是,“行吧,不過新衣裳還是要做的,我感覺我又長高了,去年的衣裳都短了一截。”

    天氣越來越暖和,京城的春天很短暫,暖和著暖和著就成了酷熱,只能換下春衫換上夏天穿的衣裳。

    “放心,少不了你的新衣裳。”蘇八娘戳戳他的腦袋瓜,時間過的真快,不知不覺間連最小的弟弟都比她高一頭了。

    中午時分,報喜的官差終于來到蘇家,老蘇自己沒考中進士,接待報喜的官差卻很是熟練。

    沒辦法,誰讓他生了三個有出息的兒子。

    開封府的衙役聽到動靜擠擠攘攘出來看熱鬧,府衙的消息非常靈通,衙役官差們早上知道蘇家小郎考中省元的時候就熱鬧了一陣,如今等到報喜的官差又是一陣激動,府衙的院墻那麼高也擋不住他們趴在墻頭上看熱鬧。

    報喜的官差沒有多做停留,拿了賞錢就高高興興的離開,接下來有什麼需要新科進士做的都會有人上門通知,進士老爺好生準備殿試就好。

    隨著金榜名單的貼出,街頭小報也跟著飛傳。

    展昭結束巡邏任務後帶著他買來的各種小報找上門,煞有其事的給當事人念小報上的內容,“景哥兒你看,這個說你出生時天生異象,你娘親夢到天邊霞光入腹然後才生下你,說你是文曲星君下凡。還有這份,這份也是天生異象,但是說的是當時眉州發大水,你出生後洪水立刻消退,比夢到天邊霞光入腹還假哈哈哈哈哈哈。”

    小報稀奇古怪什麼都敢寫,好幾家寫的都是天生異象。

    同是天生異象,異象和異象還不一樣。

    同樣是神仙下凡,神仙和神仙也不一樣。

    這個文曲星君下凡,那個是老君坐下的童子下凡,還有說是天上的蟠桃不小心落入凡塵投了人胎,因為在天上沐浴日精月華,所以下凡後才那麼有靈氣。

    這是生而不凡,後面還有從小就異于常人的。

    三歲時被路過的算命先生說此子有狀元之貌,五歲時被正在蜀中為官的包大人視若神童,七歲時偶遇富弼富相公,得富相公贈書兩箱,九歲時……

    蘇景殊:額……

    這就開始編了嗎?

    他怎麼不知道他出生的時候天生異象?他怎麼不知道他三歲是遇到過算命先生?他怎麼不知道他五歲時就認識了包大人?

    包大人都沒去過蜀中,他們相隔千里上哪兒認識?

    富相公的確給他送過書,但那是他來到京城之後的事情,和小時候的他沒關系。

    誰家小報這麼能編?這是造謠!

    蘇景殊憤憤握拳,然而就算小報上寫的都是胡編亂造也沒辦法。

    大宋的基礎教育做的很好,百姓的識字率也很高,各州縣甚至村里都有私塾,很多地方甚至還有專為女子開的女子學堂。

    識字的人多,印刷技術發達,民間百姓的平均文化水平自然比前面的朝代高。

    小報不是朝廷的邸報,而是私人辦的一些報,有些是刊些研究學問的文章供同好收藏學習,更多的還是刊登奇聞異事的娛樂小報。

    如果朝廷的消息很重要或者很離奇小報也會放上去,但是改成什麼樣子有幾成真就說不準了。

    辦小報要麼自掏腰包自娛自樂,要麼是為了賺錢怎麼吸睛怎麼寫。

    只要不會有損朝廷顏面,上面寫什麼朝廷都不管。

    審核?沒有的事兒。

    因為朝廷放任小報自由發展,那些為了賺錢的娛樂小報最擅長把原本平平無奇的事情改的面目全非,有幾分真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喜歡看。

    媒體嘛,懂的都懂。

    展昭也知道小報上寫的都是假的,但是不妨礙他看的津津有味,“這上面不光有景哥兒,還有其他進士,景哥兒要不要一起看?”

    每次春闈放榜後榜上的進士們都是小報造謠的重災區,榜首最倒霉,排名靠前的其他進士也都逃不過。

    他們景哥兒小小年紀連中兩元,小報花大力氣去寫他再正常不過,今年還有另一個不輸景哥兒的倒霉蛋,就是那個叫章惇的,倆人直接平分了小報的版面。

    章惇前兩年已經是小報界的名人,他是進士,他侄子是狀元,要是倆人相親相愛也就罷了,偏偏他因為侄子成了狀元選擇回家重考。

    有貓膩,絕對有貓膩。

    前兩年的小報上關于章惇和他侄子章衡的恩怨情仇一段接一段,一段比一段離奇,有離譜的甚至還弄出什麼前世今生的恩恩怨怨。

    蘇景殊聞言立刻忘了生氣,“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他知道京城的小報很多,但是這些胡編亂造的小報不在他的閱讀范圍內,倒是他爹會時不時帶回來幾份深奧看不太懂的學術小報。

    如今他自己成了小報的主角,那就不能不管了。

    出現在戲臺上的本子好歹是他自己寫或者看過的,小報上這寫的是什麼?

    離大譜啊!

    他要真的按照小報上寫的這麼神,只考個春闈第一名哪兒夠,前頭那位斬白蛇的漢高祖才是他的榜樣。

    所以讓他來看看倒霉蛋章惇被寫成了什麼樣子,獨樂樂不如衆樂樂,要倒霉大家一起倒霉嘿嘿嘿。

    小小蘇和展貓貓湊在一起看娛樂小報,無視那些編排他的小故事,看小報上編排別人有意思極了,所有的小報都翻完之後還有些意猶未盡。

    難怪能賣那麼好,的確抓住了讀者的心,值得學習。

    “展護衛,街上還有別的小報嗎?”蘇景殊將翻過的小報整理好還給展昭,饒有興致的問道,“小報賣的貴嗎?賣的人多嗎?辦小報賺錢需要交稅嗎?他們的主家是誰?背景深嗎?”

    展昭被這一連串的問題給弄愣了,“別的小報倒是有,但是誰家辦的還真不知道。”

    怎麼?景哥兒看這些小報不順眼,要直接打上門讓他們別印?

    “怎麼會?我是那麼不講理的人嗎?”蘇景殊對上展貓貓懷疑的目光,義正言辭的坐正身子,“他寫任他寫,你看這上面寫的東西,除了名字和我一樣其他哪點兒像我?”

    他才不是要上門搗亂,他只是想問問辦小報難不難。

    這可是掌握輿論的工具,現在用不到不代表將來也用不到,提前打聽清楚沒壞處。

    他都寫過話本子了,寫娛樂小報肯定也沒問題,他親自操刀,肯定比市面上所有小報加起來都狗血。

    展昭默默將帶來的所有小報都收起來,怕待會兒讓蘇家老爹看到說他帶壞乖小孩兒,“景哥兒,你就當我今天沒來過。”

    這小子真要放著好好的官不當轉去辦什麼亂七八糟的小報,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就先饒不了他。

    第112章

    *

    蘇景殊拉住收起小報轉身要走的展貓貓,倒茶落座準備點心,一本正經的給他講掌握輿論有多重要。

    衆口鑠金,積毀銷骨,人言真的能殺人。

    掌握輿論也不是只能干壞事,天下百姓從戲文里知道包大人的青天之名,遇到不公之事知道到開封府來找包青天喊冤,小報上多刊登些包大人為民做主的光榮事跡,知道找包大人來喊冤的百姓就會更多。

    有利有弊,全看小報背後的主人是好是壞。

    學術小報費時費力還費錢不好辦,娛樂小報還不是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反正朝廷又不管。

    展昭:……

    算了,他還是趕緊走吧。

    先去包大人那里自首,只要他認錯態度良好,將來這小子不務正業的時候包大人也不好罵他太狠。

    小小蘇還沒說夠,“展護衛,展護衛你別走啊。”

    展昭堅定的轉身離開,只給他留下一個無情的背影。

    蘇洵不明所以的看過來,“怎麼了?”

    蘇景殊幽幽嘆氣,“展護衛帶來的小報上說我是神仙下凡,說娘生我的時候夢到霞光入夢,還說我是個沐浴日精月華長大的蟠桃兒。”

    老蘇對小報胡編亂造的本事有所耳聞,聽到這里不由發笑,“你不是蟠桃兒也是沐浴日精月華長大的,天底下還有不是沐浴日精月華長大的人不成?”

    蘇景殊:……

    好像也是。

    白天的時候曬太陽,晚上的時候賞月亮,不光是人,花花草草貓貓狗狗世間萬物都是沐浴日精月華長大的。

    寫他是蟠桃兒轉世為人的那家小報吹的有漏洞,水平有待提高。

    蘇洵說完指指門口,“你和展護衛說什麼了?怎麼把人嚇成這樣?”

    “沒說什麼。”小小蘇無辜的眨眨眼睛,“就是問他知不知道怎麼辦小報,外頭的小報編的太假,反正都要是編,為什麼不能讓我親自編?”

    老蘇:???

    蘇洵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展護衛走那麼快,應該是怕我找上開封府。”

    “爹,我就是問問,又沒說一定要辦小報玩。”蘇景殊越發乖巧,“就算要辦也要提前和爹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兒子要干什麼肯定不會瞞著爹。”

    蘇洵扶額搖頭,“怎麼?你還真想辦?”

    蘇景殊搖搖頭,“等我先打聽打聽,花錢不多的話可以試試,花錢太多的話就算了。”

    他的零花錢有限,還是悠著點兒比較好。

    輿論是把雙刃劍,一不小心就會弄巧成拙,他的好奇心也沒那麼重,京城的小報業競爭那麼激烈,什麼都不懂就往上湊最可能的就是花錢打水漂,他多問幾句是為了防備將來可能用得上。

    萬事皆有可能,將來的事情誰都說不準,萬一他就是大宋未來的報業大亨呢?

    當然,春闈結束後還要專心復習準備殿試,他知道輕重,不會這時候分散精力。

    老爹放心,他靠譜的很。

    蘇洵拍拍傻兒子的肩膀,“放榜之後那麼多宴會,你不去參加?”

    “玩歸玩,學歸學,魚與熊掌兼得,二者都不耽誤。”小小蘇搖頭晃腦,眼看他爹想擡手敲他腦殼,立刻正經起來重新說,“距離殿試僅有半月,身為即將參加考試的考生,怎能一昧耽于玩樂,必須留在家中頭懸梁錐刺股,如此才能在殿試中拔得頭籌。”

    如果他能在殿試中拔得頭籌,那他就是三元及第。

    三元已經拿了兩元,百米沖刺還剩最後一點兒,要是殿試被人反超他得氣成河豚。

    宴會什麼時候都能參加,春闈之後日日有宴,殿試之後同樣日日有宴,現在還不是能放松的時候,等到殿試塵埃落定後再放松也不遲。

    就這麼定了,繼續學習。

    蘇小郎雄赳赳氣昂昂轉身回書房,殿試之前這半個月除了朝廷舉辦的集體活動他哪兒都不去,卷也要把同榜進士卷下去。

    解元考了,省元考了,狀元自然也不能少。

    學就完事兒了。

    三元及第呢,就算他後半輩子庸庸碌碌,只憑三元及第的名頭也能在史書上留個名字,上史書不比上族譜更光榮?

    老蘇已經不想和一會兒一變的臭小子說話,他年紀大了不明白年輕人的想法,臭小子愛干什麼就干什麼吧。

    展昭帶著他搜羅來的娛樂小報回府衙找包大人認錯,如果景哥兒將來想不開要胡作非為,包大人看在他早早認錯的份兒上不能罵他。

    包拯看看鋪滿了桌面的小報,再看看低頭看腳尖的展昭,實在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

    展護衛沒娶親俸祿還高,朝廷發的那麼多俸祿除了吃飯都花在這些亂七八糟的地方了是吧?

    正說著,公孫策同樣抱了滿懷的娛樂小報進來,“包大人,展護衛,小報上的消息你們看了嗎?”

    展昭摸摸鼻子,“看了,和景哥兒一起看的,然後景哥兒說他要親自去編小報。”

    公孫先生:啊?

    那小子怎麼老是干出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難怪太子殿下能和他們景哥兒玩到一起,都是讓人琢磨不透的性子。

    公孫先生搖搖頭,放下懷里的小報說道,“景哥兒要怎麼寫?也寫太子殿下天資卓越足以點為榜首,閱卷官們為了不占用科舉考生的名額才特意把他放在最後一名的?”

    展昭頓了一下,歪歪腦袋,“太子殿下?”

    這和太子殿下有什麼關系?小報上寫的不是少年省元蘇子安和與侄爭鋒的章子厚嗎?

    包拯已經聽出發生了什麼,“太子殿下隱藏身份參加了春闈?”

    “大人猜的不錯。”公孫策笑道,“報喜的官差去了京郊別院,走到門口的時候都傻眼了,要不是太子殿下就在門口等著他們恭喜,他們還以為有人在害他們。”

    別說大宋建國那麼多年沒發生過皇子參加科舉考試的事情,算上前頭隋唐也沒見過這種事兒。

    考就考吧,太子殿下還考上了。

    十五歲的進士很難得,十五歲的太子考中進士,消息傳出來後全京城都炸了。

    上一屆春闈考試才子輩出,這一屆和上一屆相比全然不差。

    他們有十六歲的省元,有十五歲的進士,還有上一屆那位為了和侄子爭高低連到手的官都不要的叔叔,印小報的作坊從春闈放榜忙活到現在,估計接下來一兩個月還有的忙。

    娛樂小報的版面從蘇景殊、章惇平分秋色到蘇景殊、章惇、趙頊三分天下,京城的百姓看的是越來越樂呵。

    展昭這些天不敢松懈,為了防止京城的江湖人作亂天天出去巡邏。

    春闈放榜之後不只百姓對進士感興趣,江湖人為了顯擺他們的仁義俠氣也會各種搞事情。

    當官的看中某個進士會主動拋橄欖枝示好,百姓崇敬進士會在茶余飯後討論金榜題名的幸運兒,江湖人對新科進士感興趣就不一樣了,他們會直接找上門。

    被他們選中的倒霉蛋家境不好的話,他們就稱兄道弟義結金蘭,放下提前準備好的錢財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然後就是在江湖上吹噓他們和某某進士是結義兄弟,身為進士老爺的結義兄弟,他們也怎麼怎麼云云。

    被他們選中的倒霉蛋家境很好的話,額,一般不會有江湖人會熱臉貼人家冷屁股。

    讀書人清貴,江湖草莽和他們不是一路人。

    要是資助個進京趕考的書生還能說是雪中送炭慧眼識英雄,現在人家都考中進士了再來交好,和上門打秋風有什麼區別?

    新科進士要在京城準備殿試,這半個月是部分腦子不太好使的江湖人士被棍棒打上大街的高峰期,開封府斷不能掉以輕心。

    雖然展護衛才親身經歷過兩次春闈,但是他已經對春闈之後可能出現的各種意外了如指掌。

    身為被包大人身邊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全京城的護衛都該和他學習。

    此時,一只御貓驕傲路過。

    蘇家不擔心被“好心”的江湖人找上門,開封府有大名鼎鼎的南俠展昭,正常的江湖人都不敢在開封府附近造次。

    京郊別院也不擔心被“好心”的江湖人找上門,大部分江湖人都有沖動不愛動腦子的毛病,但是不代表他們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傻子才會主動去給皇帝找不痛快。

    他們敢給皇帝找不痛快,皇帝就敢讓他們的腦袋瓜不痛快。

    于是乎,被纏上的只有那些家境不好還不善言辭的考生。

    要麼接錢保平安,要麼拿棍子把人趕出去。

    反正他們已經是進士,和朝中官員起沖突朝廷不一定向著他們,和江湖人起沖突最後倒霉的肯定是江湖人。

    蘇景殊嘴上說著不參加詩會,其實還是出去了幾回,兩個哥哥給他的回信中提到了好些他們覺得可以結交的人,蘇軾蘇轍嚴選,他總得去親自接觸接觸。

    殿試之前還有集體培訓,培訓地點在太學,外地考生對太學的布局不太了解,他和他的同窗們正好給外地考生當個講解員。

    科場重同年,沒有意外的話,他們這四百二十八個同榜進士將來到官場上得守望相助。

    有意外的話那就說不準了,四百二十八個人大混戰起來也是剪不斷理還亂。

    不過那都是當上官之後的事情,在殿試開始之前,所有人都會維持表面的和善。

    趙大郎本來也想參加殿試之前的集體培訓,但是他的身份已經暴露,這時候和新科進士混在一起不太合適,只能惋惜的放棄集體活動。

    人心隔肚皮,他和小郎關系好那是因為他們知根知底,陌生人還是算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保不齊就遇見個因為他的身份而刻意湊上來和他交好的。

    他還是個孩子,斗不過老奸巨猾的成年人,這時候應該聽他爹的話。

    官家:……

    官家不想說話。

    鶯初解語,微雨如酥,殿試的時間定在三月十七,轉眼間就到了新科進士成為天子門生的時間。

    今年的殿試沒有金碧輝煌的宮殿,不過卻比在宮殿里考試更舒服,因為他們的考試地點是風景極好的瓊林御苑。

    趙大郎沒有參加考前的禮儀培訓,殿試是讓皇帝和幾位考官來排前幾名,他隱姓埋名參加春闈還行,在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的情況下有點像搗亂,只能再次惋惜的看著別人參加。

    今年的殿試主考官是歐陽修歐陽公,他覺得他們小郎參加殿試也像是搗亂,皇帝和各位考官熟悉他,難道就不熟悉小郎?

    他們倆在考官們面前半斤八兩,讓已經連中兩元的小郎參加殿試簡直是對其他考生的碾壓。

    唉,有曠世奇才如蘇子安是大宋之幸,卻是同場其他考生之大不幸。

    太子殿下曹操附體,感慨的甚是有文化。

    幸好他只是在心里想想沒有說出來,不然連旁觀殿試的資格都得被取消。

    新科進士在宮人的引領下魚貫而入,參加考試的都是進士,所以入場之前的檢查沒有春闈秋闈那麼嚴格,負責檢查的宮人態度也比貢院門口的書吏好很多。

    省元蘇小郎走在最前頭,不著痕跡的朝旁觀考試的趙大郎眨眨眼睛,假裝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昂首闊步跟著帶路的宮人去他的位置站著。

    科舉考試分三場,秋闈第一名叫解元,因為秋闈叫發解試,春闈第一名叫省元,因為禮部試是尚書省禮部試,殿試的第一名叫狀元,但是主持殿試的衙門聽上去卻和考試一點邊兒都不沾。

    負責安排殿試的是御藥院,沒錯,就是侍奉皇家醫藥的御藥院。

    御藥院,顧名思義的確是管醫藥的地方,但是不知道仁宗皇帝是怎麼想的,愣是讓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管理醫藥的衙門參與殿試事務,于是如今的御藥院不光管理醫藥,還負責殿試雕印殿試的試題和義理出處。

    御藥院就御藥院吧,反正大部分人都只會參加一次殿試,御藥院管的事情再多,今後他們也沒有再打交道的機會。

    蘇景殊規規矩矩的站在他的位置上,等四百二十八位考生全部到齊,所有考生齊齊向上首的官家和考官們行禮,然後就是官家訓話的時間。

    趙曙笑吟吟的看著足足四百多個青年才俊,他的運氣的確不錯,這場的進士年紀大多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春闈的試卷他已經看過,都是學問紮實才學淵博的棟梁之材。

    年輕好啊,年輕才有干勁兒。

    同樣年輕的官家溫聲鼓勵了考生幾句,然後不緊不慢的點人,“哪位是蘇景殊?”

    蘇小郎:……

    趙大郎:……

    其他考官:……

    您現在裝不認識是不是有點晚?

    蘇景殊尷尬的上前一步,假裝他們之前真的沒有見過,“學生蘇景殊,見過官家。”

    趙曙看著生機勃勃宛如春雨滋潤下奮力生長的小白楊的蘇家小郎,眸中笑意更深,“先是解元,再是省元,小郎可有信心三元及第?”

    旁邊人聽見這話表情都變得古怪,官家,您可長點心吧,稱呼暴露了。

    蘇小郎頂著衆人的或驚訝或艷羨的目光,挺直腰桿大聲回道,“回官家的話,有!”

    官家都問出口了,這時候說沒有不叫謙虛,叫犯傻。

    趙曙滿意的讓他回去,然後繼續點人,“哪位是章惇?”

    和蘇景殊隔了三個位子的章惇上前一步,不用特意假裝,他和官家之前的確沒有見過,“學生章惇,見過官家。”

    趙大郎聽著他爹挨個點名,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被點出來的都是小報上的常客,他爹私底下都看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當皇帝就要勤于政務,怎麼能浪費時間去看那些亂七八糟的娛樂小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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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家第一次當殿試的主考官,看新科進士的眼神甚是慈愛,和雞媽媽看剛孵出來的小雞崽一樣,怎麼看怎麼喜歡。

    一個個的都是好苗子,培養好了都是大宋的棟梁啊。

    好在很快到殿試的時間,沒讓他把四百多個新科進士挨個兒點過來一遍。

    考生們依次落座,殿試題目詩、賦、論各一道,題目是官家親自擬的,比春闈的題目還要明顯。

    詩題《題水戰詩》,賦題《橋梁渡長江賦》,論題《文武之道何先論》。

    無一例外,全是以前殿試考過的題。

    詩賦都是剛開國時太祖皇帝出過的題,這還沒什麼,沒誰規定太祖皇帝出過的題後面不能繼續出。

    可最後這道《文武之道何先論》,嘶,官家,您的地圖有點短啊。

    《文武之道何先論》,這是真宗皇帝景德二年的殿試題目,而景德元年的冬天,宋遼簽訂澶淵之盟。

    宋遼以白溝河為邊界,約為兄弟之國,宋每年向遼輸送歲幣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

    真宗皇帝在景德元年和遼國簽訂合約,但是他少年時卻以好戰而被太祖皇帝喜愛。

    他是大宋的第三位君主,按理說王朝的第三任君主大多沒經歷過開國之戰,往往喜歡文治大于武功,不過大宋和別的朝代不一樣,因為北邊的燕云十六州被遼國占據,太祖太宗兩位皇帝在位時都曾試圖奪回燕云十六州。

    可惜兩位皇帝都失敗了。

    真宗皇帝年少時和宗室子弟玩鬧時經常號稱元帥,因為他喜歡排兵布陣,所以太祖皇帝非常偏愛他。

    太祖皇帝這個伯父喜歡他,他爹太宗皇帝卻不怎麼喜歡他,然而太宗皇帝喜歡的兒子各有各的慘,都沒等不到繼位就一命嗚呼,所以最後皇位只能落到真宗皇帝頭上。

    不給他也沒辦法,雖然太宗皇帝的皇位是從他哥太祖皇帝那兒繼承來的,但是有兒子可以繼位他可不想把皇位還給哥哥那一脈,不然鬼知道他死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就算兒子不討喜,看在是親兒子的面子上還是得把皇位傳給他。

    一個喜歡排兵布陣的皇帝不會主張求和,真宗皇帝剛繼位時也是這樣,檢閱軍隊是他的日常,巡視侍衛親軍如同喝水吃飯,大半夜的想起來北邊的戰事睡不著覺,他睡不著別人也別想睡,夜半時分也要把親信大臣召到皇宮問能不能打仗。

    大宋帝位更疊,遼國想趁新皇帝剛剛繼位試探試探,順便南下打草谷劫掠一番,如果新皇帝好欺負他們就變本加厲,如果新皇帝不好欺負那就退回北方。

    他們兩家是老對頭了,當然要抓住所有時機趁對手病要對手命。

    雖然是常規的試探戰,但是戰爭的結果卻關乎接下來幾十年誰能占上風。

    京城得到遼國即將發兵的消息,真宗皇帝怒發沖冠,誓要讓契丹人見識他的厲害。

    咸平二年,真宗皇帝繼位的第三年,皇帝御駕親征,沙場秋點兵。

    即便之前的朝代除了開國皇帝就沒有皇帝御駕親征的先例,他還是要求親自帶兵北巡至大名府和契丹人干仗。

    區區契丹,還想翻天?

    宰相留守京城,先鋒援軍全都安排好,真宗皇帝帶上禁軍出發北上,親自披甲于中軍,樞密使和樞密副使分押後陣,大宋的軍隊遙遙數十里望不到頭。

    皇帝御駕親征,軍中士氣大振,剛開始打的時候的確打的遼國節節敗退。

    當時大宋能作戰的士兵大約有三十萬人,京城禁軍占一半,十萬大軍在北方抵御契丹人,剩下那五萬多分置大宋各地,也就是所謂的強干弱枝政策。

    朝廷將絕大部分兵力收歸中央,除了北方抵御外敵必須要有足夠的兵馬,其他地方只留很少一部分兵力,這樣就算外放的武將有心造反也沒那個能力。

    皇帝御駕親征,老將王超為先鋒,老將傅潛為鎮州、定州、高陽關三路的行營都部署,北地十萬大軍,有八萬多都在傅潛麾下。

    但是問題很快就來了,年輕的真宗皇帝指揮不動那些老將。

    遼國向幽州集結兵力,鎮州、定州、高陽關是大宋正面抗擊契丹的第一道防線,傅潛身為三路行營都部署,也就是三個軍區的總司令,乃是大宋在北地的最高統帥,北地安危將士性命皆系于他一人。

    契丹這次出兵只是試探,派出的兵力并不多,也沒打算和大宋的主力軍硬碰硬。

    遇不到主力軍他們就搶糧搶人,遇到主力軍扭頭就跑,反正他們都是最精銳的騎兵,論逃跑沒誰追得上他們。

    真宗皇帝剛登基沒幾年,自然不愿意第一次和遼國交鋒就落下風,而且他本人最遠只會到大名府,離真正的前線還遠著,開戰也傷不著他,不爭饅頭爭口氣,說什麼也不能在氣勢上被敵人壓過去。

    皇帝親率大軍抵達大名府,可前線的傅潛面對契丹鐵騎南下劫掠死活不出兵。

    不管契丹人要搶多少村寨都讓他們搶,他們搶完自會散去,反正他不出兵。

    定州是北地防線的中樞,手握八萬多兵力的主帥傅潛死守著不出兵,其他各州的守將也只能閉門堅守,還是苦守無援的那種。

    主帥沒有出兵退敵的意思,定州之外的各州兵力不夠,出城和契丹的騎兵對上就是死。

    結果就是契丹游騎在大宋境內肆意劫掠,定州的精兵被傅潛死死按著不能出戰,只能任由契丹人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殺人放火劫掠百姓。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他們是邊防守軍,敵軍來犯他們出城對戰,打不過退回城閉門堅守還說得過去,如今契丹強盜在大宋境內劫掠百姓,他們這些邊防軍連城門都不出合適嗎?

    主力軍的將領被傅潛的反應氣的半死,七十多歲的老將軍范廷召苦苦勸諫求他趕緊出兵,傅潛就是不為所動,氣的老將軍怒極罵他膽小如鼠懦弱的還不如村口老嫗。

    按理說主帥被部將痛罵膽小如鼠連老婦人都不如都會羞愧的恨不得當場自殺,但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不管底下的將領怎麼罵,傅潛就是不出兵,還理直氣壯的說他這是在挫敵銳氣。

    契丹的騎兵已經把邊境幾州搶的差不多了,邊地百姓損失慘重苦不堪言,也不知道挫的到底是誰的銳氣。

    如此清新脫俗的借口沒法服衆,軍中對懦弱的主帥不滿更甚,但是主帥不發話,他們再不滿也不能發兵。

    留在大名府的真宗皇帝本來信心滿滿的等待捷報,結果等來等去也沒等到捷報,反而等到北地各州被契丹騎兵騷擾的苦不堪言,各州之間甚至到了連通信都通不了的地步。

    真宗皇帝:???

    真宗皇帝發現不對勁後也開始催傅潛趕緊出兵和禁軍主力合擊遼軍,可是沒用,皇帝催也沒用,傅潛說不出兵就是不出兵。

    他不出兵,范廷召就天天指著他的鼻子罵,罵的他實在撐不住了,只好給范廷召一萬步騎讓他前往高陽關匯合高陽關的守軍夾擊遼軍,并且聲稱自己會在後方接應。

    范廷召信了,老將軍和高陽關的都部署康保裔商量好第二天合擊遼軍,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當天晚上他的部隊被契丹騎兵偷襲,損兵折將無力再趕往高陽關。

    然而高陽關沒有得到消息,康保裔按時率兵出擊,結果陷入遼軍的包圍之中,主將突圍失敗戰死,剩下的將士等不到救援,只能勉強從遼軍的包圍圈中撤退。

    大軍主動出擊,出去的士兵十不存一,可謂是損失慘重。

    康保裔戰死,高陽關戰敗,所有人都知道罪魁禍首不是范廷召老將軍,而是一直握著八萬大軍死活不出兵的傅潛。

    答應派兵接應的是他,之後無動于衷的也是他,後來看到高陽關戰事失敗,信誓旦旦說出兵就是自討苦吃的也是他。

    要不是他不出兵,高陽關會敗的那麼慘烈?

    大宋的主力軍縮在城里不露頭正和遼軍心意,遼國派來試探騷擾的本就只有精銳騎兵,騎兵的機動性極強,出入大宋猶如無人之境,這輩子都沒打過那麼輕松的仗。

    哦,不對,對面根本沒派兵防守,他們不是打仗,就是單純的燒殺搶掠。

    于是乎,定州的近十萬大軍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契丹游騎兵殺人放火搶東西,搶完東西推著裝滿戰利品的小車和劫掠的人口歡歡喜喜回跨過邊境線,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過年趕大集。

    高陽關戰敗之後,真宗皇帝還沒有追究傅潛的責任,只是從御駕親征的隊伍中增派軍隊趕赴前線。

    但是接下來主力軍對契丹人在大宋境內肆無忌憚劫掠百姓依舊無動于衷終于把他惹火了,當即臨陣換帥把傅潛那個老王八給換了下來。

    臨陣換帥是兵家大忌,不過當時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

    主帥畏戰不出造成邊關各州被契丹劫掠損失慘重,論罪當誅。

    隨駕群臣和軍中將士聯名上疏要殺傅潛,真宗皇帝這會兒又不合時宜的心慈手軟了,念及傅潛以往的功勞到底還是留了他一條性命,只是將他全家都流放去了房州。

    然而事已至此,換帥也難改戰局。

    遼軍劫掠過後直接撤軍,七十多歲的范廷召和其他將領引兵追擊,斬首契丹萬余級,仿佛已經扭轉乾坤。

    可這個時候蜀中又發生叛亂,益州神衛都虞候王均和戍兵不堪忍受壓迫憤而造反,王均被擁立為大蜀皇帝,短短數日攻破漢州。

    消息傳到皇帝耳朵里的時候,起義軍已經聚衆十多萬。

    不愧是他們蜀中,果然是武德充沛。

    對正在北方打仗的皇帝來說,這個消息一點都不好,當然北方也沒什麼好消息,因為主力軍還沒有參戰仗就打完了。

    遼軍完成了戰前計劃,成功掠奪了大量人口財物,同時試探出了中原的深淺。

    他們南下搶掠的時候宋軍閉門不出,搶完了之後才沖上來幾個老骨頭追擊,這說明什麼,說明鄰居家新上位的皇帝不足為懼。

    戰爭發生在北方,影響最大的卻是在西北。

    大宋的兵力一共就那麼多,大量往北方調兵,西北的兵力必然減少,湊巧又趕上蜀中叛亂需要調兵,黨項李繼遷直接趁這個機會再次反叛。

    黨項集結大量兵馬攻陷靈州,拿下地盤後直接改名西平府,二話不說直接在那兒紮根了。

    靈州有什麼?靈州有賀蘭山。

    賀蘭山以東之地號稱塞上江南,乃是如今西夏統治的核心區域,李繼遷拿下靈州,黨項才有能力和大宋長久抗衡。

    真宗皇帝御駕親征,北方打了三個多月,說是換帥後殺的契丹人落荒而逃,實際上明眼人都知道那是遼國自己撤兵。

    試探也試探了搶也搶了,不撤兵還留著和大宋的主力軍硬剛嗎?

    北方打了三個多月,平定蜀中花了六個多月,等朝廷反應過來,西北黨項已成氣候,靈州再也奪不回來了。

    遼國在那次試探中嘗到了甜頭,之後隔三差五就南下騷擾劫掠,而大宋能打的將領大多年事已高,沒過幾年相繼病亡或者戰死,北方和契丹的交鋒也是屢戰屢敗。

    直到景德元年,遼朝蕭太後與遼圣宗親率二十萬大軍南下,有之前的試探打底,遼軍這次兵鋒直指汴京。

    大宋的朝臣驚慌失措,好些主張南下遷都避難,真宗皇帝經過這麼些年的屢戰屢敗也沒了剛登基時的心氣兒,朝臣提出要遷都他就立刻想準奏。

    要不是寇準寇相公硬逼著讓他再次北上督戰不許遷都,也許當年北宋就直接成了南宋。

    最後北宋沒有變成南宋,但也沒好哪兒去,因為皇帝求和心切選擇了花錢買太平。

    景德元年秋,遼軍揮師南下。

    景德元年冬,宋遼簽訂澶淵之盟。

    景德二年殿試,論題《文武之道何先論》。

    真宗皇帝大概也覺得簽訂澶淵之盟很丟人,所以第二年的殿試就出了這麼個題目,他知道他和遼國簽訂合約不太妥當,但是他也不想挨罵,就算他不占理,也得找能說會道的文人背書讓他強行占理。

    能考中進士的都是聰明人,看到題目就知道皇帝是什麼意思,于是洋洋灑灑以筆為刀以墨為刃,一句“文者本乎靜,武者本乎動,動以止亂,而至乎靜,則先後可知”徹底將武將壓的翻不了身。

    真宗皇帝對進士們的答卷非常滿意,尤其是寫出上面那句的新科進士,殿試之後就被調到三班院當了皇帝的親信。

    再之後,真宗皇帝泰山封禪,直接將封禪泰山從帝王的最高榮譽變成了一場鬧劇。

    就沒法說。

    蘇景殊看著手里的題目,心道喜歡排兵布陣的皇帝不一定真的能打,看上去溫和有禮的皇帝也不一定真的好欺負。

    瞧這題目,直接照臉輸出了啊。

    第113章

    *

    參加殿試的只有金榜題名的進士,和春闈時的七八千考生相比,殿試要批閱的試卷只有四百多份,但是考官的數量卻比春闈考試還要多。

    主考官是皇帝,兩府三司的大臣有空閑的都要過來湊熱鬧,沒空閑的擠出時間也要過來湊熱鬧。

    于是乎,四百多個考生依次落座,然後震驚的發現官家和兩府三司那二十多個宰輔之臣竟然完全沒有架子直接下場巡考。

    趙曙心情極好的看著他未來的棟梁之才,不知道這屆科舉能出幾個宰輔,能和天圣五年那屆差不多就更好了。

    往常的殿試除了皇帝這個名義上的主考官外還有個真正負責殿試事宜的主考官,皇帝心情好了出來露個面,心情不好的話連面都不露。

    雖然殿試只考大半天,但是大半天也是時間,皇帝日理萬機,沒工夫將時間耗在看進士答題上。

    參加殿試的考生來之前也是這麼覺得,只是沒想到他們官家不按常理出牌,非但沒有在開考後離開,反而親自下場看考生的答題情況。

    皇帝親自下場,旁邊的大臣們也都不會閑著,于是就苦了考試的進士們。

    殿試的確不黜落人,可不黜落人不意味他們不緊張。

    秋闈考三天,春闈考九天,殿試的考試內容比秋闈春闈少很多,考試時間也壓縮到了半天。

    一詩一賦一論,半天時間內能寫完已是不易,想寫好更是難上加難。

    殿試的試卷收上去之後也要封彌謄錄,進士們為了按時答完題目無暇顧及字跡,反正字寫的好看也不加分,卷面只需要讓謄錄官看清楚,沒必要把心思花在字跡上。

    但是有官家和朝中各位相公巡視就不一樣了,萬一哪位相公走過來想看他們的答卷卻看到了一手平平無奇的字,丟人丟到姥姥家了啊。

    寫的又快又好的只是少數,大部分人注意字跡就寫不快,不注意字跡又擔心會被下場巡視的考官們記住,心情那叫一個糾結。

    本來題目就不好寫,壓力又猛不丁的上來,有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考生手都是抖的,要不是強忍著不能御前失儀,沒準兒可能直接哭出來。

    之前也沒說殿試的時候官家會親自巡視啊。

    官家和考官們下場巡視,知道他們每個人寫的是什麼,謄錄糊名還有什麼意義?

    求您趕緊回去歇著吧。

    有表現不好的,自然也有表現好的,在這種考驗心理承受能力的時候,淡定提筆做題的考生更加顯眼。

    趙曙倒不是故意嚇唬這些考生,他就是第一次主持殿試有點激動。

    大宋已經低調了那麼多年,性情穩重練達老成的臣子數不勝數,比起那些謙遜克己處處不欲和人起沖突的端莊安分之臣,他更希望能選出來幾個張揚傲氣不循規蹈矩的人才。

    可以有棱角,可以有個性,只要有足夠的才華,他可以容忍臣子的張揚高調。

    官家滿心期待能等來個寇準寇相公那樣有個性還有能力的人,不是說現在的幾位宰相不好,而是寇相公的性子更合他的心意。

    大宋的官員升遷有定例可循,即便沒什麼出衆的才華,只要安分守己的完成分內之事,資歷到了也能升遷。

    如果朝中有關系,那升遷的速度就更快了,別人熬資歷可能要熬幾十年,打點好關系後只需要幾年。

    這麼一看,讀書人吃過科考的苦後就沒有太多苦要吃,即便是個只會讀書不會理政的書呆子,只要運氣夠好,任上太太平平,熬足資歷一樣能夠升遷。

    官員如此按部就班的升遷能給吏部省下很多事情,但是同樣也會讓很多才華出衆的官員沒有出頭之日。

    寇相公覺得這個熬資歷升遷的章程很不合理,人和人之間差別那麼大,一個碌碌無為的官員熬幾十年熬到了上三品,這讓那些有真本事卻依舊得熬資歷的官員情何以堪?

    沒本事的大臣能升遷,有本事的大臣升遷的速度可能還沒那些沒本事的官員快,這樣誰還愿意用心為朝廷辦事?

    寇相公當宰相的時候陟罰臧否都按他自己的考量,他覺得某人能力足夠就大力提拔,他覺得某人沒本事即便資歷夠了也壓著不讓升遷。

    吏部是干什麼的?他們要為國選材,從一群庸碌的官員中挑出來真正能辦實事的官員加以重用。

    要是什麼事情都循規蹈矩,那還要吏部干什麼?

    寇相公的為人和能力都沒的說,就是太過鋒芒畢露,當宰相那幾年幾乎把能得罪的官兒都得罪完了,乃至後來被人誣陷一再貶逐,最終病逝在偏遠的雷州貶所。

    趙曙想起來寇準就止不住的惋惜,那麼好的宰輔之臣偏偏遇到了真宗皇帝,要是晚幾十年留給他多好。

    再次強調,他不是對朝中現有的幾位相公不滿意。

    官家到下面溜達了一圈,沒有真的打算監考一整個上午,溜達完了就帶上他無所事事的大兒子回隔壁別院的書房繼續干活。

    他留在考場上容易讓考生緊張,要是因此寫不出答卷就壞事兒了。

    “當官之後要經常和上官匯報政務,要是見了您就嚇傻,那也不用當官了。”趙頊小聲說道,“您看小郎拿到題目之後多淡定,那才是要當大官的心態。”

    殿試不黜落人都嚇成這樣,殿試要是黜落人他們還不得當場嚇暈過去?

    皇帝又不是青面獠牙的怪物,能考中進士的都不是一般人,第一次見到皇帝可以緊張,但是緊張到大腦一片空白的話,他合理懷疑那人不適合當官。

    說一千道一萬,總之他的小夥伴最好。

    趙曙笑吟吟,“除了小郎,你覺得還有誰能當大官?”

    趙大郎剛才一直在旁觀,聞言又報出幾個名字,都是拿到考題後從容答題的考生。

    考官巡考就讓他們巡,反正殿試不黜落人,只要不作弊不出格,所有的考官圍著他們寫都沒關系。

    官家和太子殿下父子倆走遠,考官們也看了一會兒也各自找地方坐下,時不時起來看看某個學生,時不時交頭接耳說幾句,不管怎麼說,總算讓那些過度緊張的考生緩了下來。

    能讓官家和考官們記住的要麼是頭幾名要麼是有別的特長,像蘇景殊和章惇這樣既是頭幾名又是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最惹眼,所有的考官巡考都想來看兩眼。

    蘇景殊對此沒有任何想法,想看就看,最好記住他答的內容,這樣改卷的時候就能憑刻板印象給他個好名次。

    省元的光環太大,就算他殿試之前沒怎麼出門也擋不住別人議論。有盼著他再接再厲連中三元的,也有期待他殿試發揮失常哭著回家的,什麼人都有。

    三場考試他已經拿了兩場的第一,第三場最好也是第一。為了保住他的偶像包袱,第三場必須得全力以赴。

    殿試只考詩賦論,帖經墨義那些基本功都給省了,這對他這種記性好擅長策論但是不擅長詩賦的考生很不友好。

    詩賦論,只有論能輕松上手。

    文武孰輕孰重,這個論題想寫的話很好寫,只要時間足夠,在場所有的考生都能寫足三篇。

    重文輕武,重武輕文,端水。

    難的是怎麼三選一。

    狄大元帥沒有功名卻能以軍功進樞密院已經能說明官家想擡高武將的地位,官家為此不惜和朝中大部分文臣對著干,可見態度很堅定。

    可是崇文抑武是從太祖皇帝時就傳下來的規矩,朝中文臣不會樂意被武將壓一頭,寒窗苦讀考出來的讀書人同樣不希望武將地位太高。

    重文輕武不太行,重武輕文更不可能,那就文武平等吧。

    殿試求穩,除了少數幾個走極端的進士,絕大部分都在論述文臣武將各司其職方能使大宋蒸蒸日上。

    論點相近,拼的就只能是誰寫的更好。

    春闈放榜之後,前幾名的試卷張貼出來供天下人學習,參加殿試的進士們都知道省元蘇景殊擅長策論不善詩賦。

    大家都是聰明人,自己動筆的時候也能大致猜出別人可能會怎麼寫,如果論題分不出上下,那省元在殿試中就有可能被後面之人趕超。

    主考官歐陽修在太學待過一段時日,他又是個喜歡提拔後輩的性子,在場這些奮筆疾書的進士他幾乎都能喊出姓名,考試還沒結束就已經能看出哪些能堪重用哪些不適合官場。

    韓琦和富弼坐在他旁邊小聲說話,監考的時候沒什麼正經事情,話題都是在場的進士。

    富弼當年直接將兩個女兒都嫁給三元及第的青年才俊馮京,馮京這個女婿也沒讓他失望,好些人都羨慕他下手飛快搶到個好女婿。

    如今可能出個比馮京馮大人更年輕有為的三元及第,不少人都想著趁對方沒有一飛沖天前將人搶到自己家中,當朝宰相也不例外。

    可惜今年這位小省元家里管的太嚴,老早就放出話說不欲和高門大戶結親,春闈放榜後天天關緊大門,外頭的媒人都排到開封府門口了也喊不開他家的門。

    不是,他們何必呢?

    試圖和蘇家結親的大臣都遺憾不已,三元及第不常有,蘇家三子皆入朝為官,三個兒子看著都頗有才干,沒有意外的話十幾二十年後蘇家自己也是高門大戶,這有什麼不能結親的?

    除了高門大戶培養出來的大家閨秀,還有什麼樣的女子配得上連中兩元、也可能是三元的蘇家小郎?

    一群人私底下打聽蘇家的情況,發現老蘇在嘉佑元年帶倆兒子進京之前就先讓倆兒子成了親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京城的女子是什麼洪水猛獸嗎?至于這麼防備?

    蘇洵的人緣好,在京城的好友能湊夠一場大型詩會,蘇家的情況在這群好友中不是秘密,衆人私底下悄悄打聽,一來二去該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人家不是不愿意和高門大戶結親,而是之前吃過虧,不想在一個坑里跌倒兩次。

    就算有人說眉山程家不算大戶更不算高門也沒用,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誰都不用在這上頭費心。

    好在萬衆矚目的省元不能靠姻親拉攏,其他進士卻還可以。

    這一屆的進士年紀都不怎麼大,沒成親的也有一大把,想要榜下捉婿的人家捉不到榜首,退一步捉其他進士也行。

    韓琦側身低聲道,“若不是蘇明允不愿意,我家的確有適齡的孩兒能和蘇家結親。”

    富弼笑的眼睛只剩下一條縫,“姻親這種事情要看運氣,強求不得。”

    蘇家這小娃的資質很好,官家第一次主持春闈,很樂意點個三元及第的少年郎出來,只要他殿試正常發揮,狀元就不會是別人的。

    十六歲的三元及第的確比二十七歲的三元及第更惹眼,可是沒辦法,誰然韓家的門檻太高人家蘇家不滿意呢?

    韓琦:……

    好了好了,知道他有個三元及第的女婿很滿意,不用在他面前炫耀。

    韓相公瞪了老夥計一眼,不想再提這個讓他不那麼開心的話題,“師樸先前提過蘇家小郎幼年有過奇遇,官家改廣備攻城作為軍器監就和他有關。當時我不在京城,你一直留在京城,說說當時是什麼情況。”

    師樸是韓琦長子韓忠彥的字,韓琦回京不久,韓忠彥就離開國子學直接以秘書丞召試館職,并沒有參加科舉考試。

    國子學的衙內們大部分都是這樣,不一定非要參加科舉考試,其他考試過關了便能直接當官。

    更有甚者連考試都不用考,直接憑父蔭就能入仕,也就是龐昱將來可能會走的路。

    慶歷新政失敗後,韓琦被貶出京輾轉各地,直到前兩年才回到京城,只是回京後不久就趕上仁宗皇帝駕崩,各種事情接踵而至忙的焦頭爛額,直到最近官家能上手處理朝政了才略微輕松些。

    他知道遼國忽然偃旗息鼓是因為大宋造出了殺傷力巨大的火器,回京後特意去城外的作坊看了那些火炮和炸藥。火炮威力巨大,炸藥便于攜帶,那些武器拿到戰場上比刀槍劍戟的威力大的多,契丹人見了之後認慫很正常。

    這不,遼國不敢再輕易試探,西夏在戰場上吃了大虧後也不敢再有動靜。連戰大捷不光是將士們的功勞,研制出火器炸藥的匠人也功不可沒。

    師樸說過匠人造出火炮炸藥都和蘇家小郎關系匪淺,只是他當時未曾在意,覺得十幾歲的小郎君頂多接觸個煙花爆竹,不可能比世代鉆研此道的工匠還精通怎麼制造火器。

    幼年的奇遇就更不能相信了,那是街頭娛樂小報愛寫的事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蘇景殊和火器有關的消息并沒有傳出去,官家下令不許外傳,開封府包大人也對知情的國子學學子再三叮囑,韓忠彥覺得他爹身為宰相不用他說也會知道,因此提了幾句之後就沒在多說,時間一長韓琦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最近這些日子蘇家小郎蘇子安在京城名聲大噪,殿試上親眼見到這位蘇家小郎,韓相公這才又想起來之前兒子說過的事情。

    離考試結束還有一個多時辰,閑著也是閑著,讓他來聽聽蘇家小郎幼時究竟有什麼奇遇。

    富弼挑眉,“你不知道?”

    韓琦面色如常,“我該知道?”

    “我以為師樸在你沒回京的時候就已經和你說了。”富弼慢條斯理說了一句,看老夥計的反應就知道他肯定沒放在心上,“貴人多忘事,韓相公家的門檻果然不是蘇家能高攀的。”

    韓琦:……

    貴人多忘事是用在這時候的嗎?他家門檻怎麼了?有意見以後別進他家!

    韓相公不想搭理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老夥計,索性轉身去問旁邊的歐陽修。

    歐陽永叔在太學擔過直講,平時和文人圈子接觸甚密,肯定比富彥國更了解那孩子,不,不光了解那孩子,還了解那孩子他爹他哥他全家。

    富弼搖頭嘆氣,繼續跟上去討嫌,“何必麻煩永叔,我又不是不告訴你。”

    歐陽永叔在太學消息比他靈通,可蘇家住在開封府府衙附近,他的消息是從包拯那兒聽來的,不比歐陽永叔少哪兒去。

    說真的,那小子看著規規矩矩,其實和規矩二字根本不沾邊。

    不過想想他爹是蘇明允,能教出來這麼個兒子也可以理解。

    要說蘇家小郎的奇遇啊,還得從十年前、應該是十年前、說起,那時候蘇家住在城外的山里……

    歐陽修本來沒打算參與這倆人的悄悄話,這屆考生中有好些他看中的好苗子,他還想提前看看這些好苗子答的怎麼樣。

    但是說起蘇家小郎,那他得說幾句。

    幼時的奇遇算什麼,那小子在太學也是名人。

    團結緊張嚴肅活波的殿試現場,官家和太子殿下離開,考官們不去打擾考生奮筆疾書,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說悄悄話。

    蘇景殊不知道他的黑歷史再次被提起,火器之事直接由朝廷封鎖消息,之後有成果大家討論的也是火器本身,連制造火器的匠人都很少提及,更不用說他這個和火器八竿子打不著的人。

    坊間閑話和他沒關系,時間一長連他自己都忘了。

    雖然他收菜養牛的時候會挖出來炸藥管,雖然他的系統倉庫里又堆滿了大型殺傷武器,但是他知道他是個好孩子,是個愛讀書愛學習崇尚愛與和平的好孩子。

    火器?什麼火器?

    遼國和西夏都慫了,沒有意外的話短時間內都不會再和大宋正熱開戰,什麼火器不火器的,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小小蘇認認真真的答題,雖然官家出的題目不好答,但是也難不住答題經驗豐富的他,區區三道題,他可以。

    殿試時間截止到午時,時間一到立刻有考官站出來叫停,時間緊迫,要是腦子里里有東西最後卻沒寫完那才是哭都沒地兒哭。

    日頭漸漸升高,三月的瓊林苑風景甚好,每年金明池瓊林苑開放能把汴京城里的大部分百姓都吸引出來,大宋的皇家御院和後世那些大型的散心游玩的公園完全沒有區別。

    這些皇家御院不光有好風景,還有精心準備的節目,要演給皇帝和群臣看的節目必然得出彩,一年到頭就這麼幾天能享受皇帝的快樂,不來白不來。

    要不是因為考試,新科進士們其實最喜歡在這種春光明媚景色雅致的地方開詩會。

    冬夏要麼冷要麼熱,春秋的天兒最合適出來玩,春有百花秋有月,還有皇家御院里的流水潺潺,玩高興了一天能出好幾本詩集。

    現在倒是不用出詩集,詩賦論加起來比單獨寫詩難多了。

    奮筆疾書的時間過的飛快,不知不覺間太陽就到了頭頂,蘇景殊寫完最後一個字放下筆,小心的等紙上的墨跡干掉然後從頭到尾檢查一遍,感覺他的詩賦論都寫的不錯這才滿意的晃晃腦袋。

    他其實想伸懶腰來著,但是現在考試還沒有結束,動作太大會惹人注意,還是等到考試結束再起來活動筋骨吧。

    春光是如此的美妙,考完試他就天天出來玩。

    臨近結束,考官們都停止說話再次開始巡考,歐陽修不著痕跡的走到蘇景殊身後,看到最上面的詩題頗有些詫異。

    和之前的詩相比進步卓越,但是仔細一看又不太像他的風格,這是考前抱著詩集啃了嗎?

    詩如此,賦呢?

    歐陽修心里已經有了幾分猜測,沒有過去翻試卷,只是搖搖頭去看別的考生。

    小小蘇不知道身後剛剛路過一個主考官,他後面的考生卻看的清楚。

    好些進士在放榜後酸溜溜的想要是十六歲就連中兩元的是他們的話該如何風光,殿試結束收卷時又覺得老天還是公平的。

    只要策論分不出上下,省元的詩賦水平也就占個中游,狀元花落誰家還尚未可知。

    這不,連歐陽公看了省元的詩都搖頭。

    殿試結束,新科進士們心思各異,但是無一例外都是一身輕松。瓊林苑景致極好,考之前無心欣賞,考完之後看哪兒都好看,心情和開考之前大不相同。

    蘇景殊大概能猜到這些同年和他打招呼時為什麼笑的那麼燦爛,沒關系,他笑的更燦爛。

    雖然他的詩賦水平不咋地,可他們家也不是都不擅長詩賦。他二哥蘇軾只是不樂意寫,樂意寫的時候隨隨便便一篇都能上後世的語文課本。

    他沒有他們家二哥那麼胡鬧,考場上讓他怎麼寫他就怎麼寫,絕不會和監考老師閱卷老師對著干。

    殿試之前他和倆哥哥的通信摞起來能有書桌那麼高,全是討教怎麼寫詩賦的,臨陣磨槍不快也光,他不會寫還不會模仿嗎?

    每個人寫東西都有偏愛的寫法,他已經琢磨透倆哥哥給他的小技巧,動筆時文風足夠模仿個七七八八。

    別忘了,當今官家很喜歡他二哥的文章。

    殿試的成績有運氣的成分,只要他能成功擠進前十,就算糊名謄錄認不出來誰是誰,官家也能一眼認出來他哥的文風。

    嘿嘿,傻眼了吧,他這次不走尋常路,不靠論文取勝。

    小小蘇考完之後心情大好,他覺得他剛才發揮的和春闈一樣好,只等三天後出成績就知道狀元到底花落誰家。

    殿試的成績不是當場出,今天的考官大部分只監考不閱卷,像韓相公富相公他們都是拿監考當休息的,大致看看新科進士的情況,看完之後還要回衙門干活。

    真正干活的只有歐陽公還有其他寥寥幾個翰林學士。

    這四百多份試卷也要糊名謄錄,謄好之後再一一批閱,進士的文章都不會差,排名比春闈排榜還要費勁兒。

    翰林學士們選出來最好的十份送到官家手里,定名次的活兒由官家頭疼。

    最終排名定下的時候也不光看殿試的答卷,還要看官家的眼緣,前幾名的水平其實都差不多,是第一還是第十全靠運氣。

    運氣好的話閱卷官們定的是第十也能變成第一,運氣不好的話就算閱卷官們定的是第一也能變成第十。

    蘇景殊不敢保證他能被點為狀元,但是進一甲應該沒啥問題。

    大宋的殿試有升甲制度,可以理解為後世高考或者公務員考試的加分制度。

    殿試之後按考試成績分考生為五甲,一甲賜進士及第并文林郎,二甲賜進士及第并從事郎,三、四甲賜進士出身,五甲賜同進士出身。

    部分進士有特殊優待,最後出成績的時候可以遞升一甲或二甲,也就是所謂的“升甲”。

    巧了,省元和春闈前十名都在升甲之列。

    他是省元,可以靠春闈成績升甲,這是憑本事得來的加分項,他拿的理直氣壯。

    咱們老百姓呀~今兒個真高興呀~

    蘇景殊跟著同場考生一起離開瓊林苑,出門後就看到太子殿下身邊的侍衛。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考完試就跟著太子殿下的侍衛去隔壁別院,會不會有人舉報他們交往過密?

    緊張.jpg

    哦,大家考完之後都記著回去休息,沒人注意他在干什麼。

    蘇小郎緊張兮兮去找趙大郎碰頭,進到別院之後才松了口氣。

    趙頊本來想和小夥伴說說殿試之後的賜官,只是從書房里出來的時候不小心讓他弟給看見了,于是就多了兩個跟屁蟲。

    一個壯實的和小老虎一樣的趙二郎,還有一個剛學會走路到處探險的趙四郎。

    趙頊:唉.jpg

    當大哥真的很不容易。

    蘇家小郎看著抱住他的大腿不撒手的趙家小郎,發出同樣的嘆息。

    其實當什麼都很不容易,比如現在,他都不敢把這位小王爺給弄走。

    倆人對著嘆氣,嘆的趙二郎拿他們沒辦法,只能抱起他們家小弟讓他去別的地方探險。

    他們不搗亂了還不行嗎?

    趙大郎看著倆弟弟去禍害院子里剛開花沒多久的杏樹,揉揉額頭說道,“小郎,殿試之後就要授官,你想外放嗎?”

    按照規矩,殿試之後一甲狀元授將作監丞官階,榜眼授大理評事,探花授太子中允,前三都要通判諸州。

    如果一甲不只三個人,第四名授校書郎,第五名授奉禮郎,也是要到諸州判官廳聽差遣,第六名則是授兩使職官。

    一甲之後,第二甲授初等職官,第三甲授試銜知縣,第四甲授試銜主簿或縣尉,第五甲授判司簿尉。

    二甲之後的他覺得沒有參考價值,他們小郎肯定是一甲。

    可是不管是幾甲都要出京歷練,小郎才這麼大點兒,真的可以嗎?

    發愁.jpg

    蘇景殊對出京歷練沒什麼意見,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大宋的水運極其發達,他還挺希望全大宋到處跑來著。

    一直留在京城其實并不是好事,汴京太過繁華,在京城待久了很容易被繁華迷了眼,也會看不到外面的苦難。

    他都那麼努力的考上進士了,總不能開場即巔峰。

    既然做官那就當個能為民做主的好官,先定個小目標,和包大人一樣當個能讓百姓放心喊冤的青天大老爺就行。

    要是別的朝代或許還能躺平,大宋不行,大宋還有個靖康之恥在前頭吊著,他不想哪天一覺醒來就經歷國破家亡。

    為了將來不那麼慘,只能現在就開始努力。

    只他自己努力還不夠,小金大腿必須跟著一起努力,他努力是事倍功半,小金大腿努力是事半功倍。

    太子干什麼都比別人更方便,要不是拐帶太子容易直接讓他的仕途走到盡頭,他甚至想帶著大宋未來的皇帝一起下基層。

    什麼都別說,下基層就完事兒了。

    趙二郎豎起耳朵聽他們說話,探出腦袋插嘴道,“哥,也有不用出京的,那個那個,就是前兩年的五甲進士,他們現在還在京城等著補官呢。”

    別看他年紀小,他現在知道的可多了。

    就是教他讀書的先生們不會因為他知道的多就讓他少學幾本書,一到上學的日子就要學各種看不懂的書,最近更是討厭的連話本子都不讓他看。

    他好不容易能連蒙帶猜的看懂話本子上寫的東西,憑本事看懂的話本子憑什麼不讓他看?

    過分!

    趙二郎越想越氣,正想和他哥抱怨教他讀書的幾個先生有多討厭,就看到他哥掰了根柳條朝他走來,旁邊蘇家小郎還煞有其事的說“算了算了”“小孩子童言無忌”。

    啊?要打的是他啊?

    趙二郎倒吸一口涼氣,二話不說帶上還在仰著頭看杏花的小弟扭頭就跑。

    他又沒說小郎一定是五甲,只是說上一屆的五甲進士都在京城,那麼激動干什麼啊?

    趙頊鼓著臉甩柳條,“算他跑的快。”

    他連二甲都覺得不可能,臭小子可好,直接到五甲去了,小郎犯了什麼滔天大罪要讓他去五甲?他殿試的時候把皇帝揍了還是把太子揍了?何至于淪落到五甲?

    蘇景殊有點想笑,但是看小金大腿那麼生氣,只能強忍著不笑出聲。

    按理說考中進士之後都有官可做,但是這些年大宋的冗官越發嚴重,當官的途徑不只有科舉,還有別的各種考試恩蔭,官位一共只有那麼多,于是就出現了很多候補的官員。

    其實不止是上一屆,已經連著好幾屆都是只有一甲的進士能被好生安排,後面二甲三甲四甲都差不多,找有空缺的縣去補缺。

    空缺多的話就從好的地方找,空缺少的話就算是偏鄉僻壤也得去。

    上一屆的進士里,前四甲全都走馬上任,只有第五甲的進士還在京城蹲冷板凳。

    空缺不夠,就慢慢等吧,有空缺就出去當官,沒有空缺就一直等。

    等啊等啊等,等著等著就等到了下一屆的進士出現。

    要麼這麼個留在京城,他寧愿外放到山溝溝里去。

    一邊是皇帝覺得手底下的人不夠用,干什麼都找不到可用之人,一邊是大量候補官員沒活干,只能守著冷板凳等空缺。

    也是夠難辦的。

    這事兒得官家和朝中各位相公頭疼,他還沒有正式進入官場,操心這個還太早了。

    他要求不高,不管是通判還是主簿還是縣尉還是什麼的都行,反正都是二把手,二把手的壓力沒有一把手那麼大,不會就慢慢學,他兩個哥哥剛赴任的時候也是手忙腳亂,現在談起任上的各種事情已經能從中找到樂趣。

    以他的殿試成績,應該不至于被分到偏鄉僻壤?

    趙頊嘆氣,“我爹說以前殿試的前三名和省元第一次當官可以不用出京,直接留在京城就行。不過那樣的話可能一輩子都會留在京城,完全不了解外面的情況,所以現在不管考第幾名都要出京歷練,避免朝中大臣不解民情干什麼都想當然。”

    蘇景殊頓了一下,“官家想讓我留在京城?”

    趙大郎眨眨眼睛,有些忸怩,“其實是我想。”

    他為了能把小郎留在京城幾乎翻遍了殿試後賜官的記錄,從太祖皇帝到仁宗皇帝的記錄都翻過了,每屆的科舉考試後的安排都差不多,但也都有些區別,具體怎麼安排還得看當時的情況。

    既然以前出現過省元和殿試前三名直接留在京城的安排,為什麼現在不能把省元留在京城?

    記載中說的是第一次當官可以不用離京,他們可以等第二次第三次再離京,到時候小郎已經熟悉官場上的各種規矩,再出京歷練肯定比現在更游刃有余。

    蘇景殊提醒道,“殿下,您還記得後面一句是什麼嗎?”

    殿試之後留在京城,之後就是當一輩子的京官,完全脫離基層干什麼都想當然。

    一輩子都留在京城,他還怎麼學他二哥的“黃州惠州儋州”?

    殿下實在舍不得他的話,他們倆一起外放得了。

    第114章

    *

    殿試結束之後,接下來的事情同樣是御藥院負責。

    主考官歐陽修和負責閱卷的翰林學士們閱完手里的四百二十八份試卷,挑出最出彩的十份送去政事堂給諸位相公傳閱,之後才會送到皇帝面前進行最終的排名定次。

    試卷收上去後要進行封彌謄錄,按理說沒法根據試卷判斷考生身份,但是官家都親自下場巡視考生的答題情況了,今年這封彌謄錄跟沒封也沒啥區別。

    政事堂的相公們沒空看四百多個考生的試卷,前十名的試卷還是能騰出時間翻看的,幾個人湊在一起看文章,翻一遍就能把文章和考生對上。

    富弼拿著那份被翰林學士們點為第一的試卷笑道,“蘇家小子果然是個妙人。”

    殿試只考詩賦論,那小子還挺會揚長避短。

    自知詩賦平平就去學兄長,偏還真讓他學到了幾分精髓,如此文章送到御前,他不是狀元誰是狀元?

    在場衆人中韓琦最清楚他們官家有多喜歡蘇軾的文章,看完富弼遞過來的文章後也樂了,“好小子,夠機靈。”

    蘇洵蘇軾蘇轍父子三人在前兩年便名聲大噪,官家偏愛蘇子瞻,坊間偏愛蘇明允,文壇大家歐陽永叔要扭轉華麗無實的文風,對他們父子的文章都很喜歡。

    扭轉文風需要時間,不是三年兩年就能完成的,但是讀書人考科舉卻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等,所以考場上的文章會寫成什麼樣子還要看主考官的喜好。

    主考官喜歡什麼他們就往哪兒靠,照著葫蘆畫瓢也得往主考官的喜好上靠。

    文人讀書學習不能閉門造車,參加科舉考試只會寫文章遠遠不夠,要是不合主考官的口味,文章寫的再好也沒用。

    就像蘇家小子他爹蘇明允,全天下都知道他的文章寫的好,奈何那些年科場上流行辭藻華麗聲律和諧,他的文章不符合時文風格,因此連考幾次都是落榜。

    春闈時答題要看主考官馮京的喜好,殿試時答題要看主考官歐陽修的喜好,最後定名次的時候自然要看官家的喜好。

    官家喜歡蘇子瞻的文章不是秘密,殿試考場上難免有考生去模仿,但是模仿文風也是個技術活兒,若是沒有模仿到蘇子瞻的精髓還把自家文章的特色給丟了反而是得不償失,所以沒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會去落筆。

    看文章模仿和正主兒親自教差別大的很,這蘇子安有他哥蘇子瞻親自教導,讓不熟悉他們的人看,八成會以為這文章是他哥寫的。

    投官家所好,官家不點他點誰?

    文章在幾位相公那里傳閱,富弼和韓琦看過,很快到了文彥博手中。

    文相公皺著眉頭,看了半晌後冷哼一聲,“投機取巧。”

    官家的殿試題目他很不喜歡,這些進士寫出來的答卷他也不喜歡,一個個的年紀輕輕鋒芒畢露,滿腦子都是征戰打斗豈能治理好大宋?

    前十名的文章翻閱完畢,文相公越看臉色越差,索性將排名的事情交給其他人,他自己躲個閑眼不見心不煩。

    讓他來評,十份試卷全部都是下等。

    政事堂中不是鐵板一塊,相公們在政務上理念不同,平時處理政務經常處理著處理著就吵起來,意見達不成一致很正常。

    文彥博是個認死理的,他認定的事情誰都別想讓他改變,處理政務時和別人有沖突從來不會服軟,這次主動退一步也不是覺得他的想法有錯,而是他退不退對最終的結果都沒有影響。

    前十名的名次由官家親自定奪,他們現在排出來也只是給官家做參考,既然對最終結果沒有影響,那他還花那個力氣干什麼?

    韓琦等人見狀也不客氣,湊到一起開始討論哪個放第二哪個放第三。

    第一名毋庸置疑,肯定是蘇家那小子的。

    不光是因為官家喜歡,而是那小子的文章寫的確實不錯,能在殿試上那麼從容自信,還敢臨場改文風,可見也是個膽大有主見的性子。

    第一名衆望所歸,需要討論的就是第二到第十。

    結果在太陽落山之前要給官家送去,第一名定的迅速,第二到第十這九個排名卻遲遲定不下來,諸位相公各有各的道理,大有討論到截止時間才勉勉強強定下來的架勢。

    文彥博聽他們嘰嘰喳喳越聽越煩,直接換個房間處理公務。

    前不久荊州發生災荒,朝廷要趕緊拿主意賑災,萬千饑民嗷嗷待救,他這些同僚竟然還有心思討論誰第二誰第三。

    胡鬧!簡直就是胡鬧!

    文相公氣勢洶洶離開房間,正在討論殿試名次的諸位相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拿這個年紀越大越執拗的老夥計沒辦法。

    行吧,他們趕緊定下名次,然後再把他們文相公請回來。

    因為文相公對政事堂諸位同僚浪費時間的行為感到不滿,試卷在政事堂中停留的時間不長,定下名次後很快被快馬加鞭送到官家跟前。

    送到官家面前的試卷已經解封,畢竟是皇帝,考生的姓名籍貫家庭背景沒必要連他都瞞著。

    趙頊在試卷送進來後立刻打起精神,他在書房有個小桌,有時間就會來這里和他爹學習怎麼處理政務,或者說,和他爹一起學習怎麼處理政務。

    之前說前十名的試卷要等到晚上才輪到他爹看,還要他爹挑燈夜讀定下名次,然後才能趕上明天早上的宣讀名次。

    現在離太陽落山還有一段時間,怎麼這麼早就送過來了?

    他爹干正事的時候他不能去搗亂,殿試排名這麼重要的事情更不能打擾,萬一因為他的打擾讓小夥伴到手的狀元給飛了那就罪過大了。

    太子殿下緊張不已的豎起耳朵,試圖從筆畫中分辨出他爹判到了第幾份。

    趙曙無奈的看了他一眼,搖搖頭什麼都沒說,而是打開那精挑細選出來的十份試卷仔細閱讀。

    最上面第一份就是蘇家小郎,很好,他和他兒子的眼光都很不錯,小郎的表現也沒讓他們失望。

    翰林院和政事堂的閱卷官一致認為蘇家小郎能排第一,他這個當皇帝的也不好反駁閱卷官們的意見,就是小郎這詩賦……怎麼越看越眼熟?

    嘖,這小子。

    趙曙將這份怎麼看怎麼眼熟的試卷單獨抽出來,再三確定卷首的姓名寫的是蘇景殊而不是蘇軾,很想知道蘇子瞻知道他弟在殿試中完全照著他的風格寫詩賦是什麼感想。

    小郎能模仿的那麼出彩,蘇子瞻肯定也出力甚多。

    這兄弟倆真是……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腦袋瓜就是活絡。

    官家心情頗好的欣賞完榜首的文章,然後才去翻後面的試卷,看完之後直接提筆將諸位相公定下來的名次寫上去。

    論學問他肯定比不過政事堂的幾位相公,左右他對這名次沒有意見,直接按著相公們給的結果抄下來就行。

    太子殿下眼巴巴的看著他爹換了朱筆寫榜單,感覺比春闈進場檢查的時候還要緊張。

    第一名第一名第一名,一定要是第一名。

    趙大郎在心里默念,終于理解龐昱在考前到處燒香的心態,因為他這會兒也想點根香拜拜文曲星君。

    趙曙慢悠悠將“蘇景殊”三個字寫在榜單最前面,看兒子激動的差點兒蹦起來搖頭嘆道,“穩重,大哥兒,穩重,蘇小郎自己聽到消息時都不一定有你這麼激動。”

    “不可能。”趙大郎有前頭春闈秋闈的放榜經驗,非常篤定的說道,“小郎知道成績後肯定和我一樣激動,爹爹不信可以喊二哥兒來問問,二哥兒能給我作證。”

    穩重也要分場合,他們小郎接二連三考中第一名為什麼不讓他們興奮?

    就蹦跶!就蹦跶!

    可惜明天早上才會宣布殿試成績,現在知道了也沒法分享,不行,他得提前準備好明天怎麼慶祝。

    趙曙擺擺手讓待不住的兒子自去忙活,只要不提前泄露消息干什麼都行。

    前十名的名次定下,歐陽修等翰林學士名單上空出來的前十個位置填上,這就是明天唱名要用的榜單。

    殿試在哪兒考就在哪兒放榜,這次的放榜不能單稱之為放榜,還要舉行隆重的傳臚大典。

    傳臚大典不像春闈秋闈那樣什麼人都能往里擠,能參與的除了參考的進士只有皇帝和朝臣,傳臚大典結束才會將金榜貼到外面供天下人觀看。

    所有的進士穿戴整齊在院外等候,院中則是朝會陣容。

    咳咳,的確沒有在宮里舉行有氣勢。

    這幾天瓊林苑不許百姓進入,人少地方大比貢院門口舒服的多,氣氛也比貢院門口等待放榜時輕松。

    秋闈春闈的上榜率極低,等待放榜的考生要擔心能不能考上,殿試不黜落人,就算淪落到五甲也是大部分讀書人都求不來的功名,除了想沖名次的考生,其他人甚至還有心情賞景。

    蘇景殊和相熟的進士打過招呼,然後久違的和他們家青松兄湊到了一起。

    殿試放榜閑雜人等不準入內,沒有龐衙內的聲音還挺不習慣。

    周青松盯著不遠處的院門,緊張的袖子都被他捏的皺到展不開,“景哥兒,傳臚大典馬上就要開始,你緊張嗎?”

    蘇景殊幽幽嘆息,“青松兄,你有沒有發現關注咱倆的人有點多?”

    那麼多人在盯著他們的反應,這時候緊張多丟面子,他們得比所有人都淡定才行。

    緊張什麼?拿出他們的氣勢來!

    “他們看的是你,不是我。”周青松的緊張并沒有被緩解多少,“他們在嘀咕景哥兒能不能連中三元,我的名次又沒有景哥兒高,沒人關注我考的怎麼樣。”

    沒有人關注他,他就自己關注,這不,他的緊張比所有人加起來都要多。

    蘇景殊嘆了口氣,“青松兄,你覺得我能不能連中三元?”

    “肯定啊。”周青松想也不想,“要是連你都不行,別人就更不行了,他們連省元都沒有。”

    蘇景殊:……

    算了,別說話了。

    他們青松兄耿直的過頭,這話要是讓其他進士聽到,他們倆出門就得被套麻袋。

    時間一到,負責唱名的大內侍衛走上臨時搭建的高臺,考生的姓名籍貫等基本信息都要高聲喊出,完全不會發生重名認領錯的情況。

    負責唱名的大內侍衛現身之後,院外所有進士都繃緊了神經。

    雖然瓊林苑不比皇宮大內鄭重,但是能在瓊林苑中獲得功名同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若是過幾年官家重修皇宮,他們就是大宋唯一一屆在瓊林苑殿試并唱名的進士,“唯一”這倆字兒可不常用。

    回頭史官動筆寫書,他們這屆怎麼著也能在史書上多留些筆墨。

    唱名是個力氣活兒,特意選了聲音洪亮的大內侍衛來干,還不只一個。

    四百多個人名,每個人都得唱三遍,鐵打的嗓子也撐不住,所以後面還有其他侍衛等著上臺。

    周青松緊張不已,“景哥兒,你覺得我能排第幾?”

    蘇景殊深吸一口氣,“要不你上臺去問問?”

    周青松摸摸鼻子,終于肯老老實實等傳臚大典開始。

    蘇景殊揉揉臉,以他對他們青松兄的了解,殿試四百二十八個進士,青松兄繼續占中游的話,大概率就是二百名上下。

    沒有意外的話是二百名上下,有意外的話他就說不準了。

    鐘聲響起,鴻臚寺的禮官和大內侍衛一同登上高臺,同時有書吏在下面整理試卷,等榜單念完,前十名的試卷全部都要貼出去接受大衆的審判。

    雜音散去,滿場肅穆,禮官上前一步宣讀制誥。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己亥年三月十二日,策試天下貢士共四百二十八名,第一甲賜進士及第并文林郎,第二甲賜進士及第并從事郎,第三甲、第四甲賜進士出身,第五甲賜同進士出身!”

    所有人都安安靜靜的聽著,周圍是杏雨梨云草長鶯飛,卻讓他們有種身在在皇宮大內的感覺。

    高臺之下,蘇景殊緊張的攥起拳頭,他不擔心會掉出一甲,但是也沒有絕對的把握能中狀元。

    這種看運氣的事兒誰都拿不準,說不準官家看到另一篇更喜歡的文章就“移情別戀”了。

    剛才說青松兄緊張的不是時候,現在該輪到青松兄來數落他了。

    小小蘇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兒,連呼吸都不敢用力,一會兒覺得殿試的答卷答得極好必拔頭籌,一會兒又覺得答的也就那樣,萬一官家覺得他畫虎不成反類犬,沒準兒連一甲的尾巴都抓不住。

    得失心太重就是這樣患得患失,沒辦法,他辛辛苦苦學了那麼多年,狀元就在眼前,會患得患失很正常,他不信在場有誰不心動。

    每場考試的進士都有三四百人,多的甚至有五六百,但是狀元只有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更是幾十年也出不了一個。

    越稀少越能證明含金量,他緊張也是應該的,不緊張才是缺心眼兒。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負責唱名的大內侍衛終于開始干活。

    “治平二年己亥科殿試一甲第一名,眉州眉山人,蘇景殊。”

    “治平二年己亥科殿試一甲第一名,眉州眉山人,蘇景殊。”

    “治平二年己亥科殿試一甲第一名,眉州眉山人,蘇景殊。”

    唱名一共三聲,務必讓在場所有進士都聽清楚,隨著大內侍衛洪亮的聲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人群中僅有十六歲的少年郎身上。

    三元及第!大宋開國以來最年輕的三元及第!

    沒有意外的話,以後也不會有比他年紀更小的狀元,真真正正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塵埃落定,蘇景殊的大腦一片空白。

    唱名之前他想過真的考中狀元可能有什麼反應,唱名之後發現之前想的全都沒用,沒到這個時候誰也猜不到這會兒到底會有什麼樣的心情。

    狀元!他穿到北宋竟然考了個狀元!

    爹!娘!兒子出息了!

    他不光是狀元,還連中三元!

    蒼天大地太上老君,文殊菩薩文曲星君,別管哪路神仙,總之感謝你們的庇佑,回頭龐衙內要去燒香還愿他一定跟著一起去,絕對不會吝嗇香火錢。

    傳臚大典不在宮里舉行有個好處,瓊林苑的地方不夠大,官家和朝臣在院子里面,唱名的高臺和新科進士們在院子外面,朝臣沒法看到進士們聽到名次時的反應,進士們也能少幾分拘束。

    但也不能太放縱,反正不能把他扔起來慶祝。

    蘇景殊謝絕旁邊相熟之人的提議,并摁住躍躍欲試想上手的周青松,讓他們冷靜下來繼續聽後面的名次。

    “治平二年己亥科殿試一甲第五名,建州浦城人,章惇。”

    “治平二年己亥科殿試一甲第五名,建州浦城人,章惇。”

    “治平二年己亥科殿試一甲第五名,建州浦城人,章惇。”

    短短一會兒時間,一甲已經念到第五名。

    蘇景殊遠遠看了一眼考進一甲也沒那麼高興的章子厚,還沒來得及收回目光就聽旁邊的周青松小聲問道,“景哥兒,我聽說章惇這人爭強好勝,考不到狀元就要重考,這次該不會還要放棄功名重新來吧?”

    大宋開國的時候貢舉一年考一次,後來變成兩年考一次,官家繼位後朝廷新制,貢舉三年一場。

    不要這場的功名,下一場就是三年後,三年三年又三年,年年都有新人才,難不成他要一直考下去?

    “他要是這次也放棄就沒有第三次了。”蘇景殊嘆了口氣,朝廷又不是沒脾氣,再一再二不再三,哪能讓他一直這麼搞?

    再說了,上屆狀元章衡是章惇侄子,他又不是章惇的侄子,爭強好勝也爭不到他身上。

    而且章惇真的和小報上寫的不一樣,人家就是個脾氣有點急的年輕人,人活一輩子還不許他張揚一次嗎?

    “我就是問問,沒說他一定會重考。”周青松小聲嘟囔,不過想想也是,秋闈春闈那麼苦,考中之後還能考第二次的狠人他長這麼大就見過這麼一個,要是再來第三次,就算依舊不是狀元也能名傳後世。

    太狠了,嘖,真是太狠了。

    倆人一邊聽唱名一邊說悄悄話,一甲唱完之後要進去給正官家和朝臣們瞧瞧,蘇景殊待會兒要走在第一個,這會兒正檢查身上有沒有不妥之處,沒有注意到不遠處有人在討論今科狀元勝之不武。

    怎麼可能?殿試那三道題分明不是他擅長的,怎麼還能得第一?

    肯定是閱卷官閱卷的時候見過他寫的內容,看在官家的面子上才將他選了出來,不然他可能連前十都進不去。

    偏袒!這是明晃晃的偏袒!

    那幾位進士心中不服,決定待會兒看了殿試的答卷就去告狀,官家點人有偏好也就算了,那是前十名內部的競爭,和別的進士沒有關系。

    要是前十名之外的試卷被點為狀元,那就不是單純的運氣,而是閱卷官偏袒,為了討好官家故意擡高蘇家那小子的名次。

    是可忍孰不可忍。

    進士們要入朝奏對,瓊林苑中朝臣齊聚,湊活著也算是在官家和京中朝臣面前露臉了。

    先是第一甲,再是第二甲,一直到第五甲,人數越來越多,也越來越不容易出頭。

    想想也是,一甲只有五六個人,二甲就成了四五十個,他們這屆考生四百二十八人,有兩百多個都在第五甲。

    唱名唱到中間,周青松的名字終于出現。

    蘇景殊猜的沒錯,他們家青松兄果然是二百名左右,剛剛好抓住了四甲的尾巴。

    奏對結束,周青松開心的幾乎要上天,出來的時候還有些不敢相信,“天吶,景哥兒,我要當官了。”

    貢舉有四百多個進士金榜題名,只有半數能任官,剩下半數雖然也有功名,但是想當官還得候補等缺,運氣好一兩年就能等到,運氣不好那就得照著半輩子等。

    他家在官場上沒有任何人脈,要是在第五甲里面,可能周圍的同年都補到缺了他也補不到。

    沒想到啊沒想到,他竟然是第四甲的最後一名。

    “沒辦法,誰讓咱們運氣好。”蘇景殊的心情也非常好,他剛才在正式場合應對的很好,官家還夸了他幾句,今兒包大人和狄大元帥也在,甚至連龐太師都對他露了個笑容,實在讓他受寵若驚。

    雖然他和龐昱關系很好,但是并沒怎麼見過龐太師。

    滿朝文武皆知龐太師和包大人關系不好,他這種時不時就去開封府到包大人面前轉悠的肯定不討龐太師的喜歡。

    龐太師竟是能對他露出笑容,難得啊!

    正說著,後面忽然傳來一道不那麼友好的聲音,“運氣好?當真只是運氣好?”

    來者不善,那人不清不楚的說了幾句沒有過多停留,說完之後直接朝門口而去。

    周青松不明所以,“我運氣不好嗎?難道還得說是運氣差?”

    但凡他是別的名次他都不會這麼覺得,可他是第四甲的最後一名,差一點就到第五甲,前四甲只是在品級上有所不同,第四甲和第五甲卻是個分水嶺,後面就沒有現成的官兒了。

    這不叫運氣好什麼叫運氣好?難道這位仁兄正好是第五甲第一名?

    蘇景殊瞇了瞇眼睛,他記得剛才說話的那人,不光不在第五甲,成績反而比他們青松兄還好,他在第三甲。

    “他一個三甲進士還需要酸我?”周青松更想不明白了,五甲的擠兌他也就算了,三甲的湊什麼熱鬧?

    “哪是擠兌你?分明是沖著我來的。”蘇景殊活動活動筋骨,帶上他人高馬大的青松兄跟上去,“走,看看他們是什麼意思?”

    陰陽怪氣到他身上了,他看上去很好欺負嗎?

    往常皇榜和殿試前十的試卷會張貼在禮部南院,今年殿試改在了瓊林苑,連傳臚大典都直接在瓊林苑中舉行,皇榜和殿試前十的試卷也就直接貼在御苑門口了。

    想看試卷的不只那幾個覺得閱卷官不公平的,所有人都想看看前十名是什麼水平,所以大家出來後都朝著那邊而去。

    文人相輕,蘇景殊知道他考中狀元肯定有人不服氣,但是他一點兒也不慌。

    別的名次動一動也就算了,前十名的試卷要貼出來供天下人觀閱,閱卷官又不是他爹,沒那麼嚴重的親爹眼,要是他的答卷不足以進入前十,就算官家想點他當狀元都沒機會。

    人家翰林學士都是一輩子浸淫在典籍里的大儒,會因為討好官家就自毀名聲嗎?肯定不會。

    有意見就去看文章,大不了他們找時間私底下打擂臺。

    接下來兩個月是進士們衣錦還鄉的時候,他不用大老遠的跑回眉州,天天在京城參加詩會也很無聊,打擂臺多有意思,正好鍛煉鍛煉他的臨場反應能力。

    衣錦還鄉之後就是回京授職,再然後就要出去當官,他連家里的二把手都沒當過就要當一州的二把手,想起來還是有點緊張的。

    然而,觀榜的人群中,那幾個進士看完蘇狀元的答卷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不可能?這肯定不是蘇子安寫的!”

    “怎麼就不是蘇子安寫的了?”旁邊有人反駁,“詩賦兩題和他平時的風格的確不太相同,想來是考前特意請教了他哥蘇子瞻和蘇子由,人家親兄弟還不能給弟弟傳授經驗了咋滴?”

    “他怎麼可能短短幾天就學的那麼像,肯定是代筆。”那幾個進士咬死了就是不可能,他們考前也想過要不要為了官家的喜歡去學蘇子瞻,但是臨場改文風風險太大,還可能學的不倫不類。

    他們要是進不了前十,改文風也沒什麼用,不如怎麼順手怎麼寫。

    蘇子安一個十六歲的毛頭小子,他怎麼可能將文風轉換的如此流暢?

    “什麼叫短短幾天,蘇子瞻是他親哥,耳濡目染你懂不懂?”旁邊的進士聽到那話直搖頭,算了算了,他們不和傻子一般計較,趕緊把前十名的文章都抄下來學習才是正經。

    一群人手上抄著文章,嘴上也沒閑著,一邊吵一邊抄,和不遠處已經開放給百姓游玩的金明池一樣熱鬧。

    要抄文章的太多,蘇景殊和周青松根本就沒擠進去,只能在最外面豎起耳朵聽里面在吵什麼。

    這些文章之後都要印出來發到每個人手中,完全可以不親自抄,就是得等幾天才能到手。

    一個個的都是急性子,不如他和青松兄穩重。

    周青松:……

    這時候不用往臉上貼金,直接承認他們倆懶就行。

    兩三百個人湊到一起動靜不小,聽也聽不清,倆人站在墻邊耐心的等著里面的爭吵傳到最外圈。

    不知道經過那麼多人會傳成什麼樣子。

    然後,他們就聽到了一堆完全聽不懂的謠言。

    “什麼?蘇子瞻參加了殿試?”

    “不是不是,是蘇子瞻附在他弟身上參加了這次殿試。”

    “啊?你再說一遍?蘇子瞻是人不是妖怪,他怎麼附身?”

    “噢!我知道了!那就是蘇子瞻有兩具身體,他想用哪具就用哪具!”

    ……

    蘇景殊:???

    這都什麼跟什麼?

    “青松兄,我的耳朵出問題了嗎?”

    周青松也很茫然,“沒有吧?”

    他也聽到里面的人說蘇子瞻參加了殿試,什麼情況?見鬼了?見妖怪了?難不成是神仙?

    蘇景殊摸不著頭腦,雖然他二哥被後世稱為蘇仙,但是現在還沒到被稱為蘇仙的時候,怎麼就成神仙了呢?

    傳話的中間人太多容易出問題,里面說的肯定不是這個意思。

    蘇景殊本來想憑借靈活的身形擠進去聽聽,但是很快,里面的動靜更大了。

    最里圈的幾個人不知道怎麼回事打了起來,人一多就容易混亂,一不小心就成了大混戰。

    周青松眼疾手快帶著他“柔弱年幼”的小同窗退到遠處,看著完全不似剛才體面的同榜進士們心有余悸,“別不是真見鬼了吧?”

    蘇景殊瞪他一眼,“去你的,我哥肯定是神仙。”

    周青松喃喃,“沒見鬼怎麼會這麼暴躁?”

    這可是在瓊林苑門口,官家和朝中大臣都在里面,他們這些剛剛獲得天子門生稱號的進士在瓊林苑門口大打出手真的合適嗎?

    他們是進士,寒窗苦讀考出來的進士,是文舉,不是武舉啊!

    外頭這麼大的動靜很快驚動了里面的人,大內侍衛們出來分開打成一團的新科進士,左看右看終于看到兩個沒沾身的,于是過來問道。“兩位郎君,剛才發生何事?”

    蘇景殊搖頭,“不知道。”

    周青松下意識回道,“見鬼了吧。”

    蘇景殊反駁,“都說了不是見鬼,是見神仙!”

    問話的侍衛:……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官家和滿朝文武就在一墻之隔的瓊林苑里面,這能見鬼?

    一番混亂之後,所有的進士全部被帶進去回話。

    文彥博見狀臭著臉說道,“年輕氣盛的好處,這就是年輕氣盛的好處。”

    瓊林苑門口都能打起來,他們還記得他們是讀書人嗎?

    韓琦無奈,“文相公莫急,先聽聽是怎麼回事。”

    對面的武將隊伍,好些武將嘰嘰咕咕點評這些讀書人打架不專業,幾百個人互毆竟然連一個見血的都沒有,動手的要是他們這會兒人命都打出來好幾條了。

    不行,讀書人,不行。

    狄青聽的頭疼,無可奈何的往旁邊挪挪,身為朝中難得有腦子的武將,他不能被那些家夥給傳染。

    一群人被帶到御前,那些帶頭打架的也冷靜了下來。

    包青天在場,審案這事兒輪不到別人,幾句話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問的清清楚楚。

    事情很簡單,蘇狀元的試卷風格和以往不同,有人懷疑是代筆。

    蘇景殊:???

    不是說里面有他二哥嗎?不是說他二哥是神仙嗎?

    就因為他寫的詩賦是模仿他哥的風格,在那些人嘴里就成了他哥代筆寫出來的?

    不是,有點邏輯好不好,這可能嗎?

    殿試的題目是官家出的,總不能是官家提前漏題、不對、官家出的三道題目都是以前出過的。

    好,就算他以前見過他哥寫同樣的題目,那也不可能留到殿試上用。

    他爹他哥寫文章都要寄給好友點評,哪兒輪得到他來用,就不能他在模仿寫文章上天賦異稟嗎?

    蘇景殊感覺他這是無妄之災,行吧,既然覺得他模仿不出他哥的風格,那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模仿他哥的文風可能是他哥代筆,模仿晏殊晏相公總沒話說了吧。

    他進京時晏相公已經離世,在場還有歐陽公這個晏相公的學生,官家再重新出道題,看看晏相公能不能死而復生幫他代筆。

    第115章

    *

    傳臚大典之後,新科進士面圣奏對,皇帝欽賜新科進士們錦袍、笏板等物,代表著他們正式進入官場成為朝中群臣中的一員。

    奏對之後是瓊林苑賜宴,以往傳臚大典在皇宮崇政殿,放榜之後從皇宮到瓊林苑有那麼長一段距離,進士們到瓊林苑已經是下午了。

    這一屆殿試放榜直接在瓊林苑,省去了從皇宮到瓊林苑的這段路程,新科進士也能有更多的時間為參加瓊林宴做準備。

    誰曾想準備著準備著就打成了一團。

    趙曙的表情不怎麼好,大宋從開國到現在那麼多年從來沒見過新科進士在放榜之後打起來的,這群新人未免太不給他面子。

    看文相公的反應,他已經能猜到瓊林苑結束後要被怎麼念叨了。

    年輕氣盛不如老成持重,為官不能意氣行事,氣性太大不適合做官云云。

    現在看來,文相公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

    年輕有利有弊,想要年輕人有銳氣就得忍受他們可能帶來的無差別攻擊。

    他自己選出來的人還能咋滴,忍忍吧。

    趙曙勉強維持淡定,然而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就淡定不住了,他覺得這不是年輕人意氣行事,而是那幾個家夥腦子有問題。

    文風可以模仿,但是不可能模仿的一模一樣,再怎麼模仿也會保留他自己的特點。

    翰林院的翰林學士看不出他在模仿嗎?政事堂的相公們看不出他在模仿嗎?

    試卷被那麼多人看過,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蘇家小郎在模仿他哥的行文風格,連看他不怎麼順眼的文相公都只說了句投機取巧,輪得到同榜進士說他的文章是代筆?

    他要真的是代筆,翰林學士那關就過不去。

    人不行別怪路不平,考不過蘇小郎就造謠蘇小郎的試卷是代筆,這種人七老八十了也不堪大用。

    這麼一看,多選些年輕人還是有好處的。

    換成文相公喜歡的那種老成持重能忍則忍的進士,沒準兒謠言傳遍京城了他這個當皇帝的還不知道,不像現在,那些人敢造謠就有人敢反駁,吵的厲害了還敢動手。

    打起來好,打起來鬧出動靜能當場解決,要是謠言傳遍京城之後再著手調查,到時候查出真相也晚了。

    蘇景殊也知道這個道理,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要是不能在源頭解決謠言,明天他的狀元是他哥代筆才得來的消息就能傳遍大街小巷。

    話不多說,請官家出題。

    趙曙也不含糊,直接指著滿園春色讓他在滿朝文武和所有新科進士面前作賦一篇。

    題目并不難,難的是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動筆。

    包拯的黑臉比以往更黑,他平生最不喜胡攪蠻纏之人,新科進士不分青紅皂白說狀元的文章是代筆,殿試造假乃是欺君之罪,他們紅口白牙毫無證據怎麼敢這麼說?

    包大人沒看過殿試的試卷,富弼韓琦等人卻是實實在在的看過文章後才定的名次,很清楚試卷究竟是不是代筆。

    政事堂的相公們說大氣很大氣,說小心眼一個個的也都很小心眼,新科進士還沒進官場就說他們沒本事,這能忍?

    院子里留給新科進士們的空地方不多,那麼擁擠了也擋不住他們站的涇渭分明。

    信誓旦旦說狀元文章是代筆的那幾個孤零零的站在一邊,看上去有些可憐,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將來只會比現在更加可憐。

    當年寇準寇相公因為不滿官員按部就班升遷就壓下一大批無功無過的官員不讓升遷,如今這些進士還沒進官場就將政事堂所有相公以及閱卷的翰林學士還是官家全得罪了,別說升遷,他們有沒有官當都要另說。

    文臣那邊都知道殿試的名次排的有多慎重,尤其是前十名,前十名內部的排名要看官家的眼緣,但是從所有的進士中選出前十名卻只能看真本事。

    那是要貼出去供天下讀書人學習的文章,誰敢在這上面動手腳?

    狀元的文章是代筆的消息一旦傳出去,不光狀元本人要被指指點點,所有參與閱卷的官員都得受牽連。

    要麼是徇私舞弊明知道是代筆還假裝沒有發現,要麼是學問不夠壓根沒看出來狀元的文章是代筆。

    他們認了哪個都是名聲盡毀。

    文臣心里有底,武將那邊卻沒那麼足的底氣。

    他們沒有看貼出去的那些文章,看又看不懂還費那個功夫干什麼?

    狀元郎在御前被刁難,他們不認識狀元郎,他們元帥認識啊,小小年紀好不容易考個狀元還被污蔑,看的他們還怪緊張的。

    “元帥,聽說您和狀元郎他爹私交頗好,今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您覺得狀元郎的文章是代筆嗎?”狄青旁邊的武將壓低聲音問道,“殿試作假,真要落實了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狄青瞥了他一眼,“你知道我為什麼和狀元郎他爹私交頗好嗎?”

    旁邊的武將老實的搖頭,“不知道。”

    狄青揚起下巴,“為了近水樓臺先得月,趁狀元郎還沒進官場先和他爹打好關系,等他進了官場就能憑私交把人拐去西北軍當監軍。”

    旁邊人:???

    “啊?”

    狄青歪歪腦袋,“還不懂?”

    “懂了懂了,您都說那麼清楚了還能不懂嗎?”問話那人連連點頭,說完之後立刻和其他人說他剛從狄大元帥口中打聽來的消息。

    ——狀元郎,不得了,人家還沒考狀元的時候就被狄大元帥盯上了。

    ——什麼什麼?狀元郎那麼早就被元帥盯上了?

    ——元帥家的孩子還沒出生,是男是女還不知道,盯那麼早合適嗎?

    ——算算時間,那時候元帥還沒成親呢!

    ……

    ——狄元帥厲害啊!

    狄青盯著不遠處專心寫文章的蘇景殊,不知道他的話讓那群不靠譜的下屬傳成了什麼樣子。

    狄大元帥都沒注意,當事人更是一無所知。

    蘇景殊等宮人搬來桌椅準備好筆墨紙硯就開始寫,官家給他出了個簡單的題目,斟酌的時間太久顯得他這個狀元郎反應太慢,對不起官家更對不起他自己。

    以滿園春光為題寫賦,這個題目真不錯。

    晏相公的詩詞頗受南唐馮延巳的影響,多表現詩酒生活和悠閑情致,婉轉清麗不落俗套,和他二哥的風格截然不同。

    或者說,和他們全家的風格都截然不同。

    但是吧,按部就班學出來的讀書人不會只學一家,在找到獨屬于自己的舒適區之前什麼都能學,晏相公的風格就很適合這種春光明媚的場景。

    他們家老爹和二哥三哥的風格細究下來也不一樣,三個人的文章拿出來很容易就能看出是誰寫的,他自己倒是沒啥獨特的風格,至少他自己看來沒什麼獨特的風格,可他會模仿文風啊,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天賦異稟呢?

    崽種們,讓你們看看什麼叫名正言順的狀元郎!

    賦的字數不多,殿試要控制時間,一般都控制在一千字以內,現在那麼多人在旁邊等著,七八百字就差不多了。

    清新抒情的賞景文太長了也不合適,短短的就很好。

    水平不高怎麼了?他能模仿出來就是他的本事!

    小小蘇寫完之後滿意的放下筆,旁邊侍立的宮人不等墨跡晾干立刻拿去給官家看。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張薄薄的紙上,趙曙打起精神接過文章,剛看幾行表情就開始古怪。

    他以為這次的文章會和殿試的文章一樣模仿蘇軾,沒想到那小子這回依舊不按常理出牌,改成了模仿晏殊晏相公。

    嘖,這小心眼。

    他喜歡。

    底下人都等著傳閱文章,官家的表情那麼奇怪,蘇家小子到底寫了什麼?

    篤定狀元的文章是代筆的那些進士等了這麼時間也冷靜了下來,妒火上頭的時候什麼事兒都敢干,冷靜下來意識到剛才那麼做可能造成什麼後果都慌了。

    狀元真是代筆也就算了,他們好歹能落得個不畏強權的名聲。

    要是不是代筆,他們的仕途還沒有開始就得結束。

    以科舉為目標的讀書人大部分除了吟詩作畫寫文章外什麼都不會,沒有接受過外界的磨煉,更沒有經歷過朝堂上的勾心斗角,遇到這種涉及後半輩子前程的事情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御前不比其他地方,在瓊林苑門口的話他們還能互相推諉責任,如今官家和滿朝文武都看著,他們能站著不動就已經耗盡了全身氣力,想推諉也沒有力氣。

    官家看文章的表情不太對,是不是蘇家那小子的文章寫的太差勁讓官家看出了真實水平?

    院中寂靜的掉根針都能聽見,文章從官家手里傳下來,先到政事堂的相公們手里,再到參與閱卷的翰林學士們手中,然後順著品級依次往下傳,最後傳到新科進士們手中。

    所有人看完之後都是:這也行?

    周青松剛剛得知里面的人為什麼打起來後氣的袖子都擼起來了,也就是他沒擠進去,他要是擠進去了就不只是衣袍淩亂那麼簡單,非把那些長了張嘴卻不會說話的混賬玩意兒揍的這輩子都不敢說話不可。

    沒本事考狀元就去造謠狀元,那麼多年的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是吧?

    人他都記住了,御前不好動手,等瓊林宴結束再說。

    他們家景哥兒的好友多的很,敢在成績上污蔑他們景哥兒就別想全須全尾的走出汴京城。

    本來考中狀元是大喜事兒,他們景哥兒還是大宋最年輕的三元及第,現在全被那些家夥給毀了。

    誰家狀元郎考完試還得證明殿試上的文章是自己寫的?把監考官和閱卷官當什麼了?

    周青松火冒三丈的等著他可憐的小同窗自證,看完自證文章後也沉默了。

    不愧是他們景哥兒,這法子他還真沒想到。

    武將那邊探頭探腦等著看文章,看著文章傳來傳去就是不往他們這兒來都急了,“誒誒誒,這邊還沒看呢。”

    雖然他們大部分都看不懂,可他們狄大元帥也是讀過書的人,范文正公親自教出來的學生,就這麼把他略過去是不是不太好?

    他們武將在朝中的確沒什麼地位,但也不能當他們不存在吧?

    狄青屈起手肘給叫嚷的最大聲的家夥一下,他的水平他自己最清楚,在場那麼多讀書人他一個都比不過,也就能在這群大字不識一籮筐的家夥們面前當個文化人。

    讓他看文章有什麼用,他還能點評狀元郎的文章不成?

    趙曙敲敲桌子,看著下首幾個面色灰白的進士,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文章你們也看過了,有什麼想法?晏公附身幫他寫的?”

    晏相公工詩善文,又是真宗仁宗兩朝簡在帝心的重臣,走科舉路子的讀書人不可能沒讀過他的文章。

    蘇家小郎學的怎麼樣?能看出和晏相公的區別嗎?

    這會兒能看出他和晏相公的區別,剛才怎麼看不出他和蘇子瞻的區別?

    鬧事的幾個進士自知理虧,這時候再鬧只能讓官家更厭惡他們,心里再多怨念也不敢表現出來,為了保住前程姿態放的非常低。

    他們被豬油蒙了心,一時嫉妒才說出狀元的文章是代筆的話,現在已經知道錯了,求官家看在他們寒窗苦讀不容易的份兒上饒過他們。

    幾人聲淚俱下跪地求饒,上首要是仁宗皇帝,沒準兒就這麼放過他們了,可惜當今圣上不是仁宗皇帝。

    趙曙沒功夫聽他們哭,直接讓人將他們拖出去,方才賜下的錦袍、笏板等物還有功名盡數收回,今後也不再錄用。

    其他參與打架的進士找地方換個衣服再來參加瓊林宴,念在這次事出有因他不追究那麼多,將來再有御前失儀他就沒這麼好說話了。

    對了,空出來的那幾個名額就從後面遞補,鬧事的幾個人都是三甲的進士,想來五甲頭幾名會非常感謝他們鬧出來的這一出。

    散了散了,都準備赴宴去吧。

    果不其然,官家話音剛落,五甲頭幾名就忙不疊出列謝恩,根本不給那幾個進士求情翻身的機會。

    笑話,那幾個人翻身他們就沒法翻身,同榜進士又能怎樣,這種時候還是自家前程更重要。

    敢做就要敢當,要是誣告狀元都沒有懲罰,今後誰覺得狀元名不副實就造謠狀元殿試的文章是代筆,人家狀元倒了八輩子霉才遇上這樣的同窗。

    就要罰!就要黜落!就要把名額讓出來給後面的人!

    雖然他們的成績比不上三甲的進士,但是他們為人肯定比那幾個家夥強。

    官家,選他們當官肯定沒壞處。

    侍衛動作利索的把被黜落的幾個人扔出去,不讓他們的鬼哭狼嚎驚擾到官家和朝臣。

    蘇景殊淡定看著人被拖走,不著痕跡的朝旁邊的太子殿下眨眨眼睛,從容不迫頗有大將之風。

    趙大郎朝他豎起大拇指,臉上的笑容蓋都蓋不住。

    他現在不覺得小夥伴離京做官會被年紀比他大的官員欺負了,他們小郎吃什麼都不吃虧,只有他欺負別人的份兒,斷沒有他受欺負的道理。

    討人厭的家夥被拖出去了,接下來安心去參加瓊林宴就是。

    有前面這一出,今年的進士中肯定沒人敢在他面前找不痛快。

    日上中天,今年不用大老遠從宮里到瓊林苑,但是時間都浪費到了狀元郎自證沒有代筆上,瓊林宴開始的時候時間也沒早哪兒去。

    本朝取士不論門閥,出身已經算不上劣勢,只要有才華,一切皆有可能。

    朝中大臣中出身寒門的很多,幾十年的宦海沉浮一樣做到了官居高位,在他們眼里家世門第遠沒有才華重要,可惜今年這位萬衆矚目的三元及第沒法靠聯姻拉攏。

    學問出衆的進士很多,臨危不懼還能有急智的卻不多,尤其這還是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年郎。

    少年時驚才絕艷,可見將來的錦繡前程。

    文臣們三三兩兩說著話散去,他們過來參加傳臚大典,不參加瓊林宴。

    瓊林宴是給新科進士準備的宴席,他們想和新科進士打好關系有的是時間,不必非要趕在這個時候。

    文臣能看出文章在內涵什麼,武將們連文章都沒看,從官家問那幾個沒事兒找事兒的進士的話的時候就是懵的。

    什麼情況?怎麼還和晏公有關?

    晏公幾年前便去世了,這和他老人家有什麼關系?

    “元帥,您快去打聽打聽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怎麼越聽越懵?”武將們催著狄青找相熟的文臣打探消息,打探清楚之後再掰碎了講給他們聽,不然他們聽不明白。

    看熱鬧最煩的就是這種看不明白的熱鬧,別人都能看明白就他們看不明白的更煩人,就不能考慮考慮他們這些沒文化的人的心情嗎?

    狄青自己也想知道,于是快步追上前頭的包拯,“包大人,請留步。”

    什麼情況?景哥兒寫文章怎麼還牽扯到晏公了?

    包拯笑笑,慢條斯理的回道,“那幾個進士覺得景哥兒模仿他兄長的文章不妥,景哥兒便模仿晏相公的文風又寫了一篇,同樣是模仿,同樣能寫出幾分精髓。”

    模仿蘇子瞻的文章可以說他蘇子瞻下勁兒教,換成晏相公的文風的話,那就只能說明他們景哥兒天賦異稟。

    不過剛才做的那篇文章的確能看出那小子對晏相公的文風不如對蘇子瞻的文風得心應手,如此也更能說明他的本事。

    蘇子瞻可能提前猜題代筆,晏相公呢?

    已逝之人怎麼在大庭廣衆之下代筆?

    狄青聽完恍然大悟,“難怪官家那般反應,景哥兒這還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韓琦從旁邊路過,聽到他們說話點點腦袋,“年輕人腦袋瓜活絡,我們這些老骨頭可想不出來還能這麼自證清白。”

    文彥博:……

    文相公的臉色更臭了。

    狄青默默後退一步,感覺文相公再這麼天天生氣,早晚有一天臉比包大人還黑。

    狄大元帥告別幾位相公,面色如常轉身回去,回去後立刻被還迷瞪著的武將們圍了起來,“元帥元帥,怎麼回事?”

    “很簡單,狀元郎的文章讓那幾個污蔑他的進士想挑錯都挑不出來。”狄青把剛才從包大人那兒打聽出來的內情掰開了給他們說,頗有些與有榮焉,“不愧是本將軍看重的人才,破局也破的這麼巧妙。”

    要是繼續模仿他哥的文風,只能說明他學他哥學的好,那幾個看他不順眼的家夥沒準兒會繼續說題目是他們兄弟私底下做過的。

    換成晏相公的文風就不一樣了,晏相公的詩詞文章朝中大臣比他們景哥兒更清楚,景哥兒進京之前晏相公就已經去世,他們倆之間沒有任何接觸,晏相公不可能幫景哥兒押題還提前給他寫好文章。

    不光能自證清白,還能在滿朝文武面前再露一手。

    要不是後來這一出,在場那麼多武將誰會對狀元郎感興趣?

    狀元很風光,三元及第的狀元更風光,可是再怎麼風光在傳臚大典這日也是按部就班的走程序。

    像馮京馮大人,現在多少人記得他三元及第時的風光?還不是都是他被點為狀元後被張堯佐抓去當女婿被他拒絕然後轉頭給富相公當女婿的事情?

    景哥兒這沒有榜下捉婿的風流韻事,當著官家和滿朝文武的面兒被污蔑再自證也算是露臉了,還得感謝那幾個人給他們景哥兒爭取的露臉機會。

    自作孽不可活,你說你們圖什麼?

    狄大元帥心情頗好,說完之後立刻打馬回家,他要和公主分享今天的新樂子。

    忙活了一上午,蘇景殊早就餓了,散場之後直奔瓊林宴,就等著宴席上的美味佳肴來彌補他今天上午受到的傷害。

    瓊林宴上沒那麼多規矩,官家和朝臣都不在,這是給他們這些新科進士聯絡感情的宴席,怎麼高興怎麼來。

    原本五甲頭幾名,現在遞補進了四甲的幾位進士樂的臉都快笑僵了,端起酒杯圍在給他們帶來好運的狀元郎身邊就是感謝。

    話不多說,感情深一口悶。

    他們是敬酒的他們喝,狀元郎喝不喝隨意,酒這東西雖然很好,但是狀元郎年紀還小,晚幾年再喝也行。

    蘇景殊:???

    他不喝酒是他不喜歡,不是他不能喝。

    就大宋這和白水沒多大區別的酒還想灌倒他,未免太瞧不起他這個後世來的穿越者。

    喝就喝,又不是沒喝過,知道他在家是什麼稱號嗎?千杯不醉。

    出門不喝酒是為了照顧別人的心情,既然上趕著來和他拼,那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反正今天已經出過風頭,不在乎這個風頭來的更猛烈些。

    旁邊幾個人看的膽戰心驚,“要不算了吧,回頭我們再重新準備宴席感謝子安賢弟。”

    蘇景殊放下酒杯,臉上沒有一點兒喝過酒該有的反應,“感謝就不用了,緣分到了官位想攔都攔不住,幾位兄臺命里有官,不是我的功勞。”

    “不謝子安賢弟的話,去謝謝劉兄他們也一樣。”命里有官的幸運兒促狹道,“要不是劉兄他們慷慨相讓,我等想補缺當官還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

    蘇景殊:……

    狠還是你們狠。

    不過他喜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瓊林宴的氛圍非常好,大家免費看了場好戲,運氣好的排名往前走了走甚至升了甲,運氣更好的就是原本沒官忽然又有了官,除了那幾個被黜落的家夥,其他人都高興的很。

    四甲和三甲的官職品級不一樣,前頭被黜落了四五個人,後頭就有四五個人能升甲提高品級,也有四五個人原本沒官現在有官。

    一句“代筆”改變了那麼多人的命運,他們怎麼能不感謝那幾個大功臣。

    事情已經結束,蘇景殊還不知道當時里面到底是怎麼回事,打聽到最開始和那幾個人起爭執的同年進士就端起酒杯過去感謝。

    他這個當事人被堵在外面進不去,聽到的全是傳了不知道多少手的消息,要不是里面忽然打起來,他怕是到瓊林宴結束都不知道那些人說的不是他哥空降殿試而是他這個狀元來的名不正言不順。

    感謝,必須得感謝。

    “不用不用,我們就是聽不慣他們的酸言酸語,真正出力的還是子厚兄。”最開始和那幾人起爭執的進士連忙擺手,然後把不遠處和人說話的章惇拉過來,“那個姓劉的吵不過我們就想動手動腳,我們本來不打算還手的,子厚兄聽不得他們一口一個偏袒舞弊,直接一腳把人踹到了墻上。我們一想也不能讓子厚兄一個人出風頭,于是就都上了。”

    真正動手的其實沒多少人,後面那些連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就上趕著湊熱鬧,他們衣衫淩亂不是打架打的,單純就是擠出來的。

    蘇景殊:……

    你們、很不大宋。

    章惇被揪出來之後有些不好意思,“子瞻子由都曾來信讓我照顧子安賢弟,那些人信口雌黃污蔑人,我等同榜進士總不能看著不管。”

    他也想考狀元,比在場所有人都想考狀元,上一屆科舉因為狀元是他侄子直接回家重新學,這一屆要是再考不好,他這幾年的努力就成了笑話。

    可是他再怎麼想也沒和那幾個人一樣連文章都不仔細看就污蔑人家是代筆,人貴有自知之明,要是蘇子安的本事都不能點為狀元,他們這些人誰有資格當第一?

    他們這些同為一甲的進士尚且不敢這麼說,幾個三甲的進士哪兒來的自信覺得成績有問題?

    至于踹人,好吧,他承認他有點遷怒了。

    他又學了三年還是沒考上狀元,還不準他心里有點氣?

    蘇景殊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覺得他對大宋的讀書人有點刻板印象,以後一定改。

    瓊林宴熱熱鬧鬧的過去,蘇狀元的人緣出奇的好,年紀小不是問題,有本事就足夠讓所有人主動對他拋出橄欖枝。

    進士們還要在京城待幾天,等同年錄印出來發到手上,然後朝廷下令他們能回家的時候才會離京。

    同年錄和後世的同學錄差不多,里面的內容更詳細,除了科詔、省試考官、場次、殿試考官、御試策題、貢士名錄之外還有殿試的名次,每個進士的姓名籍貫都寫的清清楚楚。

    這幾天會有御藥院的人找他們打聽消息,打聽完了印成同年錄發到每個進士手中,這就是今後他們遇到事情後可以麻煩的人員名單。

    ——同年,菜菜,撈撈。

    雖然關系不如親兄弟那麼硬,但是只要不是涉及身家性命的大事,一般情況下有同年之宜能撈都會撈。

    人緣不好的話那就算了,人緣太不好的話別說同年了,親兄弟都不一定會撈。

    殿試放榜時發生的事情很快以各個衙門為中心傳遍京城,開國那麼多年頭一次出現狀元郎被污蔑殿試的試卷不是自己寫的,這種消息想壓都壓不住。

    等瓊林宴結束,京城已經充滿義憤填膺的老百姓。

    那幾個被取消功名的進士還想惡人先告狀趁百姓不知道消息去傳狀元郎名不副實,反正他們的後半輩子已經毀了,再壞也就是這樣,憑什麼蘇家小子還能繼續風光?

    結果他們還沒來得及傳謠言,關于他們的謠言就先出來了。

    有人說他們的文章不是自己寫的,有人說他們中進士都是運氣,還有人說他們能考過解試都是和解試主考官閱卷官做了交易。

    他們、他們分明是憑本事考中的進士,憑什麼說他們都是靠運氣?

    幾個人的鼻子都要氣歪了,正當他們和人吵的不可開交的時候,店家將他們的行李都扔到了外面,說是這些天的房錢不要了,只求他們趕緊離開別壞了店里的風水。

    龐昱和趙清在蘇家門口、啊不、開封府門口蹲著,倆人難得同仇敵愾,要不是開封府修理為非作歹的衙內時完全不給衙內們的爹留面子,他們倆甚至想直接帶上仆從把那幾個滿嘴胡說八道的家夥扔出汴京城。

    他們小郎的狀元郎是憑本事考的,他們說代筆就代筆啊?

    要是殿試代筆那麼簡單,三年後他龐昱就是下一屆的狀元!

    胡說八道是吧?污蔑是吧?誰還不會了?

    都是他們玩剩下的手段,欺負誰呢?

    兩個身份尊貴的小衙內在開封府門口蹲著,他們倆這次沒犯事兒,衙役也拿他們沒辦法,只能找了展昭過來陪他們一起在門口蹲著。

    展昭:……

    他有辦法還是怎麼?讓他過來有什麼用?

    龐昱罵罵咧咧,轉過頭看向旁邊托著臉不說話的展昭,“展護衛,你不生氣嗎?”

    展護衛和他們小郎關系那麼好,景哥兒在殿試放榜現場被污蔑,是可忍孰不可忍,展護衛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看他,他都氣的會說成語了。

    展昭無奈嘆氣,“包大人說了,景哥兒當場就證明了清白。如今滿朝文武都知道景哥兒寫文章厲害的很,不光能模仿他兄長蘇子瞻,還能模仿晏相公,甚至可能所有人的風格都能模仿。景哥兒又不吃虧,我生什麼氣?”

    龐昱頓了一下,“也是哦。”

    不行,他還是生氣。

    龐衙內氣鼓鼓的捏緊拳頭,只等正主回來就琢磨怎麼反擊。

    展昭搖搖頭,正想再說什麼,忽然看到熟悉的人影朝這邊掠過來,“五爺?”

    白五爺披星戴月趕到京城,路上顧不得講究太多,看上去和以往整潔愛干凈的錦毛鼠白玉堂判若兩人,“包大人在嗎?我要見包大人。”

    展昭立刻帶他去書房,“怎麼了?”

    白玉堂長出一口氣,語速飛快說道,“荊州災荒民不聊生,饑民等不到朝廷的賑災糧要進京狀告荊湖兩路轉運使王倫,如今已經快到開封府了。”

    第116章

    *

    白玉堂剛過正月就離開了金華府,他計劃的很好,春闈放榜應該是二月底三月初,他二月初離開金華府,路上再怎麼耽誤,一個月的時間也足夠他趕到京城。

    景哥兒春闈那麼要緊的事情,他得在京城親眼見證。

    結果可好,不光沒能在春闈放榜之前趕到京城,甚至連殿試放榜都沒趕上。

    從金華府到京城原本不用過荊州,但是他想著汴京不缺好東西,只花錢顯不出他的獨特來,荊湖兩路是中原和南方的交通要道,有許多商隊在那里中轉,于是就拐去荊州看看能不能搜羅些新鮮玩意兒給他們景哥兒當賀禮。

    雖說天下所有的好東西都匯聚在汴京,但是難保路上扔了什麼好東西讓他撿個漏。

    不知道景哥兒春闈考的怎麼樣沒關系,只要去考了就是勝利,考的怎麼樣都值得慶賀。

    天下那麼多讀書人,有幾個能走到春闈這一步?

    他們景哥兒才十幾歲,能有資格參加春闈已經很厲害了好吧。

    白五爺想著在荊州待幾天就換陸路,雖說慢了點兒,但也能趕在月底進京,萬萬沒想到撿漏沒撿著,還遇上了荊州災荒。

    沿路百姓拖家帶口在官道上乞討,一個兩個他能幫,成千上萬他怎麼幫?

    打聽之後才知道,荊州遭災之後朝廷的賑災糧一直發不下來,荊湖兩路轉運使王倫喪盡天良魚肉百姓,逼的饑民走投無路只能想辦法進京告御狀。

    看吧,百姓走投無路也只能進京告御狀,換成被逼急了的江湖人,那些欺壓百姓貪墨賑災糧的官兒一個都別想活。

    白玉堂剛知道沿途發生了什麼的時候火氣上頭想手刃貪官,冷靜下來後又覺得不太行。

    貪官污吏是殺不完的,當務之急是趕緊讓災民收到賑災糧。

    先讓受災的百姓活下去,然後再想法子處置那些貪官。

    江湖人插手官場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稍有不慎還會被那些當官的倒打一耙,這事兒只能朝廷來管。

    朝廷的問題要朝廷自己解決,荊州的官場沆瀣一氣,他上去就把那些貪官污吏殺了的確能泄憤,然後呢?

    他被朝廷通緝,那些貪官污吏非但不會被繩之以法,反而會因為死在他手里保住了好名聲。

    不行,他已經不是那個對朝堂一無所知的白玉堂,休想讓他出力還不討好。

    他可以出力干活,也可以不要回報,但是他得讓人知道活兒是他干的,不然多虧啊。

    白五爺見不得那麼多百姓在他眼皮子底下受苦受難,打聽清楚是怎麼回事後立刻開始琢磨這事兒要怎麼辦。

    荊湖兩路轉運使王倫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試圖進京告御狀的百姓中很多都被他害的家破人亡。

    轉運使是多大的官?手里有多大的權?

    不知道,不過不重要,轉運使再大總不能比包大人還大。

    遇事不決去開封府,找包大人告狀就完事兒了。

    白玉堂在荊州耽擱了些時日,擔心那些要上京告御狀的百姓被王倫暗害,一路護送他們到開封府附近才加快速度進城報信

    他進京之前搜集了不少王倫草菅人命的證據,還有荊州那些和王倫狼狽為奸的官,朝廷要是想查,荊州的官兒得換下去一大半。

    展昭聞言不敢耽擱,立刻讓他去包大人跟前解釋到底是怎麼回事。

    荊州發生水災,朝廷得到消息後一直在忙活賑災事宜,要是賑災糧一直沒有發到災民手中,朝中這些天都忙活了些什麼?

    地方有災,包拯也一直關注著災情,從京城運糧去荊州頗有不便,此次的賑災糧多是兩廣、四川、江西等周邊地區調度,只有政事堂發出的政令才能讓周邊地區聽命行事。

    荊湖兩路轉運使王倫賑災不利,他已連上兩本參奏王倫,官家也已命御史臺前去荊州查證,只等御史臺的官差回來便能知曉他到底有沒有用心賑災。

    “他那哪是賑災?分明是把所有的賑災糧都吞到他自己的口袋里,連一粒米都不給受災的百姓留。”白玉堂罵罵咧咧,從隨身攜帶的小包裹里翻出幾本賬本呈上,“包大人您看,這是我在王倫書房的密室里找到的證據,明明倉庫里有糧食,那混賬玩意兒寧肯看著百姓餓死也不愿意開倉放糧。”

    他在王倫府盯了好幾天,為了不打草驚蛇沒把原本帶到京城,而是將里面的交易內容抄了一遍,原本在抄完之後又送了回去。

    那王倫看上去人模人樣,實際上就是個衣冠禽獸,偏他為人處世的手段很厲害,荊州士紳大多被他籠絡,籠絡就籠絡吧,他竟然還讓那些士紳聯名上表對他歌功頌德。

    水災還沒結束,受災的百姓沒吃沒喝,這種民不聊生的情況下那些士紳竟然還真的給官家寫了陳情表歌頌王倫的功德說他為政清廉愛民如子,真是為了錢連良心都不要了。

    白五爺越說越氣,罵完之後又小聲說道,“那什麼,包大人,荊州的災民太多,善心的富家大戶也沒有多少余糧,我離開荊州的時候就把城外的常平倉給開了。”

    災民都要餓死了官府還死守著不肯放糧,他沒有直接殺上貪官家門已經是忍了又忍,臨走之前開個倉放個糧應該不是什麼大罪過吧?

    包大人審案要同時考慮到律法和情理,他開倉放糧是為了救受災的荊州百姓,是情有可原,看在他主動告知的份兒上,回頭審到災民哄搶常平倉的時候能不能別抓他?

    那些百姓都要餓死了,糧食放著也是放著,就該拿出來給百姓活命。

    即便沒有他開倉放糧,災民被逼到絕路也會去爭搶糧食,到時候不知道會有多少災民死在爭搶之中,不如直接打開常平倉保住那些百姓的性命。

    大不了事態平定下來後受罰,受罰也好過餓死。

    這事兒本就不是百姓的過錯,要不是貪官污吏把官家的糧倉當成私産,荊州百姓不去爭搶也能得到屬于他們的賑災糧。

    錯的是那些貪官污吏,他和百姓都是無辜的。

    沒錯,就是這樣。

    白玉堂小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越說越覺得自己沒錯,說到最後理直氣壯看著甚至能和包大人對著拍桌子。

    包拯面容嚴肅,“本官馬上去面見官家,此事若真如白義士所說,白義士非但無過,反而是大功。”

    白五爺矜持的擺擺手,“大功就不用了,朝廷趕緊把荊州那些魚肉百姓的貪官處理了才是正經。”

    他在京城待過的時間不長,時間不長也擋不住他已經立下了好幾件大功。

    功勞不功勞的不重要,能讓百姓過的好點才是真。

    沒辦法,誰讓他錦毛鼠白玉堂是為國為民的大俠呢。

    白五爺不著痕跡的瞥了眼旁邊的御貓,感覺腰桿挺的更直了。

    府衙門口,龐昱和趙清看著匆忙進去找包大人的展昭和白玉堂,面面相覷,“展護衛是不是嫌我們煩了?”×2

    話說出口,倆人立刻又說道,“肯定是嫌你煩。”×2

    龐昱:……

    趙清:……

    “別學我說話。”×2

    兩個人都氣的不行,幸好這時候蘇景殊從瓊林苑回來,不然他們倆能在開封府門口打起來。

    今年的進士少了打馬游街從皇宮到瓊林苑的流程,散夥的時候也沒那麼多規矩,時間差不多了就各回各家繼續慶祝。

    別人對少了打馬游街流程有什麼想法蘇景殊不清楚,反正他自己覺得沒這個流程正好。

    打馬游街啊,比榜下捉婿還可怕,榜下捉婿還能靠兩條腿跑,游街的時候連跑都不能跑。

    據他兩個哥哥說,那感覺誰去誰知道。

    成過親的年輕進士開開心心“一日看遍長安花”,沒成親的就比較慘了,全汴京的花都能砸到他們身上,到了瓊林宴後洗澡換衣服都壓不下身上的花香。

    縮短流程好,他可不想被鮮花腌入味。

    小小蘇高高興興回家,準備回家之後繼續慶祝,二伯是家里第一位進士,他是家里第一位狀元,還是三元及第的狀元,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兒,今天不光要和爹娘姐姐一起慶祝,還要把祖父祖母的牌位請出來一起慶祝。

    然而他剛從馬車上下來,龐衙內和趙世子就沖到了眼前。

    龐昱:“景哥兒!”

    趙清:“子安!”

    這次終于沒再重合。

    蘇景殊被他們倆嚇了一跳,“你們怎麼在這兒?”

    “我們都在這里等半晌了。”龐昱急吼吼催著他進家,“現在全京城都知道你在殿試放榜時被同榜進士刁難,那幾個刁難你的家夥已經被趕出客店,接下來要殺要剮你說怎麼辦?”

    “龐昱你能不能別那麼急,咱們上門就是客,你見過誰家客人比主人還急的?”趙清用蠻力把龐昱扯到後面,上前一步占了他剛才的位置繼續說,“子安,你想好了之後我去干,反正宗室子弟打出人命也不會一命償一命,本世子可以讓那幾個不長眼的家夥挨了揍也不敢說什麼。”

    蘇景殊:……

    他是不是錯過了什麼?已經快進到要喊打喊殺的地步了嗎?

    還有,你們倆的思想很不健康,哪能隨隨便便就喊打喊殺?

    龐昱被搶了位置氣的不行,“我和景哥兒關系好,我到他家和回自己家一樣,你跟著湊什麼熱鬧?”

    趙清哼了一聲,“你把子安家當自己家,問過子安爹娘的意見嗎?”

    龐昱:……

    啊啊啊啊啊啊啊!!

    混蛋!!!

    蘇景殊擡頭望天,等倆人都冷靜下來才帶他們進家,先去找爹娘姐姐報個喜,然後回他自己的院子盤問他去參加瓊林宴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

    他在官家和滿朝文武面前被刁難的事情應該藏不住,文武官員回衙門的路上就能把事情傳遍京城,不過這事兒他沒吃虧,傳遍京城也算是替他揚名,權當是被刁難的報酬了。

    被刁難的是他,怎麼這倆人看著比他還著急?

    “你可是小爺的朋友,小爺的朋友在金榜題名時被人刁難,還不許小爺著急?”龐昱在開封府門口蹲了那麼久其實已經平復了心情,但是再提起來還是生氣,“小爺為你燒了那麼多香,怎麼能被那幾個小人給壞了好事?”

    “得了得了,我說你夠了哈。”趙清聽的頭疼,“人家子安的狀元是憑本事考的,和你有什麼關系?”

    眼看著兩個人還要吵,蘇景殊趕緊上前把人分開,挨個兒安撫下來之後總算弄清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傳臚大典之後發生的事情的確很快傳遍了京城,龐衙內只聽了前半截,聽完之後火冒三丈,後半截沒聽就出門要去瓊林苑找他爹讓他無所不能的老父親想辦法黜落那幾個沒事兒找事兒的混賬玩意兒。

    出門沒多久遇到同樣要去瓊林苑的趙世子,倆人對了對消息,這才把事情聽全乎了。

    既然那幾個家夥已經被官家黜落,那他們也沒必要大老遠的跑去瓊林苑為小夥伴出氣,留在城里守株待兔就行。

    傳謠言是吧?他們也會。

    他們不光能傳謠言,還能讓那幾個人在京城沒有立足之地。

    好歹當了那麼多年的紈绔子弟,這種事情再干不好還算什麼紈绔?

    其實不用他們和店家打招呼店家也不會留那幾個人,新科進士的住處大多在貢院附近,店家就靠店里住了幾個進士為噱頭招攬生意,就差把考中進士的讀書人當祖宗捧著了。

    房錢肯定是不收的,店里住的進士越多接下來幾年的生意越好,下一屆春闈的生意全靠這一屆的成績撐著,要是店里出了個狀元,狀元住的那間房的價格能炒上天。

    可惜今年的狀元在京城有宅子,人家不住客店。

    那幾個進士在客店享受了那麼些天的追捧,殿試放榜後卻因為誣告狀元被黜落,人品問題比學識不夠更讓人瞧不起,店家會讓他們留在店里才怪。

    龐昱氣哼哼,“被趕出客店還不夠,最好把他們的腿打斷,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胡說八道。”

    趙清扶額嘆氣,“應該是把嘴巴縫上,打斷腿有什麼用?”

    蘇景殊:……

    要不要這麼兇殘?

    小小蘇抹了把臉,拉著倆人到屋里坐下要給他們上律法課。

    他知道小夥伴是為他抱不平,感動歸感動,教育也是真的要教育。

    阿崽啊,咱這不是正經大宋,是包青天世界的大宋,包大人的龍頭鍘真的能鍘皇親國戚。

    趙世子將來會不會犯事他不清楚,龐昱這里可危險的很。

    包青天的劇情他記得的不多,但是里面的的確確有鍘龐昱這一出。

    龐太師身為太師都沒能把人救下來,可見他將來犯的事情有多大。

    勿以惡小而為之,小錯小錯慢慢就積累成了大錯,現在扭轉還能扭過來,等將來真的犯下大錯再給他講道理就來不及了。

    龐昱剛進屋時還不知道小夥伴要說什麼,聽著聽著發現全是些聽不懂的律義條例臉色一下子就垮了下來,“景哥兒景哥兒,國子監有明法科轉教律義條例,我們不想聽這些。”

    趙清的臉色沒比他好哪兒去,聽了幾句後跟著苦著臉討饒,“剛才喊打喊殺都是說著玩的,我們倆平時連打架都只能偷偷摸摸的打,真要過火了被打斷腿的還得加上我們。”

    他爹是可以參與朝政的實權王爺,宗室王親都盯著他們家,他要是真的弄出人命,就算不用一命償一命也好過不哪兒去,他爹為了堵住悠悠之口只可能從重處罰。

    他們家是這樣,龐昱家也沒好哪兒去,他們倆和那些欺男霸女的紈绔子弟真的不一樣。

    龐昱和趙清使了個眼色,倆人挪到門口,已經做好說完最後一句立刻逃之夭夭的準備,“景哥兒,剛才白大俠來到開封府要見包大人,看上去像是有要緊事,我和趙清去府衙打聽打聽,你剛從瓊林苑回來,快洗洗歇著吧。”

    蘇景殊眨眨眼睛,“白五爺回來了?走走走,我們一起去。”

    白五爺先前讓展貓貓傳話說春闈放榜之前就能抵達京城,如今殿試都放榜了才終于現身,不知道被什麼事情給絆住了。

    一進京就要找包大人,感覺不是小事。

    也是,小事的話五爺自己就能解決,不會耽擱那麼長時間,更不會一到開封府就去見包大人。

    龐昱悄悄松了口氣,不念叨他了就好,景哥兒念叨起來比國子學里的直講先生還可怕。

    三個人急急忙忙去隔壁開封府打探消息,出門時正好看到包拯的馬車走遠。

    白玉堂將問題扔給開封府,放下心里的大石頭後總算感覺輕松了些,也終于想起來他進京的最初目的。

    展昭拍拍他的肩膀,“殿試今日放榜,景哥兒被點為狀元,不光如此,他還是大宋開國以來最年輕的三元及第。”

    白玉堂:!!!

    “三元及第!!!”

    老天爺啊,這是他能結識的人嗎?

    “雖然有幾個人不服氣,但是景哥兒憑本事讓那些人閉上了嘴巴,五爺待會兒可以自己去問他。”展昭簡單說了幾句,然後帶上衙役去城外等那些想要進京告御狀的荊州災民。

    汴京城每日來來往往人數衆多,若是只有幾個人也就算了,按照五爺的說法,進京的災民足有數百人,那麼多人沒有路引直接進京,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要攻打京城。

    為了避免造成誤會,他們得在災民進京之前將人安撫下來。

    打探消息三人組目送包大人的馬車走遠,轉身還沒進到府衙,就又看到展護衛帶人出去。

    龐昱咽了咽口水,“開封府抓我們的時候從來不會動用展護衛。”

    能動用展護衛的都是大案,可見白大俠帶來的肯定不是小事兒,至少不是打架斗毆這樣的事情。

    緊接著,白玉堂也從府衙出來,看到不遠處的三個人立刻沖過去興沖沖說道,“景哥兒考了狀元?是真的嗎?三元及第的狀元郎?!”

    這會兒的白五爺看上去很是輕松,龐昱又有些拿不準了,“到底是大案還是小事兒?”

    說話地點從蘇家換成隔壁白家,這回連龐昱都不敢自來熟了,這地方他也是第一次來。

    治平二年的狀元郎姓蘇名景殊已經傳遍京城,還有龐昱和趙清這兩個熟知坊間各種傳聞的衙內在,白五爺人不在京城也不耽誤他知曉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情。

    蘇景殊托著臉看著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三個人,已經能猜到待會兒可能會發生什麼。

    果不其然,白玉堂聽到有人不服狀元人選是造謠狀元的文章是代筆後火冒三丈,“那幾個混賬玩意兒在什麼地方,五爺非得讓他們知道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不可。”

    欺負他們景哥兒年紀小是吧?

    景哥兒年紀小,他身邊的人年紀可不小。

    蘇景殊無聲嘆了口氣,等龐昱和趙清七嘴八舌把人攔下來才打起精神問白玉堂路上怎麼耽擱那麼長時間。

    “荊州水災,官員魚肉百姓不肯開倉放糧,五爺帶了幾百個災民一起進京告御狀,所以腳程慢了些。”白玉堂伸了個懶腰,語氣淡定的好像在說今天天氣很好。

    旁邊三個少年郎:???

    蘇景殊:“進京告御狀?”

    龐昱:“帶著災民?”

    趙清:“還幾百個?”

    天吶,難怪包大人急忙忙出去,難怪展護衛也急忙忙出去,開封府外有幾百個進京告御狀的災民,他們不急就有鬼了。

    趙清敲敲腦袋,“不對啊,我記得朝廷已經從各地籌集了賑災糧運往荊州,糧倉有糧那些官員為什麼不肯開倉放糧?”

    “我爹好像也說過荊州水災的事情,不過那是半個月之前的事情了。”龐昱想了想,想來想去只能想起來他爹提過這事兒,再多就想不起來了。

    蘇景殊這些天不是忙春闈就是忙殿試,新科進士們湊在一起要麼是風花雪月要麼是暢想未來,對荊州的事情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龐昱和趙清還能說上幾句,他連一句話都插不上。

    所以說新科進士必須得下基層,就像他現在這樣,考上進士後除了寫詩作賦其他可謂是一竅不通,就算策論寫的好也是紙上談兵。

    而大宋的宰輔,十個有九個都出自進士科。

    要是沒下過基層,寫出來的東西都虛的立不住腳,別說治國了,給他們個村他們都不一定能治理好。

    白玉堂將事情上報開封府後無事一身輕,包大人已經知道荊州的事情,接下來的事情不用他再操心,包大人自會想辦法處理的妥妥當當。

    要是連包大人都靠不住,朝中也沒幾個能靠得住的了。

    白五爺對包青天有著盲目的信心,不只他,他帶來的那些災民也是這麼想的。

    進京告御狀找的不是皇帝,而是找開封府的包青天。

    皇帝可能被蒙蔽,包青天一定會給他們做主。

    蘇景殊揉揉臉,心道幸好他們包大人是主角,但凡換個世界觀他們包大人在民間有那麼大的名望就得功高蓋主然後涼涼。

    哦,不對,這是大宋。

    大宋就不一定了,一切皆有可能。

    案子涉及到的官員很多,白玉堂沒給幾個小孩兒多講,他這一路上操心勞力累的不輕,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將事情交出去可得好好歇歇。

    蘇景殊很有眼色的帶上龐昱和趙清離開,讓白五爺在家好好休息,什麼時候休息好了什麼時候再出門。

    事關賑災糧,朝中牽扯進去的只怕也不少,這種事情問白五爺不如等包大人回來。

    也可以等龐昱問龐太師,或者趙清問八王爺。

    如果能問出來的話。

    沒有進入朝堂就是這點不好,他們對朝中的黨派恩怨一無所知,想猜都不知道往哪兒猜。

    “荊湖兩路轉運使王倫,這人我知道。”龐昱壓低聲音,“他妹妹是仁宗皇帝的才人,據我姐姐所說,那個王才人非常討厭。”

    他姐姐那麼好的人都覺得那人討厭,王才人肯定非常討人厭。

    妹妹討人厭,哥哥十有八九也不是什麼好人。

    龐衙內皺了皺鼻子,無腦站在姐姐那邊。

    趙清白了他一眼,確認這家夥的話沒有任何參考價值,“我怎麼聽說王倫在官場上名聲極好?”

    龐昱撇撇嘴,“裝的唄。”

    壞人會把“我是壞人”四個字寫在臉上嗎?肯定不會。

    朝中那麼多官員,好官壞官都有,誰能一眼就能看出來那是好官還是壞官?

    再壞的官出門在外都能僞裝出一副好人模樣,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這種事情他見多了。

    他們倆說什麼都沒用,那王倫是好事壞得看包大人的判斷。

    那麼多百姓不遠千里從荊州到京城告他的狀,想來也知道不是什麼好人。

    時候不早了,景哥兒回家休息,他們明天再來。

    龐衙內和趙世子說完之後自顧自走遠,看的蘇景殊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行吧,明天再見。

    京城外面有幾百災民等著告御狀,蘇景殊這會兒也高興不起來了,皺著眉頭回到家里,看他爹正高興的喝著小酒兒于是過去問老爹知不知道荊州水災的事情。

    老蘇的確知道這事兒,不過也沒覺得事情有多嚴重,“朝廷已經想法子籌集糧食賑災,朝中那麼多人都在看著,應該很快就能解決。”

    蘇景殊看了他一眼,小聲說道,“沒解決,荊州的災民一粒糧食都沒見著,已經結伴進京告御狀了。”

    蘇洵頓了一下,放下酒杯問道,“進京告御狀?”

    “白五爺說的,說是最遲明天中午那些災民就能抵達開封府。”蘇景殊指指隔壁,這事兒沒必要藏著掖著,就算他現在藏著掖著,等明天災民進京事情一樣能傳遍大街小巷。

    老蘇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貪污賑災糧,這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本朝士大夫不以言獲罪,到仁宗皇帝時發展成不管士大夫犯什麼錯都不會過殺手,可貪污賑災糧不是一般的罪名,真要落實的話,不知道官家會不會把那些蛀蟲送上鍘刀。

    救命的糧食也敢貪,心都黑透了。

    荊湖土地沃衍,最為出産谷米財物之處,可惜早年戰亂加上近些年的賊寇橫行導致元氣大傷,若非如此,荊湖之地的存糧便足以應付各種天災。

    蘇景殊坐在旁邊聽他爹講荊湖等地的事情,聽著聽著也跟著嘆氣。

    荊湖兩路以洞庭湖、雪峰山為界分為荊湖南路和荊湖北路,簡稱就是湖南路和湖北路,和後世的湖南湖北不太一樣,但也沒差太多。

    那地方是中原和南方各地的交通要道,也是大宋和南方各族的接觸地帶,往北是中原,往南是“蠻區”,也就是少數民族部落聚居的地方。

    流放官員為什麼往那邊流放?因為那些地方實際上由當地的少數民族在管,朝廷的官員名義上統轄地方,事實上和擺設差不多。

    流放過去的官員有本事的話能想辦法將那些地方徹底納入大宋的統治,沒本事的話就只能當個擺設,而被流放的官員大部分都沒那麼高的心氣兒,所以那地方現在依舊不怎麼聽朝廷的話。

    前些年荊湖兩路飽受戰亂之苦,特別是湖北路,連糧食的自給自足都做不到,年年都要從兩廣川蜀等地調糧去支援,如今遇到水災,荊湖兩路沒法自救,只能上疏朝廷請求支援。

    大宋開國時為了集中財權置諸路轉運使掌一路財賦并監察地方官吏,除此之外還兼領維持治安、清點刑獄、舉賢薦能等職責,實際的職權比正經的一把手還大。

    王倫那個荊湖兩路轉運使在荊湖一帶只手遮天,他要是帶頭貪污賑災糧,底下的官員想開倉放糧也不敢動。

    京郊別院,趙曙有了屬于他的天子門生後正高興著,然後就等到了表情不怎麼友善的包拯。

    白玉堂帶來的賬本很有用,但是想給王倫定罪還是得有原本。

    包拯將賬本呈到御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然後拱手道,“官家,臣敢請官家降旨將王倫調回京城交付有司審問。”

    趙曙的眉頭皺的死緊,“先前包卿兩次彈劾王倫,朕已經派御史臺前往荊州查證。方才御史臺的奏疏送過來,上面稱包卿的彈劾查無實據,還送來了荊州各界士紳聯名給御史臺所上的陳情表,說那王倫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

    如果白玉堂呈上來的這些都是真的,御史臺的奏疏又怎麼說?

    荊湖兩路不光有貪官污吏欺上瞞下,連御史臺也跟著他們一起為非作歹置百姓的死活于不顧?

    包拯接過宮人送來的陳情表,看上面將王倫夸的天花亂墜心情毫無波動,“上表的只有荊州士紳卻無百姓,難不成荊州沒有能讀書寫字的百姓?”

    還是說百姓因為災荒都快要餓死了?

    趙曙捏捏眉心,站起身來沉聲道,“包卿,白義士說荊州的災民最遲明天抵達京城,屆時讓他們不要進京,直接來別院見朕。”

    “官家不可。”包拯立刻反對,“災民長途跋涉來到京城,不知是否混進別有用心之人,展護衛已經帶人去城外接應,開封府自會接待災民,官家不可冒險。”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不能因為急于得知真相就讓大量災民近身。

    他可以保證白玉堂沒有壞心,但是不能保證那麼多災民全都能保持理智。

    誰也不知道災民里面混了些什麼人,最好直接在城外將人攔下,他帶人出城前去詢問,然後再把狀紙帶來交給官家過目。

    官家若是想親自問話,可以等他見過那些災民挑幾個帶到別院。

    不管怎麼說,肯定不能讓那些災民直接到別院來。

    趙曙輕嘆一聲,“朕不能輕易涉險,包卿就能輕易涉險了嗎?”

    包拯眸光微動,但是態度依舊堅定,“官家可還記得無憂洞一案?”

    趙曙愣了一下,“此事和無憂洞有何關系?”

    荊州水災是天災,荊湖兩路離京城千里之遙,目前官府查到和無憂洞有關的只有中牟縣的念奴嬌,除此之外便沒有別的線索。

    “官家,中牟縣念奴嬌中救出來的女子有川蜀荊湖人士,臣當時便對幕後之人有所猜測,只是找不到證據,所以一直不曾提起。”包拯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他的猜測說了出來,“荊州是荊湖兩路的門戶,襄州也是?”

    趙曙陷入沉默,好一會兒才又說道,“包卿懷疑,襄陽王有異心?”

    “臣斗膽,自請前去荊湖兩路一探究竟。”包拯又是深深一禮,“官家,無憂洞是為斂財,賑災糧一粒不放是為糧食。荊湖兩路近些年年年從川蜀兩廣運糧接濟,那麼多年下來,豈會因為一州的水災就捉襟見肘?”

    荊湖一帶土地富饒,朝廷近些年對那邊的發展非常重視,不至于那麼多年過去種出來的糧食還沒有辦法自給自足。

    這些年川蜀兩廣等周邊地區年年往那邊輸送糧食,今年荊州水災,運往荊州的賑災糧比以往更多,荊州官府不開倉放糧反而繼續和朝廷要糧,其中必然有詐。

    他不敢說襄陽王一定有異心,但是此事若是真的和他猜測的一樣,那就不只是地方官貪墨賑災糧那麼簡單了。

    真要和他猜的一樣,先前懸置未破的無憂洞一案也能續上線索。

    真相究竟如何,只等他親自到荊湖兩路去查。

    事關大宋江山的安穩,趙曙不敢掉以輕心,“此事容朕想想。”

    年輕的皇帝先是上前將包拯扶起來,然後命人將八賢王和政事堂幾位相公都請到書房議事。

    如果襄陽王真有反心,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放包拯以身犯險。

    開封府外,展昭帶人等在官道上。

    白玉堂說進京的災民足有數百,那麼些人可不好安置,萬一里面有誰想鬧事,災民情緒不穩定肯定也會跟著鬧。

    京城的百姓安逸慣了,沒怎麼見過災民鬧事,直接將人放進城太危險,得想辦法讓他們在城外安置下來。

    “展護衛,你看那些是不是進京告狀的災民?”忽然,張龍猛的站起身,指著遠處的煙塵震驚道,“這是數百?幾千都有了吧!”

    趙虎下意識按住刀柄,“展護衛,這些災民……怎麼看著像是要攻城?”

    他沒有看錯的話,那些人扛著的是攻城用的檑木吧?

    “情況不對,你們先回城樓。”展昭眸光一沉,立刻讓他們倆帶衙役回城樓,然後再去通知驍雄軍指揮使,讓禁軍趕緊調兵過來以防萬一。

    白五爺怎麼搞的,不是說只有幾百個人嗎?

    第117章

    *

    穿越有風險,體驗需謹慎。

    蘇景殊穿越之後才發現這個世界和他以為的有多不一樣,比如說大宋適合穿越這個彌天大謊,要不是他真穿到了這里沒準兒就信了。

    後世很多人以為大宋是個自由的朝代,商業繁榮貿易發達,晚上沒有宵禁可以隨意出門溜達,興致上來了想上哪兒旅游就上哪兒旅游,山清水秀好不快活。

    事實上那只是金字塔尖尖上那一小撮兒人能過上的日子,大宋的百姓非但沒有遷徙的自由,反而被管控的更嚴。

    大宋開國不立田制不抑兼并,放任民間土地買賣,導致富者田連阡陌,窮者無立錐之地。

    有田産的百姓在戶籍冊子上稱為主戶,沒有田産的百姓是客戶,主客戶在待遇上有云泥之別,官府按戶等高下攤派賦稅差役,有勢力的上等主戶依仗權勢橫行鄉里,下等主戶和客戶則是水深火熱備受剝削。

    比起田産雖少但還有點家底的下等主戶,客戶的處境更加艱難。

    客戶大部分都是佃農,他們名義上不是地主的部曲、奴隸,實際上人身自由依舊控制在地主手中,實際處境甚至比前代的部曲、奴隸更差。

    非但如此,因為他們的戶籍是獨立的,還要承擔朝廷的賦稅勞役。

    越有錢的越有辦法規避賦稅,什麼時候都是這樣。

    上等主戶不樂意交稅,但是朝廷要收的賦稅有定額,于是那些勞役賦稅就轉嫁到下等主戶和客戶身上。

    客戶靠租種地主的田地生活,地租一般是對半分,要是租牛的話就是繳納六成,辛辛苦苦一整年,留下來的勉強夠溫飽,這還是在風調雨順的情況下。

    要是遇到災年,是死是活就只能聽天由命。

    仁宗皇帝在位時曾在朝堂上說起過民間主客戶的事情,想著緩和一下民間客戶的處境,不過提了幾句之後也是不了了之。

    民間那麼多造反起義,多是下等主戶和客戶不堪欺壓活不下去只能鋌而走險這麼這麼干。

    官府為了防止百姓鬧事,對百姓的管控限制的比之前的朝代更加嚴苛,出門在外不查所謂的過所、路引,要查的身份證明教“憑由”,比過所、路引查的還嚴。

    限制百姓自由也沒什麼用,治標不治本,不去從根本上解決土地兼并和戶籍制度的問題,越限制百姓遷徙民間造反越多。

    惡性循環,越治理問題越多。

    官家和滿朝文武不知道問題出在何處?未必。

    花錢買地的大多是士大夫,他們是既得利益者,不愿意從自己身上找問題,想對策時既要自家利益不受損失又要解決問題,最後的結果就是解決不了問題。

    災民進京肯定沒有證件,沒有證件連京城都進不去,上百人擁擠著想進京,想不出人命都難。

    展昭沒想那麼多,他只知道那些災民看著不像是來告狀的。

    開封府的衙役迅速退到城樓里,臨近傍晚,正是家住城外的百姓出城的時候,災民這時候氣勢洶洶沖上來,是敵是友還真不好說。

    日常負責守城門的士兵出自廂軍,廂軍名義上屬于侍衛馬軍司和侍衛步軍司管轄,實際上只服勞役不訓練,應付不來這麼大的動靜,災民真要作亂還是得找正兒八經的禁軍。

    展昭反應迅速,先讓張龍趙虎帶衙役進城關城門通知禁軍,要出城的百姓暫時留在城里,等他打探清楚情況再決定要不要再開城門。

    他知道民間的造反起義很多,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災民打上京城。

    長見識了。

    張龍不太放心,“展護衛,災民數量衆多,你一個人留在城外行嗎?”

    “沒事,應付不來的話我還能跑。”展昭藝高人膽大,他留在城外隨時可以撤退,其他人沒法憑輕功躍上城樓,到時候想退都退不回去。

    關城門需要時間,趁現在災民還沒到城下趕緊進去,城里那麼多等著出門的百姓需要安撫,守城的士兵干不來安撫百姓的活兒,還得他們開封府的衙役去安撫。

    說話的時間,上千災民已經沖到城下。

    看衣著的確是災民,有老有幼有傷有殘,看氣勢和裝備又實在不像災民,畢竟沒有誰家災民進城的時候帶著檑木,不怪張龍趙虎看見後那麼慌。

    大宋開國那麼多年,因為燕云十六州在契丹人手上,滿朝文武時刻憂心京城的安全,但是這麼些年來并沒有真的被打到京城過。

    也是開天辟地頭一遭了。

    災民人多勢衆,看著像是有組織的,展昭分辨出帶頭之人,直接上前攔住人問話,“爾等何人,京城乃天子腳下,何故率衆攻城?”

    “我們不是要攻城。”為首的漢子連忙擺手,“回大人的話,我們是荊州來的災民,來京城是喊冤告狀的,不是要攻城。”

    展昭看著他身後那些扛著檑木拿著鐵鍬長棍的“災民”,不太相信,“你們都是來喊冤告狀的?”

    “都是來告狀的,大人開恩,就請讓我們入城吧。”胡大海已經看到緊閉的城門,雖然不知道眼前這位是什麼人,但是能身著官服阻攔他們肯定不是小官兒,于是苦著臉求道,“草民胡大海,一家老小皆為荊湖兩路轉運使王倫所害,血海深仇無處伸,千里乞討來開封,只盼能見包大人一面,大人高擡貴手讓我們進去吧。”

    “大人開恩,就讓我們去見包大人吧。”旁邊的災民跟著求道,“我們被王倫害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求大人幫個忙讓我們進去,荊州百姓不會忘了您的大恩大德。”

    說著說著嘩啦啦跪的一地,後面的看到前面的跪了也跟著跪,只有少數幾個人反應慢了一拍,看旁邊人都跪了很快也跟著跪了下去。

    展昭眸光微動,記住剛才反應慢了一拍的幾張臉,差不多能猜到災民的數量為什麼和白玉堂說的不一樣。

    笨老鼠,被人當槍使了都沒意識到。

    “諸位,在下開封府展昭,奉包大人之命前來接應災民。”展昭朗聲自報家門,確定在場所有人都能聽見他的聲音後才繼續說道,“今日天色已晚,諸位先在城外修整一夜,明日一早選出幾個人去開封府面見包大人。”

    胡大海面露驚喜,“原來是南俠展昭,我等在此先謝過展大俠。”

    然而胡大海愿意帶身後的災民找地方修整,其他人卻不愿意。

    不知道哪兒傳來一聲“我們現在就要見包大人”,第一個喊口號的冒出來,第二個第三個緊跟著就來了,帶著農具的災民經不起煽動,越喊聲音越大,非要現在就進城不可。

    胡大海急的滿頭冒汗,“大家不要沖動,大家不要沖動。”

    他們那麼多人進京告狀已經是有違法度,要是在城門口鬧事,最後可能見不到包大人就先被關進大牢里去了。

    新來的懂不懂規矩啊?南俠展昭都說了明天讓他們見包大人,這時候吵嚷想干什麼?

    展昭瞥了一眼混在災民中煽動鬧事兒的人,知道現在不是抓人的時候,又和胡大海說了幾句,然後退到城墻根兒上看這些災民能做到哪一步。

    那麼長時間過去,驍雄軍指揮使派來的禁軍終于就位。

    城頭上的廂軍全部換成弓弩兵,為首的將領大聲呵道,“奉驍雄軍指揮使之命封鎖四城,暴民一律不得入城。”

    底下的災民對著喊,“我們不是暴民,我們是荊州來的災民。”

    “京畿重地,乞丐也不許進城。”前來接手城門的將領走上城門樓,看著底下的上前災、額、暴民大聲喊道,“上頭有令立刻封城,擅入者格殺勿論。”

    連攻城的檑木都帶上了還說不是暴民?

    不行,外頭那麼多人,他們的人手可能不夠,得趕緊給指揮使傳信讓他多派些人手過來。

    “大家稍安勿躁,先在城外修整一夜,明日一早一定帶大家去見包大人。”展昭聽到城樓上的禁軍的說辭後就心道不好,災民的情緒本就不穩定,這時候應該好好安撫,而不是上來就“格殺勿論”。

    官兵的態度如此惡劣,那些別有用心混在災民里的人得笑死。

    怕什麼來什麼,這會兒說什麼都攔不住想進城的災民,胡大海被擠到邊緣處,幾個年輕力壯的災民已經扛著檑木直沖城門而去。

    展昭:???

    不是,你們真攻城啊?

    城樓上的將領立刻召來傳令兵,“速去統治指揮使,就說有大批暴民攻城,請求調集兵馬鎮壓。”

    眼看著事態要失控,得知災民提前抵達京城的包拯終于趕到,和他一起趕過來的還有剛才一起議事的所有人。

    趙曙看到外面那上前災民倒吸一口涼氣,“包卿說的對,的確不能輕易以身犯險。”

    他要是直接放這些災民進別院,真出了事情大內侍衛想救他都來不及。

    龐太師收回視線,“都說王倫是有名的王青天,現在看來,他那青天定是浪得虛名。”

    其他人:……

    好了好了,知道王倫的妹妹和你閨女不對付,不用在這個時候給他上眼藥。

    趙曙假裝剛才什麼都沒聽到,催著包拯上前憑臉來讓外面那些試圖攻城的百姓停下來,“那些百姓認不得我們,卻一定能認出包卿,有勞包卿讓他們停下攻城。”

    文彥博眉頭皺的死緊,“官家,這些暴民意圖攻城,已和賊寇無甚區別。”

    要攻城就讓他們攻,看看是禁軍厲害還是他們厲害。

    朝廷養那麼多禁軍都是吃干飯的嗎?

    “文相公此言差異,這些百姓衣衫襤褸,天下豈有如此暴民?”包拯反駁了一句,上前一步讓城下的災民都看到他,“何人進京告狀?”

    事實證明,包大人的黑臉很有辨識度,喊打喊殺的災民看到他露面還真就消停下來了。

    “包大人,我等是荊州來的災民,狀告荊湖兩路轉運使王倫草菅人命欺壓百姓,求包大人為我們做主。”

    檑木和鋤頭鐵鍬都扔到旁邊,上千人再次嘩啦啦跪了一地。

    展昭無聲嘆了口氣,他算是看出來了,被當槍使的不只白五爺一個,這些災民全都被當槍使了。

    要不是包大人來的及時,今天的城樓少不得出現流血沖突。

    守城的禁軍知道是這些災民率先攻城,傳到外面可能就變成官兵不分青紅皂白肆意殺人。

    幕後之人所圖不小啊。

    他剛才已經從胡大海口中問出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災民,在白五爺離開隊伍之前,他們一行人的確只有兩百多個,臨到京城時遇到別的想要進京告御狀的災民隊伍,大家進京的目的一致,于是就都湊一塊兒了。

    胡大海他們是單純的進京告狀,沒想過要和官兵起沖突,沒想到其他隊伍會一言不合就攻城。

    展昭瞥了一眼藏在人群中的可疑人員,感覺這些人一時半會兒不會離開,于是縱身一躍回到包大人身邊匯報情況。

    趙曙看到忽然冒出來的御貓眼睛一亮,仁宗皇帝喜歡武功高強還聽指揮的江湖人士,巧了,他也喜歡,“展護衛方才一直在外面?”

    “回官家的話,屬下方才的確在外面。”展昭拱手道,“底下大部分都是進京告狀的災民,只是災民里混了幾個煽風點火的人,只要把那幾個煽風點火的人抓起來,其余的災民肯定不會再鬧事。”

    包拯也請命道,“官家,請下令開城門,微臣想出城會見他們。”

    趙曙不太放心,“包卿,災民的確可憐,可他們剛才還在攻城,現在開城門不太妥當。”

    “官家,微臣身邊有展護衛保護,不會有危險。”包拯指著底下的跪了一片的百姓,“再不開城門的話,恐怕會出人命。”

    趙曙看看他帶來的大內侍衛,再看看城外的老弱病殘,咬咬牙讓禁軍開城門,“包卿,朕隨你一同出城。”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持反對的意見,“官家不可!”

    講大道理的活兒文相公最在行,韓琦屈起手肘讓文彥博過去勸官家打消出城的念頭,然後給包拯使了個眼神讓他趕緊下城樓。

    龐太師搓搓下巴,攔住要和包拯一起下去的展昭低聲說了幾句,讓他多帶幾個人出去拿人。

    包拯不是想見就能見的,讓包拯留在城內,然後去外頭挑幾個災民進來回話,順便把那些煽風點火的家夥全部抓進來。

    沒有那些別有用心鼓動災民攻城的家夥,外面的災民再多也掀不起風浪。

    那些家夥老老實實進城很好,不肯進城更好,煽動百姓作亂,連理由都是現成的。

    展昭搓搓胳膊,心道姜還是老的辣。

    不愧是他們家大人的老對頭,龐太師出馬果然不一般。

    包青天出面,所有的災民都不敢再鬧,他們喊的口號就是今天要見包青天,如今包青天來了,再鬧下去原本占理也會變成不占理。

    被展昭點中的幸運兒緊張不已的跟著官兵進城,不管心里情不情愿,總之面上都表現的感恩戴德。

    胡大海身為幸運兒之一,進城之後見到活生生的包青天眼淚都快要掉下來,“草民胡大海,見過包大人。”

    包拯走下城樓,“胡大海,起來回話。”

    胡大海抹了把眼淚,“包大人,草民一家老小皆為荊湖兩路轉運使王倫所害,求包大人為草民做主。”

    “包大人,求包大人為我們做主。”胡大海身後的年輕人跟著喊,“那王倫不肯開倉放糧,草民一家七口都是被生生餓死的。”

    千里迢迢進京告狀的都和王倫有血海深仇,每個人開口都是好幾條人命。

    城樓之上,文彥博收了聲音,算著這些天從兩廣川蜀各地運到荊州的賑災糧的數量氣的直喘氣。

    那些糧食足夠荊州全境百姓支撐半月有余,王倫竟然能讓那麼多百姓餓死,簡直是喪盡天良。

    “文相公息怒,朕馬上降旨讓王倫回京受審。”趙曙的臉色也沒好哪兒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倫若真是受了襄陽王的指使才死活不放糧,這事兒就真的不只是貪墨那麼簡單了。

    貪墨賑災糧其罪當誅,可王倫是讀書人,終仁宗皇帝一朝都沒有讀書人因罪致死,想直接判他死罪不太容易。

    要是摻和進謀反的事情里,最後定罪的時候反而好辦。

    數罪并罰難逃一死,事關大宋江山,沒有大臣會在這個時候腦子不清楚給他求情。

    真要有的話,那求情之人也得好好查查。

    天色已晚,趙曙揉揉眉心,有條不紊的安排接下來的事情。

    挑出來的幾個災民代表跟包拯回府衙,其他災民暫且在城外安置,官府會派人給他們準備食物和保暖的衣物,同時有禁軍駐紮在附近保證他們的安全。

    剛才耽誤了那麼長時間,讓滯留在城里的百姓盡快出城,等人出去完了再關城門。

    荊州、襄州、荊湖兩路、襄陽王。

    不行,他今兒晚上得去八王府和八王爺好好談談。

    城樓上的君臣幾人各自散去,看了場大戲的百姓猶猶豫豫不敢出城,大部分都選擇直接在城里留一晚,免得出門遇上暴民丟了性命。

    他們開封府的百姓安分守己,連賊匪都很少遇到,實在沒見過災民扛著檑木攻城的場面。

    檑木都扛出來了,誰知道外面會不會還有拿著刀箭準備無差別殺人的兇徒?

    聽說餓極了的人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他們殺起人來真的不管後果啊。

    城門重新打開,要出城的卻沒幾個,大部分百姓都收拾收拾回城里找親朋好友投奔,只有少數家里有牽掛的戰戰兢兢結伴出城。

    出城之後看到路邊又粗又長的檑木跟見了鬼似的,走到最後跟小跑似的,一溜煙就跑沒了蹤影。

    城門口的士兵:……

    忘了還要收拾外面的殘局。

    在沒有宵禁的汴京城,天黑阻擋不了消息的傳播。

    比起殿試放榜,明顯是荊州災民攻城的消息更驚心動魄。

    災民,攻城,這兩個詞單獨來看已經很嚇人,合到一起簡直能讓夜不閉戶的汴京百姓全都關緊家門。

    開封府和禁軍加強晚上的巡邏,城門處也加了不少衛兵,朝廷已經安置了上千災民不假,但是按照告狀的那幾人所說,荊州的災民成千上萬,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別的災民也要進京。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再緊張都不為過。

    于是乎,白五爺一覺醒來,京城的氣氛已經緊張的和敵軍即將兵臨城下有一拼。

    白吱吱:???

    啊?他不就帶了兩百多災民進京告狀嗎?

    是兩百,不是兩千,更不是兩萬,更更不是二十萬。

    怎麼緊張的跟二十萬大軍打到家門口了似的?

    蘇景殊昨天晚上早早睡下,醒來後得知外面的氣氛那麼緊張後也有點懵。

    是進京告御狀吧?怎麼跟帶兵勤王似的?

    白玉堂對天發誓,“真的是進京告御狀,他們就兩百多個人,老弱病殘都有,連趕路都走不快,上哪兒有本事攻城?”

    “可是外頭說昨天晚上連檑木都上了,攻城的災民足有上千人,要不是禁軍及時趕到,可能城門就被他們攻破了。”蘇景殊捶捶腦袋,已經分不清消息的真假,“我知道坊間傳聞會說的很夸張,可是他們說攻城的檑木還在城外放著,很多人都親眼所見,難道所有人都在吹牛?”

    白玉堂皺著眉頭原地轉圈,“不行,我得去城外看看,他們昨天從哪個城門進來的?”

    “災民沒進城,都在城外安頓下來了。”蘇景殊將他打聽來的消息都說出來,“那些災民的衣食都是開封府準備的,看他們準備的分量的確有上千人。”

    現在過去看已經晚了,就算昨天真的有災民攻城,官兵肯定會把城門口收拾干凈,現在過去看不到什麼痕跡。

    比起大老遠去城外打聽,他更偏向去隔壁開封府。

    就是不知道開封府現在忙不忙。

    昨晚剛發生那麼大的事情,開封府現在有閑人嗎?

    白玉堂想了想,決定先去隔壁開封府看看,“景哥兒別亂跑,我去問問展昭。”

    展昭昨天帶人出去接應災民,怎麼接應著接應著就變成災民攻城了?

    他帶來的那些災民再安分不過,被王倫害的家破人亡也只能想到進京找包青天告狀求包大人給他們做主,他們要是有攻城的想法直接在荊州就反了,怎麼會等到京城才反?

    千里迢迢跑到京城,馬上就能見到包青天,就差臨門一腳了卻搖身一變成為反賊,沒這個道理啊。

    府衙里,展昭接到任務準備啓程去荊州壓王倫進京受審。

    御史臺有人和荊州那邊沆瀣一氣,官家暫時不知道御史臺有多少御史不清白,索性把事情都交給開封府。

    別的衙門他不放心,開封府衙門必須得放心。

    “以胡大海為首的那些災民的確沒想攻城,但是你走之後又混進去了幾波災民,里面有好幾個煽風點火的家夥,檑木和農具也都是他們帶來的。”展昭解釋道,“那幾個人已經進了開封府大牢,包大人不會傷及無辜,官家也沒有處置被煽動的災民的意思,五爺大可放心。”

    “放心什麼啊!”白玉堂火冒三丈,“五爺辛辛苦苦將他們帶到京城告狀,誰那麼不長眼連五爺的人都陷害?”

    展昭已經說的那麼明白,他要是再聽不出來這是被人算計了還稱什麼江湖大俠?

    他沒走的時候路上安安穩穩,他一離開立刻冒出來幾波同樣進京告御狀的災民,要是包大人審的不清楚,最後是不是就成了白玉堂率衆攻城?

    他冤不冤啊!

    本來很嚴肅的事情讓白五爺這麼一說忽然就不那麼嚴肅了,展昭強忍著沒有當場笑出來,和氣到跳腳的白大俠說他要去荊州押解犯人,說完之後立刻轉身回房收拾行囊。

    他怕再不走就真的忍不住要笑出聲。

    白玉堂罵罵咧咧回去,比行俠仗義留錯名了還難受。

    他是行俠仗義,不是意圖謀反。

    蘇景殊聽的也是後怕不已,但凡包大人去遲一步,災民和守城的禁軍打起來,白玉堂這個帶領災民進京的人就絕對沒法自證清白。

    他怎麼證?人的確是他帶來的。

    就算後來加入的那幾波他不知道,但是打起來之後誰還管他們是什麼時候入的夥,肯定統統抓起來關進大牢然後依律定罪。

    造反,殺頭的罪。

    還好還好,還好包大人去的及時,不然他們白吱吱就有變成白·血漬呼啦·吱吱的風險。

    “這事兒肯定和那個王倫脫不了干系。”白玉堂咬牙切齒,“那人在荊州經營的時間不短,官場士紳盡數被他籠絡,要不是這次水災餓死了太多百姓,誰也不知道他竟然是那麼個衣冠禽獸。”

    在這事兒出來之前,荊湖兩路都稱呼他是王青天,轉運使的權利那麼大,能讓百姓稱之為青天肯定是他表現的夠好,至少表面功夫做的足夠好。

    “不對啊,五爺,這事兒不太對。”蘇景殊打斷白玉堂的怒罵,準備將這事兒從頭到尾順一遍,“在荊州水災之前,王倫在官場和民間的名聲都非常好,是不是?”

    白玉堂捏著拳頭,“是。”

    “如果水災之事處理的好,他的名聲就能更上一層樓。”蘇景殊問道,“他為什麼放著到手的政績和名聲不要,寧肯餓死那麼多百姓也要捏著糧食不松手?”

    賑災是個技術活兒,能把賑災干好,處理其他的政務也都不在話下,所以想迅速升官的官員都是哪兒有災往哪兒跑,越難的事情越能證明他們的能力。

    王倫前些年經營名聲經營的那麼用心,肯定是個想繼續往上爬的,為什麼這時候忽然不要名聲了?

    換個角度,他要那麼多糧食干什麼?

    荊州遭災後缺糧食,朝廷賑災直接從周邊各地調糧過去,運的是糧食不是賑災銀。

    朝堂上下都知道荊湖兩路的糧食無法自給自足,遇到災荒有錢也買不到糧食,直接運糧食過去最方便。

    克扣賑災銀的話他能理解,可賑災糧截下來還得想辦法把糧食換成錢,大批糧食堆在糧倉那麼惹人注目,荊州又正經歷著災荒,他何必這麼招人恨?

    白玉堂搓搓下巴,“是啊,他克扣賑災糧的事情完全沒有隱瞞。整個荊州都知道官府衙門有糧食,也都知道是他王倫不肯放糧才餓死那麼多人。他要真的想貪墨賑災糧,這種事情不應該是藏著掖著嗎?”

    沒有藏著掖著,那就說明他是故意的。

    好歹那麼大個官兒,他總不能故意找死吧?

    那他是為了什麼?

    “當壞人主動暴露出他的小心思時,只能說明背後藏著更大的陰謀。”蘇景殊雙手負後,老神在在冒出一句話,踱著步子試圖找出這件事情中所有不合理的地方。

    王倫主動暴露出他是個欺壓百姓的貪官,要麼是他瘋了,要麼是他別有用心,以正常邏輯來判斷,別有用心的可能性更大。

    運去荊州的糧食一粒不放,說明他想囤糧。

    正常人什麼情況下會囤糧?外面不安穩,十天半個月沒法出門或者買不到糧食。

    外面不安穩,不安穩,難不成要打仗?

    等會兒,襄陽王!

    蘇景殊一拍腦門,猛的想起來包青天的最大反派,事情一下子就能串起來了。

    王倫是荊湖兩路的轉運使,權力比正經的荊湖兩路一把手還要大,而襄陽王的領地就在荊襄一帶。

    如果襄陽王想要造反,王倫再是襄陽王的人,他不顧百姓死活為襄陽王籌集造反需要的糧食就說得過去了。

    龐昱說王倫的妹妹是仁宗皇帝的才人,仁宗皇帝活著的時候他是皇親國戚,如今換了官家,仁宗皇帝後宮那些妃嬪要麼回娘家要麼找地方奉養,不管怎麼說肯定沒有以前風光。

    襄陽王造反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一旦成功他王倫就是從龍之功。

    從龍之功,除了直接造反當皇帝,這個功勞可以說是文臣武將最想要的功勞。

    有了這個功勞,皇帝再怎麼不當人也能保證他們子孫後代的榮華富貴。

    要是倒霉催的遇到了老朱那就另說,反正目前為止,有從龍之功的功臣頂多遇上“杯酒釋兵權”,雖然沒有兵權,但是榮華富貴哪樣都不少。

    仁宗皇帝在位時,襄陽王身為皇帝的親叔叔可以徐徐圖之,如今的官家不是仁宗皇帝親子,襄陽王想以叔叔的身份搶走皇位的想法已經不可能實現,那就只剩下造反一條路。

    老爹說荊湖兩路的糧食還無法自給自足,襄陽王想從荊襄一帶出擊,還要防備著被朝廷的大軍困在荊襄一帶出不去,要打持久戰就得提前囤好糧食,囤的越多越好。

    當皇帝之前可以不在乎百姓的死活,想要登基稱帝就必須得拿到百姓的支持。

    惡人讓王倫來做,最後由襄陽王出面做好人,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紅臉,妙啊。

    至于奪位成功後王倫是死是活,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

    小小蘇以他上下五千年的閱歷猜測,最後可能是這樣。

    王倫自以為從龍之功穩穩到手,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造反就要不拘小節,犧牲荊州一地的百姓換來襄陽王的登基稱帝,那些百姓是死得其所,算是他輔佐襄陽王登基的一大功勞。

    襄陽王想的則是先利用這個沒腦子的荊湖兩路轉運使囤糧,將來登基稱帝就把王倫殺了來血祭那些被餓死的百姓,活人死人都能照顧到,他還能落得個不徇私情的名聲。

    古有諸葛亮揮淚斬馬謖,今有他襄陽王揮淚殺王倫,誰見了不贊他一聲大公無私?

    沒毛病,完全沒毛病。

    白玉堂:!!!

    “展昭要去荊州押王倫進京受審,那家夥要真的想造反,展昭此行豈不是有危險?”

    不行,他得去給那笨貓提個醒兒,別一不小心把命留在那里。

    白五爺風風火火的跑出去,生怕晚一步展昭就跑沒影兒了。

    “五爺五爺!剛才那些都是猜的!”蘇景殊連忙追上去,“五爺!都是猜的!不一定準!”

    他知道襄陽王是包青天里的大反派,這個世界的人不知道,沒準兒襄陽王現在還在領地老老實實當他的藩王,也可能是假裝老老實實當他的藩王,這事兒什麼都說不準,不能上去就說襄陽王要造反啊。

    白五爺的輕功跑的太快,小小蘇長高了腿長了也追不上,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翻墻進入開封府,然後火急火燎走大門進去找人。

    展昭已經收拾好行囊,背著包裹正準備出發,歪著腦袋看著連說帶比劃的白玉堂,聽了好一會兒也沒聽懂他到底在說什麼,“荊州危險,然後呢?”

    白玉堂深吸一口氣,“我說那王倫可能要造反,造反你懂嗎?囤糧起兵造反的那種造反?”

    展昭將人帶去書房,“這事兒勞煩五爺和包大人說,我得走了。”

    白玉堂:???

    他都把話說那麼明白了,這笨貓怎麼還是聽不懂?

    “王倫可能要造反,荊州那麼危險你一個人處理不來,要是你求五爺的話,五爺可以受累陪你跑一趟。”

    “不勞五爺受累,我自個兒受累就行。”展昭讓他在京城好好歇著,“一同前去的還有禁軍將士,王倫不敢不回京。”

    白玉堂:(◣д◢)

    蘇景殊繞到大門一路跑過來,看到倆人都在終于緩了口氣兒,“怎麼了怎麼了?說到哪里了?”

    沒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出來了吧?都說出來的話他待會兒沒法解釋!

    外頭動靜那麼大,公孫策出來透透氣,順便問一句,“白大俠怎麼知道王倫要造反?”

    白玉堂抱著手臂氣哼哼,“景哥兒說王倫和襄陽王沆瀣一氣意圖不軌,他們要不是準備造反,怎麼會放著那麼多糧食不給災民吃?”

    蘇景殊一手捂臉,到底還是來晚了一步,“五爺,我說的是可能。”

    院子里沒有外人,公孫先生招呼人進書房,“景哥兒猜的不錯,襄陽王的確可能要造反。”

    蘇景殊:……

    所以說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已經猜到了是嗎?

    還好還好,提前猜到了就好,就說包大人和公孫先生那麼厲害肯定不會漏了大反派。

    大佬們能想到襄陽王那里,他就不用費勁兒吧啦的頭疼怎麼解釋了。

    “先控制荊湖兩路,只要荊湖兩路在他的手中,之後江南之地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包拯點點桌上的輿圖,面色黑沉,“如果襄陽王早在去封地的時候就有反心,接下來怕是有一場大仗要打。”

    蘇景殊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然後小心翼翼的問道,“大人,襄陽王見過軍中的大炮嗎?”

    官家親政後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改廣備攻城作為軍器監,將朝廷所屬的所有兵工廠都歸攏到軍器監的管轄之下,沒用的官兒都撤掉,沒用的衙門也撤掉,只留下能辦事的人和能干活的作坊,吃空餉不干活的人被趕出去了一大批。

    兵工廠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那些被裁掉的官兒也沒機會通敵叛國,朝廷另外給他們找了新的去處,要麼老老實實干活領俸祿,要麼就去大牢里待著。

    朝廷不講道理的時候很不講道理,比起將火器泄露到敵國,不如直接將泄露的可能扼殺在搖籃里。

    襄陽王沒法往軍器監安插耳目不知道朝廷火器研究的最新進展,但是大炮在西北轟黨項人的時候可沒擋著別人看,他總知道西北戰場上的火炮有多厲害吧?

    第118章

    *

    按照正常邏輯,襄陽王想造反的話肯定時刻關注京城的情況,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連敵人是什麼情況都不知道的話,他虛空索敵打空氣嗎?

    可他若是知道京城是什麼情況,這時候造反就更讓人想不通了。

    這時候起兵造反,他打得過朝廷的大軍嗎?

    前兩年官家剛繼位的時候他沒動靜,官家的皇位坐穩了他又冒出來了,自己給自己上難度?

    蘇景殊能理解襄陽王想造反當皇帝,但是他理解不了襄陽王為什麼這時候把事情捅出來。

    官家剛繼位的時候朝廷和西夏開戰,之前遼國那邊的確是被嚇住了,可只要中原發生變故,契丹人狼子野心肯定會南下添亂。

    沒有帝位更疊時朝廷同時對上遼國和西夏都一腦門的汗,那會兒又趕上新帝登基肯定更亂。

    還有就是,襄陽王反都反了,還會介意和契丹黨項聯手嗎?

    早兩年造反,就算造反不成功也能讓朝中群臣焦頭爛額,內有藩王造反外有異族來犯,能打的禁軍一共只有那麼多,鎮壓內亂就得抽調抵御外族的兵,抵御外族就得抽調鎮壓內亂的兵,偏偏兩邊哪個都不能松懈。

    朝廷顧此失彼,最後就可能讓襄陽王造反成功。

    他是真宗皇帝幼弟,是太宗皇帝的親兒子,登基稱帝也算是名正言順,反正不比官家這個太宗皇帝的曾孫差哪兒去。

    官家的輩分兒,算了,不重要。

    仁宗皇帝駕崩的令人猝不及防,襄陽王真的想造反,大可以從仁宗皇帝的倉促駕崩上做文章。

    政事堂的宰相們和曹太後能拿出仁宗皇帝傳位養子的詔書不假,誰敢保證詔書是真的,而不是政事堂聯合中宮造假弄出來的假詔書?

    衆所周知,仁宗皇帝生前不愿意立太子,他想把太子之位留給他的親生兒子,即便他的親生兒子還沒有出生。

    立太子是被迫的,要不是朝臣逼的緊,活到七老八十也擋不住他繼續幻想生個親兒子繼位。

    仁宗皇帝立儲立的心不甘情不愿,立儲之後沒多久就毫無征兆的駕崩,怎麼不能說是死的蹊蹺?

    咳咳,皇宮有毒又不是多大的事兒,總不能說仁宗皇帝是知道他沒兒子是皇宮有毒害的之後直接氣死了吧?

    總之就是,想造反的話前兩年最合適,連理由都是現成的,直接起兵就完事兒了。

    後頭永樂大帝怎麼打他怎麼打,區別就是一個是從北往南打一個是從南往北打,打不過的話那就算了,放在史書上就是平平無奇的藩王造反失敗,要是造反成功,那不光是造反成功,還是北伐成功。

    古往今來那麼多北伐,真正成功的可沒幾個。

    襄陽王的領地在荊襄九郡,他在領地經營那麼多年,可以說整個荊湖地區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燕云十六州對中原而言是天險,長江對江南地區而言也是天險,自古守江必守淮,長江下游守江淮,長江上游連川蜀,長江中游最重要的就是荊湖。

    而守荊湖,襄陽就是重中之重。

    對襄陽王來說,只要拿捏住荊湖一帶,不管是上游的川蜀還是下游的江淮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前兩年兵制還沒改,朝廷的兵力分配還是強干弱枝,大部隊都在京城和北邊,南方的兵力和沒有沒什麼區別。

    等朝廷反應過來要往南邊派兵,長江沿線已經被他控制住,禁軍想過長江也得看有沒有那個本事。

    真要那樣的話,就算最後造反不成功也能和江北的朝廷劃江而治弄個“南北宋并立”出來。

    江北的朝廷北有遼國西北有西夏,南邊還有個根出同源的“南宋”,四面楚歌腹背受敵,想想就絕望。

    小小蘇搓搓胳膊,把腦海中亂七八糟的想象全扔出去。

    回歸正題,繼續琢磨襄陽王到底是怎麼想的。

    仁宗皇帝剛駕崩時他不起兵,官家的皇位坐穩了,朝廷也把遼國和西夏嚇唬的差不多了,短時間內沒有外患了他又冒出來,他沒病吧?

    想不明白,實在想不明白。

    包拯放下輿圖,看著只憑王倫囤糧就能想到襄陽王意圖造反的蘇景殊,面色稍緩,“王倫貪墨賑災糧,景哥兒怎麼猜到此事和襄陽王有關?”

    “猜的。”蘇景殊有些不好意思,雖然不知道旁邊幾個人能不能理解他的強盜邏輯,但還是解釋了幾句,“王倫貪墨的是賑災糧不是賑災銀,克扣銀兩可以說是貪財,他明目張膽的囤糧不放肯定有依仗。”

    囤糧打仗,打仗囤糧,下意識就想到打仗也不能怪他。

    民間的起義造反數不勝數,大部分都是不堪欺壓的百姓和底層士兵,沒見過文臣直接起兵造反的。

    大宋開國時立下崇文抑武的政策就是因為文人造反三年不成,就算有什麼想法,大部分也都軟弱膽小搖擺不定成不了大事,對朝廷的危害和武將相比幾乎沒有。

    但是文人和藩王湊在一起那就不一定了,文人膽子小搖擺不定,想造反的藩王能拿主意啊。

    襄陽王的領地那麼好,荊襄九郡打哪兒都合適,他從王倫聯想到襄陽王也很合理對吧?

    所以前頭幾個皇帝怎麼想的?荊湖兩路那麼好的地方竟然給藩王當封地,不怕人家直接圈地自治啊?

    包拯:……

    公孫策:……

    不得不說,這小子的“下意識想到”想的還挺準。

    蘇景殊說完,看包大人和公孫先生都沒什麼反應,不知道這麼解釋算不算過關,于是反過來請教兩位大佬是怎麼想到襄陽王身上的。

    他的“下意識想到”是因為上輩子的記憶,提前知道包青天世界觀里的大反派是襄陽王所以一下子就想到了襄陽王身上,包大人和公孫先生一直待在京城,他們是怎麼想到的?

    包大人辦案講究證據確鑿,難道開封府已經拿到襄陽王造反的證據了?

    “此事官家已經知曉,真相如何等展護衛從荊州回來便知。”包拯沒有細說,也沒法展開細說。

    沒有進入官場的少年郎可以各種猜測,他不行,在拿到確鑿的證據之前,即便所有的線索都指向襄陽王,即便已經有九成的把握認定襄陽王有異心,他也不能說襄陽王一定會造反。

    白玉堂聽到這里越發不放心,“聽說襄陽王身邊聚集了很多江湖人,展昭自己過去真的行嗎?”

    禁軍的將士在江湖人起沖突時不能往前湊,不然就是拿命去沖。

    雙拳難敵四手,就算展昭的武功很厲害,對上一群江湖人也難免會吃虧。

    “應該沒事兒吧。”蘇景殊小聲說道,“現在只是猜測王倫勾結襄陽王,如果襄陽王已經起兵造反,這會兒過去很危險,現在襄陽王還沒反,官家降旨讓王倫回京受審,他總不能不聽吧?”

    “萬一他們等的就是京城派人過去呢?”白五爺剛才聽了那麼多彎彎繞繞,現在膨脹的厲害,“包大人,公孫先生,襄陽王這麼多年一直沒反可能是找不到合適的時機,展昭帶那麼多禁軍去荊州拿人,襄陽王趁機造反的話他怎麼辦?”

    “展護衛打不過總能跑吧?”蘇景殊比劃了一下,“以展護衛的武功,襄陽王身邊的江湖人再多也攔不住他。”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兩年前那麼好的機會襄陽王都沒把握住,鬼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荊州那邊處處違和,五爺實在不放心的話還是跟著一起去吧。

    畢竟他也越想越不放心。

    展貓貓看上去沉穩可靠,實際上和沉穩可靠根本不沾邊,開封府鐵三角中真正沉穩可靠的只有包大人和公孫先生。

    之前京中紅花殺手作祟,展貓貓查案查案卻把自己查進大牢的事情他能記一輩子。

    “景哥兒放心,有五爺在旁邊看著,一定不會讓那笨貓只身犯險。”白玉堂拍著胸口保證,“包大人,公孫先生,我和展昭一起去荊州,順便把王倫藏在密室里的賬本再翻出來。”

    展昭出遠門還要收拾行囊,他出門連行囊都不用收拾,帶上刀就能走。

    諸位放心,他肯定把展昭活生生帶回來。

    包拯:……

    公孫策:……

    蘇景殊:……

    感覺更危險了怎麼辦?

    蘇景殊看著白五爺瀟灑走遠,不太確定這人和展昭湊到一起到底誰才是更不穩重的那一個。

    展護衛關鍵時刻能穩住,白五爺到了氣頭上什麼事情都干得出來啊。

    天惹,他們這算不算給展護衛送了個武藝高強還可能會拖後腿的幫手?

    書房里一片寂靜,小小蘇眨眨眼睛,也跟著一起告辭。

    該知道的已經問的差不多了,不該知道的問也問不出來,接下來再想打聽消息就不能靠開封府了,得去別院找他萬能的小金大腿。

    龐衙內和趙世子那里應該也能打聽出點兒消息,他們幾個人湊到一起,沒準兒消息比開封府還要靈通。

    蘇景殊回家吃了頓飯,填飽肚子後正準備出門,龐昱和趙清就找了過來。

    幾個人回到蘇景殊的院子里,茶水點心什麼都沒有,把小馬紮放在樹底下就開始對消息。

    “昨天傍晚不是有荊州來的災民想要攻城嗎,城外又出事兒了。”趙清壓低聲音說道,“有官差拿著御史臺的令牌將幾個帶頭的災民帶走了,官兵找到的時候人已經被殺,那麼長的血印,可嚇人了。”

    災民大部分被安置在城外,只有十幾個人被帶回開封府問話,其中有四個都是混在災民里煽風點火的,進了開封府後直接送去大牢審訊。

    其他幾個人見了包大人後訴苦告狀,告完狀後就被安置在不遠處的寺廟里,開封府接下來有用得到他們的地方方便傳問。

    沒想到這才過去一天,那些災民就遭了毒手。

    龐昱一口咬定肯定是王倫干的,“我爹說王倫是個面善心惡的小人,御史臺的御史能幫他上陳情表,肯定已經被他賄賂過了,沆瀣一氣狼狽為奸,沒一個好的。”

    趙清難得沒有反駁,而是順著龐昱的話繼續往下說,“災民和寺廟里的和尚不熟悉令牌,開封府的衙役對各個衙門再熟悉不過,可見那幾個官差的確是御史臺的人。”

    “官家已經知道御史臺和王倫狼狽為奸,御史臺這個時候明目張膽的殺害災民是不是太囂張了?”蘇景殊不太相信,“確定是御史臺的人?不是別的亂七八糟的人冒充的?”

    “消息已經送到開封府,等開封府抓到人就知道是真是假了。”趙清聳聳肩,“如果抓得到人的話。”

    不管是不是冒充的,人離開寺廟後都不太可能抓到。

    就算最後查到御史臺,一枚令牌也證明不了什麼,那些御史說一時不慎把令牌弄丟了就能脫罪。

    哦,如果朝廷不認真查的話的確能讓他們輕輕松松置身事外,現在官家非常重視這件事,再想藏就沒那麼容易了。

    “那些家夥大概覺得官家前些天沒有徹查他們勾結王倫,以為官家信了他們呈上去的陳情表,所以根本沒把這些進京告狀的災民當回事兒。”龐昱撇撇嘴,身為紈绔子弟,他最了解這種事發之前還自以為藏的嚴嚴實實的感覺,“我把我爹的珍藏的筆洗打碎之後悄悄收拾干凈,覺得我爹一時半會兒發現不了筆洗碎了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因為我爹沒有發現,甚至還想再打碎幾個來惹他注意。”

    蘇景殊嘆氣,“衙內,你以前真的沒挨過打嗎?”

    龐昱哼哼唧唧,“在認識你之前的確沒挨過,自從那次連累你和那個王雱被抓進開封府,也不知道我爹跟誰學的,回家就準備了好些藤條。”

    蘇景殊:……

    大概、應該、也許、可能不是他爹教的吧。

    那什麼,龐衙內在家挨沒挨過打不重要,重要的是御史臺和王倫狼狽為奸搞事情。

    御史臺衙內處處維護王倫,其他衙門呢?

    兩府三司有王倫安插進去的人嗎?開封府有嗎?官家身邊有嗎?

    老天鵝哦,只一個王倫就如此神通廣大,等襄陽王出場還能得了?

    三個人面面相覷,越想越覺得可怕。

    趙清搓搓胳膊,“子安啊,你家有王倫安插進來的人嗎?”

    王倫身在荊州都能指使人殺害到了京城的災民,他們在這兒討論那家夥貪墨賑災糧和御史臺狼狽為奸是不是也會傳到他耳朵里?

    救命啊,要不要這麼嚇人?

    蘇景殊遲疑的擡起頭,“我家只有那麼幾個人,應該不至于吧?”

    “我爹說御史臺都是靠嘴皮子吃飯的人,那些家夥最討人厭,會和王倫狼狽為奸不稀奇。”龐昱打了個哆嗦,不知道是在安慰別人還是安慰他自己,“京城那麼多衙門,他去拉攏當官的就已經夠費勁了,肯定不會來景哥兒家里偷聽。”

    “是哦。”蘇景殊松了口氣,“我家又不是什麼惹人注目的地方,他沒必要派人到我家。”

    比起他家,他覺得太師府和八王府更危險。

    龐衙內和趙世子連連搖頭,“不不不,我們覺得官家身邊更危險。”

    官家、官家本人也這麼覺得。

    趙曙當了那麼久的皇帝,剛登基那些天都沒有今天得到的消息讓他不自在。

    他以為御史臺的御史給王倫打掩護已經很過分,沒想到他們竟然能囂張到在京城殺人滅口。

    監察御史肅正綱紀,連御史臺都能被賄賂,其他衙門能好嗎?

    “王倫勾結官商魚肉百姓。”

    “王大人清廉公正有如青天。”

    “不除王倫,民憤不平。”

    “王倫有功,理應連升三級。”

    官家念的氣不打一出來,什麼意思什麼意思,到他這兒打擂臺了是吧?

    趙大郎聽的也是頭疼不已,“爹,你把那些說王倫好的都記住,眼睛沒用可以扔掉,胡說八道都能寫那麼多字,純屬浪費筆墨。”

    官家嘆了口氣,“夸王倫清廉的和彈劾王倫欺壓百姓的對半分,大哥兒,你覺得大宋的朝堂還有救嗎?”

    連驍雄軍指揮使都能上奏說帶領災民入京的義士胡大海是以武犯禁的綠林中人,他身邊還有放心能用的人嗎?

    胡大海一介草民,昨天傍晚才抵達京城,今天白天就被騙出寺廟丟了性命,驍雄軍指揮使短短一天就能查出胡大海的底細也是有能耐。

    驍雄軍是騎兵,騎兵指揮使摻和了進去,侍衛司的步兵雄武軍和這事兒有關嗎?

    再往上捋一捋,殿前都指揮使知情嗎?

    他還能指揮的動禁軍嗎?

    趙大郎:……

    他能說他老早就覺得大宋沒救了嗎?

    “爹,湊活著干得了。”太子殿下已經經歷過很多打擊,他感覺他現在比他爹看得開,“京城等著補缺的官員多得很,您把那些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全部黜落,把騰出來的位置讓給那些補缺的人。那些人苦等多年,總不能剛當上官就開始貪污受賄吧?”

    大宋的讀書人那麼多,每屆科舉都有三四百四五百進士,那麼多的後備軍等著任命,什麼時候都不會缺人。

    要是覺得那些人有本事的話,隨便挑個偏遠惡州讓他們去發揮余熱,只要爹爹狠得下心,肯定有法子處置那些貪官污吏。

    要是讓他來處置,一個二個的都得依律問罪,該殺殺該貶貶,別說什麼大宋不殺讀書人,他這兒沒那些亂七八糟的規矩。

    要是讀個書就能當免死金牌,天下還不得亂了套?

    殺!應殺盡殺!一個不留!

    兇殘.jpg

    官家:……

    誰?誰帶歪了他溫和有禮的大兒子?

    趙大郎走上前,看著他爹面前分成兩份的奏疏苦口婆心的勸,“爹,聽我的,咱大宋不缺干活的人。”

    “兒子,一下子處決那麼多文臣,你爹我的皇位就真的坐不穩了。”趙曙拍拍兒子的腦袋瓜,他何嘗不想把那些貪贓枉法的官員全部踢出朝堂,可是不行,他得以大局為重。

    本朝開國時為了避開前朝武將割據的弊端拼命擡高讀書人的地位,士大夫的地位被架的太高,現在想把他們拉下來難于上青天。

    文相公在皇帝面前都敢說“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士大夫的權勢太大是能架空皇權的,他這個皇帝雖說沒有被架空,但是遇到大事必須得和朝中大臣商量才行。

    諸位相公的確為國為民,可他們的立場注定不會讓他們作出有損士大夫利益的事情。

    大宋開國至今,歷經四位皇帝才將士大夫的地位擡高到今天這般,他要是上來就該殺殺該貶貶,信不信朝中剩下半數也會立刻轉投襄陽王?

    他這皇位本就是朝臣逼著仁宗皇帝立儲才得來的,再不情愿也沒法隨心所欲。

    趙頊了解他爹的處境,了解也擋不住他嘆氣,“難道就真的任由那些人顛倒黑白胡作非為?”

    “不會,你爹我也不是吃干飯的。”官家瞇了瞇眼睛,“不管這些官員知不知道王倫勾結襄陽王,他們上疏給王倫歌功頌德就已經和這事兒有所牽連,這些奏疏到最後都是證據,大宋還有很大一片蠻區缺人治理呢。”

    蠻區不好治理,派去的官員稍有不慎甚至會把性命丟在那兒,他舍不得讓那些有本事還一心為民的官員去太危險的地方,這些有本事但渾身上下都是心眼子的最適合去開荒。

    死就死了,死在山野鄉民手里還讓他免受“殺士大夫”的惡名。

    活著撐到任期結束也行,天底下那麼多名義上歸順大宋實際上卻不聽官府管轄的地方多了去了,怎麼著也足夠他們待到死。

    要是任期內將地方治理的很好那就更沒問題了,怎麼看都是朝廷賺了。

    直接殺了多可惜,怎麼說也是過五關斬六將考中進士的人,讓他們什麼時候干不動了什麼時候再死。

    趙大郎:……

    狠還是他爹狠。

    太子殿下安靜了一會兒,他爹說完之後情緒穩定了下來,現在情緒不穩定的是他,“爹,那幾個被安置在寺廟的災民被殺,沒有他們狀告王倫,這案子就要撤銷了。”

    “事到如今,只能從城外的災民中重新找人。”趙曙嘆了口氣,“幸好昨日直接讓禁軍去守著那些災民,不然城外怕是會出現一場屠殺。”

    王倫,御史臺。

    呵,都是好樣的。

    他這個皇帝前腳讓開封府安置那些災民,那些人後腳就能殺人滅口,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里。

    父子倆正說著,外面傳話說包拯求見。

    趙大郎扭頭看向他爹,“爹,需要我回避嗎?”

    “不用,包大人過來應該還是為了王倫之事。”趙曙放下奏疏,讓人請包拯進來回話,“希望別是壞事。”

    展昭和派去荊州拿人的禁軍今天才出發,這會兒應該還沒出開封地界兒,總不能是半路上遇見王倫了吧?

    怕什麼來什麼,包拯帶來的還真就是壞消息。

    和派去荊州拿人的隊伍沒有關系,出事的是城外的災民。

    殺害胡大海等人的兇手大張旗鼓闖進災民之中,傷了幾條人命後留下“近包者死”幾個大字,城外的災民本來不知道胡大海等人身死,被那兇手恐嚇之後都不愿再進京告狀。

    近千災民,一個不剩全都要走。

    “什麼?”趙曙拍案而起,“禁軍是干什麼吃的?那麼多人擋不住幾個殺人兇手?”

    包拯拱手回道,“官家,兇手只有一個。”

    據說是武藝高強,禁軍沒來得及反應災民就被殺了,之後追也沒追上,只能任他逃之夭夭。

    趙曙:……

    氣死他算了。

    “朕馬上加派人手保護災民,他們現在離開京城不安全,就算不告狀也不能走。”

    他要處置王倫,沒有百姓告狀一樣能處置。

    怎麼著,都以為他對荊州災情一無所知是嗎?

    “包卿先查御史臺,看御史臺中有多少御史和王倫有舊。”

    殿前司和侍衛親軍司由皇城司去查,京城大大小小的衙門一個都不能漏,他這次全都要查一遍。

    之前防備著官員通敵叛國只查了他們和遼國西夏有無牽連,卻忘了大宋內部也不安穩。

    查,一個不漏查清楚。

    他馬上派狄青率軍奔赴荊湖兩路,襄陽王若要起兵造反,朝廷也不會毫無準備。

    荊湖兩路的位置的確重要,但在大宋尚能控制周邊地區的情況下,只要切斷荊湖、或者說、只要切斷襄陽和外界的聯系,用不了多久襄陽王就會不戰而降。

    襄陽王借荊州水災大肆囤糧,想必也知道襄陽乃至整個荊湖兩路都沒法做到自給自足。

    就算只困不打,里面的人也撐不了幾年,何況他沒準備只困不打。

    軍器監造出來的那麼多火器不是擺設,樂平姑姑再過兩三個月就要生了,狄大元帥肯定也想著速戰速決。

    至于王倫那邊,只能等他被壓到京城再審。

    趙曙捏捏眉心,“包卿,朕這里有三十多份彈劾你的奏疏,你過來看看。”

    包拯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奏疏……官家秉公處置,臣絕無怨言。”

    “朕知道包卿公正廉明,讓包卿看這些奏疏并非要處罰包卿。”趙曙將他剛才謄下來的名單遞過去,“今日彈劾王倫的奏疏很多,為王倫歌功頌德的奏疏也有很多,其次就是彈劾包卿的奏疏,包卿自己看,彈劾你的和保王倫的幾乎重合。”

    這些人偏袒的如此明目張膽,他想當注意不到都不行。

    包拯掃了一眼名單上的名字,“官家的意思……”

    “照著名單查,別管是彈劾王倫還是保王倫,都查查他們私底下和王倫或者襄陽王有沒有聯絡。”趙曙坐回去,心平氣和的說道,“有證據的直接抓進開封府大牢,沒證據的就繼續盯著,等王倫進京後直接開封府刑部大理寺公審。”

    御史臺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哦,不對,不能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御史臺上上下下全都得受審。

    包拯看著名單的長度,感覺這麼多人就算到等到王倫被押解進京也查不完。

    算了,能查多少是多少。

    災民在城外遇襲之事原本沒有多少人知曉,皇帝下令不許災民擅自離開,為了保護他們的安全,索性直接讓那上前災民到城外軍營安置。

    江湖人再怎麼膽大包天也不敢到軍營殺人。

    按理說這事兒應該沒有多少人知道,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災民被殺和“近包者死”很快在坊間傳的沸沸揚揚。

    “最開始被帶到開封府問話的那幾個災民被殺,有人說他們本就是江湖之人,被殺乃是因為江湖恩怨。”趙頊面無表情,“還有那個‘近包者死’,他們說是江洋大盜移花接木嫁禍王倫,這事兒和王倫一點關系都沒有,傳來傳去他王倫反而成了受害者,真是豈有此理。”

    趙清罵罵咧咧,“官家派狄元帥去防備荊湖兩路生亂,我娘又把樂平姐姐接到府上照顧,天吶,她們是真的不在乎我的死活是嗎?”

    他不是對樂平姐姐有意見,而是身懷六甲的堂姐他實在不敢招惹,惹不起他躲得起。

    好不容易熬過前幾個月,樂平姐姐的胎相穩了,他以為他終于能逃過當小跟班的命運,結果還沒輕松幾天,那祖宗就又被接回來了。

    狄青表哥不在京城樂平姐姐不開心,樂平姐姐不開心就要折騰人,他還有活路嗎嗚嗚嗚嗚嗚嗚?

    趙世子欲哭無淚,他的命也是命,能不能考慮一下他的處境。

    造瘟的幺叔,什麼時候造反不行非得這時候造反,狄青表哥要是沒法在樂平姐姐生産之前趕回來,他非得殺到襄陽找罪魁禍首算賬不可。

    要死一起死,死在戰場上還能得個英勇就義的美名,總比在家跑前跑後累死強。

    趙玨!小爺死了你也別想活!

    龐昱後怕的拍拍胸口,“幸好我姐姐沒懷孕。”

    趙頊拍拍他的肩膀,“你姐姐要是懷了孕,皇帝和太子就要換人了。”

    “殿下勿怪,我說著玩的。”龐昱捂住嘴巴,只當剛才什麼都沒有說,“景哥兒,你想什麼呢?”

    蘇景殊搓搓下巴,越想越覺得他的計策可行,“殿下,現在坊間都在傳王倫是被陷害的,對嗎?”

    趙大郎說到這個就來氣,“是的,他王倫清清白白,和王倫過不去的都是嫉妒他官高名聲好,包大人需要嫉妒他那不知道摻了多少水分的青天?開玩笑!”

    蘇小郎點點頭,站起身來擼起袖子說道,“他能玩輿論,我們也能,打輿論戰而已,不慌。”

    他說什麼來著,多打聽點消息肯定有用,之前想著辦小報一時半會兒用不上,現在這就派上用場了。

    太子殿下,有錢有權。

    趙世子,有錢有權。

    龐衙內,有錢有權。

    他蘇狀元郎,有筆桿子。

    還有比他們更合適搞輿論戰的嗎?沒有!

    第119章

    *

    蘇景殊說干就干,反正他最近沒事兒閑著也是閑著。

    王倫遠在荊州都能操控京城輿論,他們人在京城還能玩不過王倫?

    太子殿下課業繁忙,只需要將他們要和王倫打擂臺的事情告知官家即可,其他的事情他和龐衙內趙世子能搞定。

    趙頊不太樂意,“我的課業也不是很繁忙,趙清和龐昱都能參與,怎麼到我這兒就成了湊數的?”

    這個問題不用蘇景殊解釋,龐昱率先開口說道,“殿下,我和趙清的功課能耽擱,您的功課不能耽擱。”

    趙清嘖了一聲,“咱們倆那能叫功課?別玷污功課倆字了好吧。”

    蘇景殊:……

    趙頊:……

    還挺有自知之明。

    “為了大宋的江山,殿下要以課業為重,我們倆就算了,我們不添亂就已經是造福大宋,還是別難為自己了。”龐昱靠在椅背上,提起功課感慨萬千,“放棄念書,放過自己,也放過書本。”

    趙清癱在椅背上,同款感慨,“龐昱說的對。”

    他和龐昱學不學都那樣兒,子安已經高中狀元,在官職差遣定下來之前也沒什麼要緊事兒,和王倫打擂臺的事情讓他們這些閑人來干就行,太子殿下還是把主要精力用在讀書上吧。

    所以他們要怎麼和王倫打擂臺?

    蘇景殊對上三雙亮晶晶的眼睛,坐正身子問道,“你們有沒有買過街上的小報?”

    趙頊:“就是那些把你寫成神仙下凡的小報?”

    趙清:“就是那些說你天賦異稟能退天災滅人禍的小報?”

    龐昱:“就是那些成天無所事事就知道瞎編亂寫的小報?”

    蘇景殊:……

    “衙內?”

    聽這回答,龐衙內似乎話里有話啊。

    “就是瞎編亂寫啊,我又沒冤枉他們。”龐衙內氣鼓鼓,“小爺我分明是個遵紀守法好衙內,他們卻把我寫成欺男霸女一年納十八房小妾的惡賊。小爺才多大,欺男也就算了霸什麼女啊?”

    趙清嘆氣,“不小了不小了,也就是咱們家里管的嚴,換成那些管的不嚴的,這個年紀完全可以欺男霸女妻妾成群。”

    那是這小子不想嗎?分明是不敢!

    平時在外面色招貓惹狗也就算了,真要敢大庭廣衆之下強搶民女,開封府的衙役打上門都是去救他們的。

    沒有包大人鐵面無情進府拿人,他們得先被自家老爹打個半死。

    蘇景殊和趙頊對視一眼,心道幸好八王爺和龐太師慣孩子沒有慣到是非不分的地步,不然這倆家夥會長歪成什麼樣他們都不敢想。

    好了好了,回歸正題,現在開始分配任務。

    他們要辦小報,首先要和各家家長打招呼,還有開封府也要說一聲,到時候生意太好被同行排擠的話還能找官府衙門幫忙。

    等官家、八王爺、龐太師和包大人,哦,還有老蘇,等他們都知道之後,還要聯絡印刷小報的作坊,這塊兒可以找他姐或者他娘幫忙,娘親和姐姐對京城的各個作坊都很熟悉,一定能花最少的錢辦最多的事兒。

    印刷的作坊聯絡好,接下來就是重中之重,寫稿子。

    小報不能只有一篇稿子,怎麼著也得把版面寫完,只他自己還不夠,這部分得找人幫忙。

    要有閑工夫寫,還要有文筆,最好寫出來的文章能讓人看了就掉眼淚。

    很好,就你了柳大手子。

    其實也可以去找他爹寫,但是他爹動筆的話十有八九得變成《討王倫檄》,重量級的文章要放到後面出場,剛開始的時候還是得走煽情路線。

    寫文章不能平地起高樓,還得知道更多荊州的事情,這麼一來他們還得想辦法見見荊州的災民。

    “有點難。”趙大郎嘆道,“先前寺廟里那幾個災民被騙出去殺害,城外那些災民被威脅‘近包者死’,禁軍花了很大力氣才讓他們留在軍營,就算我們能找到那些災民,他們估計也不敢說話。”

    “他們千里迢迢來到京城,死了幾個人就被嚇成這樣?”龐昱皺眉,“進京告狀一路上肯定不安穩,要是這樣就退縮,他們何必千辛萬苦來京城?”

    “百姓本就膽小,他們進京是為了求活路,不是為了送死。”蘇景殊解釋道,“帶頭的災民死在京城,他們不走的話也可能會死在京城,這種情況下他們不敢冒險很正常。”

    “王倫是朝廷官員,他哪兒來的本事招攬江湖人?”龐昱托著臉小聲嘟囔,“包大人素有青天之稱,所以有南俠展昭追隨,王倫一個道貌岸然的假青天,竟然也有不長眼的江湖人隨他為非作歹,良心都被狗吃了是吧?”

    可以展護衛不在京城,不然非把那殺人兇手大卸八塊不可。

    “王倫不一定有本事招攬江湖人,襄陽王有本事啊。”趙清提起襄陽王毫無顧忌,好像要造反的人和他沒有任何關系一樣,“我爹說幺叔當年沒去襄陽的時候就在京城豢養門客,去襄陽之後天高皇帝遠,還不是想養多少個就養多少個?”

    趙頊抱著手臂,“所以宗室親王最好不要去封地,不然就是現在這樣,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想造反。”

    “就是就是。”趙清小雞啄米般點頭,“是我的話我就一輩子待在京城。京城多好啊,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什麼都有,去封地可能有錢都花不出去,干嘛出去找罪受?”

    “很好很好,叔爺爺一看就不是會造反的。”太子殿下對趙世子的言論感到非常欣慰,“如果所有的宗室子弟都能和叔爺爺一樣就好了。”

    趙清被夸了很開心,但是太子殿下一叫他叔爺爺他就感覺渾身發毛,總感覺有什麼地方怪怪的,穩妥起見還是不開心的好。

    蘇景殊留他們三個繼續討論,進屋帶上小本本和炭筆準備去開封府找素材。

    災民那里的一手資料拿不到,包大人和公孫先生之前問過幾個災民,再加上朝中這些天得到的關于荊州的情報,這些二手資料應該也夠用了。

    剩下的三個人整整齊齊朝他揮手,一個想跟上去的都沒有。

    龐昱和趙清是因為自從包大人坐鎮開封府他們就隔三差五的被開封府收拾,收拾了太多次之後看見包大人就害怕,能不見絕對不會主動湊上去見面。

    趙頊是因為他跟上去也幫不上什麼忙,包大人見到他的反應太正經,不如小郎自己去打聽的快。

    不是他們不干活,而是情況不允許,跟上去也起不到什麼用處,不如坐等小郎搜集完具體消息再繼續探討。

    這幾天坊間關于王倫的消息很多,大多都是說他清正廉明被人陷害,隱隱約約還有些對包拯的不滿,嫌包拯不仔細查證就上疏彈劾冤枉了他們王青天。

    百姓對朝堂內部的情況不太了解,有心人傳什麼他們就議論什麼,雖說沒多少人真的為了王倫質疑包拯,但也下意識認為王倫是個為民做主的好官。

    如果官家什麼都不知道,興許還能讓王倫多蹦跶幾天,可官家已經知道荊州發生了什麼,這時候再大肆宣揚王倫廉潔奉公只能起到反作用。

    包拯向來不在意坊間怎麼說他,王倫已經是秋後的螞蚱,京城的小道消息越多越能證明他慌了,不必在意將死之人的垂死掙紮。

    不過他不在意有的是人在意,比如殿試剛過任命還沒下來閑的要發霉的蘇小郎。

    “景哥兒要辦小報?”公孫策停下手里的活兒,不太明白這小子想干什麼,只是委婉的勸道,“小報的水很深,景哥兒最近零用錢很寬裕?”

    “為了包大人的名聲,我等義不容辭。”蘇景殊握拳喊了聲口號,喊完之後又補充了一句,“公孫先生,我的零用錢一直很寬裕。”

    他不是只靠家里發零花錢的人,就算任命沒下來也有俸祿可拿,還有他寫話本子的錢,平時根本花不完。

    辦小報不是為了掙錢,而是為了和王倫魔法對轟,他的錢不夠還有小金大腿他們可以支援,肯定不會缺錢。

    先生放心,就算他真的把零花錢都砸出去了,回頭也能來府衙蹭飯。

    他娘親手打造的食堂物美價廉,肯定不會讓他餓肚子。

    公孫策想了想,感覺辦個小報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于是將前幾天從那幾個災民口中得知的荊州現狀挑挑揀揀說給他聽。

    荊州的這場水災本來可以避免,問題是誰都沒想到荊江大堤會被洪水沖塌。

    堤壩是百年基業,本不該如此輕易崩塌,奈何筑堤的時候官商勾結偷工減料,堤壩不夠堅固,這才釀成大禍。

    百姓對決堤毫無防備,洪水到來的時候淹死了成千上萬的百姓,兩岸的良田盡數被淹沒,水位至今仍未退下。

    蘇景殊聽的心驚不已,“先生,坊間只說荊州水災,沒說荊江大壩決堤。”

    “百姓也不都是傻子,大壩決堤的消息傳出來肯定有人問為什麼會決堤,朝廷每年花錢出力調集人手修壩,怎麼會下幾場雨就給沖塌了。”公孫策嘆了口氣,“坊間流言被王倫操控,對他不利的消息自然傳不出來。”

    王倫是個很有手段的人,很擅長利用江湖中人來混淆視線。

    前些天災民被殺,他和那些和他勾結到一起的官員將災民打成為非作歹的江湖人士,說災民被殺是因為江湖恩怨,他王倫清清白白被人陷害,災民?什麼災民?

    王倫派來的殺手在京城行兇,這兩天江湖上有傳聞,真正的殺手組織太行山飛鷹幫也派人來了開封府。

    那飛鷹幫受雇殺人認錢不認人,他們的人來到京城,災民之死就更說不清了。

    “有這心機干什麼不行,全用在算計朝廷上了是吧?”蘇景殊一邊記一邊吐槽,等公孫先生說的差不多了才又問道,“先生,御史臺那邊有新消息嗎?”

    王倫害死那麼多百姓,災民進京後還敢派人過來滅口,這種情況下御史臺派去的御史還能違心說他是個清正廉潔的好官,這不得抓起來盤問盤問?

    他們官家看上去軟和實際上一點兒也不軟和,負責監察的御史臺都能欺上瞞下,其他衙門呢?

    京城之外的官員本就良莠不齊,監察系統再出問題,這日子簡直沒發過了。

    不對,京官隊伍和外頭一樣到處是坑。

    嘶,官家,您還好嗎?

    小小蘇在心里為倒霉催的官家默哀三秒鐘,三秒鐘結束立刻收回亂飄的小心思繼續做記錄。

    公孫策揉揉眉心,“派去荊州的那兩個御史已經被下獄,他們對收受賄賂的罪行供認不諱,官家很生氣,那倆人現在還在刑部大牢關著。”

    御史臺的御史地位特殊,那兩個是證據確鑿能抓捕入獄,其他人是清是濁暫時說不準,開封府和皇城司都在查。

    算算時間,展護衛他們也快回來了。

    等王倫進京受審,所有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蘇景殊晃晃筆桿子,他覺得王倫可能不會輕易進京,“先生,王倫在京城留了那麼多眼線,應該知道回來後會面對什麼吧?”

    留在荊州是抗命不遵,回京城是受審下獄,仁宗皇帝已經駕崩,他妹妹王才人沒法吹枕頭風給他求情,回來難逃一死,不如鋌而走險直接跑去找襄陽王。

    如果襄陽王愿意收留他的話。

    說來也怪,荊州那邊都洪水肆虐屍橫遍野了,朝廷也已經察覺到那邊不太對,襄陽王怎麼還沒動靜?

    他不起兵造反的話,王倫就沒有理由去投靠他,那接下來怎麼辦?

    襄陽王總不能以為荊州水災之後他還能繼續在襄陽安安穩穩當他的王爺吧?

    想不明白的問題增加了。

    公孫策溫聲解釋,“只要襄陽王沒動靜,王倫就不敢不回京。狄將軍已經率軍前往荊州,襄陽王不敢有動靜。”

    如此一來,即便王倫知道回京是九死一生也只能回京受審。

    若非如此,京城那麼多傳言是哪兒來的?

    蘇景殊眼睛一亮,“他急了。”

    雖然不知道襄陽王到底在搞什麼幺蛾子,但是他一直按兵不動對王倫而言的確不是好事兒。

    王倫官商勾結殘害百姓證據確鑿,襄陽王造反的證據卻還沒有,如果襄陽王攢的大招在後面,就算王倫氣急敗壞要指控他也沒用。

    好歹是個想造反的藩王,應該不至于蠢到把造反的證據交到別人手中。

    總結:王倫妥妥要涼,倒是襄陽王那邊不好說。

    蘇景殊看看自己記下來的內容,又和公孫先生確定了一遍什麼能寫到小報上什麼不能寫,劃好范圍後才又風風火火跑開。

    他得在王倫被押到京城之前給他個“大驚喜”,時間緊急,趕快把稿子寫出來,然後再安排水軍去宣傳。

    和惡勢力作斗爭,他們責無旁貸。

    小小蘇打探完消息回家,有錢又有權的小夥伴們看到荊江大堤決口後都驚了。

    荊州的天氣并沒有異常,王倫過去沒兩年就發生水災,他貪墨了多少銀錢才讓堤壩連正常下雨都撐不住?

    “他敢在荊州貪污受賄,以前肯定沒少干這種事情,御史臺是干什麼吃的?”趙頊氣的拍桌,“這麼個蛀蟲還能經營出青天之名,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龐昱掏掏耳朵,“殿下,御史臺和他狼狽為奸,你看景哥兒寫的,已經有御史先一步下大獄了。”

    他爹說的沒錯,御史臺里果然壞人多。

    正常的官兒到了御史臺也能變得不正常,不正常的官兒到御史臺後更不正常。

    珍愛生命,遠離御史。

    好的壞的都遠離,總之惹不起躲得起。

    趙清站起身來,正經的和往日判若兩人,“子安,印刷作坊那里不用麻煩你娘和你姐姐了。我記得我家好像有這方面的生意,等我回去問問,就算沒有也能直接用王府的名義找作坊,免得那王倫氣急敗壞報復你們。”

    “我讓也讓管家去問問,到時候幾個作坊一起開工,印出來的小報免費發。”龐昱鄭重其事,“小爺掏錢,你們誰都別和我搶,景哥兒負責寫文章就行。”

    不管是京郊別院還是八王府還是太師府都有足夠多的侍衛,江湖殺手不敢到他們家里報復,但是蘇家不一樣,展護衛和白大俠都不在京城,蘇家只有幾個不通武藝的護院,被找上門的話就危險了。

    蘇景殊拍拍腦袋,是了是了,他忘了王倫是個能指揮江湖殺手的大惡人。

    還好趙世子提醒的及時,不然就壞事兒了。

    這次的事情和以前的打打鬧鬧不一樣,王倫真敢殺人,他們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拋頭露面的事情讓幾個家里侍衛多的小夥伴來干,他只配躲在小夥伴們身後動動筆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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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動筆桿子也得藏著掖著,這事兒要是被王倫查到,眼前這幾個沒事兒,他的人身安全可得不到保障。

    唔,不對,王倫進京的同時展護衛和白五爺也會回來,人身安全好像可以得到保障。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小心點兒肯定沒壞處。

    找外援的話容易牽連到外援,那就只能他自己把所有的故事都寫完。

    幸好他們的小報只印一期,不然他還真寫不完。

    幾個人分配好任務各自行動,龐衙內和趙世子各自回家找幫手,太子殿下回京郊別院通知他爹他們要和王倫展開輿論戰,蘇小郎重操舊業寫催人淚下的小作文。

    暫定四個小故事,一個是荊江大堤決口時的幸存者,一個是進京告狀的災民,一個是被迫聽王倫差遣的荊州士紳,一個是湊巧看到災民攻城的京城百姓。

    經歷過大堤決口的幸存者以親身經歷控訴荊湖兩路轉運使官商勾結造豆腐渣工程,堤壩遇水而潰害死成千上萬人,兩岸百姓流離失所,偏偏朝廷的賑災糧被扣的一粒不剩,災民無家可歸無處可去,只能被堵在荊州城外等死。

    大壩決堤害死很多人,但更多的還是沒有糧食被餓死的百姓,災民不愿等死,只能繞開荊州去其他地方求生,少數一部分千里迢迢到京城告狀,求京城的大官睜開眼睛為荊州的災民做主。

    荊州城里的士紳倒是沒有性命之憂,但是他們也要被以王倫為首的官府欺壓。

    官員上可架空皇權下可欺壓百姓不是玩笑,荊州離京城千里之遙,監察御史被王倫收買,京城被他打點的順順暢暢,轉運使的權力比知府知州都要大,要不是襄陽有個襄陽王,他在荊湖兩路就是土皇帝一樣的存在。

    有襄陽王在上面壓著也沒用,倆人站在同一陣營,欺壓百姓一個比一個狠,襄陽王也不會為百姓做主。

    襄陽王相關的事情不能寫,那就專注王倫自身。

    荊州士紳飽受王倫欺壓,不光要花錢買平安還要違心去歌功頌德,那些尚有一絲良知的士紳眼睜睜看著城外的百姓餓死,心中苦不堪言。

    咳咳,荊州士紳有沒有良知暫且不說,總之寫的時候要有點良知。

    百姓看故事習慣代入和自己身份相近的人物,寫個和王倫一起欺壓百姓的士紳遠沒有寫備受欺壓的士紳有代入感。

    沒辦法,京城的小商小販數量衆多,沒有店面的整日來回奔波,有店面的也辛苦的很,上頭有行會時不時找理由要錢,下面還有地痞流氓偶爾找麻煩,要是倒霉的遇到哪家衙內上門,直接半個月白干。

    京城的商販百姓過的比別處安穩,但也只是相對安穩,該有的磨難一樣都少不了。

    開封府管的事情那麼多,總不能事事都去開封府麻煩包大人,包大人保得住他們一時還能保得住他們一世,想在京城生存還得靠他們自己。

    最後一篇以京城百姓為主角的吃瓜小作文就更好寫了,前些天滯留城內不敢出門的百姓那麼多,怎麼寫都能引起百姓的共鳴。

    蘇狀元文思泉涌下筆如有神,寫完之後從頭再讀,越讀越覺得自己是個文壇天才。

    雖然技能點的有點歪,但寫小作文的天才怎麼就不能稱為文壇天才呢?

    他不光會寫小作文,他還會寫話本子。

    王倫是吧,且等著,很快就讓你知道什麼叫遺臭萬年。

    蘇景殊寫完之後立刻拿著稿子出門印刷,龐衙內和趙世子同時出馬,京城半數印刷作坊全力開工,當天晚上新鮮出爐的小報就進了大小書坊。

    大宋的讀書人很多,但是筆墨紙硯和各類書籍卻不便宜,免費的小冊子擺在最顯眼的地方,認字的不認字的都想拿一本瞧瞧。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書坊平時可沒有不收錢的東西,錯過這個村兒沒這個店兒,不拿白不拿。

    龐昱和趙清在國子學沒學到多少正經東西,認識的各家衙內卻不少。

    愛學習的正經衙內和不愛學習的不太正經的衙內涇渭分明,雙方的關系網互不重合,但是伸展開來同樣強大。

    正經做官走宰輔路線的那些好歹認識的都是正兒八經的讀書人,靠父祖蔭蔽當官混日子的這些是三教九流都認識。

    龐衙內和趙世子振臂一呼,京城大半紈绔子弟都上來湊熱鬧。

    他們是紈绔,家里有正經事情基本上都不會和他們說,每天只要吃好喝好玩好就夠了,難得有這種給朝中蛀蟲添亂的機會都積極的不行。

    平時總說他們是米蟲,他們這些米蟲總比蛀蟲強。

    什麼?家里長輩和王倫有交情?還有交易?

    不可能!他們這些從不欺男霸女的好衙內家絕對不可能有和王倫有交易的人!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王倫喪盡天良造成荊江大壩決口害死成千上萬的百姓,大壩決口後還不思悔改強扣住賑災糧不放餓死大批百姓,這等衣冠禽獸怎麼可能和他們家里的長輩有牽連?

    如果真的有,那就不要怪他們大義滅親。

    今天也是為國為民的大宋好衙內呢。

    書坊來往的都是文化人,會認字的卻不只有那些文化人,大宋的識字率本來就很高,不識字的話想在京城落腳很難,所以京城的識字率更高,街上的小攤小販拿到小報基本也能讀下來。

    衙內們帶著家里的仆從深入各大勾欄瓦舍,什麼茶館、酒樓、青樓、戲樓全都不放過,玩兒的時候順便就把小報發出去了。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免費的小報來一份嗎親?

    再然後,荊江大壩決堤的消息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遍京城。

    回京的路上,隊伍到了驛站暫且停下修整。

    儒士打扮的王倫看著周圍的禁軍眸光陰沉,在有人看過來的時候立刻恢復淡然笑臉,“白大俠,您方才說御史臺的劉大人和崔大人都被參奏下獄了?”

    劉御史和崔御史,正是先前到荊州查證被他收買的兩位御史。

    白玉堂灌滿水袋,看都不看他一眼,“是啊,那倆人下獄之後對所犯之事供認不諱,要不官家怎麼會震怒呢。”

    “好。”王倫挺直腰桿,好一副公正廉明的青天模樣,“他們到了荊州之後仗勢欺人勒索錢財,我要是不答應,他們就要把我下大獄,這也是惡人有惡報。”

    白五爺被他嚇了一跳,差點把手里的水袋給扔出去,“你說那兩個御史到荊州後找你勒索錢財?”

    王倫嘆了口氣,斯斯文文搖搖頭,“荊州上下深受其害,此事不足為外人道也。”

    白玉堂表情古怪,扭頭去找展昭咬耳朵,“讀書人都這麼能睜著眼睛說瞎話嗎?他這演的也太過了,難道不會尷尬嗎?”

    哪有敲詐勒索完還替苦主上陳情表的,把他當傻子糊弄了是吧?

    他是個江湖人不假,可他對朝堂之事不是一無所知,他好歹也是幫開封府辦過幾件大案的大俠,瞧不起誰呢?

    予一溪一篤一伽一

    第120章

    *

    百姓容易煽動,但是百姓不是傻子,同一個人的風評如此兩極分化,用腳丫子想也知道有問題。

    道聽途說的消息不一定準確,他們自己打聽來的肯定準。

    聽說那誰誰家的二姨夫家的小舅子的親妹妹嫁去了荊州,咱妹子最近有消息傳回來嗎?荊州到底啥情況啊?

    家里有親戚在荊州的人家都被各種打聽,打聽完了發現,哦豁,小報上寫的竟然都是真的。

    荊州水災竟是因為荊江大壩決口,而荊江大壩決口是因為修整大壩的時候官商勾結偷工減料以次充好,愣是把好生生的堤壩給弄成了豆腐渣。

    不是,既然水災是因為大壩決堤,為什麼他們之前沒有聽到任何消息,還到處都在傳荊湖兩路轉運使王倫是個足以和包青天媲美的廉潔好官?

    誰傳的?有沒有良心啊?

    憤怒的百姓試圖找到謠言的源頭,找來找去發現根本找不著。

    什麼情況?

    汴京很大,有戶籍的人口足有三十多萬戶,加上那些不在京城戶籍上的往來官員禁軍將士商人小販等流動人口,常住人口超過百萬,想在這麼多人中精準的找到某一個人很艱難。

    但是汴京也很小,大部分百姓都在固定的范圍內活動,街坊鄰里誰家丟了幾顆蔥幾瓣蒜都能打聽的清清楚楚,完全不存在找不到消息源頭的情況。

    或許有那麼一兩個人是不經意間從外面聽來的,路人說幾句閑話就走了找不到消息源頭,可所有人都不知道消息從哪兒來的就有些不對勁了。

    唯一的可能,有人故意在坊間散布“王倫是個好官”的消息,那些人散布完消息就回去找主家復命,他們這些只會說閑話的自然找不到是誰傳的謠言。

    更喪天良了好吧。

    要不是有知情人看不下去印了小報說明真相,他們要被蒙在鼓里到什麼時候?

    還堪比包青天,呸,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紙包不住火,即便荊州和京城有千里之遙也擋不住真相從荊州傳到京城,王倫的名聲在被捧上云端後又被踩進泥里。

    操作輿論帶來的反噬,以前很多人不知道他王倫是誰,現在到城里的大街上隨便拉個百姓都能把他罵出花兒來。

    輿論戰第一回合,三個金大腿一個筆桿子組完勝。

    王倫馬上就要抵達京城,很可惜,他沒有開啓第二回合的機會了。

    干仗小分隊的任務圓滿完成,各回各家各找各爹,無一例外都被夸的滿面紅光。

    不光所有花銷全部報銷,他們還都得了不少獎賞。

    不算老蘇和龐太師,官家和八王爺準備的獎品都是四份,連太子殿下都沒漏過去,可把他們給高興壞了。

    除了官家和八王爺,包大人和政事堂的幾位相公也派人過來對他們的輿論戰大加褒獎,夸他的同時也不忘送來獎勵。

    雖然都是文房四寶和書籍,但是好的筆墨紙硯不嫌多,放在書房看著也開心。

    包大人他們夸的主要是他,畢竟太子殿下和趙世子的身份在那兒擺著,他們直接將人當後輩也不合適,夸了一個人就相當于夸了整個小分隊,他們都懂。

    獎勵他不客氣的都收下了,這是他們的勞動所得,分一分其實也沒剩多少。

    蘇景殊和趙頊經常被長輩夸獎,對這種情況已經習以為常,高興完很快去忙別的事情,龐昱和趙清不一樣,他們倆平日里不缺錢也不缺筆墨紙硯,可以獎勵的名義發下來的還是頭一回。

    和逢年過節的賞賜禮物不一樣,這回是因為他們差事辦的好特意給他們準備的,沒過年也沒過節。

    天吶,他們出息了。

    兩個經常挨罰幾乎沒被夸過的衙內差點感動到抱頭痛哭,蒼天大地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跟著狀元郎和太子殿下干果然沒壞處,前面就是一條通天大道啊。

    等著,他們回家就把收到的獎勵供起來。

    蘇景殊:……

    趙頊:……

    倒也不至于。

    不過看倆人那麼激動,他們也不好說什麼。

    輿論戰由蘇景殊來收尾,沒辦法,誰讓他是四人小隊中最閑的。

    太子殿下上午上課下午學習處理政務,三五天才能出門一趟,大老遠的從京郊別院進城也怪麻煩的,難怪各個衙門都催官家趕緊重修皇宮或者在皇宮旁邊建個別院,天天這麼來回奔波的確很難受。

    龐衙內和趙世子倒是沒事兒,就是還沒從被夸的激動中緩過來,短時間內需要動腦子的活兒不能找他們。

    這麼一來,能干活的就只剩下了他自己。

    好在接下來也沒什麼活兒要干,印刷作坊那邊有八王府和太師府的管事安排,剩下的小報也不難處理。

    京城現在已經聽不到夸王倫是王青天的說辭,只等王倫回京接受京城百姓的唾罵。

    開封府和刑部已經準備好公審,三法司會審少了一司,御史臺那邊對這個安排不敢說什麼。

    王倫還沒到京城御史臺就先有兩個御史被下獄,官家對他們不放心是應該的,接下來御史臺能不能重新獲得官家的信任得看他們的表現,不管怎麼說,如今在御史臺任職的大人們都沒法獨善其身。

    死罪不至于,貶謫出京卻有七八成的可能,全看案情明了後御史臺的人摻和進去了多少。

    “可惜公審的時候我們不能混進去,我還挺想看包公審案的。”龐昱嘆了口氣,他爹倒是能到公審現場看包公審案,問題是那種場合不適合帶兒子當拖油瓶,他還是別沒事兒找事兒了。

    “公審應該在開封府吧?”趙清若有所思,“此案重大,到時候來的人多,刑部衙門沒有開封府府衙寬敞,應該會在開封府開審。”

    雖然他們覺得王倫直接下大獄淩遲處死都不為過,但是那家夥好歹是個朝廷命官,不能什麼流程都不走就下大獄。

    在開封府審問的話,他們偷偷摸摸藏在後堂應該沒關系吧?

    只要受審的不是他們,他們還是挺喜歡看包大人判案的。

    蘇景殊摸摸鼻子沒接話,偷偷摸摸去後堂旁聽的確沒關系,但是得提前和包大人打好招呼,不然可能被展護衛當小賊扔出去。

    白五爺可以帶他飛來飛去,沒法帶他們三個一起飛來飛去。

    話說回來,那麼多天過去了,去荊州押解王倫的隊伍應該快到京城了吧?

    龐昱活動活動筋骨,“快了快了,我出來之前才問過我爹,他們明天上午就能進京,抵達京城後直接開堂問審,不給那王倫留任何和同夥傳消息的機會。”

    “王倫如此詭計多端,展護衛和白大俠他們不會受欺負吧?”趙清有些擔心,雖然同行的還有禁軍將士,但是那王倫心機深沉,展護衛和白大俠都是出身江湖的正派人物,能應付來官場的彎彎繞繞嗎?

    “展護衛和白大俠那麼厲害,用得著你擔心?”龐昱白了他一眼,感覺這人純屬瞎操心,“展護衛可是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王倫才幾品的官兒,他放肆的話展護衛就能拿品級壓他,受什麼欺負啊?”

    轉運使是差遣,不是官職沒有品級,王倫真正的官職品級是五品,這次派去押他回京的禁軍中可不只一個五品以上的官。

    展護衛和白大俠不懂朝中的彎彎繞繞,禁軍的將士還能不懂?

    都是千年的狐貍,他耍什麼小心思旁邊人都能看出來。

    “衙內說的對,展護衛和白五爺都不是受欺負的人。”蘇景殊點點頭,展貓貓和白吱吱都是久經江湖的人,為人正派不代表他們好欺負。

    開玩笑,白五爺是會受委屈的人?他不讓別人受委屈已經不錯了。

    展護衛那里也差不多,文臣的地位的確比武將高,但是展護衛不是武將,他是仁宗皇帝親封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還是開封府包大人的親信,王倫想欺負也欺負不了他。

    大宋的轉運使、安撫使這使那使最開始和欽差大臣差不多,都是為了制約節度使的權力而分出來的差事,是皇帝為了讓大臣辦事兒給他們開的臨時權限,事情辦完就收回去了。

    比如轉運使,最開始就是被朝廷派去到各地采辦軍需的差遣,軍需采辦完後立刻撤銷。

    後來朝廷在各路都設轉運使,這個臨時權限成為長期權限,名稱直接就是“某路諸州水路轉運使”,平時待的衙門也叫轉運使司。

    大宋的水運發達,運糧運貨大多走水路,這個轉運使司就是漕司,帥漕憲倉四司中的漕司。

    天下各路設安撫使司掌軍事民政,稱帥司;轉運使司掌物資調度,稱漕司;提點刑獄司掌司法刑獄,稱憲司;提舉常平司掌常平倉與貸放錢谷等事,稱倉司。

    帥憲倉三司都是一路設一個,漕司卻是兩三路設一個,後來轉運使的權力越來越大,除了負責下轄幾路的財物賦稅外還干了監察、刑獄、維護治安甚至推舉人才的活兒,為了防止轉運使的權力太大,朝廷又把安撫使也設為了定職。

    雖然轉運使曾經一度權力極大,朝廷為了分轉運使的權力才設了安撫使司、提點刑獄司、提舉常平司這三司,但是如今已經不是轉運使能在地方一手遮天的時候。

    再不濟隊伍里還有那麼多禁軍,侍衛親軍只聽官家調遣,王倫在他們面前可討不到好處。

    龐衙內得到小夥伴的認可非常得意,嘚瑟完了才繼續美滋滋的曬太陽,“你們知道嗎?王才人昨天去京郊別院找太後給她哥伸冤去了。”

    蘇景殊擡眼,“王倫的妹妹?”

    趙清很是詫異,“她還喊冤?哪兒來的臉喊冤?”

    “她覺得她哥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好哥哥,肯定不會干魚肉百姓的事,王青天才是她哥,京城的傳言都是陷害她哥的。”龐昱晃著腦袋,對王才人那邊的情況了如指掌,“之前不是和你們說過我姐姐和她不對付嗎,我的消息都是從我姐姐那兒聽來的,絕對準確。”

    蘇景殊和趙清對視一眼,龐娘娘和王才人不對付肯定看她哪哪兒都不順眼,這個“準確”可能不那麼準確。

    龐昱才不管是不是真的準確,他只知道自從仁宗皇帝駕崩她姐姐就沒再吃過虧。

    不對,王才人只是個才人,她哪兒來的本事和龐貴妃起沖突?又哪兒來的本事讓龐貴妃吃虧?

    皇帝的風流韻事什麼時候都能吸引人,趙清是宗室子弟,但是宗室子弟也沒法知曉後宮的事情,除非事情鬧的太大,宮妃就不一樣了,人家就是後宮的人。

    兩個好奇心很重的少年郎豎起耳朵,滿懷期待的問道,“這是我們可以知道的事情嗎?”

    龐昱坐起來,“王才人去太後那里鬧事有什麼好藏著掖著的?”

    “不是不是,不是王才人去太後那里鬧事。”趙清兩眼亮晶晶,“是你姐姐和王才人之間的事情,她只是個才人,怎麼惹到你姐姐了?”

    本朝有位號的後妃位序分好多等,皇後之下就是貴妃,是正一品,而才人是正五品,才人之下就沒有品級了,怎麼看才人和貴妃都不像能起沖突的人。

    就算王才人沖撞過龐貴妃,以龐貴妃的性子肯定當場報復回去了,堂堂貴妃不至于連個才人都對付不了,可聽龐昱的意思,龐貴妃竟然是吃虧的那一方。

    怎麼可能?

    快快快,快和他們一起分析分析到底是什麼情況。

    失敗是成功之母,多總結吃虧的經驗才能努力不吃虧。

    龐昱:……

    仁宗皇帝都沒了還有什麼好爭的?

    當年他姐姐吃虧是因為仁宗皇帝護著王才人,現在沒了仁宗皇帝,宮妃要麼回家要麼找個別院奉養,他姐姐是貴妃,是當朝太師之女,王才人瘋了才會繼續給他姐姐找不痛快。

    好歹是後宮出來的人,真傻的話能讓他姐姐吃悶虧?

    既然小夥伴想聽,那他就先說說王才人有多討人厭,說完之後再繼續罵王倫。

    其實王才人進宮的時候年紀很小,才十幾歲,仁宗皇帝圖新鮮對她甚是寵愛。

    自從王才人進宮,仁宗皇帝就疏于朝政,上朝的次數減少,奏疏也批的少了,召見臣子的次數那就更少了,甚至一度把奏疏都搬到王才人那兒處理,說是沒有王才人在身邊他就沒法安心批閱奏疏。

    只是這樣也就算了,畢竟朝政主要是政事堂的相公們處理,皇帝看不看關系不大,可那王才人恃寵而驕欺負他姐姐就不能忍了。

    她姐姐進宮多少年,王才人才進宮幾天,輪得到她在仁宗皇帝面前指手畫腳嗎?

    小小才人在貴妃面前炫耀顯擺,怎麼著,她想當正宮娘娘啊?

    她姐姐那麼好的性子都被逼出了火氣,可見那王才人有多過分。

    蘇景殊和趙清對龐昱口中“那麼好的性子”保持懷疑,他們對仁宗皇帝的宮妃不太了解,但是也知道龐貴妃不好惹。

    “真的很過分,因為她在仁宗皇帝面前胡說八道,仁宗皇帝甚至對我姐姐動粗。”龐昱咬牙切齒,現在想起來還是很氣,“我姐姐嬌生慣養長大,我爹都沒動過她一根手指頭。”

    皇帝怎麼了?皇帝就能隨便打人了嗎?

    蘇景殊戰術後仰,“仁宗皇帝?動粗?”

    這說的是仁宗皇帝?看上去不太像啊。

    趙清也不太相信,“會不會是你姐姐先動的手,仁宗皇帝躲避時不慎下手重了些?”

    龐昱撇撇嘴,“我姐姐是傻子嗎?”

    仁宗皇帝的第一任皇後就是因為和皇帝動手才被廢的,她姐姐要進宮肯定提前打聽過宮里的各種事情,怎麼可能和皇帝動手?

    就仁宗皇帝那些天對王才人的寵愛,真要是他姐姐先動的手,王才人沒準兒就是王貴妃了。

    貴妃之位只有一人,王才人翻身當了貴妃,他姐姐當然是被剝奪封號趕出皇宮。

    忍不了!

    仁宗皇帝不能罵,還不能罵罪魁禍首王才人嗎?

    不對,倆人都是罪魁禍首。

    兩位聽衆和小夥伴同仇敵愾,“就是,不能忍。”

    吵架歸吵架,動手算怎麼回事?

    不看僧面看佛面,龐太師知道閨女在宮里挨打肯定有意見,人家娘家人就在京城,仁宗皇帝怎麼想的?

    龐貴妃活這麼大可能也就挨過那麼一次打,王才人被她記恨不虧。

    沒辦法,皇帝記恨了也沒用,可不就只能記恨能報復的嗎。

    “官家繼位後另找地方安置仁宗皇帝的後妃,王才人只有王倫一個哥哥,也沒打算去投奔王倫,所以一直在其他別院住著。”龐昱繼續說,“我姐姐在家住的很開心,沒事兒到別院找太後娘娘說說話,還能約閨中密友出門玩,早就把王才人忘的一干二凈。王才人挑的時間不好,昨天我姐姐正好在別院和太後娘娘聊天,上趕著找罵總不能放過,于是我姐姐就把她罵的哭著跑走了。”

    蘇景殊:……

    趙清:……

    這才是他們印象中的龐貴妃。

    “太後娘娘不參與朝政,王才人到她面前給王倫喊冤,難不成想讓太後去官家面前給王倫求情?”趙清想了想,又搖搖頭,“那是他哥,又不是太後的哥,太後娘娘肯定不會摻和這事兒。”

    “就是就是。”龐昱重重點頭,“所以我姐說她是仁宗皇帝駕崩之後沒人捧著了迫不及待出來讓人知道她還活著。”

    “王倫遠在荊州,王才人應該不知道他的所作所為。”蘇景殊不太確定,“還是說王倫在她面前一直是好哥哥,他們兄妹倆感情好到沒法說,她堅信王倫不會干壞事,所以就算可能被責罰也要為兄長喊冤?”

    王才人和王倫是兄妹,和兄弟還不一樣,兄弟之間有什麼事情會商量著來,兄妹的話妹妹一般都是被瞞在鼓里的那一個。

    不只妹妹,朝堂之事基本上女眷都不會摻和。

    雖然這麼說不太好,但是事實的確是這樣。

    不光女眷,就拿前幾天幫他們發傳單、咳咳、發小報的那些紈绔子弟來說,他們對家中長輩在朝中是什麼情況也都是兩眼一抹黑。

    倒不是故意瞞著,而是覺得沒有必要讓他們知道。

    唔,根據龐昱的說辭,他覺得龐貴妃那句話不全是私人情緒,王才人這時候冒出來可能真的只是找存在感。

    “王才人覺得王倫是無辜的沒用,為了讓她認清她哥哥的真面目,我姐姐就幫了她一個小忙。”龐昱說著說著沒忍住笑了出來,“我姐、我姐讓人把咱們印的小報送去王才人的住處,還找了說書先生給她講王倫在荊州究竟造了多少孽。”

    從早說到晚,除了吃飯睡覺不休息,除非王才人是聾子,不然她肯定沒臉再給王倫喊冤。

    “也不一定。”蘇景殊想起後世的八點檔狗血劇,不排除有王才人捂著耳朵大喊“不可能不可能你們都是騙我的”的可能。

    王才人什麼反應不重要,曹太後無意干政,她再怎麼哭訴也沒用。

    如果王倫明天就能抵達京城,那他們得趕緊和包大人打聲招呼,明天人多事雜,到時候再說包大人可能顧不上他們。

    龐昱和趙清反應極其一致,“我們在家等著,你去和包大人說。”

    雖然他們被包大人夸了一次,但是能不見包大人還是不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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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景殊知道他們倆聽到包大人的名號跟老鼠見了貓似的,也沒非要他們一起去,“行,我去問問明天能不能旁聽。”

    旁聽自然是可以旁聽的,三個人還在琢磨能不能借用府衙後堂的時候,趙大郎已經把光明正大旁聽的位置給他們安排好了。

    王倫好歹是地方大員,官商勾結導致大壩決堤不是小事兒,此案由開封府和刑部公審,官家也要親自到場。

    比起事後聽開封府和刑部的回話,他更樂意直接到公堂上聽王倫如何狡辯。

    官家都到了,太子殿下自然也不能少。

    四人小分隊上去了一個,其他三個人還愁沒處去嗎?

    蘇景殊:不愧是他的小金大腿!

    王倫的事情不是單純的貪贓枉法,還和襄陽王造反之事有關,公審時不光有開封府和刑部,韓琦、富弼、文彥博還有樞密院的幾個樞密使能來的都來了。

    狄青已經率兵前往荊湖兩路,之後真的打起來的話,樞密院不能什麼都不知道。

    幸好府衙的公堂足夠大,換成其他衙門還真塞不下那麼多人。

    展昭和白玉堂回來之後沒怎麼休息,他們倆武功高強,趕路而已算不上累,簡單收拾一下就到公堂來看包大人審案。

    白五爺借了展昭的官服,不著痕跡的朝旁邊的蘇景殊眨眨眼,看上去這次的荊州之行非常順利。

    蘇景殊悄悄朝他比了個大拇指,別說,白吱吱和展貓貓一左一右站在包大人身邊,不知道的還以為開封府真的有兩個帶刀護衛。

    龐昱和趙清以前經常因為打架斗毆被抓到開封府,但之前被教訓從來沒有嚴肅到升堂問審的地步,都是在外面調解完就讓他們爹來開封府領人,有時候包大人太忙甚至連包大人都見不到。

    來了那麼多次的開封府,這麼嚴肅的審案現場還是頭一次見識。

    怪、怪緊張的。

    蘇景殊艱難的把胳膊抽出來,小小聲說道,“受審的又不是你們,不用這麼緊張。”

    龐昱緊張的聲音都在發顫,“不行,我感覺站在公堂里的都是嫌犯。”

    “我我我我也是這麼覺得。”趙清咽了咽口水,“要不是現在坐著,待會兒包大人驚堂木一拍,我比王倫跪的還快。”

    他確定他最近沒犯事兒,但是架不住就是緊張。

    開封府的公堂果然不是一般人能來的,身著官袍的包大人比平時的包大人更嚇人。

    蘇景殊:……

    要是包大人真的像故事里那樣日審陽夜審陰,他們是不是得嚇的跑出去?

    這算什麼?主角對反派的降維打擊?

    包青天的世界觀里龐昱會犯事兒他知道,趙清也會犯事兒?

    這倆人的反應那麼一致,總不能都上龍頭鍘了吧?

    唉,真不讓人省心。

    三個人在後面嘀嘀咕咕,前面的八王爺和龐太師無聲嘆氣,嘆完氣後又露出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只能說還好蘇小郎的爹不在,不然他們倆簡直無地自容。

    他們平時再怎麼覺得自家兒子天下第一好,聽到仨少年郎的談話後也不能說他們家那糟心兒子能和蘇明允家的兒子比。

    人家仨兒子都中了進士,後頭這位更是了不得,小小年紀三元及第,大宋開國那麼多年也就只出了這麼一個靈秀小郎。

    怎麼說呢,幸好他們倆的本事足夠讓傻兒子錦衣玉食過一輩子,不然真就連死都不放心。

    兒比兒,愁死爹啊。

    審案人員已經到位,包拯沒有耽誤時間,驚堂木一拍傳王倫上堂。

    蘇景殊聽到驚堂木的聲音下意識拽住旁邊倆人,生怕他們真的被包大人一聲怒喝嚇的當場跪下。

    趙清拍拍撲通亂跳的小心肝兒,“沒、沒事,我能撐住。”

    龐昱的反應沒比他好哪兒去,“我也沒事。”

    受審的又不是他們,他們不用害怕。

    就算受審的是他們,他們爹就在前面坐著也沒什麼好怕的。

    穩住,審案而已,他們過來是為了看熱鬧,不是為了變成熱鬧給別人看。

    比起看熱鬧還嚇得不輕的龐衙內和趙世子,王倫的心態好了不是一點兒半點兒。

    人不可貌相,只看外表的話,怎麼也看不出這麼個溫和有禮時時帶笑的人能干出那麼多惡事。

    事到如今,王倫臉上的笑容依舊沒有消失,進來之後規規矩矩行禮,等官家叫起後才溫聲問道,“官家和諸位大人日理萬機,不知千里迢迢傳喚王倫進京有何要事?”

    “事出倉促,只能讓王大人千里迢迢回京。”趙曙面色如常,“包卿,開始審吧。”

    包拯拱手領命,直接拿出狀紙開門見山,“王大人,荊州災民四百三十二人狀告你貪贓枉法官商勾結導致荊江水患致使荊州百姓流利失所民不聊生,你可有話說?”

    最先進京的那些災民被恐嚇住不敢告狀,興許王倫被控制住後無法和那殺手聯絡,後來進京的災民卻沒有遇到那個殘殺災民的殺手,因此都愿意到開封府來告狀。

    荊江大壩決口,遭難的豈止數百人?

    “包大人何出此言?”王倫面上笑意不減,“荊州水患乃是天災,王倫在地方辛苦救災,災民千千萬,難免有顧及不到之處,何來王倫導致水患一說?”

    包拯冷聲道,“辛苦救災?王大人的辛苦救災就是任由百姓餓死在城外?”

    “包大人,王倫說了,災民千千萬,難免有顧及不到之處。”王倫狀似無奈,“朝廷送到荊州的每一筆賑災糧都有去向,只是此行倉促并未攜帶,王倫請求官家派人去荊州轉運使司衙門取賬本以證清白。”

    趙曙笑笑,“不必如此麻煩,王大人先看看包卿手里是什麼再說。”

    錦毛鼠白玉堂又立大功,此事結束他說什麼也得封個御鼠來給大功臣漲漲排面。

    王倫一路上毫不慌張就是因為他把證據藏的嚴嚴實實,水患是天災過不在他,就算查出來他和修筑堤壩的商賈私底下有交易也頂多就是貶官。

    可是看到包拯拿起來的賬本之後,他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的證據真的藏嚴實了嗎?

    白玉堂嗤笑一聲,“誰家正經人把賬本放在衙門,有用的賬本當然藏在密室里。”

    聲音不大,但是足夠在場所有人都能聽見。

    白五爺行得正做得直,他是奉包大人之命去拿賬本,可以理直氣壯說出來氣死王倫。

    等了一路終于等到這一天,天知道他一路上忍的有多辛苦。

    不知道這家夥哪兒來的錯覺覺得朝廷查不到他犯事兒的證據,趕路的時候騎馬坐車分開還能清靜清靜,每次停下來修整這人都會到他們面前晃悠。

    一會兒說百姓過的如何辛苦,一會兒說在地方當官如何不易,情緒上來了還裝模作樣的念幾句杜工部的詩,說什麼詩圣關心民間疾苦,讀他的詩能讓做官的人了解民情戒驕戒貪。

    呸,他也配念杜工部的詩?

    王倫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他藏在密室里的賬本被偷了,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吐出幾個字,“陰溝里的老鼠。”

    如果包拯手里拿的是他藏起來的賬本,接下來的確不好辯解。

    沒關系,開封府拿到賬本也沒關系,上面只記載了賑災糧的去向,別的不該提的上面什麼都沒寫。

    大宋不殺士大夫,就算他一時不慎導致堤壩決口還貪墨賑災糧也不會被處死,只要他還活著,被貶到什麼地方都能東山再起。

    等大宋江山換了主人,他被貶到什麼地方都不影響新皇將他調回京城。

    錦毛鼠白玉堂,呵,不愧是鼠輩,果然愛干些偷偷摸摸的事情。

    “總比蛀蟲強。”白五爺心平氣和,“更正一下,五爺走的是陽關道,光明正大問心無愧,和某些包藏禍心以私害公的陰溝里的老鼠不一樣。”

    老鼠怎麼了?他錦毛鼠又不是一般的老鼠。

    不懂江湖諢號就別說話,說出來顯得很沒見識,丟不丟人?

    “哦,對了,還有件事兒忘了和你說。”白吱吱想起什麼,臉上很快又掛上笑臉,“五爺押在你回京的路上和幾位義兄通了個信兒,讓他們幫忙請神手大圣鄧車和鎮海蛟鄔澤來開封府當個證人,王大人認識那倆人嗎?”

    神手大圣鄧車和鎮海蛟鄔澤,都是襄陽王身邊招攬的江湖人。

    王倫臉色一變,“你……”

    白五爺慢悠悠的收起笑容,“公堂之上禁止喧鬧,王大人,請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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