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羅恩(二更)
郎追感到熟悉的通感狀態,他看到一個孩子靠坐在床上,棕發棕眼,比知惠還要細瘦,張大口喘著氣。
知惠的瘦是健康的,她只是不胖,實際上能吃能睡,這孩子的面上卻蒼白發青。
周圍有很多大人圍著,有的說法語,還有人說英語,甚至有人說德語。
郎追觀察四周。
又來了一個新的通感孩子。話說這孩子是哪國人啊?這是哪?
算了不管了,先救人!
郎追握住這孩子的雙手,按壓他的小拇指與無名指之間、手少陰心經附近的鎮靜定喘穴,這不是常規穴位,但對哮喘有緩解效用。
郎追溫柔地安慰著:“讓自己平靜下來,你會好起來的。”
從電報局出來,菲尼克斯和奧格登兄弟倆對視一眼,默契地碰了個拳。
雖然菲尼克斯經常嫌棄奧格登的智商,奧格登也嫌棄哥哥玩什么都不帶他,但在懟爸爸這件事上,他們是一致的。
奧格登比他哥矮10公分,看起來矮小半個頭,他雙手背在身后:“泰德叔叔讓你去堂哥律所工作嗎?”
菲尼克斯沉聲回道:“是,泰德叔叔的大兒子開設的稅務律所。”
奧格登有些憂慮:“你以后會走泰德叔叔那條路嗎?我聽說堂哥不愿意接受他的事業,想要走學術路線。”
“我樂于接受這些。”菲尼克斯看著自己的手掌,緩緩握緊,“有些時候我也想做些有意義的事情。”
奧格登看著他的神情,說道:“你是為了什么樂于接受這些呢?菲爾,你只是因為泰格博士才想要錢財和權力嗎?”
菲尼克斯笑了一聲:“我希望如此,但他不希望,在我畢業的時候,我問他是否需要我到歐洲生活,但他告訴我,做我自己喜歡的事情,我是法學專業的,所以我打算先去做律師。”
“他希望我不要在精神層面太依賴他,他一直鼓勵我成長。”說到這里,菲尼克斯的眼中劃過溫柔,“這是他愛我的方式。”
奧格登有點羨慕:“真不知道你們怎么認識的,我找不到可以心心相印的朋友,但這樣的朋友你至少有三個,德拉維嘉女士、舍瓦利導演、知惠博士。”
菲尼克斯回道:“這涉及到一個幸福的秘密。”
圣誕過后,秦追也開始接到來自多所大學的教職邀請。
除了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支持秦追留校任教,且愿意給他副教授的職位外,其他愿意給他高薪和副教授職位的大學也不在少數。
弗里茨.哈伯特意拿著電報給秦追做參考。
“歐洲這邊的有劍橋、愛丁堡大學、曼徹斯特大學,巴黎的索邦大學沒有請你,他們更青睞知惠,還有德國的慕尼黑大學同時招攬你和知惠。”
秦追掰著手指算:“劍橋啊,那邊的數學教授拉馬努金先前還找我治肺病,他的病拖了太久,費了我好大的功夫呢,索邦大學……他們有一個瑪麗女士還不夠?我記得他們每年都叫知惠去演講,知惠總是穿褲子過去,他們就幫忙交罰金,交罰金還能交上|癮的嗎?”秦追坦然道:“我這輩子不會有小孩了,可能等過幾年,我和菲尼克斯穩定下來,應該會找個沒外人的場合,和他辦一場結婚儀式吧,不辦也不影響,我對這個不執著。”
總是那么負責又認真的寅寅,一旦確認了要愛菲尼克斯,就會開始思考是否結婚。
格里沙靠著窗臺,將上半身都放在陽光下,拇指與食指的指腹下意識揉搓著。
“我也對婚姻不執著。”
秦追溫柔地說道:“那我只能站在哥哥的角度,祝你早日遇到想要結婚的真愛了,但就算你不想結,我也不催你。”
后世的年輕人自己都受不了催婚,不做這個討嫌的事。
格里沙不知道秦追為什么要和自己談婚姻。
是侯盛元師父和他提起這個事了?還是哪位長輩提了?寅寅功成名就,一定有很多人家愿意和他結親,是因為這個,才提起了寅寅談婚姻的興致嗎?
還是格里沙看起來太孤寂,不是工作就是在孤兒院中帶孩子,以至于寅寅也看不下去,想要催他成家,多個人和他分擔生活嗎?可是格里沙并不覺得孤單啊,他還有一點屬于自己的業余時間,他用這些時間看了好多船舶制造的書,可充實快活啦。
還是說,寅寅看出自己了對他的心意,所以用這種方式勸告自己,希望自己放下這段暗戀,去開啟一段新的感情生活嗎?
如果寅寅是在知道他的情感的情況下,對他說出這樣的祝福,格里沙說不出寅寅殘忍,只是覺得他很溫柔,還很羨慕菲尼克斯。
因為那代表著寅寅真的是很堅定地選了菲爾,所以才主動排除自己在情感上的其他可能。
格里沙心中一嘆,寅寅還是老樣子,一點糊涂也不肯裝。
一旦察覺到格里沙喜歡他,秦追就不會含含糊糊地拖著格里沙,一定要給他這段感情一個交代不可。
這是一場如煙霧般不說透、給格里沙留足體面的拒絕。
通感結束,回辦公室時,格里沙低語:“我才不要聽你的。”
小熊也有偏執的一面,憑什么他要順著寅寅的心意停止喜歡?這又不是他可以控制的。
多少次槍林彈雨里與死亡擦肩而過,格里沙都是憑著想要再見到寅寅的執念撐下來的,如果真的能輕易放下,死亡的重量未免輕了些。
因為寅寅對待一段感情是如此的勇敢和赤誠,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喜歡寅寅了。
秦追在回去的路上買了一支玫瑰,藏在大衣內,回到住處,長輩們已經開始商量起,秦追去見了侯盛元,師父正和師伯一起收拾要帶回去的禮物,見他進屋,紛紛停下動作。
侯盛元打著招呼:“追兒,閑逛回來啦?”
秦追踟躕片刻,關好門:“我有事想和您二位說。”
聽到這話,侯盛元、衛盛炎都正色起來。
寅哥兒這孩子做事再穩當不過,這回安排他們從國內出來,再安排他們回程,俱是妥妥帖帖,都安排得讓他們開心,和秦簡、羅恩、露娜、菲尼克斯這些他們陌生的親友見面時,秦追也言語得宜,確保所有人都很愉快。
能讓這么個長大后讓師長們十分放心的孩子,露出鄭重又忐忑的神情,必是要說很緊要的事了。
他們擺好凳子坐著,衛盛炎招手:“來,坐著說。”
秦追垂下眼眸,眼睫因緊張微微顫抖,又很快深呼吸平靜下來。
“師父、師伯,我自幼喪父,這些年,你們就像父親把我養大,有些事我不瞞你們。”
秦追蹲下,雙膝觸地,恭敬地跪坐著,他握著住盛元的手,微微低頭,說的話卻擲地有聲。
“我愛上了一個男人。”
侯盛元險些被這話嚇出三魂七魄,他想,我這好好的徒兒聰慧冷靜,怎么突然就和我說要走一條格外難的路?
這是腦抽了?還是遇上絕世美人了?不對啊,他自己就是絕世美人,天天對著鏡子瞧,還有什么絕色能突破他的理性防守?
衛盛炎先一步反應過來,放緩語氣問道:“是誰?”
“菲尼克斯.梅森羅德,和我一起唱《小夜曲》的那個人。”
侯盛元:哦,那長得還行,可惜為師的審美不兼容洋鬼子。
衛盛炎了然:“難怪那一曲能唱得纏綿悱惻,原以為是你唱工精進,原來是情之所至。”
侯盛元咬牙,狠狠戳了秦追腦門一下:“你也是……放著光明大道不走,偏和我學這個,你來真的?不是讓豬油蒙了心了?”
秦追抬起頭,認真說道:“我是想好了才和您二位說的,我來真的。”
就像秦簡說的,秦追打小就是個有主意的孩子,所以有時候會讓大人們覺得養起來必須多費心。
可每回秦追打定主意要做什么的時候,長輩們總是擰不過他的。
和二位師長稟報過,秦追又敲響了母親的房門,進去和她說話。
和侯盛元、衛盛炎比起來,秦簡就平靜許多,聽到秦追說自己愛上了菲尼克斯,她的神情也沒有太大變化,只是問他:“你想好了?”
秦追低著頭,一副任打任罵的姿態:“兒子知道這份心思是不孝,我愛他,往后便不會再有子嗣,對不起媽媽,也對不起阿瑪。”
這個年代的父母都是很重視傳宗接代的吧,否則也不會有那么多人說著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可惜秦追注定做不了世俗意義上的孝子了。
秦簡卻問他:“那你告訴我以后要怎么和他過,動蕩波折來了該如何?錢財可夠?”
秦追驚訝地抬頭看她,又在母親的注視下低頭:“世事無常動蕩,我不知道以后能和他走多久,但我想和他認真走,如今我們都賺了不少錢財,物質生活足以托起一段愛情,就算不慎在公眾面前暴露了,我也有后路可退,大不了和他去南美阿根廷,到友人身邊隱居去。”
據說因為巴黎穿褲子的女人越來越多,他們的政府部門已經麻木,默默降低了罰金金額,看來女士們的抗議快成功了。
哈伯說:“德國的大學可以考慮,你和知惠過去不會有語言關,而且那邊學術氛圍濃厚,對了,還有其他洲的大學邀請你嗎?”
秦追誠實地回道:“我老家那邊也有大學,還有……日本的大學,但我絕不會去日本的。”
他從不掩飾自己對日本的不喜。
“還有美國的哥倫比亞大學,斯坦福大學,以及,賓夕法尼亞大學。”
說到賓夕法尼亞大學時,秦追沉默下來,好一會兒,才說:“您認為我該去哪所大學任教?”
哈伯果斷回道:“誰給的資源和金錢最多,就選哪家,這就是我能給你的答案,泰格,你擁有很好的科研潛力,就像奧斯卡那個老東西說的,你和知惠至少是T3級的科研天才,所以你們要去能讓你們做出成績的地方。”
“你們還年輕,此時決不能停住腳步,要向前,而不是后退,亞洲的大學不要考慮,那邊目前還給不了你們像樣的科研環境,如果有一天你要回報自己的故鄉,那就等你在科技前沿走得夠遠了,再帶著積累足夠的知識回去。”
這個老人擁有一雙看透世事的眼睛,他曾在戰爭中為祖國研發殺人無數的武器,但在和他相處的時候,秦追感受不到殘忍,只覺得他相當睿智。
秦追坐在哈伯的辦公室里,看著窗外的校園清潔工掃雪,許久,他才緩緩說道:“賓夕法尼亞大學不僅承諾給我副教授的職位,還會為我開一個研究所。”
哈伯雙手交握:“你還想繼續現在的研究嗎?”
秦追肯定地回道:“我想,老師,我這一生都與藥物相連,我的父親一生研究治病救人的藥物,我也想走這條路,但是人類現下對疾病的認知太過淺薄,就算想要針對疾病的發病原理研發藥物也萬分艱難,我想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
哈伯笑了一下,摸了摸秦追的頭發:“那就去,去能讓你救更多人的地方。”
郎追思來想去,最后想起一個事——這個時候,茶堿已經被提取出來了吧?
現在病人們哮喘發作時,只能點燃曼陀羅葉,然后去吸煙霧緩解病癥的發作,這個做法在國外很流行,在郎善彥這里只是“應應急還成的玩意”,但用曼陀羅葉的確有效果,因為它含有抗膽堿成分,能讓支氣管的平滑肌松弛下來。
茶堿也是抗膽堿藥物,雖然直到1928年的時候它還在利尿劑這個行當蹲著,大伙都沒發現它的更多功能,但郎追記得,后世有些開給哮喘病人的藥物里,依然是含有茶堿成分的。
茶堿誕生了嗎?
調查這件事的任務被郎追委托給了菲尼克斯,金發小少爺比了個大拇指,轉頭去找他的金大腿。
“mother!help!”
已經懷孕七個月的克萊爾女士躺貴妃榻上曬著太陽,一聽菲尼克斯的聲音,她就知道有事,老母親將桌上的草帽蓋到臉上,悠悠嘆氣:“珍妮,生完肚子里這個,我再也不生了。”
珍妮微微俯身:“當然,是否生育由您自己來決定。”
郎追抓緊每天那五分鐘的時間,為羅恩排查能引發哮喘的過敏原,最后發現他對塵螨、花粉、寵物毛發都非常敏感,當即讓他把臥室里的毛絨玩具等積灰的東西都扔了。
如此等了幾天,菲尼克斯聯系郎追:“我媽媽問了醫院的同事,有茶堿。”
第 32 章 陽亢
郎追問菲尼克斯:“克萊爾女士能以做生意或者其他的方法聯系上蘇黎世那邊,把茶堿能用以治療哮喘癥狀的事情傳過去嗎?”
“我可以寫一篇論文,講述茶堿緩解哮喘癥狀這項新發現,做實驗和提供實驗數據,我這邊都能做。”克萊爾捧著肚子在菲尼克斯身邊坐下,對著虛空微笑,“第一作者寫你的名字,天使。”
郎追回道:“請原諒我對自己姓名的隱瞞,女士,我不能署名那篇論文。”
菲尼克斯轉述郎追的話,補充道:“媽媽,寅寅坐我身邊,我們是并排的,你在對著空氣笑。”
郎追和克萊爾都覺得菲尼克斯的重點抓得很準,下次別抓了。
有個可靠的大人在,可以讓小孩子少掉很多煩惱,郎追心想,能在19世紀上大學,20世紀初做醫生的女士果然不同凡響。
克萊爾女士卻也不愿意給論文署名。
“如果只登我的名字的話,你的榮譽怎么辦?我這樣做就像小偷,替你享受無邊榮光,我渴望在醫學方面有所成就,鼓勵更多女性,但不是以這種方式。”
露娜終于忍不住,提溜著小妹出去,叭叭一通說,讓她明白了不是別人要結婚,是寅寅和菲爾談戀愛了。
知惠震撼地后仰:“什么?菲爾喜歡寅寅?那格里沙豈不是也喜歡寅寅?他們兩個喜歡寅寅的程度是一樣的啊!”
洪知惠小姑娘的心里有一個她自己觀測分析出來的奇妙等式,那就是如果菲尼克斯對寅寅的愛意可以被稱為“愛情”的話,那么格里沙對寅寅也是愛情。
露娜心想原來你還沒傻徹底,隨即抬手捂住她的嘴:“寅寅已經和菲爾在一起了,格里沙不想讓寅寅知道這件事。”
知惠睜大眼睛,在震驚之中明悟了自己大概真的對情愛少根弦這個鐵一般的事實。
梅花香追求媽媽的時候,也是周圍人都明白了,只有她還懵懵懂懂。秦追驚訝地問:“你和你媽媽提起我了嗎?”說話時,他的語氣中含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忐忑和喜悅。
菲尼克斯對著他的目光,鄭重道:“我問她,如果我愛的人,不符合世俗對一個男人的要求,她能否支持我,她說隨我的便,喜歡就行,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猜到那個人是你。”
露娜吐槽:“別以為是我就行,但如果你們需要,我也可以幫忙打掩護。”
秦追看她一眼:“才不用你打掩護,我和菲尼克斯的感情不需要犧牲任何女士的名譽。”
菲尼克斯承諾道:“是,我絕不會假裝和女人結婚生子的。”
露娜唉聲嘆氣:“OKOK,你們別在瑞德面前顯擺了。”
瑞德配合得抽泣一聲,秦追和菲尼克斯連忙道歉。
“對不起,瑞德。”
“你以后會碰上更好的鸚鵡的!”
三個高挑的年輕人步入旅館,秦簡和黑媽媽都看到了他們。
菲尼克斯見到她們,上前道:“多日不見,您還是如此精神,干媽。”他對秦簡微微彎腰。
秦簡扶起他:“小菲不必每回都如此多禮。”
“對您有禮是應該的。”菲尼克斯又對黑媽媽點頭,“日安,蒂娜女士。”
黑媽媽受寵若驚:“哦,日安。”她還記得這個一看便高貴非常的金發豪門公子,沒想到他待自己也如此有禮,這不是尋常白人會對她表明的態度。
一行人在勒阿弗爾港口停留一夜,第二天便上來個前往瑞典的郵輪。
黑媽媽第一次出這么遠的門,卻一點也沒覺得不適,她既不暈車也不暈船,郵輪不許有色人種去特等艙,于是所有人都訂了二等艙,他們一起吃餐廳里的三明治,吃到一半時,菲尼克斯三下五除二把食物一把塞嘴里,拉了秦追一把。
秦追忍俊不禁地起身,兩人去找餐廳里的樂隊說了些什么,然后菲尼克斯代替了小提琴手,秦追坐在鋼琴前,兩人合奏一曲舒伯特的《小夜曲》。
《小夜曲》其實是舒伯特的遺作,直到他逝世后才被出版社發現并出版,這本遺作薈聚而成的音樂集被稱為《天鵝之歌》,取自天鵝死前會唱出最動聽的歌聲之意,《小夜曲》是這本音樂集的第四首。
它是有歌詞的,那是詩人雷布斯塔布的詩,秦追在彈奏時便唱出了歌詞。
“我的歌聲穿過黑夜,向你輕輕飄去,在這幽靜的小樹林里,愛人,我等待你……”
秦追很少唱戲曲以外的歌曲,但并不代表他不懂其他唱法,曾經的舞臺經歷開發了他對嗓音的運用,也使音樂成為了他人生的一部分,那些音符、曲調伴著他從北方走到南方,從亞洲走到歐洲,從幼童長為成人。
他的嗓音是如此得天獨厚,以至于他的歌聲響起時,整個餐廳才真正做到了除了樂聲與歌聲,再無一人說話。
秦簡怔怔看著寅寅,她很了解自己的兒子,知道他只在心情好的時候才會哼幾句戲詞,但他絕不是會主動去學情歌的性子,他總是專注于事業,表現得在情愛方面缺了一根弦似的。
可是此刻,他唱得如此認真,歌聲中的情感那樣真實。
秦簡立刻就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的兒子愛上了一個人,那根有關愛情的弦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萌芽、生長,如今已經生長出果實。
所有人屏住呼吸,看著這位美麗的東方青年專注而深情的唱著《小夜曲》,直到一曲畢,他起身對菲尼克斯點頭,菲尼克斯提著琴弓的手放在左胸,對他優雅欠身。
餐廳中這才恍如夢醒般出現陣陣掌聲,掌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密。
有人突然喊道:“哦,他是泰格.秦!那個能做心臟手術,發現了消炎藥的泰格.秦!今年的諾貝爾醫學獎得主!”
有人興奮地上前問道:“Dr.泰格,真的是您!您是去瑞典領獎的嗎?”
秦追肯定地回道:“是的,這是一艘開往瑞典的船,我乘坐它除了去領獎還能是什么?”
在人群把他圍住前,秦追果斷轉移關注:“那邊坐著的胰島素的主要發現者,地球上唯一同時拿了諾獎和奧運金牌的洪知惠小姐,以及深耕胰島素領域的閔可夫斯基先生,他也是領獎者,我們一起出發的!”
又有人驚喜道:“我看到您橫渡英吉利海峽的紀錄片,洪知惠小姐,哦,露娜小姐也在!”
露娜面上的笑意一僵,果斷指著旁邊:“紀錄片的導演也在,他要和我們一去諾獎晚宴呢!”
“舍瓦利導演?您是要去把頒獎儀式拍下來嗎?”
羅恩坐立難安,靦腆地回道:“我只是去拍幾張照做紀念……”順帶和女友把瑞典國王當旅游景點參觀一番。
托這場熱鬧的福,秦追一行人在船上的待遇一下就升到了連黑媽媽到甲板上曬太陽,都有人對她問好的程度。
特等艙還有乘客不知道從哪翻出相機膠卷,一定要和秦追、知惠、閔可夫斯基、露娜、羅恩合影。
在這種氛圍里,秦追別說是想和菲尼克斯手牽手在甲板上散散步了,他連房間都不想出。
等他們終于抵達瑞典的斯德哥爾摩,秦追猜全船的人都知道他是要去瑞典領獎了。
在下船的時候,他們被推到最前方,第一個走舷梯下去,秦追在萬眾矚目中下了船,聽見有人叫了一聲。
“小追。”
他恍惚一下,轉過頭,瞅見侯盛元風塵仆仆,站在海風之中,對他微笑著。
在國內被人求親時,知惠也并不會覺得冒犯,只是覺得很奇怪,心想這種事怎么會找到她頭上?那些人的愛情和她有關系嗎?
陌生人的愛恨當然與0212家族的小妹無關,但三個歐巴的三角戀就和她有關系了。
知惠只是遲鈍,卻不乏腦子,她立刻下定決心要將格里沙那點心情死死憋在心里不說,轉而憂慮起更加現實的問題。
格里沙愛不愛寅寅另說,反正他都已經選擇更愛祖國了,既然小熊哥哥都做出了選擇,她再替他遺憾似乎也有點多余,而且格里沙永遠不會害寅寅和菲爾,就像0212家族也永遠愛格里沙一樣。
生為通感,他們注定一生不會孤獨,這份對彼此的陪伴會持續到生命盡頭,那么愛情是否得到一個好結局還重要嗎?至少知惠私以為不重要。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0212家族一樣對同性的愛情那么寬容,他們自小看著侯盛元和衛盛炎恩恩愛愛、互相扶持,因此對同性相愛接受度很高,其他人呢?
寅寅和菲爾從不宣揚他們兩個相愛的事情,謹慎小心地談著地下戀情,但是只要他們的關系被曝光,就會帶來很多負面影響。
知惠默默握拳,她被哥哥姐姐們愛護這么多年,以后,她也會保護歐巴們的愛情的!
想著想著,知惠又憂愁起來,她還以為以后在婚戀上遭遇危機的會是她和露娜呢,畢竟她們兩個的性格實在不符合時下大部分男性理想中的“溫良淑女”標準,沒想到六人組里還有一對更加世俗不容的。
諾貝爾晚宴后,秦追并未立刻離開斯德哥爾摩。
有時他會陪著長輩們到處走走,有時和菲尼克斯騎自行車穿行于這里的街道,有時他會選擇獨行。
格里沙在諾獎晚宴后,不經意間看到辦公樓的陽臺上擺著的太陽花盛開,便連接了秦追,想要與他分享,恰好此時,秦追站在斯德哥爾摩的街頭,濕潤的風揚起他的發。
“你都好久沒有找我了。”
通感相連時,格里沙聽到的海鷗的鳴叫,眼前是大片的碧海藍天,秦追站在靠海最近的郵筒旁,纖長手指夾著一支點燃的煙,對格里沙輕輕抱怨了一句。
格里沙心里頓時涌起愧疚:“抱歉。”為了工作的事情,他一直維持著這種半脫離家族的狀態。
他多想說“我也好想你們,我真舍不得你們,我想和以前一樣和你們把每天的通感時間全部消耗完還意猶未盡,與你們傾訴我經歷過的每件事。”
可是不行,因為格里沙選擇了現在的道路,他要保護自己的同志們,遵守工作保密守則,不能再做那只愛撒嬌愛貼貼的小熊啦。
東方美人眨著黑白分明的眼睛,隨即笑起來:“你可沒對不起我的地方。”
他俯身將煙放鞋邊,拿鞋底踩滅,才扔到垃圾桶里。
作為六人組里和露娜組成飲酒二人組的小熊,格里沙只碰酒,不碰煙,所以秦追一看到格里沙,就把煙從口中拿開,現在又掐了,雙手在周身揮了幾下驅散煙味,又朝一旁走了一段路,到沒被煙味污染的地方站著。
秦追抽煙的情景里有99%的場景都是因為手術、研究至少連著20個小時沒休息后,才會來支煙提神。
他在這件事上很克制,一支就停,完全把煙當做一種功能性的東西,有茶喝的話,他就絕不會選碰煙,在公共場合抽煙就更少了,以至于很多人并不知道他還會這個。
格里沙也知道他的習慣,順口勸了一句:“沒有茶水提神的話,你可以考慮一下咖啡。”
“喝不了。”秦追無奈道:“你也知道我開始熬夜的歲數比較小,要是在熬夜以后還喝咖啡的話,心跳就會加速,跳得砰砰響,有點嚇人,我現在都不敢喝了,最好的提神玩意還是參片,可惜歐洲沒有好人參買。”
格里沙把這件事放在心里。
兩人站在海邊發了陣呆,秦追突然問了格里沙一句話:“你今年也18歲了,我記得在你們那,這是一個可以做父親的年紀。”
俄國人即使到了21世紀也是出名的早婚。
秦追的母親很喜歡花樣滑冰,而俄國是花樣滑冰的強國,還記得小時候,母親看著節目時,會一把拉住秦歡的手感嘆:“誒呦,你看這小孩背后站著的教練,她參加上一屆奧運的時候只有15歲,在我的記憶里還是個孩子嘛,今年才19歲,居然已經結婚了!”
俄國人早婚的印象就這么留在秦追心里,這一世與格里沙通感,見到的沙皇俄國的人,還有現在的蘇聯人也都結婚偏早。
格里沙回了一句:“在你們那,18歲不也是個能做父親的年齡?”
克萊爾原本好不容易壓住的血壓在生產的刺激下,猛的高到令人害怕的地步,這要是之前不調理,她今天怕是要比郎追的心還涼!
菲尼克斯感受到郎追心里的冷,他險些栽在地上,但這四歲的孩子又很快爬起來,甚至反過來安慰郎追。
“寅寅,不要慌。”菲尼克斯劃著十字,雙手交握,祈禱著,“她不會拋下我們的。”
郎追怔了怔,菲尼克斯說的是“我們。”
他想,是啊,我也并不只是因為菲尼克斯才如此努力治療克萊爾的,我的心也不愿看到克萊爾死去。
因為克萊爾是他們這些擁有通感能力的特殊孩子的金大腿。
她為菲尼克斯和郎追的交流打掩護,為他們做實驗、攢數據、發論文,她認同他們的友誼,從不覺得他們是異類。
她以媽媽的身份分享著孩子們的小秘密。
她要是死了,六人組都會傷心的。
郎追沒有信仰的神,但他愿意坐在菲尼克斯身邊,與他一起祈禱。
第 33 章 切除(一更)
克萊爾女士一定不知道,當她生產的時候,為她祈禱的不只有她的兒子和天使寅寅,還有另外四個孩子。
比如羅恩,郎追曾告訴他正在為他尋找一款比曼陀羅葉更好的新藥,小伙伴菲尼克斯的媽媽出了很大的力。
蒼白細瘦的男孩跪坐在床上,閉上眼睛,輕輕念誦主的名字,請求他能眷顧那位好心而富有智慧的女士。
露娜帶著鸚鵡瑞德遙望安第斯山脈:“偉大的羽蛇神庫庫爾坎,在大陸北方有一個好心人,我向您祈求她的健康。”
知惠坐在長廊上,學著母親在她生病時做的那樣,念了聲佛號,她不想教自己英語的菲尼克斯失去媽媽,在她的心里,沒有媽媽對孩子來說是最殘酷的事。
格里沙則掐著時間,上線到菲尼克斯身邊,提醒道:“菲尼克斯,你要吃飯了,不要把自己餓壞了,不然你媽媽會更擔心的。”
此時詹姆斯也在手術室外等著,男仆提著裝了食物的籃子過來,他卻一口也不想吃。
天光微熹,距離盧比揚卡廣場1.5公里的公寓中,格里沙睜開眼睛,琉璃似的綠眼盯著從窗簾縫隙鉆入的晨光,終于起床。
小的時候,格里沙有過一段怕水的時光,因為他的父親就死在了水中。
西伯利亞是那么冷,冬季的伏爾加河會結上厚厚的一層冰,但是沙皇的某個仆人,也就是一位貴族,命令船廠主繼續造船,因為他在春天就要交貨,于是在那一年,船工們的冬季依然忙碌,船塢附近的河水冰面被鑿開,成了爸爸和船廠主的死亡之地。
后來是寅寅幫助他脫離了對水的恐懼,帶著他學會了游泳。
然后不知不覺的,格里沙養成了每天早上都要洗澡的習慣,冬天會往水桶里摻點燒開的熱水,夏天直接沖冷水,每日如此,大家都說格里戈里是個愛干凈的小伙子。
水聲沿著銀發滑落,格里沙將水桶高高舉起,從頭淋到腳,甩了甩銀發,單手撐墻,指尖邊緣有一道裂開的縫,他閉上眼睛,額頭抵著墻面。
他想起來了,因為寅寅不喜歡濃重的汗味體味,所以大家都被他養成了愛干凈的寶寶。
想到這,格里沙低笑一聲。露娜露出感興趣的表情:“so?”
“那些狗的胰腺正在萎縮,但是完好無損,手術是知惠親手做的,她在手術室和實驗室總是動作精細,特別靠譜。”
“等等,胰腺都萎縮了,還能有胰島素嗎?”
“胰腺分泌胰島素的主要部分是朗格漢斯島,所以胰腺萎縮不要緊,朗格漢斯島完整就行了,等胰腺萎縮得差不多了,沒有消化液了,我們就可以嘗試提取胰島素,如果這個實驗成功,奧斯卡.閔可夫斯基肯定能拿諾貝爾醫學獎,具體是哪年的不知道,能不能比我早拿獎也不好說,而知惠,她肯定也會上領獎臺”
秦追攤手:“就這樣,我們現在就等實驗結果了,如果成功,我就可以和知惠一起等諾貝爾發獎了,不過我一個黃皮膚男人都陪跑好幾年,黃皮膚姑娘要陪跑多久真不好說,諾貝爾委員會里肯定有種族歧視的老白男,而且比例不低。”
露娜張大了嘴,好一會兒才合上:“你們兩個真是牛比壞了。”
她激動地叫了停車,下車在街上轉圈圈:“我天,我要是以后有小孩,我也要把小孩往名校送,她不好好讀書,我就學你和德姬阿姨收拾知惠一樣拿著雞毛撣子追著那孩子跑!”
“當初你執意壓著知惠去考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真是最正確的選擇,只有進入了這種最頂級的學術環境,她才有機會接觸到業界頂尖大佬,進而獲得珍貴的思路,提出那個讓奧斯卡.閔可夫斯基厥過去的問題!”
如果說露娜以前對名校沒有任何濾鏡,純粹是為了多學點東西以及混個名校文憑讓人生路更平坦的話,從這一天起,露娜完全認同了名校的魅力。
轉了幾圈,她的商業頭腦復蘇:“對了,胰島素可以賣嗎?”
秦追反問:“你覺得呢?”
“肯定能賣!這是一個巨大的市場!”露娜用力揮拳,“MD藥廠更上一層樓就看你們的了!這個實驗一定要成功!”
秦追和知惠當然也希望實驗能成功,不然那幾條狗就要白白犧牲了。
等狗狗們的胰腺完全萎縮要六周到七周,知惠的實驗進度條還在緩慢推進,青霉素帶來的轟動卻正在蔓延。
青霉素適用于多種感染病癥,包括肺炎、猩紅熱、產褥熱、肺膿腫、梅|毒等要命的病,秦追是斯奈德醫院的大主任,他和院長打了聲招呼,醫院里很多距離死神越來越近的病人便得到了試藥機會。
除開那些青霉素過敏的病人,其他病人在注射了青霉素后,病癥都出現了明顯減輕的跡象,痊愈的也有好幾個。
現在到底不是抗生素濫用、人體和病菌都對各類藥物擁有極高抗性的后世,在1920年,青霉素是一款真正價比黃金的神藥!
菲尼克斯正在北美那邊幫秦追注冊專利,而歐洲這邊,埃米爾也在持續發力,在妻子伊莉絲出身的黑手黨家族的輔助下,幫秦追跑著專利程序。
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青霉素能帶來的龐大利潤,這是機遇,也是危機。
秦追敢肯定如果不是梅森羅德家族、舍瓦利家族背后都有政治勢力,且明顯與秦追合作愉快,對他有所庇護的話,只憑青霉素帶來的暴利,這會兒他已經被人槍頂腦門了。
利潤動人心吶。
他這么感嘆著,數著自己在銀行里的存款數字,嘆了口氣,這筆錢讓他全家余生財富自由是沒有問題的,但要是以后想回國發展的話,又得好好安排才行,總之不能亂花。
十幾條比格犬被養在了秦追家的臨湖別墅后院里,用籠子關了起來,比格犬有個外號是森林之鈴,因為它們的叫聲非常響亮,養十幾條比格……那滋味誰來誰知道。
深夜,狗狗們再次叫了起來。
秦追揉著眼睛起身,手往床頭柜一摸,就摸到一把槍。
外面傳來幾聲槍響。
知惠用通感聯系上秦追:“歐巴,我已經把入侵者打傷了,云和雷他們正在搜索附近是否還有可疑人物。”
云、雷、雨都是露娜留在歐洲這邊的印加戰士,被羅伯特.德拉維嘉先生送去過阿根廷本地的學校念過書,其中雨還念過布里諾斯艾利斯大學,有大學畢業證,在這個年代是不折不扣的高端人才。
他們留在蘇黎世,不僅能管理MD藥廠,也能保護藥廠和秦追、知惠這些核心研發人員的安全,還可以就近從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招募學生,搭建藥物開發小組的框架。
秦追打著哈欠走出臥室,對靠在門邊的母親說:“您繼續睡,不是什么大事。”
他身上只穿了條紋睡衣睡褲,下樓,拄著槍慵懶地問:“又是來偷青霉素資料的?”
云已經對入侵的小賊施展了一套大記憶恢復術,聞言回道:“不,今晚這個是來探究您在做什么實驗的,有人發現知惠小姐購買了一批實驗用動物,敵對的醫藥公司想知道你們是否在研發新藥。”
秦追:“……不知道該夸那些人商業嗅覺敏銳好,還是該罵他們的商戰手段下作。”
算了,這個商戰手段總比澆發財樹高明一點。
等到奧斯卡.閔可夫斯基出院,胰島素課題組正式成立,秦追負責搖筆桿子,幫他們聯絡做研究的資源,做好后勤,知惠則和奧斯卡一頭鉆進了實驗室,學習之余,秦追還要帶知惠一起做游泳訓練,六人組全都忙正事忙得昏天黑地。
青霉素就在這個時候飛快走著各路程序,向著成熟的、可以上市的標準前進,MD藥廠建起了生產線,秦追的青霉素增產研發小組也進了新鮮血液。
在秦追的強烈要求下,第一批青霉素必須分出一部分送到中國去銷售。
他和梅花香隔空討論這件事。
梅花香在電報中激烈地表示:“我不可能廉價銷售這些藥物,你知道光是跨洋運輸這批貨物就需要增加多少成本嗎?”
如果寅寅現在站在他的面前,一定會被他的體型襯托得像個寶寶。
牙齒不知為何開始發癢,格里沙想咬點什么,只能咬住自己的左手腕,他呼吸急促,轉身,仰頭看著皸裂的天花板,并不覺得冷,只是腦子里劃過一個念頭。
如果能在夢里抱抱寅寅就好了,只要一個擁抱就好。
就像小時候,他偶爾會做一些醒來后也記不清的夢境,夢中寅寅陪他依偎在戰壕中,他腦子里什么都沒有,擁著那逐漸長大的身體,胸腔里盈著安心。
那樣的夢真的很美好。
大約七點的時候,格里沙穿著整齊,前往工作地點。
要做的工作很多,不過格里沙還是聽到同事提起一句:“你還記得發明異煙肼的扣霍勒.善彥嗎?那個藥救了埃里克同志,現在善彥先生的兒子拿了諾貝爾獎。”
格里沙一頓:“我知道,昨天就是頒獎儀式。”
“你果然有關注他,我還記得你當初和他做過朋友,現在都不聯系了?”
格里沙搖頭:“我不想連累他,和我們太親近可以在歐洲構成很重的罪名,但我知道,他是一個很好的朋友。”
是的,寅寅是他為了夢想,而不再聯系的朋友,而格里沙也的確有很多工作不適合告知自己的朋友們,因此兩邊聯系得越來越少。
有時候在格里沙結束工作后,若是他主動去聯系寅寅那邊,只要寅寅沒有睡著,通感就一定會被接通,還有羅恩,他有時候會加班寫劇本,也是格里沙常常聯系的朋友。
這次也是,其實格里沙有跟著伙伴們一起觀看諾貝爾頒獎儀式和晚宴,甚至知道了諾貝爾金幣巧克力是怎樣的滋味。
當秦追和菲尼克斯一同演奏《小夜曲》時,格里沙就知道,寅寅和菲尼克斯在一起了。
總是別扭的、不愿去談情愛的寅寅,在菲尼克斯堅持不懈的追求中被打動,決心帶著勇氣陪菲尼克斯愛一場。
寅寅真的是個很勇敢的人。
表演結束時,格里沙坐在自己的房間中,微笑著跟著觀眾們一起鼓掌。
他想,寅寅總要找一個伴侶共度余生,菲爾是個很好的人選,從小一起長大的經歷讓他可以確定,菲爾一定是可以給寅寅幸福的人。
因為菲爾比他更愛寅寅,他不能為寅寅放棄夢想,但是菲爾的話,一定是將寅寅視為自己夢想的吧。
觥籌交錯間,格里沙和秦追的目光對上,輕輕說道:“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秦追一怔,隨即露出個有點害羞的笑。
菲尼克斯也聽到了他的話,對格里沙微微點頭,兩人心照不宣。
只有知惠還茫茫然:“誒?格里沙歐巴怎么突然說這個了?寅寅歐巴和菲爾歐巴誰要結婚了嗎?”
所有人:……這丫頭還沒反應過來啊?
郎追感到安心,“我阿瑪的七蛇丹雖然對嚴重的炎癥沒法子,但預防炎癥的效力還不錯,你媽媽好好注意傷口清潔,她會好的。”
克萊爾能活,兩個大寶寶都感到安心,也有心情打量菲尼克斯的弟弟了。
郎追看著嘴唇一動一動的小嬰兒,嘖嘖感嘆,“這小子真胖啊,難怪那么難生,菲爾,他叫什么名字?”
菲尼克斯嫌棄道:“奧格登,昵稱是奧格。”
“唔,小奧格。”郎追笑嘻嘻地借著菲尼克斯的指腹去摸奧格登的臉蛋。
溫蒂.蒙斯特醫生匆匆路過,眼角余光掃過病房里的孩子,嘴角微微勾起。
昨日她冒險用子宮切除術救了克萊爾,幸運的是,詹姆斯.梅森羅德沒有為此追究她們。
于是今日溫蒂依然腳步匆匆地走過醫院長廊,一個年輕的醫生已追上了她。
“蒙斯特醫生,21床的馬修先生狀態已經調整好了,是排明天的手術嗎?”
“排明天第四臺。”
“好的。”
奧格登的名字是詹姆斯取的,意思是“來自橡樹林”,在克萊爾生產后,詹姆斯神情如常地去照顧自己的妻子,并將妻子接受了子宮切除術這件事帶來的余波悉數擋在醫院之外。
只有菲尼克斯知道,原本父親想讓弟弟叫扎克利,即“上帝眷顧之子”。
幼小的孩子察覺到了父母之間的微妙,但他什么也沒有說,只是拉著郎追的小手,一起趁著護士不注意,戳了奧格登好幾下,把嬰兒逗哭以后,才裝出驚慌的表情,被護士趕出了房間。
第 34 章 奇人(二更)
克萊爾的免疫系統戰斗力還行,在七蛇丹的保護下,她險之又險地度過了術后感染,但生產和切除子宮對任何女性來說都是元氣大傷。
郎追提醒菲尼克斯,要盡量給克萊爾一個相對無菌的生存環境,讓她能更安全地度過這個虛弱的階段。
菲尼克斯就去找了詹姆斯,請求他為母親的臥室噴酒|精消毒。
詹姆斯問了他一個問題:“為什么要戰戰兢兢地看著我呢?”
菲尼克斯沒有說話,他在詹姆斯面前顯得又瘦又小,低著頭,仿佛發出稍大一點的聲音都會激怒面前高大的男人。
“你覺得我不會答應嗎?還是覺得你的母親已經失去了子宮,不能再生育,我就不把她當做我的妻子看待了?你覺得我會拋棄她,還是覺得我會恨她?”
詹姆斯自言自語:“我會給她安排好的休養環境的。”
也許是母親產后大出血這件事對孩子脆弱的神經來說負擔太重,也可能是詹姆斯的神情和自言自語刺激到了菲尼克斯,他在這一晚做了噩夢。
露娜敢保證,某人不帶弟弟的原因,是因為某人還想多一些和寅寅的私人時間。
菲尼克斯對此非常誠實:“這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露娜面上的笑意漸漸褪去,她和菲尼克斯都是在信教的環境里長大的孩子,很清楚同性之愛在當下社會被當做了什么。
因此她在旅途上左思右想,抓著頭發,和菲尼克斯做了保證:“你們要是以后在北美混不下去,就到阿根廷來吧,姐姐罩著你們呢。”
她可是火地島省最大的地主,大不了她護他們一輩子!
菲尼克斯淡定道:“淪落不到那個地步的,不過要是寅寅哪天想去研究南極了,我可以陪他從阿根廷出發。”
露娜:“以他的專業研究什么南極啊?除非他突發奇想要轉行做獸醫,研究企鵝和海豹的身體結構,真是的,沒想到我們之中第一個脫離virgin狀態的居然是你們,連瑞德都相親失敗,只能繼續單身……”
聽到這句話,一直安靜的瑞德啜泣一聲,振翅飛一邊去了。
相親失敗這件事對瑞德的打擊很大。
露娜連忙道歉:“對不起,瑞德,我不是有意提起這事的。”
菲尼克斯的神色也沉郁起來,他憂愁一嘆,挪到離露娜遠一點的地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露娜立刻憑著兩人十五年的交情悟出其中深意,她結結巴巴地問道:“誒,你、你們還沒有嗎?”
這不對啊!他們兩個都成年了,而且都是精神頭正好的大小伙子,不是說這個年紀的男人滿腦子都是那事嗎?而且他們告白的時候,才經歷了差點被開膛手杰克炸|死這么刺激的事情,難道不是告白后就會激烈地啃到一起嗎?
菲尼克斯別開臉:“我不想和你討論這個。”健身房里,知惠扛著杠鈴深蹲,秦追在她身后虛虛扶著,省得自家老妹腿一軟跌下去,讓杠鈴砸傷就不妙了。
回到瑞士沒幾天,秦追忙碌了一陣,首先是要將論文交給哈伯,其次是要和斯奈德醫院里的同僚去看一家德國公司送來的循環機的治療,做動物實驗,以及坐診做手術。
其中一個患者還是秦追隔壁科室主任的遠房親戚,老頭子親自坐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有個法洛四聯癥的,我們不敢動手,孩子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了,那孩子沒滿一歲,是做手術的好時候,做壞了我們也不怪你,實在是拖不下去了,再拖就死了。”
秦追面無表情:“放心,你們怪我我也不怕。”大不了做過一場。
這位胃腸外科的主任看著秦追一米八二的個子,舒了口氣:“你一來,我們都安心了,泰格,有時候那些藥醫鬧的人,一看你這身高,都會冷靜下來。”
在全球男性平均身高只有一米六的年代,秦追這塊頭太有威懾力了。
手術后來成功了,就是來做手術的家屬想給秦追遞錢,秦追沒接,往旁邊走了幾步,抓出一個手里舉著相機的,問他們:“這什么意思?”
咋地,他要是收了這錢,這些人就要把照片送報紙上了?
這家人還想賴他的手術費,說是付不起,錢最后還是讓醫院討來了,秦追擰著胃腸外科主任的衣領子到天臺上聊了聊,確定不是這老小子想排擠他,才特意找來這一家人坑他來的。
接著哈伯教授還給秦追又發了一張長長的書單,要求他全部看完。
秦追看了看書單,書籍有德文的,法文的,英文的,但凡他少學一門語言,這會兒都要抓瞎。
哈伯發完書單還不讓走,逮著他在辦公室里討論課題,一臉嚴肅地說:“我有一個課題,原本做一半了,突然發現北美那邊也有人在做,而且進度比我早。”
秦追:“嗯?不可能吧,全地球有水平主導這個課題的人不超過一個巴掌,都在歐洲這邊,咱們都認識啊。”
哈伯一拍桌子:“其中一個是德國的,現在移民美國了!那邊錢給得足,他還投靠了一個大公司!”
秦追拍著老爺子的背:“不要緊不要緊,那教授,咱們要追這個進度嗎?”
“追個屁!對面的思路比我們強,這個課題再做下去沒意思了,換,我準備研究氮肥增產賺點錢了,搞科研沒錢真不行!”
對付完這些雜事,秦追才有空去考慮其他的。
露娜用通感和秦追匯報北美情況:“菲爾的爺爺還是偏癱,最近又有點說話不利索了,他好像很后悔放走了你。”
中風后出現失語癥狀并不罕見,使用針灸也的確能緩解此類癥狀。
秦追一聽老梅森羅德的事就頭疼:“那老頭醒來以后看到我給他扎針不是嚇得差點又過去嗎?他還陰陽怪氣我一個黃種人怎么和他的孫子搭上了線,和他交流久了我還以為自己改名叫黃皮子了呢。”
在被歧視這件事上,秦追從來不忍氣吞聲,而是很明白地告訴菲尼克斯,你家里人對我的態度,讓我很不滿意!
菲尼克斯歉意道:“寅寅,你別介意,霍華德是秋后的螞蚱蹦不了幾天了,我爸已經把股份拿到手里,他會給你打十倍診金,原本他只想給三倍,我和媽媽一起罵他摳門,錢直接轉到你瑞士的銀行可以嗎?”
秦追:“可以。”
菲尼克斯補充道:“我家就我媽算好人,其他人你都別搭理,他們找你看病,你就使勁收錢,反正他們付得起,如果他們不找你,那就更好了,我會收拾他們的,寅寅,我和你永遠是一邊的。”
露娜吐槽:“你可沒對我說過此類保證。”露娜人在北美,免不了和梅森羅德家族的成員打交道,挨過的白眼也不少。
菲尼克斯:“你就說哪次你被人說難聽的話時,我沒給你找場子。”
露娜一下變出個笑臉:“我知道你是個好弟弟啦。”
知惠一邊聽哥哥姐姐們說八卦,一邊做完最后一組深蹲。
露娜的心臟差點被名為好奇的貓撓得跳出胸腔,她雙手握拳使勁揮舞了兩下,拽住菲尼克斯:“你就告訴我,你是不是不行!”
寅寅克制自己還可以理解,六人組一直覺得寅寅在某些方面有點傲嬌,比如說小的時候,大家湊到一起貼貼臉蛋,只有寅寅一人會不好意思,連知惠都不會,但要是氣氛到了,菲尼克斯執意要做到底,他肯定別扭一下就縱容金毛仔到底了!
所以要在秦追和菲尼克斯之間找一個不行的人的話,只能是菲尼克斯了!
菲尼克斯惱怒道:“沒有不行,我身體好著呢!我真有問題的話,你以為寅寅會不給我開中藥嗎?”
寅寅的性格誰不了解?如果他覺得誰需要喝藥的話,當年他是怎么把知惠補到半夜爬屋頂捶胸頓足的,現在他就會怎么補菲尼克斯!
露娜訕訕一笑,心想也是,那你們怎么還沒激烈地搞起來?真是好奇壞姐姐了。
明明寅寅膚白貌美,腰細長腿,身上還有淺淺藥香,聲音還那么動聽,她要是個男人,得此美人,非得摟著他把床都搞塌不可。
真相總是令人難以啟齒——菲尼克斯和秦追的確差點在情緒的驅使下做到底,但他們很快就發現這樣不現實,型號對不上,硬來是要出事的。
于是菲尼克斯只能懊惱地一頭砸在悶笑的秦追胸口,被摟住脖頸,那素白的手在他汗濕的金發中穿插,又揉了揉。
若是在后世,坐個飛機便能到斯德哥爾摩,領完獎又坐飛機各回各家,天涯海角都變得沒那么遠了,但在1920年,跨洲游的最佳載具依然是船,船龐大、可靠、承載思念和期待,在不同的港口停泊和出發,只要啟程,便是少說半個月,多則兩三個月的長途跋涉。
秦追帶著親人提前到達法國的勒阿弗爾港口,在當地旅店住了幾天,和他一起的秦簡、黑媽媽知道是要等北美來的菲尼克斯和露娜,也不著急,不怕秦追誤了行程錯過領獎,她們愉快地在當地逛了逛,購置了一些海運過來的好貨,在郵局寄回蘇黎世。
秦追等了好幾天,在菲尼克斯抵達的那天,他提前到港口于風中等候。
一艘來自北美的郵輪駛入港口,大約一小時,舷梯放下,游人開始下船。
秦追翹首以盼,直到那惹眼的高大金發青年出現,他高舉著手臂對那邊揮手。
金發青年看了他,立時露出燦爛的笑,加快了下船的步伐。
露娜抱著鸚鵡跟在后面感嘆:“久別重逢小情侶。”
然后她就聽到有人對她說:“您是德拉維嘉小姐嗎?我是您的粉絲,能不能給我一個簽名?”
露娜從容地回道:“等下船好嗎?舷梯上人太多了。”
好不容易擠下船,菲尼克斯小跑幾步,一把抱住已經打開雙臂的秦追。
兩人抱了幾秒,秦追感到菲尼克斯靠著他的脖頸吸了一口,就像吸貓似的,他則不慎被胸肌擠臉,鼻子被撞得有點酸酸的。
等松開時,他臉蛋發紅,又和露娜抱了一下。
露娜笑嘻嘻的:“你看起來容光煥發,這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她是在調侃秦追和菲尼克斯,但秦追很自然地回道:“你得諾獎你也精神爽。”
露娜見他不鉆自己的套,也不在意:“奧斯卡.閔可夫斯基先生得了諾獎以后可沒爽,要不是你,他就要頂著中風歪掉的臉去領獎了,那真是一場悲慘的喜劇,卓別林看了都要同情了。”
秦追:“噓,他和我們一起出發的,你別當著他的面說這個。”
奧斯卡的確是跟著他們一起來的,這也是老爺子的子女的請求,他們總覺得萬一奧斯卡路上再情緒激動過去一下,有秦追和知惠在,他被撈回來的概率會大些,但老爺子本人對這個安排不滿。
他不介意和知惠這個徒弟與重要的合作者一起出發,但他介意別人把他當成一個脆弱的老人,哪怕事實如此。
秦追對此評價:“人總會在不同的年齡段在不同的時候要強。”
菲尼克斯輕哂,摟著秦追的肩膀在人群中前行:“我爸媽也這樣,他們各有不愿服軟的地方,到了這把年紀也不能敞開心扉,我說過,我以后絕不會接受和他們一樣的婚姻,我要比他們更幸福,爸爸說我不可能比他更幸福,因為我找不到媽媽,媽媽猜我有了喜歡的人。”
大胡子幫他們調整好望遠鏡,只是他很奇怪,望遠鏡調到一半時,發呆了約10秒左右,才回過神來,他的動作慢吞吞的,看起來有點遲鈍。
郎追觀察著他,覺得這人有明顯的乏力,說話時,舌紅苔少,少津。
出于好奇,他問羅恩:“羅恩,你能握握他的手嗎?我想把他的脈。”
羅恩最聽寅寅哥哥的話,當即對大胡子老頭伸出手:“先生,我叫羅恩.舍瓦利。”
大胡子愣了一下,緩緩握住他的手:“我是路德維希.玻爾茲曼。”
郎追往大胡子的手腕上一摸,脈弦。
根據大胡子的外在表現、脈象來看,中醫叫“臟躁”,指這個人的精神情志異常。
現代醫學管這個叫雙向情感障礙,抑郁加焦慮。
郎追不擅長看外國人的年齡,總覺得他們顯老,但這個大胡子絕對有六十多了,這把年紀了還雙相,真是非同一般的危險。
第 35 章 善良
郎追偶爾會遇到大胡子這樣的病人,他們也許穿著名牌,也許蹲在鐵籠里,也許坐在船上,四肢被綁縛。
他們的眼睛告訴郎追,他們需要幫助,可郎追總是無能為力,他不是心理醫生,大部分時間只能遞一盒阿普唑侖,叮囑病人適量服藥。
但是大部分時間,病人連阿普唑侖都吃不到,他們會被餓死,被淹死,以各種殘酷的死法,成為郎追無法挽救的人。
而在這個時代,郎追連阿普唑侖也沒有。
只是大胡子身上有一種將死之人在生與死的間隙徘徊的味道,郎追對這種味道太熟悉了。
穿越這四年,郎追沒有生存的壓力,有了余力發散更多醫者仁心,便忍不住借羅恩的口:“您在苦惱什么呢?玻爾茲曼先生。”
玻爾茲曼先是一怔,隨即自嘲,他的苦惱居然已經連這么小的孩子都能看出來了。
他蹲下說:“我的苦惱是我老了,做事遲鈍了,開始忘東西了。”
郎追透過羅恩的目光與他對視:“不,你的遲鈍不僅是因為老,還因為你的心情不好,這是一種病,有些嚴重的人,一旦病發作了,還會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
他開解著大胡子爺爺:“善良的人有更高概率罹患這種病,因為你們容易被傷害。”
“在說完這句話后,他就心臟病發作了。”警長緊皺眉頭,這件事過于靈異,當殺人兇手主動交代自己做了什么的時候,他居然那么恰到好處的發病,死得一位頂級名醫都救不回來。
而且根據邁特的口供,他背后還有一個人。
室外暴雨不停,且有越下越大之勢,但這個案件涉及到了梅森羅德家族,且繼承人就蹲在這里,警長沒有絲毫偷懶的想法,他當機立斷,帶著一群人沖了出去,開始在斯庫爾基爾河搜索受害者。
秦追有點冷,也是奇了,他體質一向不差,此時又是九月初,夏季未過,就算淋了雨,天氣也是悶悶熱熱,著涼的概率沒其他三個季節高,可他這會兒骨子里發寒。
只是他這人心里犟,自持多年武功不會白練,底子夠厚,便不肯吭聲,菲尼克斯認為接下來他們幫不了什么忙,便和秦追說好先回橡樹莊園,把他買的中草藥燉了,汽車駛到半路,菲尼克斯叫了停。
“范,停在這里10分鐘。”菲尼克斯說了一聲。
秦追警覺道:“你發現了什么嗎?”他知道菲尼克斯的耳朵特別靈敏,是不是聽到哪個路邊的王八蛋拉槍栓要偷襲他們了?
菲尼克斯揉他一下:“是發現了點小事,你等等我。”
說著,這家伙撐開黑傘跑下車,秦追坐車上等著,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有點乖,菲尼克斯回來時卻見他探著身子看自己,不由一笑。
這金發美男子站在雨中,舉把傘,那股吸血鬼式的俊美越發明顯,只是他手里端著兩個飲料杯,上車時遞給秦追一杯:“我發現你需要喝點熱的。”
菲尼克斯不像知惠一樣擁有超視覺,但他會永遠把寅寅放在心上,所以秦追有一點不舒服,他都能看出來。
秦追接過飲料,紙杯上涂了防水的蠟,卻不能完全隔絕熱咖啡傳遞過來的暖意,他低頭抿了一口,熱流沿著食道滾落,心里發暖。
“謝謝。”其實在原時空,這一屆奧運是只有29個參賽國的,而且德國才在歐戰里擔任了反派,所以不被允許參賽,而新生的蘇聯也被大家默契無視,于是在現在的時空中,這兩國家依然沒派人比賽。
送走盧領事,秦追感嘆:“要是格里沙能來的話,舉重項目的金牌就提前定了,其他人都只能爭一下銀牌。”
菲尼克斯收拾著東西出發到歐洲的行李:“要是有潛水比賽,金牌也被你提前鎖了。”
在菲尼克斯背后,奧格登興奮道:“菲爾,我戴這個遮陽好嗎?”
菲尼克斯揮手:“隨便你戴什么,你戴個夏威夷花圈也沒人管你,出去!”
奧格登憋著嘴被趕走了。這何嘗不算一種白富美呢?
雍和宮,你的許愿池又歪了!
秦追在心里給了自己一巴掌把自己抽醒,告訴自己不要迷信,難不成朋友朝雍和宮許愿他要和誰在一起,他就和誰在一起?沒這個道理!
他也設想過自己會找怎樣的伴侶共度余生,最后得出個結論——他喜歡笑起來親切、好相處的正常人,這樣的人適合一起過日子,性別和長相反而沒那么重要。
由于這個時代大家都早婚,秦簡在他滿16歲時就和他聊過這個事,問他喜歡啥樣了,她可以幫著留意。
聽完秦追對伴侶的期待后,秦簡說:“寅寅,你要找的不是自己喜歡的人,你只是想找個人搭伙過日子。”
那時秦追問母親:“這樣不好嗎?”
“你在害怕,你怕把自己交出去,”秦簡撫摸著他的臉頰:“沒事的,世上搭伙過日子的人那么多,你當然也能這么做,但是小追,如果你真的遇到了喜歡的人,不要怕付出,你要記得,不管你以后遇到什么挫折,媽媽都會給你兜住,你大可以勇敢點啊。”
秦追不想勇敢,他只想和家人一起好好活到49年后,將自己投入一段“把自己從身到心交出去”的感情讓他覺得很不安全。
露娜的關注點還在八卦上,她眼冒精光:“所以你就這么通過做夢確定了自己的性取向?你的x夢對象是男性?”
秦追的表情一言難盡:“嗯,我應該……喜歡男人……吧?”
也許那兩個夢是在警示他,少年,你真的喜歡男人,但是一定不要找那種踹都踹不開的雄壯男人。
露娜泄氣:“你看起來還是不確定嘛,說不定你只是被男人追求之后,又恰好身體處于蠢蠢欲動的青春期,就有了這方面的欲,先說好,我作為姐姐希望菲爾能幸福,但并不代表我會坐視你稀里糊涂步入一段感情,尤其是在你沒想明白自己的性取向的情況下。”
“你最好多想想這個事。”
露娜的意思是,萬一小追和菲爾在一起一段時間了,兩人把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完了,小追再突然醒悟“其實我不喜歡男人,我對這個人的感情只是被追求后因為感動而產生的一時錯覺”,然后和菲爾分開,到時候兩人都會傷得鮮血淋漓。
秦追打了個激靈:“你說得對!這夢可能因為菲尼克斯而出現的錯覺。”
他甩了甩筆,墻上又多出一溜墨點,低頭繼續寫他的論文,在醫學領域,秦追如今大小算個業界權威,在化學界,他找到了諾獎大佬哈伯做導師,就剩生物的畢業論文沒做了。
“這個論文我還只能署名三作呢,這還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做三作。”他嘟囔著。
露娜驚訝:“你?三作?開玩笑的吧?為什么?誰有這個能耐和資格?”
這件事給她帶來的驚訝甚至大過了秦追居然如此直白地承認了自己的性取向偏向男性,也可能他本來是直的,但被菲尼克斯掰彎了。
秦追吐槽:“還能給誰做三作?知惠唄,你知道那丫頭人緣很好,在盛和武館是一群師兄照顧的小師妹,在哪都能混到飯吧?有時候我住實驗室,沒空管她的交友情況,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她和希娃成為了密友,你教希娃小擒拿手,她教希娃短棍,以后愛因斯坦看到希娃都要繞道走了。”
他還是最近才知道,在愛因斯坦隊和米列娃隊的斗爭中,希娃是米列娃隊的隊長。
露娜面露疑惑:“呃,這和這篇論文有什么關系嗎?”
“有,希娃是數學物理雙修,她的導師也是愛因斯坦的數學老師,赫爾曼.閔可夫斯基,而赫爾曼有個兄弟,叫奧斯卡.閔可夫斯基,他發現了胰島素和糖尿病的聯系,是我在醫學界的同僚。”
露娜哦了一聲:“那奧斯卡拿過諾貝爾獎嗎?”
秦追:“沒有,他和我一樣是陪跑的,而且他拿了六次提名,卻陪跑至今,比我還慘。”
露娜面露同情:“諾貝爾委員會那群老頭子造孽喲。”
秦追接著說道:“而知惠在去年就已經決定做斯奈德院長的學生,她提前學完了大學四年的課,開始看研究生階段的書籍,知識積累足夠,某天,她去希娃家吃蛋糕,碰上了奧斯卡.閔可夫斯基,他們聊了聊,知惠就突然提出一個問題,和糖尿病有關。”
說到這,秦追的表情介于“我妹莫非真的運氣逆天?”與“我妹在醫學方面擁有很高的靈氣!”之間,亦或兩者皆有,總之他的表情既驕傲又羨慕。
露娜看著他精彩的表情,不由得問道:“我記得你在申城,幫人用中藥調血壓血糖血脂也挺有名的,知惠和你混了這么久,對這方面敏感是應該的,她提了什么問題?”
秦追:“差不多,目前為止,糖尿病還沒有行之有效的治療方法,但它又是一種很可怕的絕癥,發展到后期,糖尿病足可以讓人截肢,還會讓人視力下降甚至失明。”
“知惠總是很擔心你們,你、格里沙、菲爾、羅恩都很嗜甜,你們的甜食攝入量,對甜度的要求至少是我們的三倍,格里沙還好,他那邊窮得暫時吃不起甜食,但你、菲爾、羅恩吃起蛋糕來就太可怕了,我吃你們的甜品會被齁得頭疼,她怕你們到了晚年會得糖尿病。”
露娜囧了一下:“她還會操這個心?我要不要表示一下感動?”
秦追繼續說:“所以知惠和奧斯卡.閔可夫斯基說起了糖尿病如何治療,奧斯卡.閔可夫斯基說問題肯定還在胰島素上,知惠就說她想要試著從動物的胰腺中提取胰島素,順帶一提,現在醫學界嘗試做這個課題的人很多,她絕不是第一個,但她提了個很有趣的思路。”
秦追比劃著:“胰島素無法被順利提取,是因為人們一旦把胰腺弄碎去提取胰島素時,其中的消化酶就會破壞胰島素,但是,胰腺會分泌消化酶嗎?”
露娜沒好氣道:“你問我啊?我一個學農學和經濟的人怎么會知道這些?”
秦追揮揮手:“這個問題至關重要,你知道嗎?奧斯卡.閔可夫斯基今年都62歲了,聽了知惠的問題,他激動到心臟病發作,如果知惠不會心肺復蘇,這老頭就要當場過去了,他那個搞數學的兄弟赫爾曼.閔可夫斯基看到這一幕,也差點嚇得心臟病發作。”
知惠險些用她的一個有關學術的思路送走兩個老頭。
菲尼克斯扭頭又和小伙伴們感嘆:“我真不想帶他,可媽媽說讓我領他長見識,唉。”
羅恩催促他們:“別聊了,快出門吧,紀錄片就要上了!你們都不參加首映的嗎?寅寅,我現在開車去接你們,你們快點準備好出門!”
一眾哥哥姐姐們又笑:“羅尼做導演以后威風多了。”
秦追和知惠也不打扮,只穿著去醫院上班時的襯衫褲子,頭頂戴個遮陽帽,秦追還抱起瓦夏,兩人一貓離開家。
秦追跑到武館嚷了一聲:“媽,和不和我們一起去看電影?”
秦簡扶著一個小孩在梅花樁上蹲著,聞言只說:“沒空,你們自己玩吧。”
秦追也不強求,和知惠去門口等著,過了一陣,一輛羅恩爸爸淘汰下來的二手汽車慢悠悠行駛過來,秦追揮了揮手,那車也不停,而是在路盡頭一個拐彎,再倒,再拐彎,重復四五次,終于把方向改好了,才駛他們這兒來。
知惠小聲說:“調整一次就能倒過來了,他搞這么久。”
秦追同樣小聲回道:“他才學會開車多久啊,能開就不錯了,別打擊他積極性啊。”
知惠:“以后他晚上過來的話別讓他開車,我怕他把車開湖里去。”他們住的這一片是湖景別墅區,馬路邊上就是蘇黎世湖。
希娃穿一身淺紫色蓬蓬裙,像一個甜美的奶油蛋糕,靠著車窗招呼著:“知惠,泰格,快上來!”
秦追便抱貓上了后座,瓦夏依偎在秦追懷里,好奇地打量四處。
希娃道:“你怎么把小貓帶出來了?”
“帶她長長見識。”秦追低頭摸了摸瓦夏,“不是到時候要把我們上紅毯的畫面也拍進去嗎?讓瓦夏和我一起出鏡吧。”
這樣一來,說不定格里沙和老師也會在某天看到瓦夏了,他也不怕瓦夏跑丟,因為自從瓦夏入住他們住的那一片后,各家各戶老鼠基本絕跡,瓦夏抓完老鼠就回家,情緒穩定且認家。
羅恩握著方向盤:“早知道你們穿這么簡單,我就帶兩套衣服過來了,寅寅,為了這次紀錄片上映,我找了好多渠道宣傳,酒館、大學、工廠,對了,我還給一家伯爾尼發了一百張免費電影票,所以今天會有好多人看到你們。”
秦追:“你知道的,我很忙,最近沒怎么看報紙。”
知惠扒著車椅:“我在和瑞士游泳隊做最后的沖刺訓練,到底有多少人來參加蘇黎世的首映式?”
希娃指著前方:“你往前看。”
知惠歪頭,就聽到砰的一聲。
閃光燈霎時亮了起來,閃得知惠瞇起眼睛。
“范羅賽,你的。”菲尼克斯將另一杯咖啡遞給了開車的護衛。
范羅賽受寵若驚:“少爺,您不自己喝嗎?”
菲尼克斯淡然道:“我今天穿了兩件,所以不喝熱飲。”
為了形象,他在夏季未過時襯衣疊風衣的穿,而且根據他的經驗,喝咖啡和甜飲都容易上廁所,斯庫爾基爾河附近估計沒啥廁所可以上,他也不想當著寅寅的面找廁所,野外解決更是絕對不能接受。
為了在寅寅面前保持帥氣,菲尼克斯可是很拼的。
誰也不知道這個大少爺的偶像包袱能重成什么樣,但范羅賽感動壞了,少爺這人雖然做生意時會有些缺德的操作,但作為一個資本主義接班人,他在做生意以外的時間這么體貼,這么善良,真是個難得的好老板。
菲尼克斯的的確確是秦追兩輩子遇到的唯一一個這么正兒八經、體貼溫柔追求的他的好桃花,和前世在金三角碰見的壞蛋,這輩子遇到的劉姓軍閥等爛桃花完全不同。
所以秦追這會兒心里甜甜的,還有點不好意思。
回到橡樹莊園的時候,菲尼克斯催促秦追去換衣服,秦追看著他的肩膀:“你也要換吧?”
菲尼克斯:“嗯?哦,是的,我也去換,一起去吧。”
秦追是個做事利落的人,換好衣服就去了廚房,翻出藥罐子要給克萊爾燉藥,幸好她早年就通過通感讓秦追看過病開過藥,因此器具齊全。
中草藥被放在藥罐里,先用清水泡著,再放火上去煎,清苦的氣味從罐子里溢出來,并不難聞。
菲尼克斯坐在廚房一側的桌子上翻閱從警局取出來的資料,反復看著邁特.威爾遜那簡短的、戛然而止的供詞。
“如果早點認識他們就好了。”
不知是誰說起這句話。
郎追問了劉太監的事后,郎善彥就在郎追的臥室底下被埋了個木匣子,埋得很深很深,父母一起在郎追臥室里施工的時候,郎追還以為他們要聯手打井。
鏟子被舞得虎虎生風,郎追也閑不住,幫忙運土。
秦簡忙里偷閑,贊了一句:“我們寅寅干活還是利索的。”
郎追心中訕笑,他擅長挖坑運土的原因和秦簡是一樣的。
匣子里裝的全是拇指粗的小金魚,一條就是一兩,埋了五十根,還有幾十片敲得薄薄的金葉子,鑰匙放在郎追隨身攜帶的荷包里。
郎善彥摸著郎追的小腦袋。
“這是給你攢的體己錢,你娘也有,當年我外祖父也給我攢過這樣的錢,在濟和堂快被濟德堂擠兌死的時候,就是那筆錢讓濟和堂起死回生。”
“寅寅,人這輩子不能只為了錢汲汲營營,可也不能沒有錢,這其中的度難以把握,父母便幫你一把,讓你日后能從容些,可如果你想更從容的話,瞧。”郎善彥一指醫書,“你就得早日修出安身立命的本事。”
郎追望著他,問道:“您以后想讓我做怎樣的人呢?”
郎善彥和秦簡相視一笑,俯身說:“長命百歲的人。”
有點難,但郎追會盡力。
第 36 章 夏末
“寅哥兒今日回來么?”
“是,張掌柜說他們今日回來,這次連簡姨也一起去了。”
二香和梔子姐做著針線活,說著話。
四合院早已被打掃得干干凈凈,那德福則是出門讀書去了,梔子姐總算攢夠了錢,將他送去新式學堂念書,那德福的基礎被秦簡打得好,如今在學堂里成績不錯。
今年春季,布莊的小兒子滿了14歲,和那家走完了三書六聘的流程,把那大香娶了過去。
原先郎善彥不贊同那大香這么早嫁人,只是大香的夫家不想等,大香也怕錯過這樁婚事,便還是成了婚,只暫時不圓房,不傷她的身。
到了春末,郎善彥帶著郎追一同出門游醫,秦簡也跟著出門,一家三口又在東三省逛了一圈,二香就和母親、弟弟一同給郎家看房子,到了七月末,這一家三口才回來。
梔子姐說:“他們還要先去錦王府拜會呢,老福晉最信任的大夫只有咱們郎爺,小阿哥肯定也想寅哥兒了。”
被提起的郎家三口在馬車里搖搖晃晃。
秦追兩手空空,樂得自在,正準備自己去秦下畫室里面畫會素描,一會等小孩兒考完出來。
結果還沒等他走出教室,卻聽見后面的儲物柜里面有人的手-機-鈴-聲叮鈴鈴地響。
他們考試的時候嚴格來說是不準帶手機的,但是大部分的人都悄摸摸地帶,老師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別打擾考試秩序,別光明正大地拿出來作弊抄襲,其實都無所謂。
小孩兒聽話,他就放在后面。
秦追一聽那鈴聲就知道是格里沙的手機,正好小趙老師也有點生氣地吆喝。
“誰的手機誰的手機!不是剛剛都說了考試的時候要靜音的嗎!”
“我的我的,老師,對不起我這就走……”
秦追笑著舉起手來,原本剛要出門的腳步打了個轉,他回去柜子里面摸了格里沙的手機,又偷偷給格里沙使了個眼色,表示沒事,門一關就溜去了外面的小花壇。
剛才那通電話已經被秦追摁掉了,但是對面很快卻又撥了一個過來。
上面的備注光光正正兩個大字——父親。
秦追瞇起眼睛看著上面那兩個字,心想我就說我這次重生回來好像是忘了什么垃圾,此時才想起來:怎么能把您老人家給忘了呢?
他也不怕,抬手就接了電話,先喂了一聲。
“喂,是阿嗎?”
格里沙他爸不姓,他隨他媽姓,他爸當初是入贅進家的,名字倒是還挺好聽,叫仇玉堂。
仇玉堂都四十多歲的人了,聲音卻不顯老,反而還帶著點溫柔儒雅,待人接物處處風度翩翩。若是有不明事理的人來了,怎么也是從他的身上挑不出一點毛病來的。
不過秦追上輩子和他打的教導多了,自然知道他這人外面披著一層光明偉岸菩薩皮,里面干著他的黑心壞腸腌臜事兒,比誰都會裝。
“他在里面兒考試呢,叔叔。”
秦追薅著那花叢里面的幾根零星的狗尾巴草,說話的時候皮笑肉不笑。
“我是他同學。”
就聽見對面開始嘆氣了。
“這孩子,上學就好好上學,怎么還帶手機玩呢,這樣能學好嗎?”
沒留神,手下的狗尾巴草給薅斷了,秦追的手上一疼,留了一道淡紅色的勒痕。他歪頭用肩膀夾著手機,將那點傷口在嘴邊吮了吮。
帶著點草的苦澀味兒,惡心。
就像是他隔了整整一輩子和仇玉堂聊天,還是覺得惡心。
“我們現在這些年輕人都這樣啊,叔叔您這就不懂了吧!
“現在誰出門在外還離得開手機啊?再說格里沙他上課都是放在儲存柜里面,那肯定不能耽誤學習。您啊,已經老啦!”
他這話有點不客氣,仇玉堂也只是笑一笑。
“那小同學,你讓格里沙考完了給我回個電話好么。”
秦追滿口答應,轉頭掛了電話就將通話記錄刪了,一點痕跡都沒留。
剛刪完抬頭就看見格里沙也交了卷兒背著兩個書包從教室里面出來,將其中一個遞給秦追,臉頰紅撲撲地喘著氣問:“誰的電話?”
秦追將手機還給對方,接過書包吊兒郎當地靠在墻上,沒和他說真話。
“推銷電話罷了,賣保險的,別管。”
仇玉堂的電話無關緊要,這電話打過來也是主要為了體現一下自己關心孩子的好父親人設罷了,回不回都沒事。
甚至秦追打賭他轉頭就將這事兒給忘了,沒必要為了一個垃圾來浪費感情和時間。
他拉住格里沙的手晃了晃,又沒骨頭地將頭靠在他身上。
“哎呀!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干嘛,為了慶祝一下終于考完了,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畫室這邊的集訓已經開始了一個月,終于到了月底難得的假期,他們明天還能休息一天。今天考完了也不用去上晚自習了,因此今天也就悠閑下來。
他們集訓的這間畫室是在靈都二十七中的旁邊,往巷子深處走就有一條小吃街,平時也被他們畫室里面的同學戲稱為地溝油一條街。有時候上晚課的時候香味兒就能飄到教室里來,勾得人畫畫都沒心思。
此時他們出來的這個點高中的學生下午還沒放學,所以人不是很多。秦追走在前面,用肩聳一下小孩兒。
“來唄別客氣,我請客!”
“你是不是今晚上不想做飯所以才帶我來這兒的啊。”
格里沙回懟了他一句,過了一會卻還是沒忍住跟人走了進去。
他顯然是沒來過這樣的地方,四處看看很是好奇。
在小攤車后面叫賣的小攤販,飛濺的油花,地上骯臟漆黑的瓷磚,甚至還有隨處可見的沒人收拾的垃圾袋和木簽,這里實在是算不上干凈。賣得東西也五花八門,各顯神通。
可就算是知道不衛生也肯定不健康,不過味道的確是聞起來很香。
這兒的人也和他以往見的人不大一樣。人人的嗓門都很大,吆喝還價,打包裝盒,動作利落。不知道怎么說,格里沙覺得這兒有一種骯臟雜亂但是生機勃勃的美。
秦追讓人站在原地,按照他上輩子的口味兒隨便買了點炸串,又點了飯團、煎餅和冰奶茶,拎著滿手,回來塞到了小孩手里。
剛才賣炸串那家實在是太熱了,秦追排隊的時候出了一身的汗,將沒開封的冰奶茶在自己的臉上貼了貼,才感覺降下溫來。眼睛紅紅地笑著問小孩兒:“還想吃什么嗎?快點單,過時不候!”
格里沙站在原地看了看,就看見一個賣彩色棉花糖的攤位,左右圍著的多是小孩兒,或者是情侶買給自己女朋友的。
那家的棉花糖做得挺漂亮,不僅僅是圓的,還有各種卡通形狀圖案的,五彩斑斕,看起來都還挺好看。
心里其實有點想要,但是又覺得有點難為情,未免有點太幼稚了。
他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秦追多懂他,看他一眼就知道他肚子里面在想什么,將喝了一口的奶茶塞到格里沙的手里,說了句等著,就擠進了小孩子堆里。
過一會就看見一個超級巨無霸的炫彩棉花糖往這邊走過來,簡直是將人的頭都蓋住了,只是從后面露出一點小白毛。
再一動,秦追就從側邊露出張笑吟吟的臉來。
格里沙有點別扭的接過來,挺做作地說了聲哎呀你給我買這個做什么,嘴角卻偷偷揚起來。
棉花糖松松軟軟的,像是一朵飄在天上的云。那顏色鮮艷的簡直是要將所有的色素都加了進去,他們油畫畫板上的顏色可能都沒這上面的豐富。
但是其實格里沙一直都挺喜歡這樣花花綠綠的東西的,當初學油畫里面也未免沒有這樣的原因,他不喜歡太單調的空白的東西,會讓他有一種窒息感。
過一會兩人慢慢在大街上面溜達,慢慢你一口我一口溜達著吃東西的時候,那句謝謝才從格里沙嘴里面說出來。
“嘖,和我說什么謝謝。”
秦追從他手里揪下來一點棉花糖,嘗了嘗味兒。
他其實還是挺愛吃甜的,但是也只能吃一點,還是純粹的中國人口味,吃烘焙的點心會覺得太甜。
“以后記住啊,都不準和我說謝謝,不然就不給你買了。”
“——咱倆什么關系!”
格里沙嗯嗯地點了點頭,右手從秦追手里接過一根炸蘑菇,小口小口地吃。
他上輩子有點貓舌頭,不能吃熱,也不能吃辣,吃東西的時候也是慢條斯理的,看著就很乖巧吃得很香的樣子。
因為懶得拿,嫌棄沾手,秦追給他從袋子里面拿一串他就吃一串,被燙到了就咕嘟咕嘟地去喝冰奶茶,很快鼻尖上面就也冒出汗來。
胃里又熱又涼,夏日涼爽的晚風從他們的身邊吹過,將那點燥出來的汗水都吹干凈了。
很爽利。
格里沙這邊還正吃著呢,就發起愁來,小聲和秦追抱怨。
“完蛋啦,吃這么多肉,又喝奶茶,今晚上又該睡不著覺了。”
他手上那串子上面的烤腸還有一口,猶豫著要不要吃完。秦追白他一眼,湊過去給他咬斷了,仰頭吞在嘴里嚼嚼,說話含含糊糊。
“……我現在嚴重批評你這個小同學!就是總是猶豫,就總是喜歡想太多!你管那么多干嘛,哎呀我們現在吃得開心不就行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又誰說的清!”
“人生啊,就是要今天過得開心就好啦。這說不定下一秒就地震了,把我們都埋在下面,一起死掉。哈哈,這樣一想就更好笑啦!”
他說話向來生冷不忌。
格里沙抿了抿嘴,趕緊用一只飯團堵住了他的嘴,自己別過頭去不看他。
“別胡說,什么死不死的。”
秦追兩只手都剛好被占著,飯團一時之間在嘴里拿不下來,于是只能快走兩步,笑著用側臉在人的肩膀上蹭了蹭。
頭發軟軟地貼在格里沙的頸窩里,一陣麻癢。
“嗚嗚。”
好嘛。
那就不死,一起好好活著。
結果格里沙這天晚上果然因為喝多了奶茶睡不著,翻來覆去地在柔軟的床上帶著被子滾,想起白天秦追拍著他的肩膀哥倆好地說:咱倆什么關系!
格里沙躲在被子里悄悄咬自己的指甲,有點郁悶。
可他們倆之間,現在這算是什么關系?
郎追沒有多余的憐憫,他發善心的原則就是不危及自己的生命,在最危險的混亂地區掙扎求存了十年的人,他早就懂了一個道理,就是別瞎摻和那些會要命的事!
郎善彥和他對視著,見那張小臉嚴肅得像學堂里的老夫子,只覺得詼諧可愛,轉開臉顫抖起來,秦簡也在一邊捂著嘴。
郎善彥憋了一陣,干脆笑出聲來:“你小子以后肯定會長命百歲的,這下阿瑪可徹底安心了,也是奇了,你這年紀該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你這么謹慎,遇到點事就想著跑,到底是隨了誰啊?”
郎追心里回道:隨了開黑診所的老頭子。
郎善彥摸摸兒子的臉,“別擔心,阿瑪心里有分寸,沒有和他們過多牽扯,連藥瓶都是路邊隨意買的,不是我們家的。”
郎追一字一頓:“可是阿瑪,你覺得老爺子活得過太后嗎?”
郎善彥動作停住。
終于,郎追戳中了父親最擔心的點。
誰都知道太后要強了一輩子,若她走了,老爺子重新掌權,她留下的一切政策都會被推翻,身后事也難料,所以為了贏到最后,太后走之前,一定會帶走瀛山里的那位。
如今太后年事已高,不定哪天就沒了,也就是說,老爺子的生命也步入了倒計時,這時候還不跑,誰知道老爺子死之前會不會來找他們?
郎追見他被說動,暗地里掐了把大腿,擠出眼淚來:“阿瑪,我不認識老爺子,我也不在乎榮華富貴,我連濟和堂也可以不要,我只想要你和媽媽平平安安,這件事不被發現還好,發作起來能要了我們全家的命,我不想留在京城,你帶我和媽媽離開這里,好不好?”
第 37 章 跑路
“不要讓無謂的善良害了你。”這是黑診所的老頭子最常對郎追說的話,因為他以前的確發過一些要命的善心,他的腿就是那么瘸的。
人總要學會吃教訓,郎追看現在的郎善彥,就像看過去的自己,所以他要攔著郎善彥往死路奔。
郎追這輩子哭得少,眼淚一流,對父母的威力巨大。
郎善彥被他哭得心里難受,長嘆口氣:“別掐腿了,我都看到了。”
罷了罷了,這京城本就待得難,錦王一直惦念著往大阿哥身邊放個聰明懂事又懂醫術,可以護著主子的奴才,寅寅若不想被惦記,離京城遠點也好。
“為了孩子”這四個字在郎善彥腦子里不斷盤旋,他把郎追送回房間睡覺,自己卻睡不著了。
秦簡躺旁邊,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說道:“離了京城,濟和堂未必還能賺那么多錢,以后咱們也要節約著過日子了,我本來也不愛花大錢,金銀首飾都可以不要,就想要你平平安安。”
郎善彥鼻子一酸,靠著她道歉:“這事是我不對,我的善心沒發對地方。”
在重生之后,他沒有怎么想起過自己那樣不堪的前一世。
命運之神在此時眨了眨眼,讓他們會在他最猝不及防的時候遇見。
“你好,沒事的話能不能讓一下……”
對方想要從他身邊擠出電梯去,但那束桔梗花實在是太大,撲面而來的香味也惡心得人直想吐。
格里沙閉了閉眼,但實在沒忍住,劈手奪過來摔在了電梯的地板上。
“你!”
本就脆弱的藍色花瓣散了滿地。
少年睜大了眼睛,眼里面的淚花幾乎沒怎么藏就冒了出來。
“我的花……”
在他蹲在地上想要重新一點點將那束花抱起來的時候。
格里沙卻已經用鞋底踩了上去,還很用力地左右碾了碾。
“呦,你這花是要送給誰啊?”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感覺自己今天整整一天的戾氣終于找到了出口。
他的語氣肯定不是很好,說不定像是那種學校里面霸凌其他同學的不良小混混頭子。
因為他看見身下的人因為恐懼而開始輕輕顫抖了起來。
活像是一條本來好好走著路,結果卻被旁邊的惡霸突然踢了一腳的可憐小狗,就差嗚咽出聲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天這場應該是訂婚宴吧?”
格里沙彎下腰捏住了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抬起,滿意地在他眼里面看見了盈盈的濕潤眼淚。
十七歲的格里沙還留著半長發,黑色的發尾軟乎乎的貼在臉頰上,膚色白潤,臉蛋漂亮得像是個女孩子。
一看就很好欺負,很輕松就能騙回家的小蠢狗崽的樣子。
天殺的,怪不得上輩子一個個的都來騙他。
“讓我猜猜,你是要送給是白盛忻,還是陸大公子?”
“人家都已經琴瑟和鳴佳偶天成了,你怎么非要去插一腳。怎么,這年頭上趕著當小三嗎?”
“賤不賤啊你?”
笑死,罵自己就是爽,嘴里的話一句接一句都不帶斷的。
“不,不,不是……”
少年磕巴了一下,又搖頭又點頭,急得眼淚吧嗒吧嗒往下直掉。
格里沙當然知道他一緊張就容易結巴。
因為這一點,他的父親很嫌棄他,稱呼他為帶不出去的廢物。
因為身體不好,上輩子的自己沒怎么上過學,在他二十歲之前甚至都很少出門。
像是一株名貴但不好養的珍惜植物,常年在家庭醫生,阿姨和家庭教師的手下輾轉,缺乏生機但是卻也還算是健康地活著。
唯一遇見的一個可以算得上是同齡的人就是他的油畫老師白盛忻。
結果別人對他一點好,給一根骨頭,他就屁顛屁顛地搖著尾巴跟過去要給人當狗。
結果當然就是被大騙特騙,沒了錢也沒了心,不得好死。
評價為純屬活該。
“帶我去你房間,現在。”
格里沙突然改變了主意。
“不然我就現在下去,把你喜歡白盛忻的事情當場喊出來。
——讓所有人都知道你不知廉恥要去給人當小三。”
“不,不要,不要……求求你……我沒有……沒有喜歡……”
少年嚇壞了,甚至連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哭著哭著就又彎著腰咳嗽起來。
“嘖。”
格里沙最見不得他這副軟弱可憐的樣子,熟練地從他的左邊口袋里面摸出了房卡,半拉半拖地拽著他起來出了電梯。
出電梯的時候還遇見了一對男女,看見他們甚至不到十二點就這樣糾纏在一起,眼神有點怪異。
倒是格里沙先大大方方地開口。
“抱歉今天是他朋友前男友忌日,他傷心過度有點喝多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滴——”
房門剛被關上,少年就像是兔子一樣從格里沙的手下竄了出去,將手里的手機舉了起來。
“說,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告訴你,你小,小心我報警把你抓起來!”
格里沙沒理他,尋思我是誰要是說出來不得嚇死你。
他反客為主地坐到了沙發上,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真的是很少喝酒的,因為上輩子的他總覺得喝酒會影響腦子,讓他沒法繼續握住畫筆。
如今死過一次,倒是覺得無所謂了。
人生得意須盡歡,明日愁來明日愁。
酒不是什么好酒,酒精味兒很沖,他沒嘗出好味兒來,只覺得喉嚨發癢,火燒一樣的痛。
腦子里面的眩暈再次翻涌上來。
他踢掉了鞋子,下意識地在沙發上將自己蜷縮成一團。
一時之間覺得所謂的重生就是一場幻夢,是他畫畫累了,在老宅的桂花樹下喝了太多酒,醉到現在還沒有醒來。
“你這是私闖民宅,這樣是犯法的知道嗎?”
十七歲的格里沙還在他身邊喋喋不休,眼神清澈又愚蠢。
“別鬧了。”
他伸手一把捂住了對方的嘴,將對方抱抱枕一樣摟在了懷里。
“陪我睡會就好……放心,我不會害你。”
別人我也不知道,他向來很笨,看不透人心。
但是這個世界上,起碼,我是不會害你的。
懷里的少年聲音突然停了下來,像是一只突然被掐住了脖子的兔子,一聲不吭地任由他抱著。
呼吸燈慢慢暗下去,溫柔如海浪一般起伏著。
格里沙閉上了眼,無數的痛苦的回憶如碎片般割裂了他的腦海。
好痛啊,也真的好累啊。
活著就是這樣讓人痛苦的事情嗎?
如果就是這樣死在一無所知的十七歲,不用去遭受后面的一切,好像也不是一件很壞的事情。
許久,少年伸出手去,悄悄解開了格里沙臉上的黑色口罩。
凌亂的白發下是一張看起來同樣年輕的臉,但是上面卻多了沉沉的倦容。
他睡得真的很熟,就像是已經有幾個月都沒有好好睡過了一樣。
“看著長得還行,可惜是個精神病。”
少年小聲地罵了一句,想伸手去揪他頭發,但是怕把人吵醒還是放棄了。
“瘋狗一樣,誰認識你啊!”
越想越氣,他低聲罵道。
“還踩了我的花!”
他看向窗外,草坪上亮燈閃爍,觥籌交錯。
儀式早就結束了,顯然已經來不及去送花了。
哎,本來今天都計劃的好好的……好委屈,想哭。
自顧自emo了一會,但是也許是沙發足夠寬大柔軟,也許是那個奇怪的人的懷抱足夠溫暖,給他一種怪異的熟悉安心感。
算了,不能和精神病計較。
他竟然靠在人懷里,跟著他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格里沙醒來的時候茫然地在沙發上面躺了一會,拿出身邊的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發現剛好過了凌晨十二點。
下面的宴會已經散場,只有草坪的角落里面零零星星地亮著幾盞寥落的橘黃色的燈。
空調的風嗡嗡地吹著,胸口的呼吸軟乎乎,是另外一個人的體溫傳遞到了他的身上。
那人的睡姿顯然也說不上好,長手長腿糾纏在他身上,章魚一樣。他從小就喜歡抱著東西睡覺……
在此時,他不是一個人。
不知為何這個念頭讓格里沙心里驟然觸動了一下。格里沙看了一會窗外,然后低頭在懷里人的額頭上親了一口。
“生日快樂,格里沙。”
他有些沙啞地說道。
是自己送給自己的十八歲生日快樂。
上輩子也是這樣,在白盛忻忙著慶祝他的訂婚宴的時候,卻無人知曉今天也是他的十八歲成人禮。
雖然,但是這一次總算是有人祝自己生日快樂了。
“唔?”
少年顯然沒有聽清他到底說了什么,頭發亂糟糟地從他的懷里鉆出來,柔軟雪白的手指還踩奶一樣地在他身上抓了幾把。
“許個愿吧。”
格里沙輕聲說,聲音是難得的溫柔。
“只此一天哦,今天許下的愿望都會成真。”
“什么許愿……”
少年格里沙腦子也還迷糊,搶過手機看了一眼才記起來。
“哦,原來今天是我生日啊……”
其實也不怪他不記得自己的生日。
他的家庭就像是所有勵志爽文小說里面的主角一樣不幸,父親常年不回家,母親住進了精神病院。
他的出生怎么看都并不是一個值得慶祝的日子。
至少在過去十幾年里面,從來都沒有人和他說過生日快樂。
少年格里沙迷迷糊糊地從單薄但是溫暖的懷里抬起頭來。
“那,我今年的愿望就是……能有個老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些什么,但是愿望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實現不了,所以才叫做愿望吧?
許完愿他就有點喪氣,他又想起今天是白盛忻的訂婚宴。
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歡盛忻哥哥的。
如果是盛忻哥哥能夠和他在一起就好了,他真的一點,一點也不差的。
他會努力,會很努力地去畫畫……在未來,一定會變成很厲害的人。
所有曾經教過他的老師都說他超有天賦的!
“只有這樣嗎?”
對面那白發的討厭鬼挑著眉,搖了搖頭,用一種看不爭氣的廢物的眼神看著他。
他的臉微微紅了,又覺得這人實在是沒眼色又討厭,這下徹底清醒過來,連忙從他懷里跳下來。
“哼哼,你根本就什么也不懂!想,想有個老婆是什么很見不得人的事情嗎!
“呵呵,多少人連老婆都沒有呢!就讓他們嫉妒去吧!”
格里沙思考了一下,覺得倒是也有點道理。
有個老婆還是很重要的,至少可以一起抱著睡覺。
他此時興致上來了,困意全無,支棱起來用對方的手機掃了店里的送餐二維碼點了些吃的和蛋糕,說是要給人好好過個生日。
自然付款還是讓對方來的。
畢竟他沒有錢。
昨天一天他都沒怎么吃飯,此時早就已經餓了。
酒店送餐很快。年輕的身體食欲也很好,格里沙吃得優雅但是卻也不慢,很快就已經將面前清盤了。
蛋糕倒是只吃了一塊就覺得膩了。
原來之前曾經那樣渴望的東西,當真的吃到嘴里的時候只也不過如此。
“你不吃嗎?昨晚應該也沒好好吃飯吧?”
假惺惺地將并那塊不好吃的蛋糕推到對方面前,看著對方猶豫了一下,皺著眉咬了一口。
“算了。”
他良心發現,將那甜度超標的蛋糕丟進了垃圾桶。
“這個不好吃,別為難自己了。”
“你都送給我了,那就是我的東西了,怎么能隨便丟掉。”
少年的臉色陰沉了下來,格里沙上一輩子人長得漂亮,但是瞳色卻是沉沉的烏黑色,唇色也偏暗。
不笑的時候就有一點森森鬼氣,看起來像是個鬼娃娃。
格里沙閉著眼睛都能知道這小孩現在心里在糾結什么,拉過人來敷衍地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輕聲哄他。
“聽話,以后送你更好吃的蛋糕,嗯?”
少年格里沙臉微微紅了,雪白的耳側驟然飛上一層薄粉。
格里沙看了一眼,順便將最后一勺子香草冰淇淋塞進嘴里,咬著勺子心想怪不得上輩子白盛忻后來一直都不怎么喜歡自己。
畢竟誰會喜歡一個長得比自己還好看的攻?
吃飽了后格里沙心情好了很多,也有了力氣,重新洗漱后就將人拉上了床。
“閉眼。”
要老婆是嘛,這不是很簡單的事情?!
燈被關上了,他摟住人的后頸,輕輕靠過去,兩人的鼻息相糾纏,唇瓣慢慢貼在一起。
他舔著那道細細的柔軟唇縫,在人后頸上面捏了一把,舌尖順利地鉆了進去。
梔子花味道的牙膏,含著一點青澀的甜。
還沒來得及糾纏就被人咬了一口,身子被人推開,黑暗中那人的聲音顫顫地發著抖。
“你,你你你做什么?!”
格里沙揚了揚眉,心想怎么腦子缺根筋似的才反應過來。
就光是你這安全意識,如果不是我,早不知道被人吃干抹凈多少次了。
“您還看不出來嗎,先生?”
他起了壞心眼,聲音故意壓得低低的,帶著微喘的氣音。
“我是您的專屬愿望小精靈,來幫您實現愿望了。”
他膝行著到那女人身邊,在對方的允許下,隔著一方蠶絲手帕搭脈。
即使到了如此壓抑危險的境地,郎善彥也沒有丟掉自己的醫者本能,他判斷出太后正在發熱,聽她的咳嗽聲,肺部恐怕有炎癥,且有目皮摯動、面部微抽的癥狀,這說明大腦內也有病癥。
他正要說出自己的診斷結果,就聽到太后沉厚蒼老的聲音。
“你可知,哀家問他,藥是從何處來的時候,他花了多久時間才回答哀家的么?”
郎善彥深深低頭:“草民不知。”
太后低低笑出聲來,隨后又咳了幾聲:“他啊,只是眨了眨眼睛,就把什么都說了,你才進來的時候,還以為是小劉子賣的你吧?哈,他兩頭下注,早就拖下去斬了,來不及賣你。”
“郎善彥,好好治,哀家不會少你的榮華富貴。”
郎善彥閉上眼睛:“是。”
這一刻,郎善彥心中涌出哀意,知道此生與摯愛秦簡再無重逢之日。
因為老佛爺的病不難治,可她的衰老也不能逆轉,他治得了病,卻治不了她已衰竭的生機,她今年是必死的。
對不起啊,寅寅,到了這生死關頭,阿瑪最先想起來的人,最想見的人,是你媽媽,你可別怪阿瑪偏心,在阿瑪心里,你們都比阿瑪的命重要。
第 38 章 三舅
霜降那日,郎追沒能等到郎善彥,卻等到了二叔郎善賢。
這青年見了秦簡,雙膝落地,低著頭哀聲叫道:“大嫂!”
秦簡就知道出事了,她單手將人拽起:“進來說話,寅寅,給你二叔倒茶。”
郎追泡了壺茉莉花送過去,才靠近,就聽到郎善賢低沉道:“大哥如今被困在宮里為老佛爺看病,我跟著郎世才進去,想方設法和他說了句話,他說,恐怕是出不來了,讓我通知你快走。”
“大嫂,郎世才惦記著你們家的細料和秘方,如今鈕祜祿還在吵,但他們最早后日就到,他們都是壞人,皇爺身邊有藥這事,就是郎世才把脈后發現不對,找人漏出去的,他想要皇爺死,這樣錦王府的阿哥才有希望上位,你快帶著寅寅走吧,被他們抓住就糟了。”秦追原本從不信神佛。
那些虛無縹緲的高高在上的神像,全身金光燦燦化身相,波光粼粼瑪瑙珠眼里,又怎么見得人間的悲歡疾苦?
他只隱約記得,他父親很喜歡捐功德,修寺廟。
靈都最奢華的那座寺廟門口的牌子上光光正正寫著捐贈處,寺上每一塊的瓦片上面都刻著捐贈者的名字。
三千元一塊,童叟無欺。
他母親在精神不好后,他父親就越發喜歡向著寺廟里面捐錢了,用的還都是給家妻祈福的名義。
連續捐了有兩三年的樣子,他父親出軌時拍的親密照片就被甩到了母親的臉上,母親看了后瘋病更加嚴重,對待年幼的自己也更加苛責,最后終于是進了精神療養院。
父親在那一年又給寺廟捐了一大筆錢,光是他一個人向著里面砸的錢,就為廟里修了一座金燦燦的新大殿。
因著他的父親,他總是疑心在神佛面前一擲千金的人,是內心有愧,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才要花錢來買心安。
廟門里面的銅臭味太重,他向來不喜歡。
結果他就重生了。
好嘛,這下不得不信了。
然而,然而……
他究竟為什么會重生到另外一個人身上?
跪坐在釋迦牟尼佛的蒲團前,秦追有些呆愣愣地想著。
如果佛陀只是想要他去更改上一輩子的遺憾的話,那讓他重生到十七歲的自己的身上不就好了。
皆大歡喜,萬事大吉。
現在弄成這尷尬的樣子,又要怎么辦好呢?
他又想起自己現在的這具身體和前一世的,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巧合。
于是一切便恍然大悟了。
原來是在他重生的時候,佛陀那邊也出了岔子,不小心讓他投錯了胎!
一想到這里,秦追不由得有些氣憤,心想原本好好的一本重生逆襲打臉文,怎么就成了現在這樣不三不四的樣子。
就是照著那種爽文模板,虐虐原本的垃圾前男友,畫點畫,出出名。
雖然可能在某些讀者看來,會有些枯燥,但是他衷心希望他的人生不要再有太多波瀾起伏了。
算了,不過既然都已經這樣了,他又能怎么辦呢?又不能再死一次……
誰知道這重生的機會是不是僅限一次,萬一佛陀不肯再讓他重生了怎么辦。
哎,算了,一輩子很短的,忍一忍就過去了。
只是現在這樣,他總是疑心自己重來一世的完美人生,似乎是從原本的那個自己身上偷來的。
對方越是腐爛墮落,自己就越是光輝耀眼。
這樣的話,重來一次又有什么意思,看著另外的那個自己再次一步步進入泥潭,重蹈覆轍嗎?
身邊的人來來去去,男女老少,都在對著佛陀神像拜來拜去,口中念念,都有所求。
求呀求。
求富貴,求平安,求學業,求吉祥如意,求一生幸福快樂。
拜呀拜。
拜香,拜神,拜佛,拜自己。
他看著人們都拜,于是也雙手合十拜了拜,但是卻不知道應該向著佛陀去求些什么。
腦子里面亂哄哄的,又回想起那天看見的格里沙的那張退學申請書。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是上一輩子,屬于格里沙的人生里開始墮落的第一步。
從這天開始,他完全放棄了自己的學業,放棄了離開的機會,主動地蜷縮進到了那幢陰沉昏暗的別墅里面,成為了白盛忻身后的一個幽靈。
他在那里為白盛忻畫了很多,很多的畫,成為了他往上爬的最好的墊腳石。
白盛忻的笑里面藏著刀,他的愛昂貴到支付不起代價。
但是當時的格里沙卻并不知道,少年的他沉浸在屬于第一次品嘗到的甜蜜愛情里。
從小到大,屬于格里沙自己的東西向來很少。
父親不愛他,母親將他視為一個可以用來聯絡婚姻的工具,可以隨意打扮的玩偶。
沒有辦法,他就是很慘啊,從來都沒有被愛過,所以一旦別人稍微裝出一點愛的假模假樣來,他馬上就將全部的自己都獻上去。
……甚至一點都沒有給自己留下來。
這個時候的格里沙是第一次吃到糖的孩子,死死地抓住,不肯放開手。
但是白盛忻給他的愛卻不是糖果,而是毒藥。
秦追煩躁地罵了一句,重重地抓了一把頭發。
如果他現在是十七歲的格里沙的話,他當然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
但是他現在不是。
煩,他到底在想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原本不還是很灑脫的嗎?
說到底,自己現在已經不是曾經的那個自己了,那么對方如今是死是活,到底和自己又有什么關系?
他愛上白盛忻要追著給他當狗,也是他活該。
秦追咬緊了牙關。
死得好,快似,好似。
但是,但是……
腦子亂得像是要炸開來,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秦追似乎又成了剛剛重生回來時候的樣子,一條骯臟的,無家可歸,也無事可做的流浪狗。
晃晃悠悠地從主殿里面走出來,秦追恍惚地跟著人群走,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做什么。
頂著一頭白毛在四周拜香禮佛的人群里面格格不入,人又長得好看,時不時就有人偷偷看他,也有拍照的。
秦追也全然不在意。
釋迦摩尼佛、阿難尊者、迦葉尊者……
【一生補處寄諸天,普現菩薩身,當年鹿野苑中,曾助迦文傳密意。】
【三界輪回仍故我,誓修唯識定,他日龍華會上,愿隨無著覲慈顏。】
彌勒菩薩、韋陀菩薩、四大天王……
【如露如電如夢幻泡影應如是觀,無我無人無眾生壽者皆無為法】
珈藍菩薩,觀世音,地藏菩薩……
【七寶莊嚴成佛剎,八功德水濟眾生。】
【掌上明珠光攝大干世界,手中金錫振開地獄之門】
他看啊看。
想要從這些密語箴言中看出一點什么來,好教他脫離現在的艱難處境。
但是最后卻只是看得自己頭暈眼花,最后放棄了,排隊去吃了一碗寺廟里的特色素面,另外加了一份素雞。
評價為這家寺廟的面味道很不錯,起碼比泡面好吃多了,很勁道。
走出齋閣來的時候,陽光亮堂堂地刺眼,他被晃得眼暈,沒反應過來,就被一人拉住了手。
“這位施主,我觀你業障纏身,恐福報不能現身。愿消三障諸煩惱,愿得智慧真明了。”
沒見得那人樣子,先被這話嚇了一跳。
瞇起眼睛一看,是一個很年輕的紅衣喇嘛,臉蛋白白凈凈挺俊俏,彎眉長眼,臉上帶笑。
“你別和我來這套啊,我不買東西,也不算命的。”
秦追警惕地說道。
“還要請這位師父你不要動不動就動手動腳,授受不親!”
“別嘛帥哥。”
那紅衣喇嘛笑著從僧衣的布口袋里面摸了摸,掏出一塊最新的iPhone手機來。
“可以合個照嗎?我不是真和尚,是周圍的大學生,來這里是拍短視頻的,我感覺你今天這一身很帥兄弟,和我很搭。”
“這不來一張不久可惜了!”
秦追很是反應了一會,還沒來得及拒絕就被人拉過去,手機自-拍模式移開,閃光燈就打下來了。
主要是他上一輩子是陰暗的自閉死宅家里蹲,這一輩子雖然好一點了,但是卻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自來熟的人。
說實話有點嚇人,還是希望這樣的人類早點滅絕的好。
“嘖,不錯不錯。”
那人翻著照片,點了點頭,似乎很是滿意的樣子。
“后期再給你的頭上P個惡魔角,這一套看來不就是小和尚舍身鎮邪靈。”
秦追品位了一會,才從他的話里面品出來自己就是那個邪靈,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
這位假和尚搖頭晃腦。
“從地獄里面爬出來的惡鬼,來找上輩子的仇人復仇來了,您瞧!多時髦的人設啊。”
聽到這里,秦追終于忍不住笑了。
“我可不要做惡鬼,我剛發誓這輩子要做個徹頭徹尾的大好人。”
“為了感謝你讓我拍照,我請你喝咖啡兄弟,走吧!寺廟咖啡,喝沒喝過?”
假和尚讓秦追喊他石榴。
他倒也沒騙秦追,真的是搞自媒體拍短視頻的小網紅,又轉過頭來抱怨現在短視頻賽道也是卷得飛起,不搞一點時髦的設定光是靠臉完全吸不到粉絲……
“我只是為了謀生才這樣做的,不是故意要騙人,希望佛祖寬宏大量,不要怪罪我。”
石榴雙手合十,手掌中間夾著一杯咖啡,看起來怪模怪樣的。
“沒事,佛祖應該挺好說話的。”
秦追安慰他。
畢竟他這樣的爛人都能重生呢,石榴這點小事屬實算不上什么。
他們天南海北地聊了一會,石榴就看他臉色不對。
“兄弟,你有什么心事是不是?不然怎么一個人來這里?”
秦追嘆氣。
“說來話長。”
石榴:“為情所困?”
秦追搖頭。
石榴:“事業不順?”
秦追搖頭。
石榴:“考試掛科?”
秦追還是搖頭。
他努力想要用一句話來表明自己現在所處的境地,思考了好一會才開口。
“我有一個朋友。他,怎么說,他是個戀愛腦,愛上了一個垃圾。
“但是現在我又不知道站在什么立場勸他,因為他現在不覺得他喜歡的那個人是垃圾,還沾沾自喜以為撿到了寶。但是只有我知道,他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會很慘。”
思考了一下,他又繼續說。
“但是其實他自己本身也是個垃圾,我現在正在糾結到底要不要管他,畢竟他們兩個垃圾在一塊似乎也挺好。”
“就是說,最好都離我遠點,不要把屎沾到我身上來。”
石榴聽著聽著,面色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般遇到這種情況,還是尊重祝福比較好。
“就像是魯迅曾經說過,悲喜自渡,他人難悟;萬般皆苦,唯有自救。”
秦追猛然一驚。
他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那句話的最后兩個字在他腦子里面回蕩。一時之間有些戰栗,心悸又上來,全身暈乎乎地發冷。
石榴見他似乎有些不信,還來和他解釋。
“這真的是魯迅說的啊!”
“不好意思,我,我突然想起來有點事。”
秦追急匆匆地轉身便要走,石榴不明所以,追上來和他加了個微信才放人。
出寺廟的時候,天氣陰沉沉地像是要下雨,霧氣慢慢地蒙了上來,寺廟的七層塔頂閃著晶瑩的光,香火氣也變得濕沉黏膩了起來。
秦追在手機軟件上打了個車,位置就定在格里沙所在的別墅區,他曾經無比熟悉的那個地址。
在等車的時候小雨就落了下來,綿軟糾纏的雨水,一點一點的落下。
正是靈都的梅雨季,雨水不涼,風吹過被潤濕的皮膚。秦追擋了擋眼睛,心悸又重了,心跳快得像是要從胸腔里面跳出來。
他頂著一頭濕漉漉的白發上了車,車擠在車流里面,下雨天堵車,喇叭亂鳴,吵哄哄地走過斑駁的紅綠燈,走過熟悉又陌生的街區,街道上面的店鋪有的是秦追曾經熟悉過或者已經遺忘的名字。
出租車司機來和他搭話,他也沒有聽到。
他成了一個聾子。
只是過去的,現在的,未來的片段一點點地在他的眼前閃現。
悲喜自渡,他人難悟;萬般皆苦,唯有自救。
自救啊,自救。
那人的確很爛,性格也很差勁敏感,陰暗又社交障礙。他沒有愛他的家人,甚至也沒有任何朋友。他就是垃圾堆里面的一塊不可回收廢物,活著死了似乎對全世界都無關緊要。
腐爛墮落,都隨他。
根本沒人在意他,也沒人想要舍身為菩薩來渡他。
……
秦追的頭靠在冷冰冰的玻璃窗上面,眼眶一熱,一時之間竟驟然落下幾滴淚來。
沒錯,他幾乎是憤懣地怨恨過去的那個他,那個懦弱卑微的、將一切依賴給別人的自己。
但那個時候的格里沙孤身站在霧里,早已無路可走。
——除了自己,誰還肯救他?
秦簡沒有展現出絲毫慌亂,只是平靜地問:“你不走嗎?善彥與我說過,你家是個爛攤子。”
郎善賢苦笑起來:“我走不了,我妻子是郎世才安排的人,她懷孕了,我母親也在那,老三也快娶親了,我們兩個都被困著,除非拋妻棄母,否則如何走得成?”
秦簡淡淡回道:“我知道了。”
郎追一直沒有出聲,只是握住母親的手,郎善賢走之前想往他手里塞存票:“我在渣打銀行存了1000兩,給孩子縫肚兜里頭,別讓人瞧見。”
郎家宅院,郎世才臥房的床底,郎善賢拼了命咬斷繩索爬出床底,將郎善佑和郎追拖了出來,為他們解繩子。
郎善佑連滾帶爬到郎世才的尸身旁,手往老東西的鼻翼下一探,緩緩回頭:“哥,真沒氣了。”
郎善賢抱著郎追,為這一身狼狽的孩子解繩子、取出塞他口中的白布,安撫著:“寅寅,別看那邊,沒事了沒事了。”
郎追吐出白巾,俯身劇烈地咳嗽起來。
自秦簡騎馬離開那日,郎追被秦筑劫入京城,一直被捆縛四肢,不得自由。
直到今日,秦筑殺了郎世才,又把郎善賢和郎善佑塞到床底與他作伴。
郎追回想起屋中秦筑和母親的對話,一時不知是悲是喜。
秦筑殺了鄭掌柜、三蹦、三喜,可母親還活著。
第 39 章 狠人
十月,有一艘船自津城港口起航,一路南下。
郎家突逢大變,有一強人闖入鈕祜祿的族地,殺死了包括郎世才在內的六名族內中流砥柱。
無人知道是秦簡動手干掉了五個,因為露面的兇手只有黑皮青年,所有人都以為不僅郎世才,其他五個老頭也是黑皮殺的。
至于秦簡曾經闖入郎世才的臥室,和那黑皮用閩語交流這件事,被郎善賢和郎善佑默契地隱瞞下來。
大嫂清清白白,自大哥被抓入宮里,她就去東北投靠老親去了,和殺人有什么關系?
因事務繁忙,郎善賢先將侄子交給郎善佑照顧。
他拉著小弟叮囑許久:“老三,大哥現在不太好,所以你不能讓別人知道寅寅在咱們家,省得其他人生出壞心思來,你且和寅寅一道吃一道住,入口的東西要謹慎,院子里的人要嚴管,別讓人闖進來傷到他。”
秦追是萬萬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來的。
第一時間聽到的時候甚至愣了兩秒。
接著他抬頭,看見了格里沙溫柔黑沉的眼神,里面有些許憐憫,但是更多的卻還是溫情。
……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就連母親都沒有。
嗓子突然之間有些發癢,就像是卡住了什么東西。
“我,我去趟洗手間。”
秦追匆匆站起身來,差點將面前的咖啡杯打翻。
——這次輪到他說話結巴了。
在洗手間里面呆了兩分鐘,等到他再推門出去的時候,他的情緒就已經控制好了。臉上再次顯出那種憊懶又帶著點冷淡不在乎的樣子來,只是有些刻意得過分了。
“行啊,怎么不行?能夠白嫖住的地方我為什么不去。”
秦追坐在椅子上,踢著桌角讓椅子轉來轉去,心里尋思原本望欽高中那邊的房子還是要找個空去退掉。
“不過我也不能就這樣就輕易跟你回去,哥也不是那么隨便的人。”
“——我們要先談好條件的。”
秦追也沒想回去他那邊的狗窩收拾東西。
他本來也沒有多少東西好收拾,全部家當也就是幾件衣服,甚至因為他和格里沙的身材差不多,完全可以借他的衣服穿。
回到小別墅里面的路上,秦追就一直在尋思這條件要怎么談。
能夠讓格里沙主動和白盛忻斷了聯系最好,但是這關系估計也還是沒有那么好斷,畢竟當年的自己是什么倔的狗脾氣自己比誰都清楚。
還是要慢慢來,要不然就還是先勸人回去乖乖上學?
這樣一想心里面就有了底。
回到自己的地盤,兩人就明顯都放松了許多,先在沙發上面攤了一會。格里沙又從書房里面翻出他的厚厚筆記本來,顯然很認真地要準備一條條記下來。
兩人在書桌前挨著坐下來,一黑一白兩顆腦袋湊到一起。
“第一條,你要負責在家里做飯,不能敷衍我,也不能總是點外賣!”
“好吧,好吧。”
秦追心想小孩兒剛見面的時候多乖多好騙,怎么現在有點不好忽悠了呢?
“第二條,我準備參加今年的美術高考,你要陪我一起去乖乖上學。”
他也趁機提出自己的條件來。
格里沙皺了皺眉。
“上學有什么好的,學校里面都是些我不喜歡的家伙,老師也教不了我什么……”
秦追聽見他這話,倒是想起自己最初到這里來的罪魁禍首——那張退學申請書來。他不由得有點咬牙切齒,心說拿著初中畢業的學歷你這小-逼崽子還很驕傲嗎?
要不是這輩子自己來了你就等著在這里爛死吧你。
“所以是誰讓你退學的?”
他心里面的火又開始蹭蹭往外冒,雖然心里面已經有了猜測,但是卻還是想要聽人再講一遍。
格里沙瞪他。
“你怎么知道我退學了? ……你果然跟蹤我,是個變態!”
秦追冷哼。
“我跟蹤你關你什么事,你就直說是誰慫恿你的就行。不會又是你那個盛忻哥哥吧?”
格里沙有些不自在起來,扭過頭去。
“盛忻哥哥是說,讓我專心畫畫的,因為他一個月之后有一個很重要的畫展。如果我能夠在那個時間點之前畫完的話,就能夠幫上他的大忙。”
“他想要參加畫展管你什么事!你賤不賤啊還幫他畫……甚至學都不上了就是為了幫他畫畫,你這人腦子有病吧!”
秦追最看不得他這樣為了白盛忻這樣低聲下氣的樣子,轉頭就吼他。
“你,你腦子才有病呢!”
格里沙也吼回去。
“我上不上學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好不好!再說了,就算是好好讀了書好好上學又怎么樣!反正也根本沒有人在乎我的學習成績好不好,考上的又是什么學校——那我為什么不能做我自己喜歡的事情!”
說著說著,眼淚又在他的眼眶里面打起轉來,控制不住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最,最起碼,我好好畫畫的話,還能幫上一點盛忻哥哥的忙。在媽媽也走了之后,他是對我最好的人了……”
“我,我不是很在乎世界上其他的人怎么看我,我只想要我在乎的人能夠開心一點。這樣的話,我也算是有一點用處了吧?”
秦追一口氣梗在喉嚨里面不上不下,想說點什么又說不出來。他如今已經不是格里沙,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站在什么角度來勸人。
完蛋。
他在心里面暗想。
我在這小子身邊遲早要短壽,md都是被這不爭氣的狗玩意兒氣得。
“過來!”
他提溜著人的領子將人扯到自己面前來,有點粗暴地在人臉上咬了一口。他咬的急,兩個人高挺的鼻子撞到一起,一時之間都酸得要命。
“我告訴你,你為什么要上學——因為你現在是我暗戀對象,老子不喜歡學歷低的!”
他這話說得又病又瘋,還帶著一點莫名其妙的曖昧,格里沙都睜大眼睛,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愣了兩秒。
“你,你暗戀我又關我什么事!憑什么用這個來道德綁架我。”
“而且你根本才不喜歡我,你嘴里面就沒幾句真話,我信你才有鬼……”
“呵,我不喜歡你?”
“我不喜歡你,我會和你上-床嗎?”
他這話一出來,格里沙的臉就又紅了。
秦追磨了磨犬齒,剛才那口沒咬過癮,還想再來一口。
他陰陽怪氣起來。
“不過我有自知之明,自然不會打擾你和你家盛忻哥哥親親我我,我一個卑微陰暗的第三者又有什么資格呢,你們在那邊可是兩情相悅呢!”
“我,我沒有喜歡。”
格里沙下意識地就想要反駁,但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什么反駁。
“我只是。”
他默默垂下眼來。
只是,自從母親離開后,從來都沒人對他那么好過了。
白盛忻就如同一個完全和他不一樣的,光輝燦爛的萬眾矚目的完美太陽。他這樣生活在陰溝里面的生物,被那上面耀眼的光吸引也是理所應當。
是他貪戀那點他曾經給過的溫暖,所以不想放手罷了。
“那你答應我,寫上!就寫絕對不能再倒貼白盛忻行不行,人家都已經要結婚了你就不要癡心妄想了!”
“你寫啊。”
秦追還在步步緊逼,格里沙就不肯說話了。
他低頭一看,就見小孩兒睫毛濕漉漉,眼淚又掉下來。
……怎么又被他弄哭了?
到底這條還是沒有加上去,于是那規則本上直到最后,就還只是寫著空蕩蕩的第一條。
嘖,同居的第一天就吵架。
關于這件事,秦追后面想了想也有點后悔,知道自己還是逼得急了,明明一次次告訴過自己不能急的。
但是他也沒辦法,他是真的擔心。
一想到曾經那樣天真的,眼神清澈的格里沙最后會在白盛忻手里被摧折扭曲成自己上輩子的樣子,他就覺得快要窒息了。
他絕對不允許,不允許任何一點這樣的可能性發生在他的眼前。
小別墅有四層,最底下一層是地下室,頂秦是玻璃花房。格里沙自己平時睡在二秦的次臥里,是十多年來已經睡慣了的房間。
秦追之前也是睡二秦,不過當然也不能和人睡一間,所以在選臥室房間的時候,就只能選了格里沙隔壁的房間。
格里沙看著他選房間的時候就似乎有話想說,但是不知道怎么還是沒說出口,只是看起來有點不自在。他這個年齡段的時候實在是太別扭了,就連秦追有時候都不知道這破孩子到底在心里尋思些什么。
這間臥室原本算是兒童房,后來被改成了小一點的次臥,地板上鋪了柔軟的長毛白色地毯,赤腳踩上去的時候可以軟軟得陷下去。正是盛夏時節,但因為最近臺風暴雨的原因,就算是沒開空調也并不是很熱,外面的雨打在飄窗外的窗戶上面,叮叮當當作響。
秦追躺在床上最初的時候是沒有睡著的,腦海里面總是浮現出白天格里沙在店里說的那句話,翻來覆去地烙煎餅。
想到午夜的時候想通了。
他覺得這世界上,大概還是有些緣分在的。既然年輕的那個自己都沒有放棄現在的自己,那自己又憑什么放棄?
先試試?
好,那就試試吧!
也許是想通了,心情也放松了下來,秦追難得一覺睡到了天色大亮。
一夜無夢,醒來的時候腦子還有些懵,大雨已經轉小了,滴滴答答地潮濕著空氣,玻璃上面投下幾片竹葉稀疏的影子,能夠從溪畔的位置傳來幾聲婉轉清脆的鳥鳴聲。
這場纏綿不休的雨,似乎終于要停了。
他悄無聲息地坐電梯上了三秦。
三秦原本是修建的玻璃花房,后來母親走了,花都死了。
這里就成了格里沙的臨時畫室,主要是通風很方便,景色也好。清晨和傍晚的時候來這里畫一會,就很舒服。
沒有任何一間畫室是干凈整潔一塵不染充滿香氣的……除非他是在作秀,或者拍短視頻。
幾塊亂七八糟的畫架被堆放在角落里,顏料幾乎被弄得到處都是,地面是有些暗淡的灰色,并且深淺也不一樣。筆刷被隨意插在傾倒的罐子里,到處都彌漫著淡淡的松節油和丙烯的味道。
空掉的顏料已經在地上堆了一小堆,很顯然阿姨有一段時間沒有打掃過這里了,這說明那個年輕的自己最近有在畫畫。
他有個怪癖,是在畫作還沒有完成的時候不喜歡被人進入他的畫室……除非實在是亂得不成樣子。
嘖,狗脾氣。
繼續往前走去,最中間的高腳凳前面擺放著一塊架好的畫板,畫布已經被繃緊了,很顯然這是一副格里沙沒有畫完的半成品。
是夏日的溪流。
一整片明亮的草綠色在畫面上面潺潺流淌,天空是更為明亮的透明藍,筆觸細膩柔軟,似乎能夠從點點綠色的融合變化上看出陽光灼灼閃爍的色澤。
格里沙的心情突然就變得很好,他坐到了三角凳上,挑挑揀揀地從罐子里面找出一只合手的筆刷。
重新拿起畫筆的感覺出乎他想象的好。
在重生之后,他已經有兩個月的時間沒有用正經的畫筆和顏料作過畫了。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在用各種奇怪的顏料亂畫,包括血、墨水、撒掉的啤酒,還有過期牛奶。
有用不完的白顏料的日子真好。
……有錢的日子真好。
當第一次調好顏料落筆的時候,他甚至不由得發出了一聲喟嘆。
秦追抬起自己那只完美無缺的左手來,甚至是有些自戀地欣賞著它握緊畫筆又松開的樣子。這樣子暢快又舒適的體驗,已經多少年都沒有過了……
自從上一輩子左手在車禍中被廢掉之后,他就再也沒有辦法畫出自己曾經的那種柔軟細膩的筆觸。每一次畫畫的落筆對他來說就像是再一次用刀子劃開他的手腕血管,是同時對他身體和心靈的雙重凌遲。
一想到他再也不能畫出那么好的畫了,那種痛苦就像是酒精一樣麻木地將他的大腦一點點凍結。
他不得不承認上輩子的死,對于他來說也算是一種解脫。
然而如今不是了。
他有了一只完美的,可以用來畫畫的手。
秦追完全將自己的靈魂沉浸入了其中,一點點地用顏料將之前的那副半成品修改完善成為他滿意的樣子……
因為畫得實在是太過于沉迷,甚至就連畫室外多了一個不速之客都沒有注意。
格里沙站在溫室的玻璃窗外停住腳步,呆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作為太醫,他要候在側殿,隨時準備進去侍奉太后,但太醫其實也沒用了。
郎善彥坐在門檻上,看著紫禁城日落西山,那古老的金色瓦礫在紅霞的照映下,披上沉沉暮色,如同這大清、太后還有郎善彥的生命。
就這么坐了不知道多久,漆黑長夜過去,紅日從東方升起。
郎善彥聽到動靜,原來是太后派人從紫禁城外的錦王府抱來一個小阿哥,將之立為了嗣皇帝。
又過了一陣,李太監帶人過來,將一碗藥遞給他:“郎太醫,喝吧。”
郎善彥接過藥,聞著刺鼻的氣味,低低一笑,說:“就快完了。”
陳腐的老太陽要死了。
莫名的,郎善彥這個一生醉心醫學、無甚政治才能的青年,察覺到了自己出生成長的這個國家將會經歷諸多動蕩,但他心里堅信,自己堅強而聰慧的妻兒一定能挺過亂世,等到新太陽的升起。
等到了那一天,簡姐,寅寅,你們一定要來我的墓前告訴我,那輪新生太陽的光芒,是多么溫暖明亮。
第 40 章 緣由
新帝登基是大喜事,但太后與老爺子山崩則是國喪。
一時之間,民間嫁娶都要偷摸摸的,新娘坐的紅轎子上頭的布都要換成藍色,迎親隊伍也不敢敲鑼打鼓,大家都悄悄的,這就叫偷婚。
戲園子也暫時關了,別說唱京戲昆曲的,連天橋賣藝的都沒了生意,吃開口飯的都進入了困窘時期。
郎家和安家披麻戴孝,互相斗得不可開交,雖然他們醫術和手腕最厲害的家主安道能被郎善彥死前一波帶走,但郎善賢貌似還是斗不過,這可以理解,因為覬覦濟德堂的不光是安平堂,還有安平堂背后的權貴,甚至連郎世才攀附的錦王府,如今也沒有對他們伸手援助。
錦王府可是借著太后死前的懿旨,才將自己的大阿哥送去做了嗣皇帝,如果他們去幫郎家,那宗室豈不是要指著他們的脊梁骨罵“郎家沒能治好太后,你還護著他們,當真不知感恩,不配龍椅。”
綜合各方面考量,已經拿到了皇位,忙于接手各種新勢力的錦王府自然而然地拋棄了郎家。
秦追算是插班生,格里沙則是有好段時間沒來望欽高中了,只是學校里面的同學還不知道他退學又回來的事兒。
班主任讓他上去自我介紹的時候,秦追只揚了揚眉,懶洋洋地上講臺說了個自己的名字就下來了,雙手插兜,十分高冷。
他也聽見課堂里面有人竊竊私語,很多人的視線都落在他那頭顏色怪異的短短白發上面。特別是很多女生,好幾個臉紅紅地看著他。
看著壞壞的又怎么樣,主要是真的長得很帥啊!
秦追徑直走到了最后一排,曾經自己的座位。
他家小孩兒此時正緊張地舉著書,看都不敢看他,努力裝成一副他們不認識的樣子。
看得出來是很自閉了。
“哥們兒,換個座?”
他沖著原本坐在格里沙旁邊的男生努努嘴,話音未落對面就直接點頭哈腰地讓出了位置。
秦追咧了咧嘴,一屁-股坐下來。怎么說,上輩子沒做過校霸,原來當校霸這么爽的嗎?湊到人身邊看了一眼,嗤嗤小聲笑了起來。
“喂,你書都拿反了!”
格里沙的臉爆紅,趕緊把書翻過來,一會之后才發現不對,又把書正回來,低聲訓斥回去。
“別說話了,你能不能好好上課!”
秦追轉了轉筆。
“好嘛好嘛。”
小狗崽子膽子小,也只有在家里的時候才敢和他吵架,一旦附近的陌生人超過了三個,就會馬上進入陰暗爬行的自閉狀態,一言不發地當個美麗啞巴。
望欽高中老師的水平不低,課講得也很不錯,本來秦追還在擔心格里沙的文化課問題。
結果聽完這堂課,秦追悲哀地發現自己還是多擔心一下自己吧,格里沙最多也就是幾個月犯懶沒有碰過課本,他更慘,算上上輩子已經十年了……
這課聽起來完全就像是聽天書。
太恐怖了,他的知識儲蓄量在高三這一年達到了人生巔峰,而后后面的每一年都在下降,如今已經是第十年了,即將到達最低點觸底,還沒有反彈的傾向。
數學題更是看不懂,要從基礎公式開始重新復習。他抱著不恥下問的態度,在課間的時候悄悄寫了抄著題的紙條推給身邊的人。
【寶貝,這題怎么做啊?】
格里沙正在低頭做一道英語理解,題干已經看完了題目還沒寫完,又看他這樣賤兮兮的語氣,就不是很想理他。
秦追沒事干,又實在是不想背公式,將臉貼在桌子上面,吧嗒吧嗒摁著圓珠筆玩。
完蛋,題全都不會做,已經感覺自己已經要考不上啦!
小孩兒還在低頭認真地在答題卡上寫著字,他年輕那會兒習慣多好,是那種一件事情要不然就不開始,如果開始了就一定要好好做完的人。雖然來上學之前萬分不樂意,但是現在卻還是乖乖地把堆了兩個月的卷子全都認真寫完。
從這個角度,秦追剛好能夠看到小孩兒干凈漂亮的下顎線,長長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陰影,很認真,也很吸引人。他的臉已經脫離少年的青澀,轉而變成一種純然的漂亮精致,只是他頭發是半長發,在臉頰旁邊軟乎乎地垂落下來,看起來就還是帶著點奶。
多好看!
秦追不由得回憶起當年青春歲月來。
其實自己當時上學的時候,也是有很多女生來給自己遞情書的,甚至男生也有不少。沒辦法,誰讓自己這么帥!就算沒怎么來幾次學校,但是每次來書桌里面都是塞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情書。
害,早知道他就應該早戀一下的,不然后面也不會被白盛忻這樣的壞男人騙。
過一會,格里沙還是不理他。
他覺得無聊,又悄悄戳對方的手臂,又推過一張紙條去。
【求求你啦】
后面還跟著一個小哭臉。
小孩這才合上了英文卷子,斜他一眼,將紙條接過去。
“笨死了你,連這都不會。”
秦追癟嘴。
他隱約覺得小孩兒可能早就看著他不爽想懟上這么一句了,這下子可算是被他找到機會了。
好容易熬到上午的課上完,秦追趁著午休去教材處領了新課本回來,腦子里面還在轉悠著剛剛的那道數學題。
回來的路上的時候遇見了兩個女生過來搭話,耽誤了點時間,似乎是說關心一下新同學,有什么問題就可以找她們之類的。
秦追嗯嗯啊啊地敷衍了,心說看起來自己這輩子的這張臉也不錯嘛,不比上輩子差到哪里去。
可回來后將書丟到桌子上,他卻沒看見旁邊的格里沙。
“喂,他去哪兒了?”
他問旁邊的男生,對方的臉色白了白,有點緊張似的指了指廁所的方向。
秦追一看他的臉色不對,心就一下子沉了下來。
媽的。
三步并作兩步地向著秦層最角落的廁所跑去,跑到中間秦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臉就已經徹底冷了下來。
他上輩子的記憶里面,自己曾經在這所高中的確是發生過有幾段不好的事情,但是也不至于就這么巧——
但他忘記了,他的運氣向來都不是很好,就像是之前上輩子許多已經發生的事情一樣……
命運之神從不曾對他垂憐。
剛走到廁所門口還沒進去,就聽見了一陣高中男生嘈雜的哄笑聲,透過門縫能看見幾個高大人影在里面影影綽綽地閃動著。
“呦,讓我看看這是誰呀,小結巴也敢回來上學了?”一道粗重的男聲說道。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秦追的心情在此時已經掉到了冰點。
格里沙蜷縮在角落里發著抖,鞋子已經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只能赤著腳踩在瓷磚地面上,青筋在白皙的腳背上清晰可見。緊接著一桶水被直接從頭到腳澆到了他的身上,就算此時是盛夏,但是那寒意卻還是直接傳到了骨子里。
圍繞著他的那些人哄堂大笑,有人將從垃圾桶里面翻出來的廉價塑料花向著他的身上丟。一只臟兮兮的假花剛好落在了他的頭發里,更顯出他蒼白漂亮的臉,幽幽地浸在水里。
“有沒有點逼數,2班的班花你都敢勾引,你難道不知道那是我們老大的女人嗎?”
“就是就是,上個月有人看見班花給你遞情書了!”
“真不要臉啊,居然敢和我們老大搶女人!”
“你是不是就只能用那張臉來勾引人了?小廢物,那么垃圾的成績如果我是你早就退學了!”
格里沙聽了他們七嘴八舌的話,總算才是弄明白了為什么,舉起一只手來擋在自己的臉前,低聲辯解。
“那是她喜歡我的,又和我有什么關系?”
“而且我也根本都沒有答應她什么。”
就算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的聲音仍然努力保持清淡冷靜。
“你放屁!”
為首的那個老大自己先氣壞了,粗聲粗氣地訓起人來。
“如果不是你總是在她的面前裝出一副裝逼的樣子來,之前她東西掉了還去獻勤幫她把東西撿起來,她會喜歡上你嗎?”
格里沙張了張嘴,想說自己甚至都不記得那個女生到底長什么樣子。
也許是后座的那個女生吧,但是之前幫她也只是因為順手,并沒有那些人說的意思。
但是很快他也就想明白了,因為對方根本就不想要他去解釋什么,他們只是想要找一個霸凌的理由,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是一樣。
因為他已經成了他們的獵物。
更多的水倒到了他身上,有人特意掰開他的頭,將水倒到他耳朵里面,格里沙掙扎了一下,但是耳朵里面卻還是被灌進了很多水。
很痛。
很快他的耳邊也開始嗡嗡作響,是很難受的灼熱的感覺,他閉上了眼,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在一片嘈雜聲中,他還聽見有人不懷好意地說:“你是男的還是女的啊,長得這么漂亮?下面真的有把嗎?”
“脫了他的褲子看一看就知道了。”
圍著他的那些人還在笑,格里沙抱住了膝蓋,身子發起抖來。
并不僅僅因為冷,而是因為……害怕。
除了發抖,他還能做什么呢?
因為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人可以去求助。
格里沙成績很差,但是那個霸凌者卻是名副其實的優等生,老師自然是不會相信自己。
求助父母也是沒用的,母親早就聯系不上,父親知道了恐怕會更加厭惡他……他向來都討厭他這樣娘娘腔的軟弱的樣子。
他想一想就知道父親會說些什么:為什么他們霸凌的人不是別人而是你呢?仔細想一想你就沒有任何問題嗎?為什么你不能成為那個霸凌別人的人,打不過就加入懂不懂,這樣的小事都處理不了,以后還怎么繼承家業?果然還是個拿不出手的東西!
那么,報警嗎,可是在沒有明確證據的情況下又怎么會有人信他?就算是報警,恐怕也會被學校將事情壓下來吧?
他的運氣向來都很差,命運之神也不曾對他垂憐。
頭發濕漉漉地貼在后頸上,格里沙低頭咳嗽著,在炎熱夏日里面感到了死的窒息感。
他正在一點點地向著下面無底深淵沉去。
——無人信他,無人救他。
“喂,堵著廁所門這兒做什么呢?還讓不讓上廁所了!”
廁所的門被人一腳踹開了,那力氣極大,甚至就連門框都狠狠得震了一下。
原本負責堵門的兩個人哎呦喊了一聲,倒到了地上。
白發男生站在光里,冷淡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欺負同學可是不對哦,小朋友們。”
為首的那個男生高高瘦瘦,長著一張陰郁的馬臉,此時見到有人突然闖入不僅不慌,還冷笑著看著來人。
“呦,這還來了個英雄救美的?”
秦追臉上皮笑肉不笑,往前快走幾步,擋在地上的格里沙面前。
“沒辦法,自家養的小狗崽子被外人欺負了,能不生氣么?”
柳如瓏一驚,金子來失聲:“她的武功這么高?”
金子來是十來歲習武,這已經算晚的了,加上他資質不高,因而成就有限,但柳如瓏是黃友鳳最疼愛的小徒弟,他習武刻苦,資質也不差,如今成績也算得上不錯。
但如果要把武功練到秦簡那個地步,則必須是自幼修行且本身根骨頂尖才成,而把秦簡那樣的高手都壓著打的秦筑,就必然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
郎追心中無奈,想要指望兩個不識路的戰五渣幫他去南洋尋親?別開玩笑了。
夜已深,郎追白天在郎善彥墳前哭了許久,也沒力氣計較這對師兄弟發善心把秦筑招來的事,端起水杯送客:“二位,我該休息了,你們可以去旁邊的廂房住一晚,明天大家就各歸各路吧。”
柳如瓏看著郎追,見瘦瘦小小的孩子一身孝,眼睛在燭光中沉靜無波,心里莫名難受。
他往門口走了幾步,回身道:“寅哥兒,我們師兄弟的武藝不行,但是有一個人,許是能和秦筑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