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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1 章   夏季(三更合一)

    手術(shù)開始這一夜,秦簡徹夜不眠,她不知從何處請來一尊媽祖像,供在屋里,閉目祈禱著。

    郎追也睡不著,他偷偷打開窗戶,裹著被子看著月亮,與菲尼克斯、露娜通感。

    此時中國在晚上22點,費城位于早上10點。

    原本西五區(qū)的費城,與東八區(qū)的中國本該有13個小時的時差,但因為美國在每年4月的第一個周日,到10月的最后一個周日執(zhí)行夏令時,也就是將時鐘往前調(diào)1個小時,因此直到11月到來前,他們依然只隔著12個小時。

    教菲尼克斯音樂的老師要下午再來,小菲爾現(xiàn)在可以盡情玩耍。

    露娜所在的西三區(qū)則處于早上11點,她用力蹬著地面讓秋千越蕩越高,身側(cè)是茂密的櫸木林,遠(yuǎn)方的草原如黃綠色的絨布,分布著幾朵棉花糖,那是數(shù)量驚人的羊群。

    來自加利西亞的廚娘哼著歌,在廚房中忙碌著,她煮了Locro 濃湯,又烤了披薩,濃郁的食物香氣被冷空氣裹挾上升。

    南半球快要入冬了。

    菲尼克斯試圖教鸚鵡瑞德講小紅帽的故事,但對五彩金剛鸚鵡來說,這個故事太長了。

    郎追告訴他:“瑞德這個品種的鸚鵡語言能力不強,能背幾個單詞就不錯了,要說學(xué)舌,還是非洲的灰鸚鵡最厲害。”

    菲尼克斯就改教《瑪麗有只小羊羔》。

    露娜問道:“寅寅,你爸爸是今天做手術(shù)嗎。”

    郎追回道:“嗯,應(yīng)該要開始了。”

    露娜好奇:“手術(shù)是怎么做的?最開始做什么?”

    郎追想了想:“第一件事肯定是重復(fù)確認(rèn)病人的身體狀態(tài),準(zhǔn)備麻醉吧。”

    醫(yī)生做手術(shù)前要和病人、家屬說明手術(shù)過程,再請他們簽手術(shù)同意書,郎追講解起這個來頭頭是道。

    道濟(jì)醫(yī)院,手術(shù)室。

    溫蒂醫(yī)生問:“沒吃東西吧?沒喝水吧?”

    月紅招回道:“沒有,我餓了一天了。”

    溫蒂醫(yī)生:“那就好,不然萬一你受不了麻醉,昏著的時候吐出來,嘔吐物會堵住呼吸道讓你窒息。”

    郎善彥給他一條褲子和一塊薄毯:“換上這個褲子,自己躺上去,蓋好毯子,別著涼了。”

    月紅招商量著:“大夫,我能穿自己的衣服嗎?這樣萬一有個不好,下葬時也體面吶。”

    手術(shù)室里所有醫(yī)生護(hù)士異口同聲地說:“不行,換,快點!”

    穿什么馬褂呢?是不是醫(yī)生給你開胸時還要先給你解扣子啊?

    月紅招默默走到角落換衣服,溫蒂醫(yī)生看了一眼他流暢的背部肌群,心中評估著麻醉風(fēng)險。

    郎善彥說:“他的肝腎腸胃都很好,也不抽煙,洋煙水煙旱煙都不碰,能背著幾十斤的行頭在戲臺上唱很久的戲。”

    月紅招年輕,心腦血管也好好的,這陣子郎善彥給他開養(yǎng)身的方子,他努力喝藥、時常走動鍛煉,身體恢復(fù)得不錯,對麻醉和手術(shù)是最好的級別。

    溫蒂醫(yī)生揚聲確認(rèn):“月紅招,二十八歲,身高173,體重130斤?有錯誤嗎?”

    秦追坐在甲板的長椅上曬太陽,出于對自身28歲年齡的尊重,他戴了一頂帽子作為防曬,露出的皮膚在陽光下白得反光。

    1930年的道路很長,想要跨越大洲,就得坐至少一個月的船,卻依然有那么多人在大洋上來來往往,

    “我回去這件事,最對不起的就是您,媽媽,您在蘇黎世過了這么多年,武館也開得穩(wěn)定,就這么閉館和我一起回鄉(xiāng),往后還不知多少動蕩。”

    秦簡端著果汁坐在他身邊,語氣豁達(dá):“這都是小事,我這輩子吃過苦,享過福,如今到了可以打棺材的歲數(shù),只想陪在你身邊,等我沒了,正好能葬在老家,骨灰一半陪父母,一半陪你阿瑪。”

    “而且我有問媽祖,我們老家在閔福嘛,對著神仙擲筊杯,一正一反是圣杯,就是神說可以,兩個都是正面就是笑杯,神也不確定,你可以再擲再問,兩面都是反的就是陰杯,神說不行。”

    “你外祖和大舅、二舅們出發(fā)去參加義和團(tuán)前,就擲了三次筊杯,兩個圣杯,一次陰杯,他們?nèi)チ耍@次我也擲了三次,三次都是圣杯,這說明媽祖娘娘已經(jīng)同意了,你回去是對的,媽媽和你一起回去也是對的。”

    秦簡是在歐洲擲筊問神,但媽祖還是給了她三次圣杯,不愧是媽祖娘娘,信號真好。

    秦追起身走到船沿,對海面拜了拜:“那就謝謝媽祖了,這一路艱險,還請您多多保佑我們。”

    要回國這么大的事情,秦追在夢里也和秦歡說了一聲。

    秦歡看著秦追過于年輕的面孔,神情恍惚一瞬,隨后便發(fā)現(xiàn)秦追的眼中含著忐忑,似是怕自己提出反對的意見,可他怎么會反對呢?

    有時候人生需要做一些不那么聰明的抉擇。

    “我失去你的時候也是28歲,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很大了,現(xiàn)在想想,28歲還很年輕,還有無限未來,在這個年紀(jì),做什么都來得及,因為你還會沖動,還有熱血。”

    秦歡伸出手,輕輕撫摸弟弟的臉頰,年輕人的皮膚柔軟,沒有一絲皺紋,生機(jī)勃勃的,逐漸長開的五官褪去稚氣,清艷優(yōu)雅得像一只已經(jīng)羽翼豐滿、即將展翅的白鳥,即使換了個時空,他的弟弟也長成了如此優(yōu)秀的模樣。

    “我能給你的只有支持,你要小心。”

    秦追靠在哥哥寬厚的手掌上蹭了蹭。

    “我會的。”秦筑出門吃飯一般不會讓小輩花錢,這是秦追目前為止在三舅身上發(fā)現(xiàn)的唯一一個優(yōu)點。

    于是他趁著狗不理包子沒漲價將其吃了個飽,讓秦筑付錢。

    但秦追的胃口有限,壓根沒法吃到讓秦筑眉心抽搐的地步,倒是知惠辦到了……她和秦筑的徒弟洛花在包子鋪比飯量,氣場之強烈,引來數(shù)十人圍觀。

    可惜了,要是格里沙在的話,這場大胃王比賽0212家族絕對能贏下來。

    秦追在比賽期間召喚了小伙伴們來圍觀,可惜格里沙沒上線,他有些憂心,賽后小聲問了菲尼克斯和露娜,他自知在預(yù)知掛開不到的歷史細(xì)節(jié)方面,這兩個政治嗅覺敏銳的家伙比他靠譜得多。

    露娜遠(yuǎn)在南美不知情,菲尼克斯倒是知道一點:“他的前任老大準(zhǔn)備退了,下一任在準(zhǔn)備接班,交接班期間難免要亂一陣,過去就好了。”

    秦追:北美對格里沙老家那邊的事居然也能做到心里有數(shù)啊。

    好叭,那他也只能相信小熊可以保護(hù)好自己了。

    接下來秦追帶秦筑去了廊坊的祖墳,拜祭三蹦和三喜。

    此間事了,秦筑和他們在津城碼頭分別,臨行前,秦筑嫌棄秦追說:“難怪那小姑娘能上好幾回奧運,你只能以教練的身份蹭過去,就你這身板,也就搞搞研究吧。”

    秦追差點氣著:“我身板怎么了?我身板好得很!”

    秦簡在一旁無奈的笑,其實她也覺得兒子飯量不像自己是個遺憾,但凡寅寅再能吃一些,筋骨更壯一些,以他那個悟性和資質(zhì),就是所謂的武學(xué)天才了。

    “年輕人多吃點飯,未來這世道還有的亂,身板差的人難活。”秦筑戴上帽子,和秦簡抱了一下。

    秦簡很惆悵:“我們也不年輕了,不知道日后還能見幾回。”

    如今平均壽命低得很,五十歲就要開始打棺材了,能活到六十歲都算高壽,他們兩兄妹過幾年也可以打棺材了。

    秦筑拍拍她的背:“阿妹,你一定要長命百歲。”

    這對年紀(jì)也不算小的兄妹就此告別,秦筑戴上帽子,領(lǐng)著幾個鄭家交給他的新徒弟上了回南洋的船。

    秦簡久久站在碼頭上,看船只駛離岸邊,朝自己最后的小哥哥揮著手。

    秦追和母親、妹妹乘坐火車南下,到申城探望親人。

    “反正都請了長假,干脆把親人都見一遍。”

    反正1929年的新年,他們就在國內(nèi)和家人一起過了。

    德姬和知惠好好聊了一場,秦追沒細(xì)問她們是怎么聊的,只知道德姬第二天眼眶紅紅,看起來也是一副舒了口氣的坦然快活的模樣。

    0212家族的27歲生日也在這一年的春季到來,現(xiàn)在秦追已經(jīng)比18歲要大9歲了,生日當(dāng)天晚上,他在睡前一直祈禱著希望能看見秦歡,然后真的夢到了這個哥哥。

    “歡歡!”他歡實地?fù)涞角貧g懷里,被秦歡抱著腰起來轉(zhuǎn)了一圈。

    秦歡感慨地看著他:“生日過得開心嗎?家里人都陪著你?”

    秦追樂呵呵的:“嗯,所有親朋都祝我生日快樂了,只有你。”

    “生日快樂。”秦歡看著弟弟出落得越發(fā)好看的面孔,低聲祝福了一句,“今年戀愛了沒有?”

    秦追面上的笑意收起:“沒有,還單著呢。”

    秦歡不解:“以你的樣貌,愿意和你一塊兒的人應(yīng)該不少。”

    “喜歡我的人應(yīng)該不少,但我喜歡的……”秦追撇嘴,“目前就碰上一個兩情相悅的,還分了。”

    秦歡打量著他:“你看起來可不是還沒有從過去走出來的樣子,真的沒再遇到喜歡你,恰好你也喜歡的那個人?”

    秦追很想說沒有,但架不住秦歡實在是太懂他了,兄弟倆打了兩輩子的交道,死一回都斷不了他們的緣,足以讓秦歡這個在商場縱橫多年的聰明鬼把秦追的情緒摸得透透的。

    他別開眼,想起那個從飛機(jī)里站起來對天空告白的銀發(fā)青年,別開臉:“有一個從小就認(rèn)識的朋友,最近自以為隱晦地和我告白了,但他應(yīng)該沒打算和我在一起……吧。”

    秦追被人表白的經(jīng)驗相當(dāng)豐富,而且和菲尼克斯在一起后,也算打通了愛情的任督二脈,有些事情格里沙自以為做得隱蔽,其實秦追都看出來了。

    “隱晦的對你告白了,但是不想和你在一起?”秦歡好笑,“那他告白做什么?”

    秦追無奈道:“他工作性質(zhì)特殊,而且我們有各自的祖國,沒法相守。”

    秦歡早幾年就完全接受自己的弟弟喜歡男人這個事了,他問道:“那小子哪一國的?”

    “蘇聯(lián)的。”事實上,硝苯地平本是60年代才誕生的藥物,0212家族都是1902年出生的人,到了六十年代,他們一個個都是花甲之年的老人了,說得難聽點,0212家族有幾個人挺過二戰(zhàn)都不好說。

    像菲爾那種父母兩邊都有高血壓基因遺傳的體質(zhì),五六十歲就已經(jīng)是發(fā)病的好年歲,運氣再不好一點,說不定頭往后一仰,人就過去了。

    如果命運是那樣發(fā)展的話,菲尼克斯一生都等不到降壓藥。

    但現(xiàn)實的發(fā)展卻是秦追離開了北美,在歐洲和知惠合力合成出了硝苯地平。

    秦追有些茫然:“是不是我和他分開這件事也是命中注定呢?”

    格里沙看著寅寅的側(cè)臉,他的鬢發(fā)被微風(fēng)吹散,神情悠遠(yuǎn)空寂,也許他口中的“命數(shù)”藏著更多格里沙還不知道的秘密。

    但是……“我從不認(rèn)為你和菲爾的感情是注定分開的。”

    秦追驚愕地看著格里沙:“誒?”

    格里沙雙手向后撐住上身,仰頭看著碧藍(lán)天空:“我沒有戀愛過,寅寅,但是在你和菲尼克斯開始一段愛情的時候,我覺得你們一定很幸福,我為此感到高興,因為我希望你們幸福,你們的分開是遺憾的,但那只是說明你們在理想和愛情之間選擇了理想。”

    “這是了不起的決定,因為愛情是那么寶貴的東西,它并非隨處可見,而是極其罕見的珍寶,你們之間有那么真摯的愛情,最后卻能選擇結(jié)束這段感情,這是遺憾而勇敢的做法,你們?yōu)榇送纯啵銈兌疾缓蠡冢@段感情從頭到尾都是你們自己的選擇。”

    格里沙看著秦追,語氣堅決:“在結(jié)束感情后,你們依然關(guān)心彼此,是因為你們之間仍然存在愛情以外的感情,那感情不比愛情輕,當(dāng)然,也許你們還沒有放下對彼此的愛意,我不能妄自揣測你們的心,我只想告訴你,你能合成硝苯地平不是因為命運,而是因為你和知惠在實驗室的努力。”

    “會有無數(shù)人因為你們的努力而獲救,你在行善舉,其他的交給時光。”格里沙拿走秦追手中的煙蒂,起身說道,“走吧,我們?nèi)ワw行俱樂部。”

    秦追好奇地跟著起身:“去那干嘛?”

    格里沙拍打著身上的青草,對秦追露出干凈而純粹的笑意,下垂眼一彎,透著股孩子氣:“當(dāng)然是去飛啊,還能干嘛?”

    老規(guī)矩,格里沙開飛機(jī),而秦追駕駛著后方的滑翔機(jī),被格里沙的飛機(jī)牽引上天。

    到了天空上,格里沙興奮地大喊起來,他是一只喜愛天空的小熊,所以他當(dāng)初才會參加戰(zhàn)機(jī)駕駛的培訓(xùn),成為六人組中第一個學(xué)會開飛機(jī)、跳傘的人。

    他大喊:“人類學(xué)會飛行也不是命運的賜予!從頭到尾都不是!”

    秦追坐在滑翔機(jī)里,在高空的風(fēng)中聽不清格里沙在喊什么,他只能打開通感,大聲問道:“你在說什么,格里沙?”

    格里沙重復(fù)道:“人類能夠飛上天空也不是巧合,是一代又一代的人渴求飛向藍(lán)天,很多人付出了思考,甚至犧牲了生命,才有了萊特兄弟的成功!你和知惠的成功也不是巧合!”

    秦追睜大眼睛:“格里沙?”

    格里沙大聲笑起來:“寅寅,高興起來啊!你沒意識到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嗎?你們的試驗總是不斷創(chuàng)造生命的奇跡!”

    這只瘋狂的小熊仗著高空再無他人,完全無視他在培訓(xùn)中學(xué)到的安全守則,打開飛機(jī)上方的玻璃窗,右手握拳高舉,對上天宣告。

    “這是我的兄弟,他是20世紀(jì)最棒的醫(yī)生!他會和我的妹妹知惠一起替很多人戰(zhàn)勝死亡,其中就包括我們摯愛的兄弟菲尼克斯!我為他們感到驕傲,即使真的存在死亡,只要有他在,我也絕不會畏懼死神分毫!”

    “我多么愛這個了不起的家伙!”

    已經(jīng)決定暗戀秦追終生的格里沙,就這樣一邊給秦追鼓勁,一邊將自己的告白藏在了僅有他們兩人的天空中。

    秦歡頓住,新奇地打量著秦追:“不會又是和你一個通感家族的?就那個你提過的很壯實的那個小伙子,叫格什么來著?”

    秦追流利地回道:“格里戈里.雅克夫耶維奇.維什尼佐夫,我們親近一點的人都叫他格里沙。”

    秦歡呼了口氣:“這名字太長了,既然能通感,他和你也不存在陣營不同的問題,那相守就不是難題了,你們天天都能見面。”

    這話說到了點子上,其實對通感家族來說,距離真的不是那么要緊,秦追才和菲尼克斯在一塊那會兒,也是一人在北美一人在歐洲,不耽誤他們戀愛,后來分手的主因還是更深層次的陣營對立。

    秦追是絕不可能替北美研究病毒武器的,而菲尼克斯這輩子注定要為了家族在北美往上爬。

    他盤腿坐在哥哥身邊,低頭捏著自己的衣角,過了一陣,才緩緩說道:“不談戀愛也好,愛情對我來說不是必需品,而且過些年,我就回國了,到時候時代風(fēng)浪一打,我說不定會死得很早,還談什么男朋友啊?到時候徒添傷悲。”

    他們的夢中交流比以往更加頻繁,有時一周會見上一次,有時隔兩三天就在夢中相會。

    夢中的場景如果只是秦追所處的輪船,未免太過單調(diào),有時秦歡也會讓秦追看看他所處的地方,他是00年出生,如今56歲,2056年的世界變化很大,有的地方開始接近賽博朋克,對秦追來說,那是一個陌生的世界。

    秦歡的夢境總是空曠無人,只有日新月異的城市矗立夜色之中,霓虹燈光無法讓這座城市變得熱鬧,秦追不由得想,在這樣的城市會有多少寂寞的人。

    秦歡也帶著秦追看了他開設(shè)的養(yǎng)老院,里面的活人護(hù)工并不多,AI操作的護(hù)理機(jī)器人是主力,秦歡倒是沒有住養(yǎng)老院的需求,他自認(rèn)還沒到那個年紀(jì),也沒有三高等麻煩的基礎(chǔ)病,不如趁著身體還算健康多走走。

    秦追問哥哥:“你覺得這個世界會變好嗎?”

    秦歡反問:“你覺得你的那個世界會變好嗎?”

    “我覺得會。”

    “那我這邊也會。”但他會關(guān)心小伙伴,秦追問:“睡得太晚的話,你明天早上起得來嗎?”

    格里沙低頭道:“我在休長假,而且我的精力很好,睡四個小時就足夠了。”

    小熊屬于精力條特別長的特殊人群,睡眠時間短但質(zhì)量絕佳,而且很少露出疲累的表情,身板好得令人羨慕。

    秦追不敢置信:“你?休假?”

    他穿越到所有人都性情大變的平行世界了?那個恨不得把自己當(dāng)柴燃燒溫暖他人的格里沙居然會休長假?據(jù)秦追所知格里沙現(xiàn)在連高加索山脈都不怎么回了,給他的好人參都是托朋友帶的,每年月月全勤,簡直就是勞模。

    “你明天不上班?不去孤兒院帶孩子?不給他們上課?也不去大學(xué)里聽課?”

    格里沙耐心地回道:“我不上班,孩子也需要玩耍時間而不是被我逮著算數(shù)學(xué)題,我的大學(xué)課程已經(jīng)上完了,現(xiàn)在我有船舶工程的本科學(xué)歷,往上讀的打算是有的,所以我在看書,還有什么疑問嗎?”

    “沒有了。”又一個好消息,菲尼克斯果然是個把帶孩子的工作交給克萊爾和弟弟的混蛋,但他也會盡量空出閑暇帶諾米在灌滿了熱水的浴缸里練游泳,給她拉小提琴,諾米被養(yǎng)得很健康,最近在學(xué)說話,已經(jīng)會叫“daddy”了。

    諾米的母親有精神疾病,但諾米沒有,她是個能吃能睡還很愛笑的小天使,臉蛋圓圓軟軟,知惠點評“看這個五官精致度,以后會是不亞于我的美女”。

    秦追看了一眼,心想,是哦,這保底也得是個不亞于小甜甜布蘭妮的漂亮姑娘,而且有菲尼克斯在,這姑娘這輩子都不存在被人生摧殘的可能。

    還有一個好消息,羅恩的實驗電影大爆了。

    以后世人的目光來看,這個時代的很多電影都有諸多缺點,比如節(jié)奏太慢,爽點掐得不準(zhǔn),情緒煽動力不足,上映前也沒有大肆營銷。

    但平心而論,這個時代是有好電影的,因為電影人最能做好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搞個好作品,然后指望觀眾們買賬。

    羅恩就更厲害了,他不僅用心搞好作品,而且技術(shù)在這個年代的導(dǎo)演里算最先進(jìn)的那批,他從做第一部紀(jì)錄片開始就在玩航拍,本身也是愿意接受新鮮事物的性格。

    從他的心臟到他的電影無不充斥著走在時代前沿的技術(shù)。

    這一次,羅恩在《伯勞》中大玩光影美學(xué),每一幕都拍得如詩如畫,等秦追出場后,羅恩更是鉚足勁頭,竭盡全力要將25歲的秦追的顏值留在膠卷之中。

    羅恩的電影主題就是“浪漫”,全片都充斥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浪漫氛圍,似乎每個角色決定做什么就立刻去做,一往無前,因而擁有了現(xiàn)實中罕見的奇特魅力。

    對于羅恩來說,故事可能都不是最重要的,他要的就是那股浪漫,簡單來說就是為了一碟醋包了一盤餃子,但大家都覺得這醋釀得絕絕子,灌完醋后還意猶未盡。

    于是還有個不好不壞的消息——秦追火了一把。

    都說上鏡胖10斤,除了那些天生的“電影臉”,更多人進(jìn)入鏡頭后都會被放大面部的缺陷,秦追屬于一種特例,他在鏡頭里也很好看,但那是因為基礎(chǔ)值太高了,就算“上鏡即毀容”,依然能比鏡頭里其他人強出一大截。

    而羅恩作為歐洲排名前三的大導(dǎo)演,這次硬是用自己出色的掌鏡功底,拍出他哥90%的顏值。

    這90%也夠厲害的了,秦追自認(rèn)不比前世的哥哥秦歡那種攝人心魄、靠近了能讓人心中大呼人間尤物的濃顏,好歹也是這個時代的戲曲界公認(rèn)的第一美人。

    梨園審美其實挺厲害的,師傅們從小選材就能看出哪個小孩的骨相在長大后能做旦做生,瞧得就是那副骨相,秦追是昆亂不擋、生旦俱全的功底,從拜師起就被周圍所有業(yè)界大佬稱贊“怎么搞都能紅”。

    雖然他兩輩子其實長得一模一樣,而且上輩子壓根沒活過18歲,但這輩子活到25歲,秦追多少也有了點“我長開以后好像和上輩子全球文娛黃金年代那幾個神顏是一個檔次”的自覺。

    自《伯勞》大爆以后,他一下就覺得好像所有人都認(rèn)識了自己,走在校園里還有人來找他要簽名。

    秦追:不給!

    簡直都有點影響他正常生活了,找校長抗議過后,校長才忍著笑出面,意思意思的告訴大家“不要耽誤泰格教授上課”。

    如果泰格教授在做研究的話,那就更不能影響了,校長就指著這幫科學(xué)家使勁出成果,他才好找校董會要錢呢。

    但秦追還是覺得怪怪的,因為在教授們開職工會議的時候,米列娃來一句“恭喜你,大明星”,閔可夫斯基也來一句“大明星來了”,愛因斯坦則露出個皮皮的笑,隔天據(jù)說也去一個劇組里客串了個教師的角色。

    等普朗克寄的信件到蘇黎世的時候,秦追拆開信封,里面滑出年輕版普朗克的簽名照幾張,還有一封信。

    秦追默默合上書,關(guān)掉臺燈,把自己和瓦夏一起塞進(jìn)棉被里,不打擾格里沙備戰(zhàn)考研。

    說真的,準(zhǔn)備考研的人也能說自己在休假嗎?

    此時是1927年9月,秦追抱著貓貓翻了翻,斷掉通感前叫了一聲。

    “格里沙。”

    格里沙用鉛筆畫著記憶點:“怎么了?”

    秦追想起南洋行商父子希望他送錢送禮回國的神情,心想,他一點也不想對著那些老爺們阿諛奉承,但他想寄一批青霉素和疫苗給真正需要的人。

    可他也知道以如今的國際物流情況,要送這些東西需要的人力安全成本實在不低,但秦追依然想試試。

    “如果說,我給你們的乙肝疫苗是免費的,能不能換你們幫我運一批東西回國?那些東西不方便走梅花香的船隊,走尋常的郵遞系統(tǒng)不夠安全。”

    格里沙眨了眨眼,在秦追的視野里沒有燈光,只有從窗簾中間落下的一縷月色,世界一片寂靜,室外刮著輕盈濕潤的風(fēng),即使寅寅的弦只傳遞這些景色,格里沙也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一絲猶豫。

    寅寅怕麻煩他。

    格里沙低頭認(rèn)真學(xué)習(xí):“如果是這種重要的事情,等明天再說吧,你該休息了。”

    也是,都已經(jīng)快午夜零點了。

    秦追留下一句“你也早點休息”,斷掉通感,抱著瓦夏一起縮在被子里。

    第二天秦追忙得飛起,他和李菜銀、博納德教授的三人課題組一成立,就得到校方的高度重視,大家先開個小會,分配一下研究任務(wù),接著就開始在實驗室中奮戰(zhàn)。

    下午,秦追要去上課,他現(xiàn)在還兼著三個系的課,就算一個系一周只上兩節(jié),他一周也要備六堂課。

    晚上,知惠的徒弟們發(fā)生了內(nèi)部斗毆,秦追過去和知惠一起將人放倒,給這群蛇精病評理評了半天,最后一起拖去校外餐廳吃了頓和好飯。

    等回家時,兩兄妹已經(jīng)身心俱疲,知惠開著車載秦追回家,下車時已經(jīng)開始揉眼睛:“西八呀,我還有論文要寫,今天又要在家開夜班,歐巴,你給我煮夜宵啦,我想吃疙瘩湯。”

    秦追應(yīng)著:“行,給你搞。”

    兩人開門進(jìn)屋,知惠哀嚎:“后院里還有一群狗要照顧,嗚嗚,我不想管它們了,我好累!”

    “我已經(jīng)把那些比格們處理好了,它們比知惠說得還吵,我?guī)鼈兂鲩T遛了一圈,給它們喂食,查看身體狀態(tài),記錄數(shù)據(jù),做完這些就沒事了吧?”

    知惠換拖鞋的動作僵住,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向來人,下意識叫道:“歐巴?”

    吧嗒。

    秦追手里的門鑰匙落在地上,怔怔看著眼前的人。

    高大強壯的身軀,寬肩窄腰,銀發(fā)碧眼,像是凜冽的風(fēng)雪般氣質(zhì)脫俗,俊美得如同精靈卻有股山野賦予的悍烈野性,擁有這副樣貌的人,窮盡秦追兩世的記憶,也只有一個格里沙。

    “你怎么會在這里?”

    格里沙露出微笑,回答了他的問題:“我趁著休長假來拿乙肝疫苗,你要運什么東西?和我說說吧。”

    秦歡摟住秦追:“還記得我?guī)憧催^的《大獨|裁者》嗎?卓別林拍的那部,他因為這部電影被政府迫害不得已逃去瑞士,直到七十年代才重新踏上北美的土地,那部電影距離你只有10年了,我希望你可以活到看到那部電影的時候,重新看看片尾的演講。”

    秦追看著哥哥真摯的眼睛,聽著他的聲音。

    “那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演講之一,你可以再看看,你應(yīng)該再看看,無論世界如何糟糕,我們都不要失望,要有面對一切不幸的心理準(zhǔn)備,然后活下去,好嗎?因為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奇跡。”

    秦追微笑著說道:“放心吧,歡歡,我現(xiàn)在最不缺的就是堅強了。”

    這次夢中對話結(jié)束后,輪船在津城的港口靠岸。

    郎善賢和郎善佑都等在港口,如今他們都是四十來歲的中年人了,見到秦追時的目光還是和多年前一樣親熱,讓秦追想起他們才見面時,自己是走路都不利索的幼童,而他們也還是十幾歲、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見了秦簡,他們齊齊上前鞠躬:“請大嫂安。”

    “兩位小叔子,咱們多年未見。”秦簡還了一禮。

    這些舊禮三個清朝出生的大人骨子里留存的一部分,他們不想改,也覺得沒必要改。

    秦追也上前行禮:“二叔,三叔。”

    幫秦簡提行李,兩人走在前頭,秦追跟在后面,一路到了三叔郎善佑在津城的院子。

    郎善佑扯秦追:“你讓那個秦三爺送來的箱子就放地窖里,我們直接把入口給封了,那兒現(xiàn)在用地磚蓋著,誰來都不知道,你想好怎么處理了沒?”

    郎追曾苦了大半輩子,練功這點苦他樂意去吃,但沒想到那德福也頗有毅力。

    他小聲問那德福:“德福哥哥,你腿酸不酸?”

    那德福繃著的小臉一下就垮了:“可酸死我嘍!”

    郎追:“待會兒我請你喝糖水吧。”

    那德福:“真的?”秦追低聲道:“我們都算吃過苦的人了,可那些人比我們苦得多,但是有誰生下來是為了吃苦的?他們應(yīng)該從痛苦中解放,至少是看到一個解放的希望。”

    格里沙勸道:“寅寅,別為此皺眉,你是醫(yī)生,一名科研工作者,你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完成了自己的戰(zhàn)斗,不同戰(zhàn)場有不同的戰(zhàn)士,大家會和你為了同一個夢想奮戰(zhàn),你要相信他們。”

    他也抽了一支煙,點燃吸了一口,然后嗆了起來。

    秦追立刻從他唇邊將煙扯掉:“別嘗試這些惡習(xí),我也不抽了。”

    他將兩支煙都壓滅,雖然這樣有些浪費,但還是格里沙的健康更重要,這孩子本來就喝酒,就蘇聯(lián)那個緯度氣候,格里沙在冬天不來幾口酒也確實是難,再抽煙的話,這健康隱患就要超標(biāo)了。

    秦追打開窗戶,用手掌扇了幾下,想把煙味盡快散掉,暗自決定以后不再在格里沙面前抽煙。

    格里沙還在咳,秦追從抽屜里翻出自制的潤喉糖,他在秋冬季節(jié)容易犯咽炎,就做了這些小零食備著。

    拆開糖紙往格里沙嘴里一塞,格里沙含著糖,厚實的眼睫顫抖著,表情有點不對。

    秦追:“不許吐,加了藥的糖是不好吃,但是它效果好呀。”

    秦追又拉著格里沙去廚房里:“幸好家里有梨子,我給你榨點梨汁喝。”

    這年頭的榨汁機(jī)原始得很,要手動去壓,好在秦追也是個一米八多的大男人,常年站外科手術(shù)臺,臂力也夠使,他用水果刀將梨子切塊,動作很快得壓出一杯梨汁來。

    格里沙捧著果汁杯,很珍惜地抿了一口。

    秦追看他的神情,好笑道:“怎么?你平時很少喝果汁嗎?”

    格里沙嘟噥著:“水果太貴了,榨汁有點奢侈,我一般是買水果罐頭吃,里面的糖水喝起來可好了。”

    像他這種把所有工資都貼給孤兒院的清廉小領(lǐng)導(dǎo),當(dāng)然沒法像領(lǐng)著高薪還拿藥廠分紅的諾獎得主一樣,家里一年四季鮮果時蔬不斷,從不憂慮缺乏維生素導(dǎo)致的各種問題。

    格里沙當(dāng)然也有外快,他精通多種語言,而且文學(xué)素養(yǎng)極高,托爾斯泰活著的時候都和他做筆友探討小說劇情,因此他時常做些翻譯,順帶自己把插畫畫好,賺點潤筆費。

    但他對物質(zhì)要求不高,能吃飽穿暖,睡覺的地方有個屋檐就很滿足,于是成年后連衣服鞋子都懶得買了,吃飯靠食堂,單位會給他發(fā)工裝,衣柜里最新的衣服還是他媽媽奧爾加給打的毛衣,從蘇聯(lián)到瑞士來時穿了一路的皮夾克已為他保了五年的暖,提的禮物則是蘑菇干。

    格里沙此人之所以穿著樸素卻還能帥親朋們一臉,純靠底子厚,硬帥。

    秦追有些心疼這只看起來依然很壯,但體脂降得腹肌線條比自己的愛情線還清晰數(shù)倍的小熊,他打開糖罐,給小熊的杯子里添了兩勺白砂糖。

    他自己喝果汁是從不加糖的,就和他在21世紀(jì)買奶茶時,嘗試過的最高甜度就是微糖一樣,不是養(yǎng)生,就是單純的沒那么喜歡甜食。

    小熊卻是六人組里最嗜甜的那個,他喝了一口加糖果汁,果然眼睛一亮。

    秦追忍不住問:“你怎么還是這么容易高興啊?”

    格里沙回道:“我見到了好朋友,得知我的好友從此和我陣營一致,我們都懷抱讓世界變好的理想,我的朋友還送我好多乙肝疫苗,請我喝好喝的果汁,這么多好事匯聚一處,我當(dāng)然要高興。”

    郎追:“嗯!咱們待會一起去掏紅糖罐子。”

    夏天流這么多汗,實在很需要加了鹽糖的水補補,待被秦簡盯著打完一套軟如棉花的拳法,郎追拉著那德福遛進(jìn)廚房,在他的指揮下,那德福蹲下燒火,先燒開水。

    郎追翻出蘋果和早上沒吃完的紅薯,切了塊往水里扔,接著就是撒糖,又放了一點鹽,這是他的烹飪秘訣,鹽和糖的味道有時能互相增進(jìn),就像做菜放糖能提鮮一樣,做甜品時也可以加一點咸。

    煮出一鍋冒甜香的糖水,郎追又去拿他阿瑪才做好留給秦簡的龜苓膏,拿菜刀剁了一半,再切塊放糖水里。

    出鍋,裝碗,兩小孩一人捧一個碗蹲在屋檐下,用帶著果香的糖水犒勞辛苦一天的自己。

    郎追道:“哎呀,冬天的時候我嫌冷,到了夏天,我又開始惦記冬天了。”

    那德福道:“我就從不想冬天,太冷了,我總生凍瘡。”

    郎追從沒生過凍瘡,金三角的氣候不支持凍瘡生長,而在這輩子,他沒受過凍。

    他想了想,靠那德福坐得近一點:“那到了下個冬天,我煮熱湯送給你喝,喝了就全身都暖,不生凍瘡了。”

    那德福嘿嘿笑起來:“寅哥兒,你真好,但我今年也不怕冷啦,我媽掙到錢了,會給我買皮手筒戴。”

    說話間,他也往郎追這邊蹭。

    郎追:“德福哥,靠太近好熱啦。”

    那德福:“就讓你熱,就讓你熱,嘿嘿~”

    如此鬧騰時,格里沙上線,小熊一來,就品到了甜甜的滋味。

    他雙手捧臉:“哇!這個好好吃!”.

    許是白日夠累,郎追的睡眠質(zhì)量不降反升,有時往床上一倒能一夜無夢到天亮,醒來時渾身都活力滿滿,精力足到郎追覺得自己隨時可以上房揭瓦。

    小孩子的身體就是好,學(xué)什么都快,恢復(fù)力還強。

    只有醫(yī)術(shù),這是必須要有經(jīng)驗和時間積累的東西,郎追開的方子還是不能讓郎善彥滿意。

    他也不泄氣,只是在背醫(yī)書時更努力,誰知才背了兩本書,郎追就真要給病人開方了。

    1905年8月7日,農(nóng)歷七月七,七夕節(jié),郎善彥學(xué)洋人買了花回家,在家點了蠟燭,給秦簡唱《七月七日長生殿》。

    郎追坐在屋里等著和菲尼克斯、露娜聚會,誰知知惠的弦卻動了起來。

    他心中疑惑,這孩子在家里無法學(xué)習(xí),因此和郎追說好,白天郎追學(xué)習(xí)時叫她來聽課,她想認(rèn)字。

    但是知惠的通感時間只有20分鐘,白天已經(jīng)耗完了,現(xiàn)在這孩子強行在沒恢復(fù)的時候呼喚他通感,第二天會頭很疼的。

    是遇到什么急事了嗎?

    郎追立刻將兩人的弦接了起來。

    第 22 章   左耳

    “寅寅,我的阿瑪尼耳朵不好了。”

    讓一個孩子愿意付出頭疼一整天作為代價,也要強行通感的原因,是她的媽媽病了。

    狹小的房屋里,知惠側(cè)躺在被褥中,眼角帶淚,神情擔(dān)憂。

    郎追看了看她的面色:“你這邊不能請醫(yī)生嗎?”

    知惠:“不行的,媽媽說她的病不祥,不能讓人知道。”

    德姬在后院中本就艱難,有頭疼腦熱時,不僅主母不會為她延醫(yī)問藥,連男主人也會嫌棄她掃興,為了女兒,德姬已習(xí)慣忍耐。

    甚至于當(dāng)?shù)录С霈F(xiàn)聽力問題時,都沒有知惠以外的人發(fā)現(xiàn)。

    她是這座院落的隱形人,夫人和奴仆不愛搭理,丈夫也極少在言語上和她有所交流。

    郎追知道她們困難,也不多言,直接問:“什么時候開始聽不見的?兩邊耳朵都聽不見了?還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嗎?”

    知惠將母親的事記得很清楚:“從十天前開始,我站在媽媽左邊說話時,她會聽不清,她總是不開心,也睡不好,她總是忘不了被倭寇搶走的日子,經(jīng)常做噩夢。”

    郎追心里記著,夜寐不安,多夢,情緒不舒。

    知惠道:“媽媽生我以前流過一次產(chǎn),會和那個有關(guān)系嗎?”

    什么?“不會的!”秦追打斷他的話,鼓起臉,“格里沙是我們六個人里身體最好的,以我的眼力,他以后一定很能活!”

    “而且他肯定還有別的顧忌,畢竟他現(xiàn)在當(dāng)官了,還搞情報工作,我們兩個中間隔了太多了。”

    秦追笑了一聲,“我覺得我做他的哥哥、朋友就挺好的,沒必要去強求什么,他也不想強求,我尊重他的想法。”

    見秦追也很淡然的樣子,秦歡嘆息一聲,揉著弟弟的腦袋:“如果你想一直單身的話,說實話,這條路會很難走,要有忍受孤獨的決心,不過你有通感家族,這點還好,然后你得攢錢,要做好終身工作的準(zhǔn)備,因為不會有小孩子在你晚年孤獨時陪你熱鬧。”

    “我選了單身的道路,而且不后悔,但我知道這條路多難,小追,你一定要想好了。”

    秦追心想,他一點也不怕孤獨,對于是否戀愛也無所謂,只是恰好所有能叩開他心扉的人,都沒法和他在一起而已,但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畢竟人生又不是只有戀愛這一件大事。

    這場對話發(fā)生在秦追的夢中,其余人等啥都不知道,秦追清醒以后,帶著27歲的年紀(jì)和妹妹、媽媽一起回歐洲去上課上班做研究。

    一切如常,除了那只小熊聯(lián)系他們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大概是真的忙,但他總是頂著一雙無辜的下垂眼說他工作順利,最近在準(zhǔn)備升職,秦追就當(dāng)他干得挺好的。

    也是,誰升職前不得忙一通呢?

    秦追上著課,平時蹲研究所,突然校長就問他和知惠還有愛因斯坦。

    “蘇聯(lián)科學(xué)院想找你們做通訊院士,干嘛?有補貼的,你們只要在他們想咨詢科學(xué)問題時回答一下就行了,都不用親自去,他們會自己拍電報……對對對,來回電報都他們出錢,嗨呀,人家可不會差你們這點錢。”

    補貼的金額相當(dāng)迷人。

    備注,其實這次蘇聯(lián)對全歐洲的拿過諾獎的女科學(xué)家都發(fā)了邀請,但法國的瑪麗女士沒應(yīng)他們,米列娃聽說他們想和她交流數(shù)學(xué),想起毛子那天頂星級別的數(shù)學(xué)水平,答應(yīng)了,知惠也答應(yīng)了。

    秦追點了頭:“只是通訊院士的話沒有問題,我還兼著英國和瑞士的通訊院士呢。”

    這種名譽職位就是聽著好聽,然后拿點不多不少的錢,回答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

    愛因斯坦覺得這事影響不大,而且人家給的確實多,于是他也點頭了。

    蘇聯(lián)科學(xué)院今年招攬的四個通訊院士,居然全是同一家學(xué)校的——蘇黎世聯(lián)邦理工學(xué)院。

    校長:我說過你們在這件事上擁有高度自主權(quán),校方完全尊重你們的意志,但你們?nèi)即饝?yīng)下來,到底是盧布的購買力如今還不錯,還是你們太不顧校長的死活?

    校長被叫去喝了兩回茶,總算證明了他的清白,是的,他是一個堅定的站在資本家這邊的好校長,爺爺經(jīng)商爸爸做律師,多根正苗藍(lán)一個人!

    至于那幾個科學(xué)家,那就更藍(lán)了,知道知惠嗎?大美女!人家出席宴會穿的裙子都是去法國玩時找設(shè)計師定制的,那設(shè)計師叫什么你們知道嗎?香奈兒!

    還有秦追,人家那可是靠藥物專利發(fā)家致富的,住的是湖景大別墅,閑著沒事的娛樂活動是開飛機(jī)!

    校長總算糊弄過去這個事,還不能因為這事罵那幾個科學(xué)家,因為這四個人的學(xué)術(shù)能力實在太硬了,手里的獎也太多,尤其是他們的年紀(jì)都處于還能繼續(xù)出成果的階段,實在是一個也得罪不起,只能當(dāng)寶貝哄著。

    校長只能在辦公室里對著墻破口大罵:“那群斯拉夫混蛋,他們派交流生來歐洲就是想在我們這兒掃人才,英法的掃不動就掃我們?nèi)鹗康模∵真讓他們掃著了!”

    先前那些交流生里還有個叫朗道的邀請知惠教授跳舞,他肯定是圖謀不軌!不僅想招通訊院士,還想用婚姻綁走他們的美女諾獎得主!真是狡猾至極!

    事實上,蘇聯(lián)科學(xué)院想得沒那么多,尤其是招攬那兩個醫(yī)學(xué)領(lǐng)域的通訊院士時,他們的念頭就是——循環(huán)機(jī)已經(jīng)開始在臨床運用了,他們能不能搞一套成熟的搭配循環(huán)機(jī)的心臟手術(shù)技術(shù)。

    實在是各國的心臟病患者都太多了,尤其是很多先心病的兒童,早點把手術(shù)做了,不耽誤生長發(fā)育,壽命也和正常人差別不大,因此成熟的心臟病技術(shù)可太重要了。

    秦追應(yīng)下這通訊院士的頭銜后,和知惠輪流看那邊發(fā)過來的請教心臟手術(shù)的電報,眉頭皺起:“心臟手術(shù)的技術(shù)也成熟這么多年了,他們怎么還問這么多很糙的問題?”

    要不是格里沙已經(jīng)退出醫(yī)療序列,他都有附身格里沙親自上臺做手術(shù)演示的想法了,這些問題都什么跟什么嘛!

    知惠湊過來一看:“誒呀,他們建國那幾年不是內(nèi)戰(zhàn)打死了很多人嗎?估計這幾年才緩過來,醫(yī)學(xué)領(lǐng)域的發(fā)展難免停滯。”

    秦追將電報一扔,坐下攤開信紙,思慮片刻,開始詳細(xì)地回答那些問題,涉及到醫(yī)學(xué)領(lǐng)域的問題,他一般會盡力回答周全細(xì)致,以免請教的人在行醫(yī)過程中出什么岔子。

    他想起來什么,問了一句:“你手底下那個叫亞格爾的,他的外科天賦怎么樣?”

    知惠輕快回道:“簡直一塌糊涂,亞格爾的性格更適合做藥物研究,你不是也感覺出來了這點,才讓他給你的項目做助手嗎?”

    他們兩個的研究項目本就有交叉重合的領(lǐng)域,學(xué)生基本上是混著教了,反正誰也不藏私,學(xué)生能學(xué)多少他們教多少。

    秦追調(diào)整著自己捏鋼筆的姿勢:“我是在想,學(xué)醫(yī)的話,有些問題只能在實操里示范,這點我也在信里和他們說一下吧。”

    其實秦追是暗示對面可以再派幾個學(xué)生到他手底下學(xué)習(xí)外科技術(shù),這玩意沒什么好藏的,傳得越廣能救的人就越多。

    結(jié)果蘇聯(lián)發(fā)給他的是“您能來我們這開講座嗎?順便做兩個示范手術(shù)。”

    車馬費全包,酬金豐厚。

    郎追在心里用英俄泰三國語言罵了當(dāng)初劫走德姬的倭寇,斟酌著說道:“不好說呢,但你都三歲了,應(yīng)該關(guān)系不大。”

    跟長輩都匯報完自己的終身大事,秦追不覺得累,只覺得有股亢奮在他胸口涌動。

    在這種情緒的驅(qū)使下,他果斷選擇去敲菲尼克斯的門。

    “荷蘭仔,快開門,我有事找你!”

    門吱呀一聲打開,菲尼克斯穿著浴袍,水珠還在鎖骨上流淌,一身濕氣,可見是澡洗到一半,聽到他的呼喚就匆匆過來。

    秦追從他的臂彎下鉆進(jìn)房間。

    菲尼克斯關(guān)好門,扯過毛巾擦著一頭燦金卷發(fā):“看來你要告訴我的是一件好事,今天一個人逛斯德哥爾摩逛得很開心?發(fā)現(xiàn)了想和我一起去的好店?”

    秦追歡快道:“是好事,我和媽媽、師父、師伯說我愛上你了。”

    菲尼克斯動作停住,猛地回身看他:“什么?”

    他開始結(jié)結(jié)巴巴、語無倫次:“你、你不考驗我?按照你們國家的規(guī)矩,我是女婿,不,兒婿,還是兒媳婦,總之,我應(yīng)該先被你考驗,再接收他們的考驗……”

    菲尼克斯以為自己要和寅寅談起碼兩年,接收從戀愛感受、床上|運動、家庭的全方位考驗,才能獲得去長輩們面前跪著說“請把寅寅交給我”的機(jī)會。

    秦追將那朵玫瑰從衣物中拿出來,雖然花已經(jīng)皺巴巴的,花瓣沿著衣擺滑落,他笑得臉頰上帶出可愛的酒窩,像個開心的孩子。

    “你已經(jīng)通過我的考驗了,你贏得了我的心,現(xiàn)在你只要好好愛我就行了,如果幾年后我們對彼此滿意,你就和我一起回國探親,到時候我?guī)闳ノ野斈骨盁堝X。”

    菲尼克斯幾步上前,捧住他的臉吻住他,接過那支玫瑰,藍(lán)色的眼浮現(xiàn)水光。

    秦追想:菲爾該不會要哭了吧?他解釋著:“我只是不想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有負(fù)擔(dān),我們已經(jīng)相愛了,你不再是單方面地追求我,我已經(jīng)愛上你了,所以……”

    菲尼克斯一把抱住他:“我要把我的全部,我的生命、靈魂都獻(xiàn)給你,我發(fā)誓,你是我心臟的主人,即使往后死了,我也要托人挖出我的心臟,焚化成灰送到你身邊。”

    他真的好愛、好愛寅寅。

    年輕時的愛意總是那么熱烈,仿佛要焚毀一切猶疑、阻礙,只為了和愛人相擁的一刻,以前秦追看著那些要死要活的愛情故事時就是這么想的。

    真的愛上一個人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從未昏過頭,只是在動心后自然而然地認(rèn)為不該讓菲尼克斯再感到不安,以前是菲尼克斯不顧一切地追他,從14歲到18歲,不顧生死,那現(xiàn)在他也要給出回應(yīng)。

    他不能讓菲尼克斯身處一段缺乏安全感的感情里,那不公平。

    秦追兩輩子都不是一個完美的人,但他想讓菲爾感受到自己愛上的是一個堅定選擇他的好人。

    兩人相擁著,菲尼克斯把自己埋在秦追頸窩里,緊閉雙眼。

    他的確有哭泣的沖動,因為太幸福了。

    菲尼克斯已經(jīng)做好單戀一生,以后在寅寅的婚禮上送他昂貴禮物,等寅寅的孩子出生后自告奮勇給孩子做教父的準(zhǔn)備了。

    可是寅寅就像神一樣眷顧了他,他所有的愛意都被寅寅穩(wěn)穩(wěn)接住了。

    察覺到菲尼克斯越抱越緊,還把自己往床上推,秦追直接架了個馬步,憑借十五年的武功功底站穩(wěn),羞澀道:“我媽也住在這家酒店,那個,咱們還是等哪天騰出時間,請幾天假,我要提前準(zhǔn)備一下……”

    秦追的聲音逐漸變小,就算他愿意配合菲尼克斯脫離virgin的身份,也一定要遵守“安全”二字啊!何況兩個人都沒經(jīng)驗,萬一在脫離virgin之后行動不便,他也可以在假期里躺一下,養(yǎng)一養(yǎng)。

    秦追是絕不接受在認(rèn)識的人面前一瘸一拐走路的!

    菲尼克斯看著他的馬步,忍俊不禁道:“你想到哪去了?”

    秦追:“誒?”

    他誤會了嗎?

    那沒事了。

    秦追大大方方坐到菲尼克斯床上,還把一條腿盤床上,大大咧咧又親昵地仰頭問:“那我們是抱在一起貼貼,順帶談心嗎?我的確在城里發(fā)現(xiàn)了一家不錯的巧克力店,想和你一起去探店……菲爾?”

    他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菲尼克斯,面露不解,還有點害羞。

    菲尼克斯將下巴抵在他的大腿上,一雙深藍(lán)的桃花眼含著引誘,如同誘惑夏娃的蛇。

    “今夜,你顧忌的那些問題都不會發(fā)生……”

    他們之間不會發(fā)生問題,但可以發(fā)生點別的。

    有時候感情到位了,自然會很想與愛的人更加親密,想要讓愛的人快樂,只要寅寅能感到快樂,菲尼克斯也會感到很愉快。

    秦追很快就意識到菲尼克斯早在為這件事做準(zhǔn)備,他甚至還特意墊了一條毯子在床上,防止弄臟床單。

    在急促的呼吸中,秦追用手腕捂住眼睛。

    真是……太過分了。

    事前準(zhǔn)備得足夠充分,讓這場針灸進(jìn)行得無波無瀾。

    要郎追說,就是一點意外也沒發(fā)生,順利得不可思議。

    待最后一根針被收起來,郎追小聲告訴知惠:“我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樣,明天你要觀察你媽媽的表現(xiàn),然后告訴我哦,行的話我們就灸七天試試。”

    知惠鄭重回道:“好的,對了,歐巴你放心,雖然現(xiàn)在我還小,但是等我長大,我就會托人把診費送給你。”

    郎追從沒指望過從小朋友那收錢,但知惠一番好意,他就先應(yīng)著:“好,我等著你。”

    知惠再次說:“謝謝你,寅寅歐巴。”

    兩人的通感時間用得差不多了,郎追下線睡覺。

    知惠低頭看著德姬的睡顏,親了親她的臉,暗暗發(fā)誓:阿瑪尼,知惠一定會治好你的,你要健健康康哦。

    小姑娘吹熄蠟燭,帶著針悄悄離開。

    等她離開,德姬睜開眼,翻了個身側(cè)躺著,揉著自己被針扎過卻沒有流血的部位,殘余的酸麻還在那些被灸過的位置停留。

    德姬輕輕呢喃知惠對空氣說的那些話。

    “歐巴?”

    第 23 章   虎玉

    在郎追和知惠兩個小朋友的眼里,德姬是個好病人,湯藥一灌就睡得人事不知。

    郎追心里都感嘆,到底還是年輕,睡眠質(zhì)量好。

    雖然他不好問德姬月經(jīng)是否規(guī)律,痛經(jīng)嚴(yán)不嚴(yán)重,但從她的皮膚狀態(tài)、脈象來看,這個經(jīng)歷過被倭寇劫掠、流產(chǎn)后不到半年就又懷上知惠的年輕母親沒什么婦科病,也算不幸中的萬幸。

    站在大夫的角度操完心,郎追又作為知惠的小伙伴,和她一起關(guān)注德姬的狀態(tài),主要是看治療有沒有效果。

    德姬:效果好極了。

    她的耳鳴在第一次針灸后就有了明顯好轉(zhuǎn),針灸三次后,耳鳴基本消失,左耳聽東西也清晰了些。

    也是知惠發(fā)現(xiàn)及時,德姬的病還處于治起來不難的階段。

    只是只要一想起知惠叫那看不見的孩子“歐巴”,德姬便心中酸澀,忍不住偷偷哭了一場。

    被倭寇劫走時,德姬還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孩子,她不知人事,第一次看到肚子鼓起來時,還以為自己生了病,流產(chǎn)時也茫然無措。

    她是被迫長大,被迫成為母親的。

    等到知惠出生時,看著才出生的小嬰兒,德姬感受不到丁點愛意,只是沒法丟下這個小東西不管,可是知惠一天天的長大了,她會說話會走路,仿佛生來就會愛媽媽,小小年紀(jì)就和自己的守護(hù)靈一起給阿瑪尼治病。

    他們可能也是這世上,唯二真心愛著德姬、想要保護(hù)她的人。

    長途電報很貴,英國舅舅保羅卻拍了老長一封信過來。

    沒想到好消息來得如此猝不及防,羅恩悄悄問郎追:“我還能繼續(xù)和路德維希爺爺一起玩嗎?”

    郎追反問:“你喜歡和他一起玩嗎?”

    羅恩高興地回道:“喜歡!”京中,郎善彥一邊維持著給劉太監(jiān)送藥,一邊等待時機(jī)離開,倒不是他不想和秦簡、寅寅一起走,只是若是他們一口氣跑了,太招人眼,本來不知道他家有事的也要知道了。

    郎善彥留在京城,就是為了給妻兒殿后,方便他們先跑遠(yuǎn)。

    他和家人約好,霜降之前去津城,時日接近,他心中已打定主意,不拖了,提前走吧。

    深夜,他獨自在家中收拾行李,幾件衣物,一點金銀,書房中的醫(yī)書還有大半,這些都是寅寅已經(jīng)倒背如流的,先送去津城的那批醫(yī)書則是那孩子沒背完的,也就十來本。

    他掃了一眼書架,輕笑:“這孩子背書比我當(dāng)年厲害多了。”

    但就算是兒子背好的書,也得放箱子里一起帶走,畢竟寅寅日后若要收徒、生孩子,這些書也派得上用場。

    院門再次被急促地敲響,和劉太監(jiān)、梔子姐這些熟人敲門的節(jié)奏不同,劉太監(jiān)總有幾分不疾不徐,梔子姐的敲門聲則沒這么大的力氣。

    郎善彥心中警惕,直接將裝衣物干糧和金銀的包袱往身上一甩,準(zhǔn)備從后墻翻墻跑。

    墻外傳來郎善佑的聲音:“大哥,是我!”

    郎善彥一頓,將包袱扔床上,用被子蓋了,去開門:“你來做什么?”

    郎善佑擠進(jìn)院門,將大門一關(guān),語速極快道:“哥,郎世才發(fā)現(xiàn)你做出了可以防治炎癥的藥,他正糾集了鈕祜祿家的老老少少,準(zhǔn)備拿給大嫂上族譜這事為藉口,好把你騙回家,你千萬別去,他們沒安好心,是要搶你的方子!這是二哥聽來的,我借口說喝酒來給你報信,你千萬別去啊!還有,趕緊找那個劉太監(jiān)給你周轉(zhuǎn),只有宮里的人才能鎮(zhèn)住鈕祜祿家了。”

    郎善彥一怔,心中升起巨大的荒謬感。

    他喃喃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啊,我只想治病救人,做出更多救命的藥,如何就落得如此艱難的境地?若這些都是世道的錯,這世道的問題也太大了些。”

    但郎善彥是不可能去找劉太監(jiān)的,他只能說:“老三,你先回去吧,我自有安排。”

    郎善佑走的時候還很憂慮:“哥,你可一定要戒備著鈕祜祿那幫人,族里好幾個爺爺抽了大煙,還有那好賭的,正瘋了一樣到處找錢,你別被他們騙了!”

    “大煙?”郎善彥心中一驚,“郎世才沾了沒有?”

    郎善佑不說話,郎善彥看他的表情,便什么都明白了,他氣道:“你還來管我,我看你才該快些收拾東西跑掉。”

    他從包袱里抽了幾張銀票,拍到郎善佑手里:“你和老二該跑也跑,朝廷已搖搖欲墜,郎家也是如此,趁早脫身,免得遭連累。”

    郎善佑低頭,鼻子一酸,訥訥喚道:“哥……”

    “快走!南下北上都好,就是別留在這是非之地。”

    送走三弟,郎善彥明白,津城的濟(jì)和堂恐怕也不能開了,就怕七蛇丹的消息擴(kuò)散出去,招惹賊匪惦記,看來還得盡快去和簡姐、寅寅匯合,帶著他們避到興安嶺里去。

    至于老二、老三和他們的娘王氏,郎善彥是真的管不動了,他自身難保,只希望郎善賢能支棱點,護(hù)住母親、妻子和兄弟。

    如此一想,郎善彥回去拿了包袱,準(zhǔn)備去道濟(jì)醫(yī)院的地下室藏一晚,明日清早就出城。

    只是拿了包袱走出去不遠(yuǎn),一隊官兵就迎面而來。

    為首的是一名太監(jiān),他穿著宮中衣物,手拿一柄沉尾,一雙眼精準(zhǔn)地看到郎善彥,聲音清亮:“郎太醫(yī),佛爺有請。”

    郎善彥心中一沉,只面上平靜道:“有勞公公領(lǐng)路。”

    離去之前,他最后回頭看了郎善佑一眼,那少年躲在巷口陰影處,捂著嘴,驚慌恐懼地看著哥哥被帶走。

    郎善彥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出來,走了。

    金瓦紅墻之地規(guī)矩森嚴(yán),或許是郎善彥的心念所致,年輕時他認(rèn)為這是天底下最繁華美好的地方,一名醫(yī)者就該在此處做出成績,因而覺得此處金碧輝煌,如天宮仙境,后來他去了鄉(xiāng)間游醫(yī),心境變化,他才明白宮中再富麗堂皇,不如田間一婦人抱著孩子對他說謝謝。

    如今他覺得此處散發(fā)腐朽之氣,不宜居住,郎善彥只是鄉(xiāng)野郎中,他該去給那些窮苦百姓治病,而不是伺候仆從成群的貴人。

    待到了象征最高權(quán)力的宮殿前,他整理衣袖,低著頭進(jìn)去,行了大禮。

    “草民見過老佛爺,老佛爺萬福金安。”

    上方傳來一陣咳嗽的聲音,李太監(jiān)站在不遠(yuǎn)處,對自己的女主人露出擔(dān)憂神色,見她抬手,忙說:“郎太醫(yī),老佛爺讓你起來,佛爺從老爺子那知道你診治胸痛咳嗽很有一套,便召你來看診,還不謝恩?”

    郎善彥磕了個頭:“謝老佛爺。”

    他膝行著到那女人身邊,在對方的允許下,隔著一方蠶絲手帕搭脈。

    即使到了如此壓抑危險的境地,郎善彥也沒有丟掉自己的醫(yī)者本能,他判斷出太后正在發(fā)熱,聽她的咳嗽聲,肺部恐怕有炎癥,且有目皮摯動、面部微抽的癥狀,這說明大腦內(nèi)也有病癥。

    他正要說出自己的診斷結(jié)果,就聽到太后沉厚蒼老的聲音。

    “你可知,哀家問他,藥是從何處來的時候,他花了多久時間才回答哀家的么?”

    郎善彥深深低頭:“草民不知。”

    太后低低笑出聲來,隨后又咳了幾聲:“他啊,只是眨了眨眼睛,就把什么都說了,你才進(jìn)來的時候,還以為是小劉子賣的你吧?哈,他兩頭下注,早就拖下去斬了,來不及賣你。”

    “郎善彥,好好治,哀家不會少你的榮華富貴。”

    郎善彥閉上眼睛:“是。”

    這一刻,郎善彥心中涌出哀意,知道此生與摯愛秦簡再無重逢之日。

    因為老佛爺?shù)牟〔浑y治,可她的衰老也不能逆轉(zhuǎn),他治得了病,卻治不了她已衰竭的生機(jī),她今年是必死的。

    對不起啊,寅寅,到了這生死關(guān)頭,阿瑪最先想起來的人,最想見的人,是你媽媽,你可別怪阿瑪偏心,在阿瑪心里,你們都比阿瑪?shù)拿匾?br />
    那就玩嘛,羅恩宅家四年,身邊沒有同齡朋友,大胡子在瑞士也有點孤單,他們一起出門壓馬路不是很好嗎?

    郎追只叮囑羅恩:“出門玩的時候要注意保暖哦,還有,可以拉大胡子一起做眼保健操,他眼睛太差了,還有,你們可以一起多吃胡蘿卜和藍(lán)莓。”

    如此過了一個月,羅恩就來通知郎追,說了兩個消息,第一個消息,英國舅舅托人買的藥到蘇黎世了,以后羅恩要是再發(fā)病的話,就多一個救命藥托底,活到三十歲的概率大漲。

    第二個消息,大胡子接受了蘇黎世聯(lián)邦理工學(xué)院的聘請,準(zhǔn)備去物理系上課了。

    羅恩開心地說:“路德維希爺爺找我大伯買了房子,就在我家這條街,他的家人已經(jīng)開始往里面搬家具了,家具是找我大伯買的,大伯只要了成本價呢,路德維希爺爺說,他要去問愛因斯坦,他是否能肯定原子存在。”

    六人組里,郎追是最清楚蘇黎世聯(lián)邦理工學(xué)院的份量的。

    他面露疑惑:“路德維希爺爺難道在學(xué)術(shù)方面很厲害嗎?”

    羅恩怎么知道,他摳著臉:“路德維希爺爺沒說過自己多厲害,但他說我們這里很厲害,特別適合療養(yǎng),對了,他帶我去看馬戲團(tuán)的表演了,我學(xué)會了斗雞眼,你要不要看?”

    郎追立刻拋開對大胡子學(xué)術(shù)實力的猜測,答應(yīng)道:“好啊~”

    羅恩的面部肌肉特別靈活,他可以很輕松地模仿小丑們擠眉弄眼的表情,哪怕他瘦得皮包骨頭,郎追只要看他的眼睛和鼻梁,就知道小伙子長大后應(yīng)該非常英俊。

    這孩子的樂感、節(jié)奏感也相當(dāng)好,能輕松學(xué)會郎追、知惠、露娜教給他的異國童謠,絕不跑調(diào),若非病痛拖著,他絕對是個開心果。

    一拖五久了,郎追偶爾也會幻想這些孩子的未來,他不知道羅恩長大后是做物理學(xué)家,還是演員,亦或者是音樂家,當(dāng)然了,做一個健康快樂的普通人也很好。

    茶堿提早幾十年成為了哮喘藥,很多在原來的時空會因哮喘死去的人,都會存活下來,世界因此而改變,羅恩也會擁有新的未來。

    做出這些改變的郎追站在四九城的小四合院里,和那德福一起踢雞毛毽子。

    他的身體輕盈,今年和秦簡練功,已能單手側(cè)空翻,反應(yīng)速度也快,毽子一踢就沒有落地的時候,二香和那德福一起圍著他蹦蹦跳跳,讓他快些把毽子讓出去,郎追將毽子踢得高高的,德福尖叫著去接。

    院子里一片孩童的歡聲笑語,卻有人敲門。

    “此處可是郎善彥郎太醫(yī)的住處?”

    郎追停下來,疑惑看向門口,秦簡放下手中針線活,匆匆地來開門:“誰啊?”

    門口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他穿著綢褂皮靴,腰上掛玉:“我是老劉,郎太醫(yī)的舊識,身體不舒服,來尋他要幾枚七蛇丹。”

    秦簡似是認(rèn)識這個人,面上不動:“還請劉爺稍等,我這就去取藥。”

    她又匆匆回屋去,郎追拿著毽子和那德福看著老劉,微微歪頭。

    等老劉帶藥走了,郎追才聽到二香在耳畔低聲說:“簡姨沒要他的錢。”

    郎追心想,秦簡當(dāng)然不愿意要對方的錢。

    那老劉是個宮里的梳頭太監(jiān),是在太后身邊伺候了幾十年的老人,看似不顯山不露水,沒有安太監(jiān)、李太監(jiān)那樣的聲勢,其富貴依然勝過無數(shù)人,和他的交情,是濟(jì)和堂在京城站穩(wěn)腳跟的倚仗。

    七蛇丹是郎善彥壓箱底的寶貝,可以預(yù)防炎癥,對于那些動了手術(shù)、受了外傷的人來說,這藥比金子還珍貴,但劉太監(jiān)看起來沒有生病啊。

    郎追想不明白,但是他去問郎善彥這些,傻阿瑪也從不回答,只一門心思將郎追護(hù)在安樂的世界中成長。

    四歲的孩子,便是多大的風(fēng)雨也不會淋到他身上,若非如此,郎追也不會閑到有多余的話好心去管蘇黎世的胖胡子,說到底,善良的余裕是父母給他的。

    既然問也問不出結(jié)果,郎追便回了書房看他的《官場現(xiàn)形記》和《玩偶之家》。

    五月底的時候,湘南省鬧洪水,郎善彥從朋友那里聽到消息,特特往那邊捐了一筆錢。

    如他這樣的神醫(yī)想要在京城寂寂無名是很難的,郎善彥十一科不擋,尤其是婦科、兒科已入化境,很多別的大夫不敢接的病人,他都敢接,都能治,還能去道濟(jì)醫(yī)院里幫忙做些手術(shù),連一些洋人都找他開方子。

    郎善彥不入宮廷,醫(yī)術(shù)卻不遜色宮中大夫分毫,大夫是越老越強的職業(yè),不夸張的說,只要有心去學(xué),五十歲之前都是上升期,郎追都不知道這家伙再過幾十年能強成什么樣。

    四合院外的世界劇烈變化著,八旗從今年開始不選秀了,科舉也快廢了。

    郎追問了劉太監(jiān)的事后,郎善彥就在郎追的臥室底下被埋了個木匣子,埋得很深很深,父母一起在郎追臥室里施工的時候,郎追還以為他們要聯(lián)手打井。

    鏟子被舞得虎虎生風(fēng),郎追也閑不住,幫忙運土。

    秦簡忙里偷閑,贊了一句:“我們寅寅干活還是利索的。”

    郎追心中訕笑,他擅長挖坑運土的原因和秦簡是一樣的。

    匣子里裝的全是拇指粗的小金魚,一條就是一兩,埋了五十根,還有幾十片敲得薄薄的金葉子,鑰匙放在郎追隨身攜帶的荷包里。

    郎善彥摸著郎追的小腦袋。

    “這是給你攢的體己錢,你娘也有,當(dāng)年我外祖父也給我攢過這樣的錢,在濟(jì)和堂快被濟(jì)德堂擠兌死的時候,就是那筆錢讓濟(jì)和堂起死回生。”

    “寅寅,人這輩子不能只為了錢汲汲營營,可也不能沒有錢,這其中的度難以把握,父母便幫你一把,讓你日后能從容些,可如果你想更從容的話,瞧。”郎善彥一指醫(yī)書,“你就得早日修出安身立命的本事。”

    郎追望著他,問道:“您以后想讓我做怎樣的人呢?”

    郎善彥和秦簡相視一笑,俯身說:“長命百歲的人。”

    有點難,但郎追會盡力。

    郎善佑一笑:“大娘以前對我們都好,我們記恩的。”

    對于郎世才,他們是一點沒談,不是避諱,只是不愿提起。

    接著兩人又說了些京城藥材的生意,郎善佑只冷笑:“只要是姓鈕祜祿的,全都帶著四只手五張嘴上工,那賬目若是我不看緊了,他們能扒得只剩骨頭,錦王府是族里六爺爺巴結(jié)上的,他到現(xiàn)在還瞧不上我和二哥呢,說我們娘是漢人,是妾,不尊貴。”

    郎善彥拍了拍他的背:“忍忍吧,你和老二年輕,郎家以后是你們的。”

    能活就是最大的資本,這是見慣生死的郎大夫最深的感觸。

    郎善佑似是委屈,想和大哥訴幾句苦,到底把話咽回去,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了。

    吃完飯,郎善佑結(jié)賬告辭,臨走前又捏了捏郎追的小駱駝,順手把玉掖他衣服里:“收好,別讓人看見了,這年頭好東西要藏著,寅寅,這玩意可千萬不能弄丟啊。”

    是啊,好東西要藏著,郎善彥心里重復(fù)這句話,暫時打消了將七蛇丹放出去的心思。

    這藥方需得再完善,待我將濟(jì)和堂做得更大些,藥方也改完美了再說,他如此想著。

    郎追鄭重回道:“放心,這玉我以后隨身戴,什么時候都不摘。”

    第 24 章   遠(yuǎn)門

    每次出門回家,秦簡都會把郎追身上擋灰的罩衣脫了,再讓他去洗澡。

    在這個年代花錢買柴和水,都屬于一個家庭的必要花銷,柴米油鹽醬醋茶中,柴排了第一位,只是大部分人家里不寬裕,洗澡又有染風(fēng)寒的風(fēng)險,因此并不是每個人都有條件去養(yǎng)成經(jīng)常洗澡的習(xí)慣。

    但郎善彥是大夫,他知道保持潔凈對健康有利,秦簡則是天生愛干凈,在他們的照顧下,郎追才享受著這個時代頂級的衛(wèi)生條件。

    他家洗澡水還加薄荷、蟬蛻等藥材,這種藥澡能不能讓人膚如白玉不好說,但郎追從出生到現(xiàn)在,夏天不怎么生痱子,冬日空氣干燥時也不掉皮屑,從沒生過皮膚病。

    后來郎追才知道藥浴里用的藥材和他家那張痤瘡方子是一套的,調(diào)節(jié)皮膚狀態(tài),讓油皮不油,干皮不干……要是在21世紀(jì)拿這方子去搞護(hù)膚品得多賺吶。

    燒水不是輕省活,郎善彥蹲灶邊,燒完兒子用的水,他和秦簡也用,郎追自己在屋里洗,他仍然在灶邊守著。

    秦簡坐他邊上,伸出手給他咔了咔肩膀:“想什么呢?”

    郎善彥道:“在想東北才亂完,我想去那邊收一些藥材,扣霍勒氏以前在興安嶺里認(rèn)識一些老親,大家互相叫諳達(dá),他們這幾年肯定不容易,我想給他們送些東西,再看看有沒有扣霍勒的老人活著。”

    諳達(dá)在滿語里就是“伙伴”、“朋友”的意思,居住在興安嶺里的鄂倫春族也管去收山貨的人叫諳達(dá),朝廷在經(jīng)營皮貨、人參這些事上管得很嚴(yán),但扣霍勒氏和山中鄂倫春有實打?qū)嵉挠H緣關(guān)系,找他們探個親,以后郎善彥也不要突然掏出一支來歷不明的老參就行。

    秦簡是閔福省出身,那塊兒本就重視宗族親屬,聽到這話,當(dāng)即贊同:“應(yīng)該的。”

    監(jiān)牢之中,郎善賢和郎善佑都過得不太好。索格格這些日子已存了死志,丈夫不要她,兒子被抱給了正室,又重新回了索家這個虎狼窩,天大地大,已沒有她的容身之處,與其連小解、大解都要滾下床,倒個夜壺還要她自己爬出去,不如就這么死了。

    誰知那個曾讓她印象深刻的男孩帶人進(jìn)來,先開窗,讓屋子里立時亮堂起來。

    一個十一、十二歲左右的姑娘和個三十多歲的婦人攜力將她扶起來,為她解衣服,開了個罐子,用帕子沾了里面有濃郁藥香的藥水給她擦身。

    沒人嫌棄她臭,索格格卻心中羞愧,她往日里是個再愛干凈不過的姑娘,可自從生完孩子,她就失去了尊嚴(yán)和整潔。

    梔子姐照顧過公公,把索格格身上看了一遍,嘆氣:“是有褥瘡。”

    二香沖索格格笑道:“別擔(dān)心,你還年輕,用藥擦了,再時不時翻個身,很快就能好了。”

    她們合力為索格格上藥,再換上新的衣物。

    梔子姐道:“這是我的舊衣,格格您別嫌棄,這衣服軟,也洗干凈了。”

    索格格說了她今日的第一句話:“不嫌棄。”

    話到一半,口水沿著她的嘴角落下,二香神情自然地拿帕子給她一擦。

    她們甚至給索格格洗了個頭,從索家的廚房里端了好幾盆熱水,洗出許多油污,讓老仆婦頗有微詞,秦追往她手里塞了一枚銀角,老仆婦才不說話了。

    等索格格收拾好了,秦追才進(jìn)了屋子,坐在榻邊為索格格把脈。

    “唔,還是老樣子,幸好是年輕,不然我也不敢說能治好。”

    索格格艱澀地問:“我、能、好?”

    秦追頭也不抬:“冷靜下來,你心跳快了,你這個不能說全好,讓你能下地走走,臉能做表情還是可以的,我的醫(yī)術(shù)只能做到這一步了,我阿瑪要是能從棺材里爬出來,倒是能讓你活蹦亂跳的,可惜他人都埋了幾個月了。”

    梔子姐偷偷掐他腰,示意他別拿死了的老爹說事,對父親不尊重,秦追疼得嗷嗚一聲,梔子姐又心疼得揉他痛處。

    這次秦追把脈許久,又給索格格查體,重新查她肌力、反應(yīng)能力、說話能力,發(fā)現(xiàn)她神志清楚,就是身體左側(cè)都癱了,左臉也不能動,如同鮮活的靈魂被一層橡膠皮包了一半,困在其中動彈不得。

    他斟酌著確定了治療方案:要醒腦開竅,這是肯定的,還有平肝潛陽、活血通絡(luò),對了,肝腎也得補。

    中醫(yī)奇妙的地方就在這里,病患癱了,其肝腎之氣也有缺,需得補上。

    “藥材我早就備好了。”秦追拿出藥包,里面有黃芪、丹參、川穹、水蛭等,總共十四味藥,有些藥是秦追提前買回家,自己拿藥水又處理一遍,提升了藥性。

    但是,這并不是郎善彥以前教過的方子,而是秦追根據(jù)索格格而開的經(jīng)驗方,專門對她的癥。

    “一副藥一天煎兩遍,每次都是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早晚各一次,我看你家也沒個藥罐子,沒關(guān)系,我?guī)Я耍瑮d子姐你去煎,晚上的藥我們在家煎好了給你送過來,現(xiàn)在先給你針灸。”

    秦追拿出他的紫檀木針盒,在她身上點出14個穴位,開始行針。

    這些穴位每處的治療方式也不一樣,有的使用捻轉(zhuǎn)提插泄法,有的使用雀啄泄法,還有的需要使用捻轉(zhuǎn)補法,其中講究頗多。

    再有委中、血海、膈俞三穴,則需用三棱針去刺,然后拔罐放血。

    二香在一邊看得目不轉(zhuǎn)睛,只覺得寅寅弟弟真了不起,已經(jīng)有了真正的大夫模樣,梔子姐目露欣慰,雙手合十,閉眼喃喃有詞,慶幸寅哥兒繼承了他父親的醫(yī)術(shù)和醫(yī)者仁心。

    索格格起先不覺得這七歲孩子真能治好自己,只是當(dāng)秦追行針到她的三陰交處,竟是刺得她的肢體抽動起來。

    她感到驚喜不已,這是她中風(fēng)以來,患處第一次能夠動彈,這位郎小大夫是有真本事的!

    秦追收了針,用碘伏擦她的行針處:“能動還是動一下,你自己把心氣鼓起來,病好的也快,這是我給你準(zhǔn)備的藥膳,兩份,早晚各一份,伴著湯藥服用。”

    他拿出一個飯盒,里面裝著雜糧粥、蒜薹炒肉、兩個有點干巴巴的小蘋果,與其說藥膳,不如說是怕索格格在家吃的不好,給她備的飯。

    冬日不好找水果,秦追為了買到蘋果也費了點勁,但索格格必須得吃這個,因為她需要補充維生素,來加大對抗疾病的砝碼。

    “往后我會每日來看你兩次,直到把你治好。”秦追握住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別怕,會好的。”

    他摸過她的血壓,索格格的血壓其實已經(jīng)降回到正常范圍,可見過了妊娠期,她本是個健康的姑娘,若是沒焦河波和恪貝勒搞事情,她連中風(fēng)都不會。

    她會好起來的。

    索格格看著秦追小小的模樣,鼻子一酸:“大夫,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謝謝、謝謝你。”

    她拽著秦追的手不斷說著謝謝,哭得無法自己,秦追任由她發(fā)泄,心里一嘆。

    他只能不斷安慰她,告訴她,她會好,所以一定要振作,要對未來抱有希望,世界這么大,容得下一個索格格活下去。

    郎善賢自進(jìn)來后就不斷受罪,為了逼他說出家中秘方,獄卒差點把他打殘。

    郎善佑好一些,抱著才半歲的小侄兒縮在角落里,每回他哥一挨打,他就怕得哆嗦,懷中的侄兒就哭,嫩嫩的嗓子都哭啞了。

    這陣子,他們吃喝拉撒都在牢中稻草上,沒有洗漱條件,吃得食物更是糟爛,郎善佑腸胃不適,還拉了兩次肚子,如今兩兄弟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懷里的嬰兒也面色蠟黃,氣息微弱許多。

    郎善佑趴著,拉著他哥的手腕,苦笑:“哥,你今兒脈搏又比昨日弱了些,我本事稀松,都知道你再這么下去要死了,那些人說要流放我們哥倆,實際上是不打算讓我們活著到寧古塔啊。”

    郎善賢躺著,目光直直看著天花板,喃喃:“這世道,怎么這么黑。”

    郎善佑咬住下唇:“哥,你別想這些難過的,多想想二嫂,想想小侄兒,您還有個兒子呢,喏,小侄兒,哼一聲,給你阿瑪鼓鼓勁。”

    郎善賢閉上眼睛,長嘆一聲。

    不知何時,牢門處傳來鎖鏈聲,郎善佑抬起頭,就看到秦追站在那兒,一雙眼清清冷冷掃過他們。

    郎善佑猛地坐起:“寅哥兒?!”

    聽到他這聲喚,郎善賢也掙扎著爬起來:“寅哥兒,你怎么在這的?”

    秦追捂住口鼻,悶聲道:“接你們出去呢。”

    說完,他就轉(zhuǎn)身快步離開,監(jiān)牢里的氣味實在是讓他受不了。

    至于那兩個大人么,反正他們胳膊腿是齊整的,郎善佑說話時還有中氣,難道連帶個小嬰兒走出大牢都做不到?走不了就爬!反正別指望秦追去扶人型粑粑。

    秦追跑到到了牢外,長長吐出一口氣,又連續(xù)深呼吸,將肺里的氣換了幾遍。

    郎善賢和郎善佑一瘸一拐地出來,一路上無獄卒阻攔,待見了外面的天光,兩人俱恍若隔世。

    他們還以為自己真要被流放了,怎么這就出來了?

    幸好冬季的風(fēng)冷,那北風(fēng)一刮,他們立時清醒了。

    郎善賢見秦追正將自己披風(fēng)前的繩子系得更緊,上前問道:“寅哥兒,你怎么把我們弄出來的?是不是使錢了?”

    站在一旁的柳如瓏嗤笑一聲:“使錢?你們兩個身上背著安平堂和恪貝勒想要的方子,不把他們搞倒了,使再多錢也救不出你們兩個,二奶奶原先不懂這個道理,但愿經(jīng)此一事,她能懂吧。”

    郎善賢不明所以,心中浮起不祥預(yù)感:“她做什么了?是她讓寅哥兒回京的?”

    秦追被郎善賢當(dāng)面一熏,終于忍不住了:“對不住,我轉(zhuǎn)個身。”他別開臉,俯身,“yue!”

    這一吐比昨天挨的鞭子還讓郎善賢、郎善佑受傷。

    柳如瓏把郎家兩兄弟趕上馬車,對秦追道:“我那馬車是要臭了,但也沒法子,先讓他們兩個回郎家,車明天找個人洗洗,寅哥兒,我背你回去吧。”

    秦追吐得腳軟,艱難點頭:“麻煩柳叔叔了。”

    柳如瓏摸摸他的頭:“不麻煩,柳叔叔敬佩你,小小年紀(jì)遭逢大變,還如此鎮(zhèn)定,有勇有謀的從一幫虎狼手里救出親人,這份本事和心性真了不得,累了吧?回去吃好吃的?”

    秦追靠著他,撒了個嬌:“我還想抱狗兒。”

    柳如瓏輕笑道:“你啊,先前還嫌你師傅亂偷狗,這會兒倒惦記起它們了。”

    賽掌柜今年四十來歲,有一個和他一樣胖墩墩的妻子,一子一女,兒子已經(jīng)十三歲,叫戴鵬,女兒九歲,叫布耶楚克,聽說他們兩口子早年成親十年不孕,是郎善彥給治好的。

    郎追看了一眼賽夫人,他看過郎善彥過往積攢的病例,這位賽夫人早年有閉經(jīng)癥狀,加上她毛發(fā)旺盛,曾長痤瘡,疑似多囊卵巢綜合征,不過郎善彥當(dāng)年是按照治療腎氣不足的方式給賽夫人治,搭配減肥用的湯藥,讓賽夫人瘦了整整二十斤,才把經(jīng)期給調(diào)規(guī)律的。

    兩個男人敘舊間,賽夫人點了小爐子,將湯鍋往上面一架,切了肉和菜、備了面條來讓他們吃,賽掌柜興致極濃,還翻出了一壺酒來。

    秦簡也和賽夫人說著話,了解著此地的風(fēng)俗人情。

    郎追只能埋頭吃面條,吸溜,吸溜,碗里突然多了一塊涮羊肉,他順著筷子伸來的方向,就看到戴鵬又從鍋里夾了一筷子肉給妹妹布耶楚克。

    賽音察渾道:“你要入山里去?那也行,我也想著在天冷之前背糧食油鹽進(jìn)山,和諳達(dá)他們做完生意,大家都好過冬,呼瑪爾這邊太靠北,別看現(xiàn)在外頭是艷陽天,再過一個月,說冷就冷了。”

    郎善彥道:“能快些安排就好,我研究一種新藥,就差最后一味藥材,要去山里找。”

    兩人當(dāng)下約好,明天做準(zhǔn)備,后天就進(jìn)山。

    “寅寅,你和阿瑪一起去。”

    郎追捧著湯碗,想到馬上就要親眼看到大興安嶺,爽快應(yīng)道:“好。”

    第 25 章   夢境

    十月的大興安嶺正處于肥碩的季節(jié),夏季余溫未散,這里依然算得上溫暖,許多植物也遵循著秋季結(jié)果實的規(guī)律,開始繁衍后代。

    郎善彥騎馬進(jìn)了山林,郎追就坐在他前面,已能嗅到果實落地腐爛發(fā)出的甜香,載著他們的紅馬粗糙的鬃毛梳得極順,用布條綁了幾根麻花辮,這是布耶楚克借給他們的馬。

    矮胖的賽音察渾騎著一匹強壯的黑馬,熟練地在林中穿梭。

    戴鵬騎著另一匹小黑馬跟著,兩父子都背了獵|槍,據(jù)說是為了防山中猛獸。

    戴鵬說起去年的事:“冬日還好,黑瞎子都睡覺去了,秋季正是他們攢膘的時候,一個個到處找東西吃,人要是遇見了,手里沒桿槍,會死得很慘。”

    賽音察渾唏噓著:“去年就有商隊的人在山里走丟,找到的時候還有氣,但是已被熊開膛剖腹,連內(nèi)臟都被吃了一部分,太慘了,兄弟們只能把熊斃了給他陪葬。”

    郎追聽說過熊喜歡吃活物,但他只聽過鱷魚吃人,沒聽過熊吃人,想起自己一身細(xì)皮嫩肉,對野獸來說指不定就是僅次于賽音察渾這個胖叔叔的美味,不由得往阿瑪懷里縮了縮。

    郎善彥摟住他,單手為他調(diào)節(jié)了腰上掛著的藥囊。

    山中總有蛇蟲鼠蟻,其中蜱蟲、跳蚤等都能傳染疾病,為了安全,郎善彥特意制作了藥囊。

    郎追靠著他,安心地深吸一口氣,聞到淺淺藥香與草木、果實、泥土的氣味。

    不可思議,他竟身處興安嶺,興安嶺是整個華北地區(qū)的“肺”,它時時刻刻產(chǎn)出大量的氧氣,身處其中,郎追覺得自己的每個肺泡都舒張得更加自在了。

    郎善賢在出獄第三日才終于在東絳胡同的原郎家院落里見著秦追。

    院子里的梅花樁依然豎著,只是沒了大嫂揮舞棍棒的風(fēng)聲,只有一個小侄子在站樁。

    小少年穩(wěn)穩(wěn)站著,見了他過來,往前一個翻身,輕盈落地。

    “二叔,被查抄的那些錢財討回來了么?”德姬還想抓緊時間將兩個孩子的冬衣做好,被知惠攔住:“阿瑪尼,要好好睡覺哦,不然會長黑眼圈的。”

    另一邊,秦追已經(jīng)開始連線菲尼克斯和露娜,主要是露娜,南半球進(jìn)入夏季,羅伯特先生抓緊時間,帶著小姑娘外出旅游,這一游就游到了拉巴斯,于是露娜正在努力適應(yīng)這座3657米的高海拔城市。

    也虧得她自幼鍛煉,吃得也好,身體健康結(jié)實,竟只用了兩天就適應(yīng)了高原環(huán)境,清早就爬起來去逛拉巴斯的女巫市場。

    拉巴斯曾屬于印加帝國,許多印加帝國的遺民都生存于此,羅伯特先生給露娜梳了滿頭小辮子,給她戴著小禮帽,披上有著神秘花紋的斗篷,穿著蓬蓬的碎花百褶裙,牽著她的小手走過街頭巷尾。

    秦追和菲尼克斯也跟著露娜長見識。

    菲尼克斯連早餐的牛角包都不吃了,指著一家店門口懸掛著的動物干尸:“那是什么?羊駝嗎?”

    露娜抬頭看去,扯了扯羅伯特先生的手:“爸爸,那是什么?”

    羅伯特先生一看:“哦,小公主,那是羊駝流產(chǎn)的胎兒,晾干以后就是這樣了,女巫們會用這個做巫術(shù)道具。”

    露娜、秦追、菲尼克斯:“哇——”

    菲尼克斯驚訝道:“這兒還有女巫嗎?我爸爸說歐洲的女巫早被殺光了。”

    秦追問:“她們可以透視和算命嗎?”

    粗獷的南美胖企鵝爸爸壓根沒想過自己其實帶了三個孩子在逛街,他只是覺得寶貝女兒今天問題格外得多,他回答起來也很有成就感,若是遇到他和露娜都解答不了的問題,很簡單,拉個路人直接問嘛~

    跟著羅伯特爸爸一起旅游真的巨好玩,旅游攻略他會做好,他的體能也棒棒噠,野外生存能力max,還開朗有活力,裝了一肚子有趣的冒險故事。

    秦追、菲尼克斯、露娜三人組跟著他直接玩瘋,拉巴斯的香蕉很好吃,圣弗朗西斯科大教堂特別好看。

    菲尼克斯通感時間用完下線的時候依依不舍,反復(fù)說:“明天還叫我啊,我還來。”

    秦追通感時間多,直到跟露娜吃完午飯,品嘗過拉巴斯當(dāng)?shù)氐拿朗常l(fā)現(xiàn)再不睡覺明早就起不來練功,才不得不躺下睡覺。

    但是就算到了夢里,他依然身處拉巴斯,在深夜的南美高原上,星星之中似乎有巨大的蛇在游動,祂展開閃爍星光的輝煌羽翼,在安第斯山脈上盤踞,金色的眼眸俯視大地。

    而秦追騎著馬在這片泛黃的土地上奔馳,感到自己無比自由。

    然后秦追就醒了過來,清晨的日光透過窗欞的縫隙、鴨蛋青的床帳,有一絲落在他的掌心,像今天給予他的第一份禮物。

    秦追記不清自己夢到了什么,只是覺得心中暢快,一個鯉魚打挺就要起身,然后被冬日的冷空氣逼回被子里縮著。

    臥房的角落里,一處草編的狗窩中墊著厚實的毛毯,毛毛和砣砣盤在里面,聽到小主人的動靜,毛毛站起來甩了甩毛,跳出狗窩,噠噠小跑到床邊,人立而起,小爪子扒著床沿。

    秦追一把將狗撈起來抱懷里:“我們再賴會兒床?”

    毛毛如何能拒絕如此誘狗的請求?它就勢柔軟地倒在秦追的懷里,翻身露出肚皮。

    “嗚~”

    秦追摸著它的肚子,樂呵呵的:“毛毛,你肚子變大了,是不是最近吃太多了。”

    可惜,玩物喪志是無益于亂世求生的,秦追玩了一陣,還是老老實實起床穿衣,開門去練功。

    侯盛元還是沒起,秦追估計多愁善感的師傅又熬夜了,也沒多管,先領(lǐng)著德姬、知惠、芍姐在梅花樁上站樁,接著又是練拳練劍練棍,打得渾身出汗,微微氣喘了,才覺得今日的運動量勉強及格。

    芍姐去廚房做早飯,德姬坐在那里做針線,知惠則在角落里對著木樁練拳法。

    金子來和柳如瓏則去城郊喊嗓了,他們中氣足,嗓音大,在居民區(qū)喊嗓的話,左鄰右舍是要來敲門抗議的。

    就在此時,有人開了院門,鎖被解開的聲響讓院中的女人孩子都停下動作,秦追下意識握緊手里的棍子,就看到門被推開,侯盛元進(jìn)屋,回頭道:“進(jìn)來吃早飯吧,待會兒一起去武館。”

    衛(wèi)盛炎這才進(jìn)來,和眾人打了個招呼。

    院子里一片寂靜。

    許久,秦追淡定開口道:“師伯早安,師父早安,你們來得巧了,芍姐今早做了閔福那邊的面線糊和三角糕,我媽也是閔福省那邊的,以前也給我做過面線糊,可好吃了。”

    侯盛元笑:“這樣啊,那我可得好好嘗嘗。”

    沒人多問衛(wèi)盛炎和侯盛元昨晚干什么去了,這樣的態(tài)度已足夠令衛(wèi)盛炎心中感激。

    侯盛元在秦追身邊坐下,摸摸他的腦袋:“你師伯弄到了一塊好皮子,羊毛的,給你和知惠做背心穿。”

    知惠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份,連忙道謝。

    過了一陣,柳如瓏和金子來練功歸來,身上帶著露珠和汗水,手里還提著油條生煎。

    秦追是真的思念面線糊了,那滾燙的面線入口即化,湖湯鮮美,因為加了醋,連里面的臘肉都滋味與平時不同,引人生津,十分開胃。

    若是再將油條撕成一段一段的放里面泡著吃,連德姬都要感嘆“幸好我沒開飯店,不然怎么打得過你們本土的店哦”。

    而對秦追來說,面線糊是媽媽留下的味道。

    他兩輩子的成長環(huán)境復(fù)雜,上輩子津城出身長到七歲,七歲后在金三角吃著泰國菜、緬甸菜、老撾菜,這輩子生在京城,又有個閔福省出生的媽,品嘗過各地風(fēng)味后,還是覺得爸爸媽媽做的飯菜最好吃。

    秦歡做的包子、醬排、蝦蓉白菜、螃蟹也還行吧,也就是秦追如今每去津城,都要找這幾道菜來吃的水準(zhǔn)而已。

    早飯時光總是令人身心愉快,秦追深知過瘦的身體過冬時難熬,因而敞開肚皮吃了個飽。

    餐后則要佐以清茶漱口,使口腔清新,做一個身上沒有異味的香寶寶,秦追美滋滋的,院門那邊又傳來動靜。

    金子來起身:“誰啊?”

    他去開了門,愣了一下:“喲,張老板,您老怎么來了?”

    門外站著一穿綢布褂子,披著華貴皮草的男人,他頭戴一頂氈帽,進(jìn)了院子,摘下氈帽左右看著。

    “誰是秦大夫?”

    郎善賢苦笑一聲:“只討回來一半,其他的,官府都說不見了。”

    秦追吐槽:“他們的不見是被貪了吧,這個撈一把,那個掏一下,還剩一半都算他們手下留情了。”

    郎善賢低頭一嘆:“京城是待不得了,之后我要帶娘、迎兒和善佑南下,我認(rèn)識幾個傳教士朋友,他們在申城的醫(yī)院里缺人,我想去那進(jìn)修西醫(yī),善佑也說想去那邊做藥材生意,他對這個是做得熟的,以往也賺了不少。”

    秦追點頭:“也不錯,比去寧古塔好。”

    他們都沒有說二奶奶的事,但郎善賢刻意提起他要帶去申城的人里沒有二奶奶,意思很明確——郎善賢和馬佳.松格里雅斷了。

    “二叔將郎家現(xiàn)有的資產(chǎn)做了清點,這些是該你的。”郎善賢將幾張紙遞過來。

    秦追不肯接:“我不是郎家的人,你們的家產(chǎn)我沒份。”

    郎善賢笑道:“那你總是我侄子吧?我說你有份,你就有份,二叔得去買車票了,改明兒再見。”說著,他將那張紙一塞,轉(zhuǎn)身就跑了。

    “喂!”秦追追著他跑了幾步,但小短腿哪里趕得上成年人,只好低頭去看那張紙。

    孩童緩緩念道:“回陽酒。”

    秦追大囧,呀,這不是郎世才琢磨了一輩子的壯|陽秘方嗎!據(jù)說男人吃了以后如同電鉆,是濟(jì)德堂的招牌產(chǎn)品,巔峰期一年盈利上萬兩,宮里的皇帝都吃,據(jù)說濟(jì)德堂手握京城權(quán)貴階級所有不行的男人的名單,就是靠這回陽酒。

    除了回陽酒,其他幾張紙是治虛和萎的藥方和藥膳,還分陰虛、陽虛的治法,甚至指明其中兩張方子,連女人都可以用,只要調(diào)一下劑量,就可以推遲女性絕經(jīng)的日子,按照現(xiàn)代醫(yī)學(xué)術(shù)語理解一下,就是可以維持女性的激素水平,延長青春。

    激素與人體健康息息相關(guān),如果內(nèi)分泌一直比較健康的話,極有可能讓人到了五六十歲還臉上不長斑、滿頭烏發(fā),當(dāng)然了,保青春都是次要的,這些藥方的字里行間只有兩個字——壯|陽。

    最囧的是秦追記性超好,這輩子從一歲出頭就開始背書,大腦一直被磨煉,已逼近過目不忘的境界,于是這幾張濟(jì)德堂的家底在他面前過了一遍,他就徹底忘不掉了。

    秦追捂臉:“郎世才這輩子怎么就盡琢磨這些東西了!”

    他要是老老實實琢磨這些壯|陽藥,專注賺萎男錢財也可以,最后還跑去抽|大|煙,他到底圖什么啊?

    “圖快樂吧。”侯盛元一副過來人的樣子,“徒弟我和你說,那些高官權(quán)貴拼命撈錢為了什么呢?還不是享樂?娶個能幫扶他們的老婆不說,還要美妾,美妾不夠了就去嫖,嫖不夠了吃藥,吃藥不夠了大|煙。”

    欲望是一種只會越來越濃烈的東西,尤其是男人,他們天生就愛惦記那事兒。

    侯盛元嘆息:“你還小,不懂這些,估計等到十年后,你就要讓我?guī)湍阏f媳婦了,咱們可先說好啊,你不許和郎世才一樣沒溜兒,有了媳婦就得和人家好好過日子。”

    說完這些,侯盛元很有些自得,別看他因著得結(jié)石病一直怕自己早死,就沒敢討媳婦,好不容易病治好了,心愛的女人早已嫁作他婦,孩子都生三了,可他真是個好男人啊,就連帶徒弟都是自小就往正直的方向教。

    給未曾謀面的善彥兄:

    放心,你兒子就是我兒子,我一定把這孩子教成個好男兒。

    天下第一刀馬旦侯如鴛

    秦追面無表情地蹦回到梅花樁上,心里納悶,要說十七八歲的男孩會想女人,那他前世怎么沒想過?如果是性取向不對,那他也沒想過男人啊?

    但是仔細(xì)想想,秦追上輩子十七歲前腦子里只有“求生”二字,十七歲后,他讀高三……一直身處高壓環(huán)境中,大概連身體也認(rèn)為不需要把珍貴的能量浪費在繁衍上吧。

    1909年2月12日,農(nóng)歷大年廿二,通感六人組的共同生日。

    秦追請梔子姐做了鹵菜,主要是鹵豆腐,然后用清湯開了鍋子,加入菜丸子,包了雞蛋餃,再下面條,美美吃了一頓。

    朝國的知惠是五個小伙伴中第一個享受生日宴的。

    早上先來一碗熱熱的海帶豆腐湯,這是朝族人過生日時必須喝的,然后是滾了黃豆粉、紅豆粉的打糕,還有煎明太魚,豬肉的江米丸子,辣白菜的餃子,一大桌子全是德姬清早起來做的。

    秦追瞧不上部隊鍋這一還未誕生的食物,但他對朝族美食卻是點贊的,因為他真的超級喜歡吃糯米制品,年糕和打糕的味道都在他的心巴上。

    在21世紀(jì)的時候,連秦歡都知道想帶弟弟出去吃飯的話,首選泰式餐廳(味道不正宗會被嫌棄),其次選朝族餐廳,就是別去韓式餐廳,秦追嫌那又貴份量又少。

    德姬看著知惠小豬一樣憨憨的吃態(tài),雙手托腮,笑瞇瞇道:“我想好了,現(xiàn)在我們要全力以赴地攢錢,以后實在不行了,媽媽就去開一家小店,怎么都能養(yǎng)活你的。”

    知惠不敢置信地抬頭,看著自己精致美麗得像個大娃娃的母親:“媽去開飯店?你做廚子?”

    德姬反駁:“不要小看我啊!我已經(jīng)能一個人背五十斤的年糕走五里路了!”

    知惠又問:“那萬一真的打仗了,我們跑的時候管不管南家?”

    德姬理所當(dāng)然道:“到時候南家就沒用了啊,當(dāng)然就不用管他們了。”

    然后德姬倒了三杯米酒,舉起一個杯子:“來,咱們娘弎走一個。”

    知惠一飲而盡,和德姬一起發(fā)出快活的“哈”的聲音。

    秦追:原本想說小孩子還是別喝酒比較好,但思考一秒后就決定不掃興了,朝國那邊是山地地形,更容易儲存冷空氣,因此氣溫比同緯度的東北還冷8到12度,這大冷的天不讓人家喝點,待會知惠可怎么出去打雪仗呢?

    秦歡緩緩睜開眼,見到一雙黑白分明的鳳眼,清澈靈透,透著股機(jī)靈勁。

    眼睛的主人有一張熟悉的小臉,頭戴紅紅的瓜皮帽,喜慶又可愛,正對他笑得像甜甜的蜂蜜罐。

    秦追看到秦歡露出驚愕的神情,高大身軀猛然坐起,一把將他摟懷里,秦追鼻子被胸肌撞得發(fā)疼,他驚叫一聲,夢境就此中斷。

    “呱!”

    郎追在清末的大興安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縮在鞣制好的狍皮里,身體暖暖的。

    戴鵬迷迷糊糊醒來,給他把滑落的狍皮毯子蓋好:“寅哥兒,做噩夢了?”

    “沒有。”郎追坐起來,開始穿衣服,左右環(huán)顧,疑惑道:“我阿瑪呢?”

    被父母寵了三年半的寅寅小朋友已經(jīng)習(xí)慣了清晨起來,有阿瑪給他在床前放一盆清水,擺好臉帕和牙刷、牙粉,因此哪天郎善彥沒出現(xiàn),他都覺得不太對。

    郎追爽快地承認(rèn)自己是爸寶、媽寶二合一,反正他才三歲半。

    所以他阿瑪在哪?

    戴鵬回道:“彥叔被拉去給人看病了。”

    對于居住在山上的鄂倫春人來說,郎善彥這種神醫(yī)主動送上門,那大家伙有病的看病,沒病的買個藥丸子備用,也是理所當(dāng)然。

    雖然對于這個年代的人來說,身上沒有一點病才是怪事,哪怕是郎追這種毛腳小大夫給他們看,都能指出這人牙疼,那人風(fēng)濕。

    郎追喜歡在父親看病的時候跟在一邊旁聽,他起身道:“那我去找他。”

    第 26 章   奇卡(一更)

    “阿瑪!”

    郎追跑過大片草地,帽子都跑得有些歪,靠近郎善彥時腳下一個趔趄,正好栽到父親溫暖的懷里。

    郎善彥抱貓崽一樣將人抱起扶好:“等等,阿瑪還有兩個病人沒看完。”

    郎追靠著他將周圍掃了一遍,確定郎善彥口中的病人囊括了整個部落。

    現(xiàn)在郎善彥看著的病人是個小男孩,他有咽炎的癥狀,郎善彥叮囑他多喝熱水,又送了一個小藥葫蘆,里面裝著清嗓的藥丸。

    不是沒有更好、見效更快的藥,但背起來占據(jù)太多負(fù)重,對鄂倫春人來說也不夠?qū)嵒荨?br />
    鄂倫春人們用他們的獸皮、鹿胎、鹿茸來作為報酬,郎善彥從懷里摸出銀子:“我的診費、藥費沒那么貴,這些算找零。”

    諳達(dá)們和山中獵戶買東西時總是很占便宜,比如一瓶酒、一包鹽就換一大張熊皮,而那熊皮背后說不定就是兩條壯年獵人的性命。

    秦追最不喜歡秦歡的就是這點,明明他比自己幸運,一路讀著名校眾星捧月的長大,之后接手家業(yè),事業(yè)一帆風(fēng)順,如今恐怕都身家過億了。

    而秦追一直在命運中苦苦掙扎,遇事反而比秦歡想得開,最后倒要他來安慰這冤種哥哥,這叫什么事啊?真不公平。

    該如何安慰一個看起來遍體鱗傷、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的人呢?

    秦追沉吟片刻,捧起秦歡的臉頰,在他額上吧唧一口,秦歡瞪大眼睛,差點沒抱住懷里的大寶寶,那孩子卻自己摟住他的脖子,靠著他,語調(diào)安然。

    “幸好有些苦是我在吃,換了你一定扛不下來,看來你我兄弟之間,還是我更強一些。”

    秦追對他笑出兩個可愛的酒窩:“歡歡,你該知道,我從來都不怪你,我這種人到哪都能好好的,你也必須過得好,我才不用人在清朝,還操心著21世紀(jì)的你。”

    秦歡怔怔看著秦追的眼睛。說起福州,那就不得不提起秦追親媽只給他做過一次,卻讓他惦記了好多年的菜——佛跳墻。

    那是他童年最美味的回憶,就連芍姐都不會做佛跳墻,但她答應(yīng)了秦追,走完給彩蓮看診這一趟,她會努力進(jìn)修,提升廚藝,盡早復(fù)刻出佛跳墻這道名菜。

    秦追鼓勵道:“很好,很有精神,就是要有這樣不斷提升自己的覺悟!”

    五福過來提醒:“祖宗,別精神了,上火車了。”

    作為一個憨厚老實、做事細(xì)心、哪怕秦追惹事了也不會向他家長告狀的好伙伴,五福再次被秦追拉過來做了旅伴。

    秦追將背包換到身前,防止小偷從背后偷東西:“行,那咱們走吧。”

    侯盛元在后頭叮囑:“早點回來啊,你小子年紀(jì)也不大,怎么到處出診吶?李升龍,你看著點小師弟。”

    李升龍應(yīng)了一聲,提著行李和秦追一起上車,這是衛(wèi)盛炎的大弟子,今年十八歲,龍蛇拳打得是盛和武館第三好,僅次于衛(wèi)盛炎和侯盛元,侯盛元不放心秦追的安全,就請他給秦追做保鏢。

    秦追進(jìn)了火車車廂,靠著車窗朝師父揮手:“師父您放心,我回來的時候給您帶特產(chǎn)。”

    火車開始行駛,侯盛元追著火車擔(dān)憂地喊:“特產(chǎn)不要緊,你少闖點禍就行了!”

    這話說得好像秦追是個禍頭子似的,秦追有點好奇他在師父心里到底是個什么形象了。

    侯盛元追了一陣,喘著氣,心想這小子這次背了那么多醫(yī)療器材出門,也不知道到底是要做什么,但愿他別一言不合就給人做手術(shù)吧。

    正所謂有多大能力就能闖多大的禍,在侯盛元心里,已經(jīng)可以做人流手術(shù)的秦追,絕對具備闖下滔天大禍的能力。

    如今火車的時速慢悠悠,秦追問李升龍:“說來,李師兄以前去過閔福一地么?”

    李升龍回道:“走鏢時去過,不過若是你這回去兩廣,師叔就要找二師弟陪你了。”

    李升龍是申城本地人,匡豹卻是粵人。

    自古以來兩廣沿海一帶的漢子都很敢離鄉(xiāng)闖蕩,申城內(nèi)許多客籍人士都是自兩廣而來,因而申城有許多同鄉(xiāng)會館,他們抱團(tuán)做生意,大多買賣糖、木料、香料、染料等物,又帶棉、絲、茶回鄉(xiāng)。

    因而此時申城與兩廣的生意,也常被人說是“棉糖對流”。

    “不過二師弟不喜歡和他家里人來往,”說到這,李升龍面露同情,“豹子的親戚運煙|土到申城來,煙|館都開了兩家,說是日進(jìn)斗金也不為過,匡豹覺得這生意喪良心,和他爹鬧翻了,背著妹妹出來過日子。”

    秦追好奇:“二師兄還有妹妹?”

    李升龍猶豫片刻,小聲道:“豹子家里人口多,姐姐尤其多,他老家那一塊要兒子要得瘋魔,豹子下面有五個妹妹兩個弟弟,和他同母的親妹本是要許給老家一個大戶的傻兒子做童養(yǎng)媳的,豹子不樂意,說不能讓妹妹過去被糟蹋,就帶妹妹逃了。

    結(jié)果他爹怕沒法給大戶交差,又把豹子的異母妹妹嫁過去,那姑娘后來被傻子推池塘里淹死了,豹子的親妹心里過不去,平日里吃齋念佛,不愛出門,我們見得也少。”

    秦追不能理解:“那二師兄的親妹也沒錯啊,要把女兒嫁給傻子的是他們的爹,殺人的是那個傻子,二師兄的妹妹只是受害者中成功逃跑的那一個,難道她沒有被害,也能算成罪過嗎?”

    李升龍面露贊同:“小師弟說得對,到底你是讀書人,腦瓜子靈,說話都有道理些。”

    此時是早上九點,露娜和菲尼克斯也在和秦追通感。

    露娜正在吃夜宵,聞言不由得感嘆:“寅寅,我感覺你總能碰上好多受苦的人。”

    菲尼克斯說道:“無論哪個國家都有過得很苦的人,我這邊也這樣,泰德叔叔今天白天帶我去工廠參觀了,里面有好多年齡和我一樣的童工。”

    說到這,他咬住下唇,“好多童工都活不到長大,他們累得要死,也只能賺到買黑面包的錢,然后某天爬不起來,做不動活了,他們就死了。”

    秦追想起來,泰德叔叔是反壟斷法的推行者之一,他這一派正和壟斷集團(tuán)推出的政客斗得不可開交,兩邊最近已經(jīng)發(fā)展到輿論戰(zhàn)。

    而梅森羅德家族是費城的望族,他們主要押寶和泰德叔叔對立的政客,菲尼克斯的大伯,威廉.梅森羅德的兒子就被送到了壟斷集團(tuán)方政客身邊,甚至早早與對方的女兒定下婚約。

    菲尼克斯被送到泰德叔叔身邊,有點像兩頭下注中被送到弱勢方的那枚籌碼,但泰德叔叔的盟友卻在今年成為了州長,這扭轉(zhuǎn)了雙方的局面,現(xiàn)在威廉伯伯一家又開始嫉妒菲尼克斯了。

    秦追握住菲尼克斯的手,菲尼克斯感到安慰:“我沒事的,我只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受苦的人。”

    露娜眨著眼睛,對菲尼克斯說:“下次去工廠里的時候也叫上我吧,我想看看。”

    小企鵝平時見到的疾苦也很多,作為南美大陸的旅行者,她曾數(shù)次看到倒在路邊的尸體,但她依然想要去看更多,因為她的好奇心極為旺盛,她想知道為什么這么多人都那么苦。

    菲尼克斯回道:“好。”

    交通工具的搖晃總帶著催眠的效用,搖晃之中,菲尼克斯握著秦追的手,漸漸陷入睡眠中。

    露娜察覺到菲尼克斯入睡掉線,和秦追說:“他總是喜歡握你的手。”

    秦追旁邊有李升龍、五福和芍姐,不好出聲說話,便拿起筆記本書寫:【你也可以握我的手。】

    露娜笑嘻嘻地拉住他的手,側(cè)躺著感嘆:“你真像我的小媽媽,雖然我從沒見過媽媽,但是寅寅對我們,就像簡媽媽對你一樣。”

    這么多年了,這孩子還是沒變,有著雛鷹般勇敢,堅強的目光,只待羽翼豐滿便會翱翔天空。

    他低頭一笑:“是,你比我強。”

    不論時光如何輪轉(zhuǎn),在父母去世后,秦追在這一刻撐住秦歡搖搖欲墜的內(nèi)心世界。

    出于對秦追的愛護(hù),秦歡希望這孩子在陌生的時空可以無憂無慮地生活,因此決定將父母因疾病去世的消息瞞下。

    他閉上眼睛,緊緊抱住弟弟幼小的身軀。

    往后世界浩大,我一人獨行,好在夢中有你。

    秦歡希望秦追即使身處清朝,也要開開心心地過日子,與他新的父母一起平安喜樂。

    秦追靠在秦歡懷里,面上笑意漸漸消失。

    秦歡至今不知道秦追已經(jīng)再次成了事實上的孤兒,而且從小到大,他沒一件事瞞得過秦追。

    夢醒時分,秦追睜開雙眼,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輕輕吸氣,想將胸中沉郁壓下。

    秦追自問不是敏銳到憑蛛絲馬跡斷疑難雜案的神探,卻太過了解兄長,夢做到一半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意識到,出事了。

    能讓秦歡難受到這個地步的,大概出事的是爸爸媽媽吧。

    秦追對這種不幸的事總是料得很準(zhǔn),準(zhǔn)得像一只報喪鳥。

    “我真是不孝,幼時不能在二老膝下承歡,最后也不能送他們走。”

    他一死了之,是秦歡承受了他死后的所有,如此一想,命運在對他們殘忍這件事上,卻是公平到極點。

    父母是孩子面對死亡時的墻,對秦歡來說,這面墻已經(jīng)倒了,他不是秦追這種家破人亡后還能迅速找到師父,到哪都能生存的小強,難怪一副郁郁寡歡的模樣。

    年節(jié)未出,各處都是一副喜慶景象,哪怕現(xiàn)代人不講究讓孩子吃素守孝,秦追也還是將鮮亮的衣服都收起來,只穿著一身青衣,披上斗篷,請曲思江帶他乘坐黃包車去了靜安寺。

    他還是不信神佛存在,可心中情愫實在無處消解。

    雪太大,黃包車跑到一半不愿意繼續(xù)跑,秦追給了錢,徒步往寺廟走,身后留下一串腳印,曲思江牽著他走在前面,用身體為他擋風(fēng)。

    這一日太冷,格里沙被驚醒,握住秦追冰涼的手。

    “寅寅奇卡,你怎么了?為什么不在家里?”

    秦追低頭不語,只悶頭走著,衣擺被雪水打濕,洇出深色痕跡。

    他屏蔽了內(nèi)心所有情緒,格里沙感覺不到他的心情,可他卻沒有對秦追屏蔽自己內(nèi)心的擔(dān)憂和關(guān)心。

    小熊開始用弦呼喚著伙伴,尤其是還在睡覺的知惠,打定主意要將她吵起來。

    進(jìn)了寺廟時,秦追已被冬日寒風(fēng)吹得嘴唇發(fā)紫,面無血色。

    他扶著大殿的門墻,微昂起頭,努力調(diào)節(jié)著呼吸,不知哪來的力氣,再次奔跑起來,披風(fēng)在風(fēng)雪中揚起。

    曲思江追在后面,失聲叫道:“小追!你是怎么了?”

    孩子跑入觀音殿,殿中僧人不想在這么早的時日會有人過來,驚愕地望著他。

    秦追將染雪的風(fēng)帽摘下,雙手合十,深深一禮,上前跪到蒲團(tuán)上。

    他沒有打辮,滿頭烏絲只以發(fā)帶綁成一束,仰望著觀音像,眼中泛起晶瑩水光,將落未落。

    年輕的僧人走到這神情哀慟的孩子身前,俯身詢問:“小施主可是遇到難事?”

    會在這樣的時節(jié)來寺里落淚的孩子,必然是遇到了很痛苦不幸的事情。

    秦追目光移到僧人面上,淚水沿著面頰滑下,他露出笑意,輕聲說道:“難事有很多,我都闖得過去,只是到底心中意難平,想在此處點高香,敬神明。”

    至始至終,跟著他的曲思江都不知道秦追為何在喜慶的年節(jié)清晨落淚,秦追沒說一個字,如以往一樣把所有苦澀都藏在心里。

    不久后,知惠和德姬追來了靜安寺,知惠如乳燕投林般撲到秦追懷里,叫著“哥哥”。

    德姬將一件更厚的大氅披在秦追身上,打起傘,帶著孩子們回了家。

    他說著,給郎追和戴鵬一人發(fā)了一顆散發(fā)著清亮氣息的藥丸,這藥丸吃起來很苦,就像是膽汁泡出來的,吃到胃里卻有股暖意。

    郎追下意識覺得,這藥應(yīng)該很貴很貴,因為他阿瑪沒舍得自己吃。

    郎善彥先把郎追送回斜仁柱,然后帶著戴鵬去找賽音察渾。

    格里沙見郎追滾到毛毯里不吭聲,擔(dān)憂道:“是很嚴(yán)重的病嗎?”

    郎追道:“嗯,這種病會傳染,而且殺死過很多孩子,它是兒童殺手,格里沙,你以后和奧爾加阿姨一起去山下賣東西的時候,要是看到咳嗽、長紅色皮疹的人,也要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我不想你死。”

    格里沙雙手交握:“我也不想你死,寅寅奇卡,你一定要健康。”

    銀發(fā)孩子虔誠地在郎追胸前畫十字:“你不會感染任何疾病,我會為你祈禱的。”

    郎追順從地被格里沙抱住,兩個孩子靠著彼此,臉蛋貼著臉蛋。

    有時郎追會覺得西方人表達(dá)親密的方式實在太過肉麻,但格里沙那么小,他滿懷真誠和善意,只是想和朋友親近而已,郎追也就不忍心拒絕了。

    第 27 章   魯尼(二更)

    “達(dá)納的妻子有些不太好。”

    賽音察渾知道這個消息后,立刻領(lǐng)著郎善彥去找達(dá)納。

    達(dá)納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找來魯尼,給了兒子重重一耳光:“你為什么要靠近你母親的產(chǎn)房?”

    魯尼捂著臉,低下頭:“我錯了,父親,但母親生了病,她需要大夫,求求您,讓大夫給她看病吧。”

    賽音察渾觀察著達(dá)納的臉色,將他拉到一邊:“兄弟,別急著收拾魯尼,孩子只是擔(dān)心母親,神知道了也會寬恕他的,當(dāng)務(wù)之急是弟妹和小侄子的健康。”

    賽音察渾能在日俄戰(zhàn)爭肆虐幾年的東北帶著一家老小活下來,其口才心智絕非常人能比,尤其傳染病本就是非同小可的事情,經(jīng)過他的勸說,達(dá)納勉強松口,答應(yīng)讓郎善彥去給他的妻子治病。

    郎善彥松了口氣,立刻去了魯尼母親的斜仁柱,口鼻圍著紗巾,萬分謹(jǐn)慎又細(xì)致地檢查了這個名叫雪玫拉的女人的健康。

    情況不太妙,的確是猩紅熱。

    但傳染病總要有個源頭,根據(jù)鄂倫春人的規(guī)矩,照顧產(chǎn)婦的是她娘家那邊年長的婦女,而鄂倫春人同部落內(nèi)不婚,所以雪玫拉的母親特意從其他部落趕來照顧她。

    經(jīng)過詢問,雪玫拉的母親承認(rèn),他們的部落在送走一隊諳達(dá)后,的確有那么幾個人生了病,還死了一個人。

    “寅寅,給我你阿瑪留下的減肥藥方,卓婭昨天撲喬馬叔叔的時候,讓喬馬叔叔腰閃了,我去給她挖藥草熬減肥藥。”

    秦追看格里沙的表情,勸道:“先別急著拿藥方,我給她把個脈,調(diào)一下藥量會更對癥,喬馬叔叔還好嗎?”

    格里沙放下手里的鏟子鐵鍬籃子:“我給他推拿了,敷了藥,現(xiàn)在還趴著。”

    秦追跟著他去把脈,卓婭的確是要減了,不然對健康不好,要說她的運動量也不算小,現(xiàn)在還跳得動芭蕾呢,就是沒管住嘴,開完方子,秦追好心提醒道:“藥的效力有點猛哦,她這幾天輕則便溏,重則日常行走都放屁,過個四五天才好。”

    格里沙嚴(yán)肅回道:“我會照顧好她的,還有喬馬叔叔、雅什卡,我會把他們都照顧好。”

    秦追心想,雖然屋子是阿爾喬姆上尉的,但現(xiàn)在他是越發(fā)覺得格里沙才是一家之主了,不對,從格里沙成為掌勺的那一刻開始,他說話的分量就已經(jīng)超過了這個家里的所有人!

    一個沒忍住,秦追又開始逗小熊,他夾著嗓音嬌滴滴道:“格魯申卡,你真是個好爸爸。”

    格里沙一個踉蹌,在門口摔了一跤。希娃的父母握住阿爾貝先生的手:“真的很感激你們過來,爸爸能在手術(shù)前再和你們說說話,心里一定很欣慰。”

    阿爾貝先生心知自己此刻只是兒子的掛件,而且玻爾茲曼都沒搭理過他,手術(shù)前就和幾個科學(xué)家朋友、羅恩、希娃講過話,只好客氣道:“我們應(yīng)該過來的,這幾年他一直照顧羅尼,簡直就像羅尼的另一個祖父。”

    希娃的爸爸更正道:“是朋友,爸爸把羅尼當(dāng)同輩相處的。”

    閔可夫斯基等幾位路德維希的朋友也在手術(shù)室外,他們交談著。

    “做手術(shù)的醫(yī)生是卡倫?”

    “對,他是這家醫(yī)院里癌癥手術(shù)成功率最高的醫(yī)生。”

    “路德維希是奧地利皇家科學(xué)院的院士,醫(yī)院對他很重視,畢竟無論他是死是活,后世提起玻耳茲曼熵公式時,說不定就會記一筆,他是在這家醫(yī)院做的直腸癌手術(shù)。”

    “羅尼那孩子還堅持讓人準(zhǔn)備好隨時給路德維希的心臟做急救,就那種按壓的姿勢。”

    阿爾伯特做了個按壓的姿勢:“我懷疑真的那么壓,路德維希的肋骨都會被壓斷。”

    但心肺復(fù)蘇是一項很古老的急救技術(shù)了,早在16世紀(jì),就已經(jīng)有醫(yī)生開始為瀕死的病人做急救,而在幾年前,美國有心臟專家用外部胸部按壓重啟了一條狗的心臟。

    然而這種急救依然只會在最危急時刻才發(fā)生。

    秦追、格里沙、知惠都是和羅恩時差較小的,這時秦追就和格里沙說:“心肺復(fù)蘇可以救人,但最好所有人都別碰到需要心肺復(fù)蘇的情況。”

    格里沙應(yīng)了一聲,他看著羅恩,這孩子今天一滴淚都沒流,反而一直安撫著希娃。

    他感嘆道:“我們的弟弟長大了,他已經(jīng)能成為朋友的依靠了。”

    知惠雙手合十,閉目虔誠地祈禱著,小姑娘一直記得,在某次她和羅恩一起通感時,從玻爾茲曼手中接過一塊很甜的巧克力。

    過了一陣,手術(shù)室里傳來急切的喊聲,此時醫(yī)院的隔音還沒有后世好,所以秦追聽了一陣,就知道里面是在搶救了。

    他閉上眼睛,也開始對各路神佛祈禱。

    格里沙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直到夜晚,醫(yī)生才滿身是血的出來,摘下口罩,疲憊道:“在切除腫瘤后,他的心臟停跳了10分鐘,我們一度以為他撐不下來。”

    “但是我們的手術(shù)準(zhǔn)備很完備,心臟專家喬治醫(yī)生早早等候在手術(shù)室里,當(dāng)意外發(fā)生時,他及時對玻爾茲曼教授進(jìn)行了搶救,幸運的是,現(xiàn)在玻爾茲曼教授的心臟依然在跳動,我們就看他能否醒麻醉了,但我要說,至少一周內(nèi),他都要接受最高級別的看護(hù)……”

    聽到醫(yī)生的話,羅恩咽了下口水,扶著墻想站起來,然后兩腿一軟,跪在地上。

    希娃驚呼一聲,連忙去扶他,希娃的爸爸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羅恩身邊,扶起他。

    “小騎士,感謝你。”小玻爾茲曼先生抱起羅恩,親了親他的額頭,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玻璃瓶,“這是爸爸讓我給你的,如果他的手術(shù)失敗,他希望這份禮物能讓你好受些,他總是這樣為人著想,上帝保佑,手術(shù)成功了,但這份禮物依然屬于你。”

    羅恩接過那半個巴掌大的瓶子,里面躺著一根小天鵝的潔白羽毛,是玻爾茲曼在蘇黎世湖旁散步時撿到的。

    無論是希娃,還是玻爾茲曼,他們都相信羅恩只是暫時被困在瓶子里的鳥,可是終有一天,他會擁有飛翔的力量。

    羅恩鼻子發(fā)酸,直到此刻,他才終于敢流下眼淚,小少年低頭捂著臉,發(fā)出細(xì)細(xì)的嗚咽,等希娃抱住他,他才哭出聲來,而黑媽媽展開雙手,將他們攬到自己溫暖寬厚的懷中。

    秦追靜靜看著這一幕,對格里沙和知惠攤手:“看來我們?nèi)齻是逃不掉帶著他去阿爾卑斯山挖草藥的事了,癌癥患者做完手術(shù)后也是要喝藥輔助治療的。”

    格里沙是挖藥老手了,因而淡定道:“爬山的話,我還是能提供一些幫助的。”

    去年他回高加索過年時,謝爾蓋舅舅已經(jīng)帶他登頂過一次厄爾布魯士峰了。

    知惠卻愣了一下:“我也要去嗎?”

    秦追斬釘截鐵道:“你當(dāng)然要去!”

    哥哥們忙得要死,這個丫頭卻想趁著他忙跑去練游泳,還不停感嘆“春江水暖惠先知”,真是美得她!

    夜晚,羅恩依然不想離開醫(yī)院,他扒在病房外,等著玻爾茲曼睜開眼睛,小少年才抹抹眼睛,爬起來伸出三根手指。

    “路德維希,這是幾?”

    玻爾茲曼看著他,忍不住笑:“我的智商沒有受損,羅尼,你的眼睛好紅。”

    “還有,我好痛。”

    腹部的刀口讓才醒麻醉的病人痛得齜牙咧嘴。

    羅恩終于放下心來,他安心地說道:“我們的友誼還會延續(xù)很長時間的,路德維希。”

    秦追哈哈大笑,這沒有手機(jī)電腦的日子,也只有小孩逗起來可以寬解他的無聊。

    八月下旬,毛毛在狗窩里痛苦掙扎了一晚上,生下三只小小的京城犬,因著小狗熟悉秦追和知惠的氣味,他們一直在旁邊照顧毛毛。

    看到小狗出來,知惠輕柔地?fù)崦」罚骸懊量嗔耍阏娴暮昧瞬黄鹋丁!?br />
    毛毛舔舐她的手指,俯身去照顧幼犬們,自帶的母性讓它天然就知道如何照顧自己的崽子。

    這不是秦追第一次看到新生,對知惠、露娜、格里沙、菲尼克斯、羅恩來說卻是頭一遭,這也是他們在別處得不到的,有關(guān)新生的認(rèn)識。

    露娜溫柔下來:“雖然很痛苦,但也不失美好。”

    菲尼克斯也蹲著,借秦追的手去摸毛毛:“好樣的,你是個小小的英雄媽媽。”

    六個孩子們圍著毛毛,看幼犬眼睛還沒睜開,就已經(jīng)開始找奶吃,他們低聲說著話,享受這一方天地的寧靜美好,毛毛側(cè)躺著,疲憊而虛弱。

    德姬端來豬腳燉黃豆煮的面條。

    知惠一聞到味道就竄起來:“哇,這個好香!”

    德姬沒好氣地趕開女兒:“去去去,這是給毛毛下奶用的。”

    知惠就嘟著嘴站在秦追身邊,秦追拉她一下,指指后邊,芍姐在門口朝他們招手。

    “快來,豬蹄子都?xì)w你們啃。”

    知惠這才綻開笑臉,歡呼著跑出去。

    秦追也覺得心里松快,開始專心照顧毛毛的月子,雖然狗狗的體質(zhì)和人不同,但郎善彥的業(yè)務(wù)范圍也包括保胎、調(diào)節(jié)月子病,秦追只當(dāng)自己練手了。

    只是八月還沒過完,浙、蘇又鬧起水災(zāi)來。

    羋七豆到底還是再次找上了門,過來問他們。

    “申城這邊要辦義演為水災(zāi)的災(zāi)民籌集善款,如鴛,你和杏游去不去?”

    小白馬跑得不快,郎追近半年的馬步也沒白蹲,他適應(yīng)了一陣,勉強坐穩(wěn),魯尼就開始和戴鵬一起教他如何握韁繩,轉(zhuǎn)向,走、停。

    如此學(xué)了一下午,魯尼也騎上自己的馬,背上一桿獵|槍,帶著他們往林子深處走。

    他們到了一棵非常高,非常高的大樹旁,郎追覺得這棵樹說不定有上千歲,因為它太粗壯,太高了,郎追很努力地抬頭,也看不到它的頂端。

    魯尼跳下馬,在這棵大樹的周圍翻了一陣,撿起一顆圓潤的石頭,遞給郎追:“神祝福你。”

    郎追接過,將他身上驅(qū)蟲的藥囊摘下來,這玩意郎善彥包袱里還有好幾個,他遞給魯尼:“也祝你健康,魯尼,你會成為一個好漢子的。”

    魯尼笑出一口白牙,又向戴鵬伸出拳頭:“諳達(dá)。”

    戴鵬與他對拳,鄭重道:“諳達(dá)。”

    這一日,魯尼騎著馬帶他們走過崇山峻嶺,帶他們?nèi)タ戳俗畲蟮臉淠荆钋宄旱暮矗尣柯淅镒钣⒂碌墨C犬為他們抓了一只兔子。

    郎追知道,這個孩子盡最大的努力,感謝著救了他母親的自己。

    第 28 章   定喘(一更)

    郎善彥從雪玫拉的娘家部落回家,整個人又消瘦了一些,胡子許久沒刮,臉上浮起了胡茬。

    “寅寅。”他打開懷抱,郎追撲過去,被一把抱起。“走嘍,回你媽媽身邊去。”

    郎善彥刮刮郎追的臉,去向達(dá)納道別。

    達(dá)納才失去一個兒子,對著這名好大夫還是露出好臉色來,他低沉地說:“往后再來,我們都會歡迎你的。”

    賽音察渾將他這些天收來的鹿茸、鹿胎、獸皮等都打包捆好,戴鵬用繩子將東西綁在馬背上。

    大興安嶺步入深秋,萬山染上鮮亮的紅黃兩色,這些顏色互相交疊,把山脊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

    賽音察渾抱怨著:“這是最好的林場了,老毛子想要,矬子也想要,就我們這些原來的主人活得不好。”

    可郎追看他注視這片山林的目光卻那樣深情,這位扣霍勒氏僅剩的成年男性,和那些鄂倫春人一樣深愛著大興安嶺。

    人為什么會對一片土地有那么多感情呢?

    做醫(yī)生對治療低血壓有奇效。通感的小伙伴們都知道秦追在開發(fā)活體交叉循環(huán)心臟手術(shù),也知道他是為了誰這么做。

    在低溫麻醉心臟手術(shù)成功的那一天,羅恩高興得抱著黑媽媽哭了許久,他以為自己能活下去了,可是秦追很快告訴他,六分鐘可能不夠。

    羅恩當(dāng)時還抱著期望:“那你就用低溫麻醉讓我睡七分鐘、八分鐘?”

    秦追遺憾道:“血液循環(huán)不能停止那么久,不然你的大腦、各臟器都會受到嚴(yán)重的損傷,就算我縫好了你的心臟,你醒來后也可能因為大腦長時間缺氧變成一個傻子。”

    如果讓羅恩變成一個傻子,他寧肯死,羅恩嘴唇顫抖著:“那怎么辦啊?我還是沒救嗎?”

    秦追:“不慌,還有希望,我繼續(xù)開發(fā)新術(shù)式。”

    在開發(fā)低溫麻醉心臟手術(shù)的時候,秦追就已經(jīng)開始拿狗做實驗了,只不過那時候他是用街邊撿的野狗做實驗而已,他還很挑,一定要那種年齡在三歲以下、身強體壯的狗,抱回來后先驅(qū)跳蚤,再用藥水治療它們的皮膚病、腸胃,確保這些狗狗們完全健康了,再上實驗。

    秦追的做法甚至間接影響了申城野狗的基因庫,因為最強壯的狗王都讓他拿吃的騙走了,這些狗王是沒有繁衍后代的機(jī)會了,雖然在秦追手里活到退役的狗不少,但它們離開時會被秦追順手做絕育。

    有陣子知惠還聽到她媽媽念叨:“最近都沒看到城里的野狗打群架了。”

    狗和狼其實就是沒有生殖隔離的同一個物種,因此也有狼的習(xí)性,是會成群結(jié)隊打架的,可能某個喋血街頭、狗臉帶疤的“喪彪”,就是某家散養(yǎng)的“旺財”。

    知惠當(dāng)時心里還吐槽:因為申城狗族社會團(tuán)體的老大干部們都被送進(jìn)實驗室了嘛,以后申城打群架的狗狗應(yīng)該也會變少一些,路人們被野狗咬的幾率也變低了。

    現(xiàn)在歐巴升級實驗犬種類了,他覺得野犬有許多連體型都不同,內(nèi)臟位置也因此有微妙差別,干脆買比格犬做實驗,這是最古老的犬種之一,基因也非常穩(wěn)定。

    秦追剖開病患模擬犬的胸腔,看到內(nèi)部穩(wěn)定跳動的心臟,熟練地封閉血管,然后就沒動作了,只是站在手術(shù)臺側(cè)觀察。

    實驗犬的心臟沒病,不需要秦追做什么,他今天只是要看供體犬的心臟能否扛住兩個生命體的血液循環(huán)罷了。

    過了20分鐘,秦追宣布實驗結(jié)束,恢復(fù)病患犬的心跳,成功,然后是關(guān)胸縫合,再坐在一邊等它們醒麻醉。

    狗狗們醒來地很順利,就是因為疼痛很難受,在那可憐巴巴地嗚咽著。

    知惠很心疼:“不是說比格不怕痛嗎?它們都痛成這樣了。”

    秦追給狗狗注射止痛藥:“辛苦了,我會做好吃的狗飯犒勞你們的,非常感謝你們對醫(yī)學(xué)的貢獻(xiàn)。”

    知惠說:“歐巴,我來照看狗狗吧,你要不休息一下?”謝謝你,菲爾,聽到你這句話,寅寅真的一下子就沒有生氣的心思了,但還是希望你不要張口就把寅寅開除人籍。

    伊莎貝爾拉住他的袖子,踮腳小聲問:“醫(yī)生,要不要我們家?guī)湍阊剑课沂钦f,名聲之類的,而且他可能會對醫(yī)院投訴你。”

    秦追無奈道:“沒事,就算沒這個人,我的名聲依然挺臭的,而且我被投訴的次數(shù)一直是全院第一。”

    伊莎貝爾驚訝道:“啊?為什么?你明明是個好人!”

    秦追坐回去:“因為我從去年開始給很多心臟病患者開了刀,不是每起手術(shù)都成功了,有些人認(rèn)為是我殺死了病人。”

    他倒是在報紙上回了幾句嘴,但是根據(jù)謠言傳播規(guī)律來說,當(dāng)事人的辯解只會被認(rèn)為是“狡辯”,而且那些人還會四處宣揚“秦杏游狡辯,他居然不老實認(rèn)錯賠錢,他真是太壞了!從此避雷這個人!”

    大概就是這么個意思吧,所以秦追的名聲屬于好壞參半,有人愿意相信他,也有人堅信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

    還有些人本來相信他,但是被謠言裹挾著,漸漸認(rèn)為那些謠言才是真的,隨大流罵秦杏游會顯得他們更會思考更有正義感,他們會粉轉(zhuǎn)黑大罵秦杏游,戰(zhàn)斗力不比純黑弱。

    秦追伸手:“你的檢查報告出來了吧?給我看看。”

    伊莎貝爾將報告單遞給秦追,秦追拿起來一看,腎素活性30.3!

    他緩慢地眨著眼睛:“腎素活性一般是不能超出2.5的,你這翻了十倍不止,血清肌酐也不正常,醛固酮也高,這要說腎子沒問題都沒人信了。”

    基本可以確認(rèn)是腎導(dǎo)致的高血壓了。

    這年頭B超也沒被發(fā)明出來,秦追也不是灰太狼那種手搓萬物的科學(xué)家,搓不出B超儀器,只好召開會診,找來全院會看腎病的醫(yī)生,輪流過來給伊莎貝爾查體。

    到底是副領(lǐng)事的侄女,她的排面足以讓雷士德所有部門心甘情愿地聯(lián)動了。

    秦追說道:“可能是腎動脈狹窄,也可能是腎素瘤,還可能是慢性腎病,考慮到她還有低血鉀、高血鈉、肌肉無力、尿多等等,腎素瘤的可能性比較高。”

    其實還有包括腎胚胎瘤的一系列腫瘤也會導(dǎo)致這些癥狀,但大伙診不出來,還是探查手段太少的緣故。

    腎內(nèi)科的主任凱瑟說道:“如果是瘤子,那只能讓外科來解決了。”

    秦追贊同:“是的,腎動脈狹窄也需要做手術(shù),如果腎動脈狹窄已經(jīng)導(dǎo)致腎出現(xiàn)萎縮的話,就要把萎縮的部分切掉,她還這么小,血壓一直高著,而且今天測已經(jīng)到了145/95的地步,也就是持續(xù)升高,太危險了。”

    于是外科醫(yī)生們繼續(xù)開會,開到最后,秦追去詢問馬琳娜夫人和伊莎貝拉:“病人明天排手術(shù)可以嗎?待會有沒有空?待會給你們做個術(shù)前談話。”

    甭管伊莎貝拉的腎子到底出了什么問題,她都必須開刀。

    秦追看了眼時鐘,八點半:“我再去兒科那邊查房一遍,回來的時候,如果一號和六號情況還好,咱倆就一起回家。”

    知惠便從背包里拿出一個紅彤彤的蘋果,擺在室內(nèi)最高的器具——藥柜上,虔誠拜了兩拜,這是醫(yī)學(xué)生特有的風(fēng)水陣,主打一個“今晚平平安安讓我們準(zhǔn)時下班”。

    秦追把20個號看完,還收了兩個腫瘤患者住院,抽空給自己測了測血壓:“誒呦,我起床的時候還有點低呢,這就升起來了,比吃姜汁羊肉人參燜飯再搭一杯咖啡還管用,太棒了,要是我能活到六十歲,死因一定是高血壓導(dǎo)致的腦溢血。”

    二香憋著笑:“別貧了,寅哥兒,芍姐來了,吃飯吧。”

    雷士德醫(yī)院有員工餐,面包為主食,面包夾黃油和蔬菜,配一瓶牛奶,在民國這樣的年代已經(jīng)是很好的伙食了,但秦追就是吃不慣,芍姐便每日來送飯。

    芍姐打開食盒,將一葷一素兩個菜擺上桌:“紅燒獅子頭,雪里蕻,還有雜糧飯。”

    二香疑惑道:“你也不是吃不起白米,怎么天天吃雜糧呢?”

    秦追道:“我都吃啊,今天雜糧明天白米,輪著來么。”

    下午則是把兒科的病房看一遍,重點看那兩個早產(chǎn)的,其中一個呼吸不是很好,秦追給小孩做了查體:“讓他每天趴一刻鐘,換個呼吸方式,有些肺泡躺著是激活不了的,注意保暖。”

    看另一個的時候,被孩子的媽媽拉著聽了許久的訴苦。

    媽媽哭著道:“我和二姨太一起生,我家那個沒良心的,如今只關(guān)注她生的兒子,不關(guān)心我的女兒,可我早產(chǎn)就是被二姨太身邊的丫鬟推的,我的兒啊,才七個月就出來了……”

    秦追站在走廊里耐心聽完,看這名女士精神狀態(tài)很不好,怕她產(chǎn)后抑郁,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因而又安慰了她好一會兒。

    直到有人叫他:“秦醫(yī)生,這兒有個八個月的小孩,他嗆粥了。”

    秦追拔腿就跑:“不是嗆奶嗎?”

    護(hù)士喊道:“他媽媽生病了,喂不了,只能喂粥,小孩昨天因咽喉炎入院治療,他沒心跳了!”

    “拿導(dǎo)管把那些粥吸出來,不然一直堵著。”

    秦追立刻開始給小孩做心肺復(fù)蘇,八個月的小孩子各處都與成人不一樣,秦追和護(hù)士們搶救得渾身大汗,終于看到小孩的心重新跳動起來。

    “回來了回來了。”秦追掏出細(xì)細(xì)的金針給小孩扎上:“嚇?biāo)牢伊耍@幸好是發(fā)現(xiàn)得早,不然心臟停跳太久,拉回來腦子也不好用了。”

    換了上輩子,秦追都想不到自己會在兒科做出成績,這輩子他卻從小兒哮喘開始,稀里糊涂混成了雷士德醫(yī)院的小兒胸外腦外一把刀。

    一切的一切,都從他三年前拜祭完郎善彥回申城,在雷士德工作到晚上十點下班,看到一對父母抱著個昏迷的小孩,翻了翻小孩眼皮,對馬克說“這孩子腦疝了得立刻手術(shù)”開始,再后來,豆腐雕花成了雷士德醫(yī)院、濟(jì)德堂中有志氣的醫(yī)生們都必修的技能。

    當(dāng)然,要說秦追這三年最大的成就,還是那個。

    他穿著白大褂抵達(dá)馬克院長的辦公室,馬克正在和人說話:“是的,Dr.Q正在急救,如果你們想感謝他的話……”

    秦追敲了敲門:“馬克,你叫我?阿列克斯先生?你看起來比以前好多了。”

    阿列克斯,法國人,法國駐申城副領(lǐng)事,法租界內(nèi)的大人物,去年因心臟病入院,能救他的只有外科手術(shù),然而因為心臟是跳動的器官,因而被稱為手術(shù)禁區(qū),一眾醫(yī)生對他的病束手無策。

    那時候是秦追站出來,提議對阿列克斯進(jìn)行了低溫麻醉。

    低溫狀態(tài)下,心臟停跳給人體帶來的損傷可以被壓低,但有時間限制,只有六分鐘。

    秦追親自作為主刀,僅用了五分鐘就將阿列克斯心臟上的“小炸|彈”處理完畢,挽救了阿列克斯的生命,也使他正式進(jìn)入了申城權(quán)貴的視野內(nèi),而這,才是秦追頂著一張好臉紅遍南方,卻始終守得一身清白的真正原因。

    當(dāng)狂蜂浪蝶襲來時,盛和武館是頂不住的,張二爺會出手,張二爺顧不到的地方,馮局長會出手,馮局長頂不住的時候,那些人還要顧忌洋人中的實權(quán)人物,阿列克斯先生的想法。

    說來讓人嘆息,洋人的面子在這個時代比什么都好用。

    菲尼克斯搓著小手,軟乎乎地說:“寅寅,媽媽一直都知道我身邊有天使,你教我做蜜餞的時候,是她讓珍妮給我準(zhǔn)備食材和蜂蜜,在吃蜜餞的時候,她還要我替她向你道謝,我原本想說的,結(jié)果聽到你被魯尼求婚,就氣得忘了。”

    郎追捧著碗,沉默許久,低頭舀起一個小餛飩放嘴里。

    菲尼克斯瞬間被鮮美的味道攝住心神,他咽了下口水,請求道:“寅寅,你能再喝口湯嗎?”

    這小孩會吃,知道餛飩湯是碗里最鮮的精華。

    郎追慢慢回道:“哦。”

    想想也是哦,郎追自己有成人心態(tài),一直都沒有在父母面前露過通感能力。

    露娜的企鵝爸爸天天在外冒險,她也比較安全。

    至于格里沙?他的舅舅要打獵放羊砍柴,媽媽要做家務(wù)紡織炸麻花,孩子都是托給波波照顧。

    知惠是媽寶中的戰(zhàn)斗機(jī),瞞不過德姬很正常。

    唯有菲尼克斯,郎追怎么也沒有想到,他居然在第一次和菲尼克斯通感時就暴露了。

    第 29 章   畸物(二更)

    帶著四個異國小朋友參觀佛寺本是一件美事,寺中清幽,枯葉簌簌下落,有幾個與郎追差不多高的五頭身小沙彌在院中灑掃。

    但郎家車隊離開寺廟的速度是入住時的三倍。

    因為方丈覺得郎追生得靈慧,問他要不要出家。

    郎善彥和秦簡立刻就帶著孩子跑了,家里就生了這一個寶貝蛋,誰愿意舍給佛祖啊!

    方丈站在山門前長長一嘆。

    郎追只覺得這個時代和自己的頭發(fā)過不去,本來腦門那塊兒就沒頭發(fā)了,要是出家的話,豈不是剩下的也保不住?

    他還盼著1912年開始蓄發(fā)呢,不然五人組里就他一個沒有發(fā)際線,不戴帽子都不好意思見小伙伴。

    即使再激動,秦追也要躺平喝湯一周才能恢復(fù)健康,而且在康復(fù)后就立刻被拉去醫(yī)院給著急的病人做心臟手術(shù),別說把自己養(yǎng)得又黑又胖了,天天站在手術(shù)臺邊,連太陽都曬不到,反而是越來越蒼白清瘦。

    他和自己的金牌槽友露娜吐槽:“我再瘦一點,就可以和菲尼克斯競爭吸血鬼美少年的頭銜了。”

    露娜總是很能get得到他的槽點:“唯獨在這個賽道,你是絕對贏不過他的,他一直都沒你瘦,卻是個渾然天成的吸血鬼美少年,而且看氣質(zhì),起碼是個侯爵級的吸血鬼,伯爵、子爵、男爵這三個爵位都配不上他。”

    “那等他成年了,氣質(zhì)更成熟以后,豈不是要變成公爵和親王?”秦追在照顧四號、五號的時候和露娜哈哈哈笑成一團(tuán)。

    在此強調(diào),這可不能算偷偷說菲尼克斯的壞話,雖然每個人審美不同,但秦追也不得不承認(rèn)菲尼克斯英俊得很客觀,有種無視審美壁壘硬帥的感覺,他們只是吐槽菲尼克斯長得太貴了,要不是大家一起長大,菲尼克斯是他們兩個絕不會去搭話的類型。

    露娜問道:“你現(xiàn)在暫時不做藥嗎?看你最近還是把重心放手術(shù)上。”

    秦追:“藥一時半會出不來,但手術(shù)是肯定要攻克的,四號和五號狀態(tài)不好,得,我今晚拿兔子試試吧,兔子的心臟更小,難度更高。”

    其實也是兔子來源廣,且廉價,做起實驗來不心疼,但秦追還是盡量保它們的命,七蛇丹再珍貴,也是舍得給它們喂的。

    說到底,執(zhí)行一起手術(shù)的目標(biāo)是保命,命保住了才有以后。

    只是秦追還有老多事情絆著,作為大主任,很多千頭萬緒的事都要他來拿主意,尤其是秦追一直希望醫(yī)院里不要只有自己可以做心臟手術(shù),他是盼著多培養(yǎng)人的。

    于是外國的資深主任會來觀摩,給他做助手,自家同國的同胞更是要帶,有時候大家一起去解剖室做解剖,秦追指著心臟,手把手的一步一步的教。

    還有低溫麻醉技術(shù),這也是全院麻醉師都在學(xué)的東西。

    以至于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秦追的名聲居然變好了一點。

    午休時,秦追端著米飯,勺子筷子在苦瓜排骨湯和豇豆炒肉中間高速揮舞:“好多人過來時一臉期待,希望我唰唰兩下就搞好他們的病,哪那么容易啊?千人千病的,有些人就是體質(zhì)好,病了以后隨便喝點藥就沒事了,有些人病了就要躺好久,看我干嘛?”

    芍姐和那二香含糊著:“沒,沒看你。”

    “這是觸底反彈了?雖然我最近還是經(jīng)常被投訴,時不時和病人家屬吵架,偶爾被醫(yī)鬧,但慕名來找我的病人好像變多了?”

    秦追百思不得其解,名聲這玩意從來只有越來越差的,誤解不會隨時間變少,只會越來越多,到底怎么回事啊?

    那二香抿嘴一笑,起身去拿了報紙來:“人在做天在看,你做了那么多好事,有記者為你寫了文章呢。”

    秦追有點怕自己的名字出現(xiàn)在報紙上,因為一般來說,報紙報道他時,通常沒什么好事。

    他們總愛用夸張的詞句,比如什么風(fēng)華絕代、天下第一,尤其是天下第一,這個詞得罪人可太狠了,有時候梨園同行都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的。

    再有就是說他摧心魔醫(yī),人都給說成魔了,說病人到他手上就是送死,那不還是夸張嗎?幸好事情還沒發(fā)展到用夸張的詞句說他醫(yī)術(shù)通神,然后讓個大人物把他拉過去,逼著他去治絕癥,那更完蛋。

    最壞的情況就是報紙說他和誰誰有一腿,秦追都麻了,他今年都才13歲,可是從大前年開始,傳他讓某某權(quán)貴睡了的謠言就沒斷過。

    抱著悲觀的心情打開報紙一看,咦,這幫記者居然只是把他做過的事情陳述一遍,且筆者用贊賞的語氣說他仁心仁術(shù),是華人第一出色的外科醫(yī)生,也是世界上第一個敢對心臟動刀的人,智勇雙全等。

    秦追:“把第一去掉,其他的還真是實話,嘿,稀奇了,我記得上次這個申城晨報罵了我以后,那記者還找我要錢,說給錢就幫我解釋,我沒給錢,名聲也就這么一直臭著,現(xiàn)在申城晨報的記者怎么轉(zhuǎn)性了?”

    記者轉(zhuǎn)沒轉(zhuǎn)性不知道,愛財?shù)谋拘允菦]變過的,錢是世上最好的東西之一,誰會不愛錢呢?因此劉天峰砸錢幫秦追改名聲的效果斐然。

    只有申城南報不給劉天峰面子,始終說秦追乃欺世盜名之輩,以心臟手術(shù)的噱頭搏名聲,但這一家本來也不是重點,畢竟,自從秦追拒絕和這家報紙背后的倭人老板吃飯,又拒絕了讓倭人醫(yī)生在他的心臟手術(shù)論文上冠名后,他們就像狗一樣追著秦追咬。

    劉天峰站在雷士德醫(yī)院外,看著那棟大樓,許久,他才問:“老三的身體好了?”

    屬下連忙回道:“好了,三爺做手術(shù)的傷口都愈合了,只留了疤。”

    劉天云身體好了后,又繼續(xù)尋花問柳,到處顯擺自己腹部的疤痕是在戰(zhàn)場上受了傷,他爸爸是什么大人物,他自己又有多威風(fēng),這話屬下就沒和劉天峰說了。

    秦追捏了捏裝積液的袋子:“嗯,看顏色還不錯,血絲沒昨天那么多了啊,那你再住兩天院,等積液再少點就拔管出院好吧?”

    伊莎貝爾坐在病床上乖乖點頭:“醫(yī)生,我的瘤子是良性的嗎?”

    秦追站起身:“是良性的,但你少了一部分左腎,血壓也要調(diào)理,所以你還是要喝一陣中藥。”

    伊莎貝爾苦著臉:“那個好難喝。”

    秦追道:“所以你努努力,盡快恢復(fù)健康吧,健康的人什么藥都不用吃。”

    他和馬琳娜夫人點了下頭,領(lǐng)著菜鳥們查下一間房。

    馬琳娜夫人問護(hù)士:“秦醫(yī)生今天也要做很多手術(shù)嗎?”

    護(hù)士回道:“應(yīng)該是吧,今天開會的時候,他有七臺手術(shù),其他醫(yī)生還抱怨,說他霸著一間手術(shù)室,別人都用不了了。”

    馬琳娜感嘆:“做醫(yī)生真是不容易,幸好他還有穩(wěn)定的收入。”

    隔壁正在換藥的護(hù)士笑道:“也就是穩(wěn)定了,賺得可實在不多,而且今天有兩臺手術(shù)都是免費做的,器材費還要他倒貼,辛辛苦苦跑碼頭賺的開口錢,一半貼人,一半貼狗。”

    和馬琳娜交談的那位護(hù)士長立刻呵斥:“嘿,別說狗的事!”

    知道秦醫(yī)生拿狗實驗新術(shù)式的人不少,但醫(yī)院內(nèi)部默契地不將這個消息向外透露,因為秦醫(yī)生要遭遇的輿論攻擊已經(jīng)夠多了。

    現(xiàn)在很多病人聽到他的名字都會立刻搖頭,不想掛他的號,因為他“殺人”,因為上他的手術(shù)臺就可能下不來,如果讓外界知道他還在不斷“殺狗”,秦追絕對會立刻被傳為魔鬼。

    就在此時,她們聽到吵嚷的聲音,護(hù)士們走到窗邊,和馬琳娜夫人一起看著醫(yī)院大門口。

    馬琳娜夫人看到一輛汽車,幾個年輕人正背著人往醫(yī)院里沖。

    一名護(hù)士疑惑道:“是哪個大人物病了?”

    馬琳娜夫人搖頭:“不認(rèn)識。”

    那些年輕人并不是洋人,而且個子都比較高,應(yīng)該也不是倭人,恐怕是哪家豪商或高官家的子弟。

    那老太太看他一副乖巧模樣,才哼笑一聲:“來,奶奶請你吃個更好的玩意。”說著,將發(fā)霉糕點拿走,換了一塊酥餅。

    郎追立刻就意識到,這老太太喜歡把所有靠近她的人當(dāng)狗訓(xùn),是個沒有權(quán)貴命卻得了權(quán)貴病的怪人。

    而且那老太太喜歡抽水煙,牙齒黃到發(fā)黑,說話時總有股惡臭,郎追受不了,只想離她遠(yuǎn)遠(yuǎn)的。

    梔子姐帶著女兒、兒子在郎追家里做工時,秦簡喜歡招呼她們留宿,郎追對此持默認(rèn)態(tài)度,他愿意把一半床分給那德福,好讓他在沒有臭味的屋子里睡覺,也不希望糟老太太欺負(fù)陪自己一起長大的梔子姐和大香、二香。

    如今那老太太逼著梔子姐隆重地辦那老爺?shù)陌资拢瑹o非就是另一種服從性測試,想測一下自己這個寡母可還能繼續(xù)做家里的主子,其他人是否還愿意繼續(xù)做她的狗,為此,她做出了他人看來近乎瘋魔的決定,就是抵押家中房產(chǎn)去借了高利貸。

    秦簡聽到這,直接說:“老太太是糊涂到?jīng)]藥救了,大香、二香和德福還好吧?”

    張掌柜道:“不好,哈達(dá)那拉的族老說,德福家的房子是祖產(chǎn),不能讓高利貸套走,就讓他們把二香嫁給索綽羅家的病秧子沖喜,換筆錢回來還債,梔子姐和德福死活不同意,想找那老太把借的錢拿出來,先還錢,現(xiàn)在他們正為了這事掰扯呢。”

    郎善彥當(dāng)機(jī)立斷:“走,我們馬上回東絳胡同。”

    第 30 章   生日(一更)

    在清末,一個五歲的孩子能為了他的母親和姐姐做到什么地步?

    郎追以前不知道,在21世紀(jì),便是天真的塌了下來,也輪不到一個五歲孩子去頂。

    但那德福是可以為家人豁出命去的,郎善彥和秦簡背著行李兒子趕回家的時候,夕霞酡紅,一群人站在屋檐下大喊“你下來”。

    那德福不下去,他站在房檐上,不管誰和他講“死者為大”,他都說“賣了我姐,我就跳下去,我們一家死了,整整齊齊的葬,才配得上這借高利貸辦的葬禮。”

    他太小了,沒別的本事,也沒有錢和權(quán)力,連有力一點的拳頭都沒有,只能用死威脅人。

    這卻誤打誤撞正中了那老太的命脈,因為哪怕是她被扭曲的大腦也還記得,那德福是珍貴的孫子,是全家僅剩的男丁。

    秦簡立刻將郎追往郎善彥懷里一塞,也不用梯子,縱身一躍上了胡同口的棗樹,幾步跳到屋檐上,把那德福抱了下來。

    梔子姐立刻沖過去,抱著那德福放聲大哭。

    那老太太這時也才像是大夢初醒一般,往地上一坐,拍著腿大哭:“老頭子啊,你快來看看啊,你一走,所有人都來欺負(fù)我啊!”

    大香摟著母親和弟弟,無助地看向她已定好的夫家,布莊的小兒子,那小男孩很不喜歡那老太太,因而也不想靠過來,只是大香凄惶的目光太可憐,他才勉勉強強過來,扶起梔子姐。

    “我和你們說,那個劉天云做手術(shù)的時候痛哭流涕,負(fù)責(zé)麻醉的愛德華給他打藥時,他直接哭了出來。”

    “哈哈哈哈,上次秦主任帶學(xué)生去解剖的時候,山姆居然哭了,然后秦主任直接罵他是膽小鬼。”

    山姆直接氣道:“嘿!”

    另一人笑道:“我記得那事,秦主任還說除非是尸體突然坐起來咬人,到那時候,我們就算被嚇到一邊拉屎一邊螺旋升天都值得理解,這就是傳說中的中國風(fēng)味的比喻嗎?秦主任的妹妹過來時就和護(hù)士們講過一個叫僵尸吃人的故事。”

    幾個小醫(yī)生聯(lián)手割了兩臺闌尾,第一臺氣氛尚且緊繃,第二臺時就變得輕松愉悅,各種八卦趣聞聽得護(hù)士都在憋笑。

    離開手術(shù)室時,小伙子們?nèi)Q衣服洗手,走廊里響起匆匆腳步聲,他們口中的秦主任身披白大褂,如風(fēng)一般帶著醫(yī)護(hù)朝早產(chǎn)兒重癥監(jiān)護(hù)室跑去。

    有個不滿一個月的新生兒出現(xiàn)呼吸窘迫,秦追拿起簡易的輸氧裝置,掛到孩子小小的臉上,為他按揉著穴位,忙碌了好一會兒,小孩喘過氣來了,秦追才去外面和病人家屬談?wù)撨@個小孩的情況。

    孩子的媽媽做的是剖腹產(chǎn),這會兒還在病房里躺著。

    小嬰兒姓喬,沒有大名,大家都叫他的小名,茂茂,有新生兒黃疸、先心病、癲癇,其中黃疸是他身上最輕的問題。

    “茂茂不僅心臟有問題,肺也不太理想。”

    心肺畢竟是連著,哪一樣太差都可能連累另一個,羅恩就是如此。

    茂茂的媽媽是經(jīng)造飛機(jī)的那位馮局長推薦,才到雷士德醫(yī)院來生產(chǎn)的,茂茂爸爸則是鐵路局的喬局長。

    喬局長看著四十來歲,留兩撇胡子,說話時不斷擦汗:“醫(yī)生,我媳婦還能生嗎?”

    秦追回道:“喬夫人備孕時就是我開的藥,以我和其他幾位醫(yī)生的會診,她的身體真的非常健康,如果說有生育需求但是生不出來,可能問題不在她身上,這里建議您做個j子|常規(guī)檢查呢。”

    喬局長:“啊?什么檢查?”

    秦追平靜道:“j子|常規(guī)檢查,禁欲3到7天,不煙不酒不熬夜,然后來我們這里,我們會用顯微鏡看您的j子的活性、畸形率、液化情況,以此判斷您的生殖能力是否有問題,本院今年做了一百多次這樣的檢查,沒有一次信息外泄,安全性可以保證。”

    這里的安全性,是指雷士德醫(yī)院從沒把那些鳥的長度不足10公分、j子畸形率高達(dá)98%、死精率99%的病患的姓名泄露出去過。

    說實話,秦追之前就想讓喬局長做這個檢查了,但他一直沒露面,今天喝酒明天吃席,茂茂都出生了,他才出現(xiàn)在雷士德醫(yī)院里,也是絕了。

    喬局長:……“姓名。”

    “姓喬,大名才取沒多久,喬智雅,叫她智雅她還反應(yīng)不過來,叫大丫她就知道是自己了。

    聽到大丫的發(fā)音,小女嬰伸著手啊啊叫了兩聲,喬局長握住她的手親了親。

    見秦追露出疑惑的神情,喬局長解釋道:“她爹娘生了個兒子,就把她賣給我了,以后她就是我喬家的女兒。”

    這就是原定要做第一臺交叉循環(huán)心臟手術(shù)的先心病女嬰,上次喬局長提起她時,她還只有八個月大,喬局長一直給她找配型的志愿者,找來找去,終于從她出生的那個宗族里找到一個喪夫無子的寡婦李大妞來做志愿者。

    讓李大妞做志愿者的報酬是手術(shù)后要給她說一門親事,再添上豐厚的嫁妝,喬局長答應(yīng)了。

    秦追嘆了口氣,沒有對喬智雅的父母賣女兒的做法做任何評價。

    “喬智雅的年齡。”

    喬局長回道:“一歲兩個月。”

    接著又是給喬智雅和李大妞做體檢,確認(rèn)她們狀態(tài)良好,可以接受手術(shù)。

    “簡直是教科書一樣的紫紺,但愿她的房缺不要太嚴(yán)重了,我手頭沒有補片,只能用縫合的方式幫她閉合缺口。”

    一歲多的喬智雅是個瘦弱的小姑娘,愛哭,胃口也不好,只在喬局長、喬夫人懷里還算聽話。

    哪怕是秦追這樣幼兒親和力爆表的先天兒科圣體,也要柔下嗓音,哼一陣兒歌,做幾個鬼臉才能讓小姑娘答應(yīng)讓他抱。

    秦追接過那輕輕的、柔軟的一坨小孩,給她做了個體檢:“照顧得還行,可以手術(shù)。”

    李大妞的狀況也還好,她是個19歲的姑娘,有著南方女子常見的嬌小體格,長得比較壯,身體非常健康,沒有傳染病。

    在秦追給她做檢查時,李大妞問:“大夫,您悄悄告訴我,我能生嗎?”

    秦追回道:“從脈象來看,你的生育能力沒有問題,怎么了?”

    李大妞松了口氣:“那就好,我家死鬼娶了我五年,我一直沒生孩子,他們都說我是不下蛋的母雞哩。”

    秦追淡淡道:“不孕不育有時候未必是女方的問題。”

    李大妞有些害羞地笑:“那、那我體格好的話,就算開刀也不會死吧?”

    秦追:“越健康越不容易死,我可以和你說說手術(shù)的流程,你也好有個底。”

    他搬了把凳子坐旁邊,耐著性子解說著手術(shù)流程,這也是術(shù)前談話的一部分。

    秦追的用詞簡潔易懂,李大妞聽懂了。

    她摸摸自己的心口:“呀,那我要和那小妮兒共用一條命呢!”

    秦追笑道:“是啊,而且你們是全世界第一個嘗試交叉循環(huán)心臟手術(shù)的活人,我已經(jīng)做過很多次動物實驗,成功率已經(jīng)提升到了九成以上,但在人類里,你們兩個是第一對。”

    李大妞:“全世界?”

    秦追回道:“對,中國現(xiàn)在有四億多人口,加上國外的洋人,全人類現(xiàn)在也就十六億不到,你和喬智雅這所有的人里第一個嘗試六分鐘以上心臟手術(shù)的人。”

    他的神情鄭重起來:“李女士,非常感謝您,非常、非常的感謝,謝謝您對喬智雅伸出的援手,謝謝您愿意與她在手術(shù)時共享生命,也謝謝您,對醫(yī)學(xué)的貢獻(xiàn)。”

    李大妞怔怔地望著秦追,還是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她先前住在村里,那個小小的、總有無數(shù)閑言碎語的村子就是她的全世界,她在那出生長大,為了弟弟能娶上媳婦,被換親到了另一家。

    后來喬局長到老家找什么A型血且愿意拿命換好處的人,她才死了男人,族老們要她為死鬼丈夫殉節(jié),正是走投無路的時候,見到喬局長來,她就撲出去,扒著他說“我愿意給你們驗?zāi)莻血型,你救救我,我不怕拼命,別讓我上吊。”

    喬局長帶她和很多人來了申城,她驚嘆于這座城市這么大,這么繁華,還有街上的洋鬼子長得真怪,鼻子那么大,頭發(fā)眼珠的顏色那么淺。

    一些穿著白大褂的人過來抽她的血,說她是A型血,身體也最好,年紀(jì)最輕,于是她要將自己的命給喬家大小姐用,她依然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吃了幾天飽飯,生平頭一回不用半夜餓醒,自覺已是死而無憾。

    直到此刻,有人對她說,她即將做一件了不起的事,為此,她會得到無數(shù)人的感謝。

    秦追的話對于當(dāng)下時代的男人是直白到不客氣的地步的,喬局長卻惱不起來,首先是秦追的身高和武力值足夠有威懾力,大部分欺軟怕硬的人都不會對他生出脾氣,其次是喬家加上茂茂這一代已經(jīng)是四代單傳了,每一代的男人都沒少娶女人,可每一代都只有一個孩子。

    在不懂科學(xué)的人面前說假話把生育困難的鍋推女人身上自然是可以的,但在秦追這種懂治療不孕不育的醫(yī)生面前,難道還有什么瞞得過他的事兒嗎?

    喬局長也懷疑自己有點問題,因此又問孩子的事:“茂茂的病可以手術(shù)治好嗎?我知道秦主任是心臟手術(shù)第一人,嬰兒可以做心臟手術(shù)嗎?”

    秦追回道:“可以做,但是能治療茂茂的手術(shù)風(fēng)險很高,以前從沒人做過。”

    喬局長問問題時,心中其實還糾結(jié)著到底要不要讓唯一的兒子去冒險做手術(shù),聽到秦追的話,竟是連做的選項都可能沒有,連忙問:“為何風(fēng)險高呢?我打聽過,病人在您手下做心臟手術(shù),成活率是有五成的,我家茂茂難道連五成都沒有么?”

    秦追理性地回道:“我實話實說,我們現(xiàn)在的心臟手術(shù)是進(jìn)行低溫麻醉,使心臟停止跳動,然后六分鐘內(nèi)給患者把心臟上面的問題做掉,人體能承受的低溫麻醉時間只有六分鐘,超出的話就很危險,而茂茂心臟上的問題,六分鐘做不完。”

    喬局長啊了一聲:“那若是不做手術(shù),茂茂能長大嗎?長到至少十三四歲?”

    秦追看了喬局長一眼,喬局長心中一緊,覺得自己的心思仿佛要被眼前少年看透。

    不錯,他是打著讓茂茂長大一點,就盡快為他婚配,好早日為喬家傳宗接代的主意,可這不是沒法子么?他老喬家不能斷根吶!

    “不做手術(shù)的話,小心照顧著,他應(yīng)該也能活到十四五歲,但是心肺太弱的孩子,發(fā)育是會比正常孩子遲緩一些的。”秦追緩緩說道。

    在通感六人組里,羅恩一直是男孩里頭長得最矮最瘦的,這還是有秦追盯著,黑媽媽悉心照顧的結(jié)果。

    羅恩是白人,他們普遍發(fā)育更早一些,羅恩家境也好,每日肉蛋奶從沒缺過,現(xiàn)在依然是一團(tuán)孩子氣,一點發(fā)育的跡象都看不到,而喬茂茂這個情況,以后發(fā)育得恐怕還不如羅恩。

    喬局長的打算恐怕是一場空。

    聽了秦追的話,喬局長面露糾結(jié),最后只能懇求秦追多關(guān)照他家茂茂,離開了醫(yī)院,一路都擦著汗,只是才出醫(yī)院大門,他就收起愁苦,依然是那個派頭十足、永遠(yuǎn)體體面面的喬局長。

    如今是初夏,申城漸漸熱了起來,有些新生兒容易長痱子,雷士德醫(yī)院的藥房里也有玉米粉做的痱子粉,秦追就帶著那二香等幾位護(hù)士,親自給那些小嬰兒們拍了痱子粉,又小心給他們喂奶。

    過了幾日,喬局長過來做了檢查。

    秦追看了一眼報告,感嘆道:“死精率90%。”就這還想養(yǎng)二胎?做夢去吧,1915年的輔助生育技術(shù)幫不了喬局長這種人,有個茂茂就偷著樂吧。

    喬局長問道:“我養(yǎng)不出第二個了?”

    秦追:“養(yǎng)不出。”

    喬局長沉思片刻,想了許久,才問:“您說茂茂做手術(shù),六分鐘不行,但您又說救他的手術(shù)風(fēng)險高,以前沒人做過,也就是說,有新術(shù)式可以做六分鐘以上的心臟手術(shù)?”

    秦追回道:“是有這么一個手術(shù),目前只在動物身上做過實驗。”

    喬局長:“動物實驗的成功率是多少呢?”

    秦追:“70%。”

    嗖嗖嗖,寒光劃過,知惠慘叫:“啊!我的手破了!”

    表演終止,知惠哭著去找德姬媽媽包扎傷口。

    郎追忍住笑,拿起快板:“那我來一段《同仁堂》吧。”

    郎追上輩子是津城人,念高中的時候,校園內(nèi)辦新年晚會,他還上去演過一段快板呢,結(jié)果還被臺下師生說業(yè)余。

    現(xiàn)在好了,他的通感伙伴們都是外國佬,見郎追把快板打得啪啪響,那是一句嫌棄都沒有,誰來看都給郎追鼓掌。

    郎追忍不住肉麻地想,我愛他們。

    作為通感家族的一員,是不存在生日不熱鬧的情況的,他們五個或許出身的國家不同,但家里人都疼愛得很。

    郎追這一天字面意義地玩瘋了,因為他的通感時間最長,不知不覺就通感了兩個多小時,玩到頭都痛了,才心滿意足地上床睡覺。

    才躺下,他聽到了一陣急促的呼吸聲,還有低低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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