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樓下,外婆要搟面條給她們吃,幾人擔心把老太太累壞了,不肯,外婆非要,說她們難得來一趟。
“嘗嘗我的手藝,一般人可沒這機會!
孟新竹主動提出幫忙,說學會了回去做給暴暴她奶奶吃。
外婆說行,看一圈,點了程意,讓她去隔壁院子再找塊面板過來。接著回頭跟竹子閑聊,“聽你那意思,這世上也是沒什么親人了,跟我家滿滿一樣!
竹子吩咐周醒把面粉袋子抱院里,“我不知道滿滿什么情況,我十幾歲雙親就車禍走了,我后來住在周家,一直是暴暴奶奶照顧我!
昨晚小院那場游戲,外婆旁邊默默聽她們說話,這么多年跟別的老太太村口侃別人家閑篇練出來的,零零碎碎,東拼西湊攢出個完整故事。
“然后你就跟你那前女友,也就是暴暴她堂姐好了是吧?”
手背掩唇,孟新竹直笑,“您老人家還挺敏銳的。”
她不否認周凌一家曾經對她的好,“我跟她的關系,我努力過,但最后實在是走不下去了。而且感情的事,光靠一個人努力是不夠的!
周醒抱了面粉,孟新竹又讓她去摘蔥,她不走,假裝在那忙,把面粉袋子從左挪到右,又從上挪到下,瞎忙活。
“我跟暴暴現在這樣挺好,她對我好,我也對她好,她很有趣,很可愛,她身上的熱情感染了我,她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優質戀人,我發誓愛她一萬年!
孟新竹坐到面粉袋子對面,看著周醒說。
嘴角快咧到耳根,小牙白晃晃,周醒笑得滿臉不值錢,“那我去摘蔥了!
“好孩子,真勤快,后院堡坎底下有片菜畦,多拔兩根!蓖馄哦。
回頭又跟竹子說話,“以前那個不知道什么樣,這個確實挺有意思的。”
孟新竹笑笑,她不喜歡在背后說人壞話,周凌再怎么樣都跟她沒關系了。
程意在廚房搜了半天,沒找到外婆要的面板,不好意思回去問,正要喊人幫忙,沈新月跟江有盈前后腳下樓。
面板擱在冰箱后面那個小夾角,程意說怪不得半天找不到。
江有盈把板子拿出來,沒讓她接,“我給外婆送過去吧。”
也好,程意落后幾步,滿臉精怪拉著沈新月說話,“昨晚怎么樣,我豎著耳朵聽了半天,沒聽見動靜啊!
“你想要什么動靜?”還豎著耳朵,沈新月送她白眼,“人家傷心著呢,就純聊天,而且我們還沒和好!
“沒和好也不耽誤睡覺吧。”程意胳膊肘捅她,“真睡了個素的?”
“關你屁事!”沈新月一把推開,“瞎打聽什么,好事精。”
被推得趔趄幾步,扶墻站穩,程意撩了把頭發,“要不我幫幫你!
“用不著!
沈新月悶頭走出幾步,轉身,“咋幫?”
程意伸腿踹她,“你還跟我裝!裝得道貌岸然。”
沈新月跟程意其實沒談多久,兩人在一塊還沒半個月就分手了。至于為什么,說出去惹人笑,撞號。
那天是在酒吧,丁苗這個大忙人也難得到場,很晚了不好打車,也不安全,程意就說在附近酒店休息一晚。
都是成年人,話里什么意思懂的都懂,沈新月洗完澡出來,看到那人正趴在床頭試指套,她當時腦子嗡一聲,進房間穿上衣服就走了。
尷尬,渾身只有尷尬,沈新月當著人面直接打開門走出去,搭上車才想起來給人發短信,簡單說明情況。
程意好脾氣,沒怪她,還表示理解,事后不知是為挽尊還是內心真實感受,說我對你其實感覺也一般。
在車上,沈新月給丁苗打電話,說怪不得心里那么別扭,跟她之間總有層隔閡,親近不來。
丁苗很意外,“這半個月就沒人提過?”
沈新月戀愛經驗不算豐富,當時也是程意先搭訕,她就順勢跟著往下走。
出于禮貌,她沒問,誰知鬧了個大烏龍。
丁苗說那你也沒必要打車走,來我房間不就行了。
沈新月說算了,車都快開到家,留在那第二天碰面大家面子都不好看。
大胖小子事件后,沈新月傷心了挺長一段時間,跟程意相處,起初是覺得別扭,但沒深究,后來只剩好笑。
誰知后來程意竟主動聯系她,約她出去吃飯,她應下,趁機給人賠禮道歉。
一來二去,兩人發展成朋友,都覺得做朋友比做戀人狀態舒服得多,事業上互幫互助,平時約飯打球。
所以沈新月一直覺得人跟人之間是講究眼緣的,當然不排除日久生情的歡喜冤家組合,但對她個人而言,第一眼感覺尤其重要。
再一次不免想起鄉道上那驚鴻一瞥,沈新月低頭笑,程意挨過來,“看不出來你還挺純情!
“我一直純情!鄙蛐略聸]好氣。
“是,洗完澡出來直接打車跑!背桃馀f事重提。
沈新月挺胸,“我守身如玉,我光榮。”
丁苗在院外不知道跟誰打電話,笑得挺賤的,把她家院門口一小片墻皮都摳沒了。
“你干嘛!”沈新月急忙上前制止,在她手背打了一巴掌。
丁苗吃痛皺眉,跟電話里那人解釋,“我朋友,不是別人!
“你再摳我剁你手!鄙蛐略戮。
“沒亂摳。”丁苗跟人說:“摳墻皮,不是摳別的。”
程意在旁邊笑得顛來倒去。進院之前,她拉著沈新月說話,“一會兒你看我怎么對付她!
沈新月點頭,“不過丑話說在前面,此女心機深沉,手段歹毒,被整別怪我沒提醒!
程意比個“OK”,“姐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model圈里妖魔鬼怪大把的!
周醒一天到晚圍著她家竹子姐轉,竹子跟外婆學搟面,她在旁邊忙活得起勁,又是拿雞蛋,又是撒面,干完了活兒還要人夸夸,“我做得對吧!
“暴暴很棒。”竹子一邊揉面一邊還得抽空哄她。
江有盈送來面板,左右沒什么事兒,在旁圍觀。
沈新月經過,勸她,“你別看了,越看越難受。”
江有盈沒動彈。
周醒閑不住,“姐姐你等下,我給你弄弄頭發,擋眼睛了!
孟新竹把頭歪過去,周醒重新給她扎了頭發,“滑滑,還好香!
“好了吧?”
“好了!
“你肚子餓不餓。”
“餓!
“那你先找點東西吃,墊著。”
“我不,我能忍,我要吃你做的面!
“那我快些!
“沒事你慢慢來。”
江有盈終于明白沈新月為什么會說“難受”了。
她不僅難受,她還有點恨她們。
她們關系好好啊,憑啥我沒有,大家都是人,老天爺為何厚此薄彼。
程意進院,問沈新月她房間在哪兒,想換件衣服。
江有盈回頭,沈新月抬手指了個方向,說哪哪哪,程意摟著她胳膊撒嬌,“你帶我去,人家找不到。”
“我還得喂雞!鄙蛐略伦屗约喝ァ
“好吧!背桃忄洁阶彀,扭著屁股上樓。
江有盈木著張臉不說話,還好外婆給派活兒了,說院里那個水龍頭老滴水,讓她給看看是不是接口松了。
靠墻有個水池,池子里貼滿小小的彩色瓷磚,池子平時洗衣服洗菜,澆花啥的,方便。
江有盈檢查過,“確實老化了,我那邊正好有一個新的,拿過來換上就是!闭f完轉身出去,回家拿工具箱。
門口丁苗還在打電話,不摳墻皮了,改摳青苔,手里捏根小樹枝,把墻角那一溜青苔全刮個干凈。
江有盈盯著她背影嘆了口氣,院里二樓程意跑出來,在那喊“嘟嘟”。
沈新月是真好喊,一喊就應,問“干啥”,上樓去了。
江有盈回小院在一樓拿上工具箱,剛要走,手攀在樓梯扶手,擰眉腦瓜里不知琢磨了些什么,肅著張臉上二樓。
后面小露臺可以直接望進沈新月房間,她把工具箱放地上,順手抓來花架上一把剪刀,臉朝窗戶方向,彎腰假裝修修剪剪。
床上扔了幾件衣服,看不到人,說話聲音也模模糊糊,只依稀分辨出在笑,嘻嘻哈哈,推推搡搡。
江有盈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恰在此時,窗前一道人影晃過。嚇一跳!心臟猛地一縮,江有盈飛快下蹲,躲到花盆后面。
不知是彎腰時候動作太大,還是衣角不當心掛住花枝,一只紅陶花盆從她頭頂順著后背翻滾下來,“砰”地落地,碎了。
“誰?”沈新月聽見動靜,跑去窗口。
跪趴在地,江師傅滿頭的花和土,狼狽不堪,擔心被人發現,連連往后退。
可有句老話怎么說,人倒霉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
撤退途中,她慌慌忙忙的,又碰倒兩個花盆,露臺嘁喳一頓響。
“什么?”程意也跟著湊到窗邊。
花枝縫里瞥見片熟悉的衣角,沈新月沒忍住偷笑一下,說“沒事”,就要把窗戶關上。
“等等!背桃馐謸踔[眼,“對面是民宿二樓的露臺吧?連著你老板房間!
“你看錯了!鄙蛐略逻是挺給人留面子的。
可程意是什么人,瞪大眼睛,“你老板在那監視我們?”
她噗呲樂了,“干嘛,抓奸吶,抓奸不成摔個大跟頭!
“去你的。”沈新月推著她往外走,“不許看了!
程意提議,“我們抓她去!
沈新月停在房間門口,有點心動,繼而想到某人上次翻墻把自己摔得滿身傷,又心疼了。
“你別欺負她!
不用人欺負,江師傅自己把自己欺負得夠慘,滿頭滿身土,腦袋還給花盆砸了下。
第72章
江有盈重回小院是二十分鐘后。
沈新月一直忍耐著沒去看她,不想讓她尷尬。
她換了身衣裳,還洗了頭發,半濕的狀態披散雙肩,手里提著工具箱,一言不發直奔水池。
竹子和外婆的面團蓋著保鮮膜等發,趁著空閑,她們幾個聚到外婆房間看沈新月小時候的照片。
沈新月估計她們是翻到大胖小子了,屋里笑成一團。
丁苗終于掛了電話,門邊招手,“嘟嘟你快來啊,你來看!”
“看你個頭。”沈新月才不要自取其辱。
她挨去水池那,看江有盈把池子旁邊閥門關了,水龍頭拆下來,打算換新。
沈新月倚在水池那看她干活,有好一晌沒出聲,手幾次抬起來,又縮回去。
“我沒事!苯杏故侵鲃诱J了。
沈新月聽著碎了好幾個花盆,“真沒事?”
她低著頭,說“沒事”,扳手圈圈擰,新的水龍頭裝上去,才發現忘纏生料帶,還在滴水。
“怎么?”沈新月也注意到了。
江有盈簡單解釋一番,“我回去拿。”
擦身之際,沈新月拉住她手腕。
別扭得很,受了委屈不肯說,還強撐,沈新月拉她到板凳坐,扒開她頭發看,“我聽見花盆砸了,還砸了好幾下。”
江有盈皺著眉掙,“就一下,后面兩下不是砸頭!
“你承認砸頭了!鄙蛐略旅税胩鞗]摸到傷口,想來也不嚴重,“還說沒事!
她兩手比劃,“就倒下來,碰了一下,順著后背滾到地上才摔碎的!
于是沈新月又去摸她后背,“疼嗎?”
“不疼!彼龘u頭,真不疼。
“那你去吧!鄙蛐略路潘,“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生料帶,不然就替你去了!
“我自己去!苯杏f著就要走。
剛起身,二樓圍欄邊,程意一根柳枝條似軟趴趴搭在那,揮揮手臂,“你們樓下干什么呢,笑得那么大聲,房頂都快給你們掀塌了!
到底是模特,身段好,窄裙裹身,腰是腰腿是腿,胸型自然好看,屁股雖小,也夠翹。
她踩著高跟鞋拎著裙擺慢吞吞下了樓,沈新月面前轉個圈,“怎么樣?”
裙子是沈新月的,單看款式挺素凈,白底碎花,很有彈性的棉質布料,換沈新月穿不至于繃那么緊,程意骨架比她大了一圈,加上姿態妝容什么的,這條裙子給穿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好看。”沈新月真心實意的,“好看是好看,但我沒想到,這裙子能穿得這么騷氣!
她夸她來著,性感嘛。
程意個兒高,裙子只能蓋住大腿一半,她咬唇搔首弄姿,撩撥裙擺,沒骨頭似往沈新月懷里倒,不知又從哪兒翻出盒新的穿戴甲,十根手指尖尖,挑起她下巴,“女人,我美嗎?”
“你肯定美啊,你靠臉吃飯的。”沈新月老實說。
“我身材也好!背桃馍焱。
“是,你身材也好!鄙蛐略屡浜。
江有盈從板凳上站起來,轉身出去了。
程意松手站直,跺跺腳,理理裙擺,小聲,“怎么著?”
沈新月搖頭,“不知道啊,深藏不露。”
程意說不可能,“真會藏就不會給人發現了,我聽響起碼三個花盆!
沈新月點點頭,“確實是三個,但要真全藏起來了也不行,總得留點破綻,給人拿個什么東西撬!
丁苗跑過來問:“你們在說什么?”她一句也聽不懂。
程意摸摸她頭,“乖孩子,上班去吧!
丁苗確實是出來上班的,回房要找她的電腦,說昨天太著急,文書寫錯了,得改。
“這人上班都上魔怔了!鄙蛐略驴炊∶缂焙鸷鹋艹鋈ィ拔乙郧耙膊畈欢噙@樣,不是公司破產實在走投無路,不會回來?勺r間長了就會發現,再也適應不了城市里的快節奏。變懶了,變笨了!
程意屁股歪在池水邊,嘆了口氣,說可不是,“但要完全擺爛也挺難的,我電話也不少,都催著我回去,我關機了,可心里一堆事懸在那,也不能做到完全放松!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聽見門前腳步聲響,程意“哎呀”著又往人身上靠。
沈新月不防她突然傾身,沒站穩,趔趄兩步,手撐水池邊緣。一張烈焰紅唇貼近她耳根,“要不再試試我,嘗一口回頭草,反正你現在也單著,咱倆做對那什么,臨時愛人,先快活兩晚!
話音剛落,門口江師傅去而復返,“麻煩讓讓!
她提著扳手來插隊,硬要往人中間擠,蠻力擠開,“檢查水管。”
沈新月退后幾步。
程意跺腳,“干什么你,沒看見有人!
“看見了。”江有盈拿扳手重新旋開水龍頭,“那么大一坨!
心中警鈴大作,沈新月疾疾退后,程意毫無所覺,還跟人往前湊,“看見了你硬往我身上撞,干嘛,喜歡我呀?還有你怎么能用‘坨’來形容我呢,聽起來圓滾滾軟趴趴像個面團,我是‘條’,細長條,一根也行啊!
江有盈手腕快速擰了一圈,水龍頭“哐當”掉進池子里。
激流噴涌,管子里的水拳頭一樣打出來,程意躲閃不急,被澆得滿頭滿身。
她一頓吱哇亂叫,鞋跟在青石板踢踏亂響,連連后撤。
擔心面團被打濕,沈新月迅速接替了程意的位置,用身體遮擋。
水流在青石磚上匯成小溪,江有盈迅速關閉了水閘,指尖動作快速靈巧,她睫毛撲扇,詭計得逞,滿懷歡欣。
半個小時前才洗過澡,現在又弄得滿身濕,江師傅傷敵八百,自損一千,還偷樂。
“咋回事!鄙蛐略旅税涯樕系乃,叉腰問。
“忘了關閘!苯杏杆僭诠芸诶p了圈膠帶,水龍頭重新擰上。
不到半分鐘,完事。
“好啦!
好啦,啦,啦啦啦——
外婆從房間里拿了條毛巾出來,遞給程意,“擦擦!
周醒探頭,“怎么了?”
孟新竹跑去面板邊,“還好還好!彼拿鎴F沒遭殃。
江有盈提上工具箱轉身出門,沈新月跟在后頭,撩了把濕淋淋的額發,“我里面內衣都濕了!
在一樓放了工具箱,洗手,兩人前后腳上樓,又前后腳進了房間。
沈新月換了室內拖鞋,直接去柜子里找衣服。
她其實挺喜歡江有盈穿衣風格的,要說衣架子,程意當然,但江有盈也不差,沈新月覺得自己也不差。
同一件衣服穿不同人身上,不同感覺。
沈新月早看上江有盈柜子里那種寬松的像太極服一樣的綿椆衣服,她挑了身麻白色的,剛取出來要扔床上,一轉身,撞上柜門,往后推了半步。
江有盈就在身后,靠得很近,濕發貼腮,低垂著眉眼,也許是因為淋濕了,看起來有點難過。
“怎么了!鄙蛐略峦崃讼律碜,把要穿的衣服先放過去。
以為她要走,江有盈急忙捏住她手腕。
站定,沈新月在兩扇柜門之間,柜子里很香,全是她的味道,苦中帶甜,不是平常只能靠近才能聞到的那種絲縷的氣味,很霸道,像一張網,兜頭把人網住。
她唇也淋了水,泛起晶亮,沈新月忽然有點渴。
“你答應我不跟她好的。”她不開心地蹙著眉,有點埋怨,因此音色低啞,“說了五在前,四在后!
是,她是這么說過。
“可那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再說我也沒答應你。”沈新月想看她如何應對。
她果然挫敗,不甘咬唇,抬頭,“那你喜歡她嗎?”
拋出問題,卻并不期待回答,又問:“還是喜歡我更多。”
肯定的句式。
沈新月笑一下,“按照你五四三二一的邏輯排序,你覺得呢!
小小歡欣,她眉峰舒展,“那還是喜歡我更多!
當然,她淋水我都沒管。沈新月默然不語。
她脫掉外面那件襯衫,然后是背心。沈新月腳步微錯,手指扣上柜門,隨即手腕被抓,面前人帶著她的手往下走,隔著長褲,身體完全傾靠過來。
“我很想你,我們分開的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很想你!
沒什么戀愛經驗,不懂撒嬌也不會往人耳朵邊吹氣,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辣耳朵的,江有盈只能把自己內心最真實感受告訴她——她的身體很想念她。想被刺穿,被進出,被她完全占有。
心跳陡然亂了,沈新月氣息變熱,她的唇若即若離,偏不吻來,只是帶著她手自顧自忙。
后背抵著柜門,她柔軟馨香的身體盈得滿懷,趴在那小聲地喊,貼著她蹭。好不講道理。
像一條擺尾的魚,岸上自顧撲騰一陣,如愿入了水,江有盈濕漉漉地抵著她,抬起亮晶晶一雙滿足的眼,不好意思笑笑。
“我今天表現好嗎?”
沈新月頭發亂亂的,衣服亂亂的,心也亂亂的。
“你表現什么了就!
“我在示好!贝巳擞欣碛袚n白的臉頰暈染一抹飛紅,真是太久沒做,這次到得很快。
她意猶未盡舔唇,追問:“表現好嗎?”
“不好。”沈新月誠實回答。
“那你罰我!彼θ萁器,靠在人肩頭平復,細長手指在鎖骨那一圈圈打轉,“我不如人家聰明,又不如人家漂亮,鄉下大姐一個,實在沒轍了!
沈新月惱她任性,是真任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認定的事十牛頭都拉不回來。
可也因此見識到她急了眼沒羞沒臊的另一面,底線一退再退,快要守不住了。
“我就是欠收拾!彼^續進攻,“真的特別可惡,壞事做盡,你收拾我!
第73章
鄉下大姐還有兩副面孔。不,是好多副面孔。
沈新月被她手指撩得癢,俯身欲吻,她在人懷里一仰,輕巧躲開。
還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她眼睛亮亮,飽含期待,嘴角微翹,銜著那么點小俏皮。
沈新月何曾見識過。
原來人被逼急了,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不急著去哪,也沒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沈新月自認有很好的耐心,卻還是忍不住計較眼前的得失。她都沒親到。
“這就是你的示好?”
江有盈兩條軟軟的手臂勾著她脖子晃,“你先答應我嘛。”
“想吃白食?”沈新月一眼看穿。
“沒呀——”她偷笑,又嗔,“我一大早餓著肚子,吃什么了!
沈新月騰出只手,按在她剛才牽著她去的那地方,施加壓力,“你想賴賬!
她立即變了模樣,前一秒還滿臉深沉盤算著怎么給人下套,忽就軟倒,像只被人強摟在懷里的小貓,毫無威脅的力道扭身掙扎著,哼唧出一串媚調。
鄉下大姐好手段,沈新月情迷俏寡婦無法自拔,哪怕被人扇巴掌。
不知如何動作,猛一把掀開紗帳就滾到床上去,帳子云般鋪蓋她半身,沈新月居高臨下,隔紗凝望,其下曲線曼妙,風情蕩漾。
她勾勾手指,喚狗一樣,“來。”
沈新月撥開云霧,鬼使神差,脖子上好像套了根繩,被迫一步步靠近。江有盈目光變得柔和且迷離,攬住她,讓她貼近自己的心臟,“你聽一聽我的心跳,她也說需要你,不能沒有你!
沈新月有一雙纖濃的眉,那代表正直和純潔,江有盈愛極,一遍遍撫。她的眉不算稀,只是淡,心思敏銳,顧慮重重。
小時候找人批過命,說她少小離家,六親緣淺,遠離故土才可能有機會施展抱負。
如今看來,那道人倒是沒唬她,測算全都應驗。
失去的,上天入地也拿不回來了,到手的蠻不講理使勁甩開過,老天憐她凄苦,還留有一線機會,供她挽回。
“對不起!苯杏瘮挡磺遄约赫f了多少遍,但還是要說。
經此一事,她明白個道理,心里想什么就說出來,別藏著,誰也不是誰肚子里的蛔蟲。
“我喜歡你,我愛你,我不能離開你,每分每秒都需要你,更不愿看到你跟別人在一起!
說完之后,她捧起對方的臉,“你會不會覺得肉麻!彼约河X得肉麻,她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可是,愛就是需要很多庸俗的表達。
“我不說,你怎么知道我愛你。是你讓我說的,你教我的,我什么都告訴你了,我過去經歷的一切,好的壞的,遇見的所有人。我說完了,你不能不要我。即便是跟我置氣,看在我這么可憐的份上……”
沈新月覺得自己太沒骨氣。
是,她扛不住了。
她就是一條狗,人家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那雙眼如有漩渦,深不可測,回想她們初見,對她一無所知,尚且難以抵擋,只一眼就淪陷。
此時此刻,她種種示好,轟炸表白,鐵打的心也融化。失守,跌落在女人溫軟的懷抱,隨即那唇舌來絞,沈新月理智盡失。
呼吸相融,蜜樣濃稠,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江有盈聽見床頭抽屜開關時發出的砰響,她冰涼的皮膚似有火星濺落,她不知道下一個會落在哪里,每一次都激得她渾身抖。
“你想我嗎?”想跟她說話,江有盈在她低頭整理裝備時抽空問。
沈新月用行動回答。
有多愛,就有多恨,有多想,就有多狠。她想要就給她,做錯事總得受到懲罰,光說對不起有什么用。
掌心接得淋淋一汩,沈新月低頭去看,不由眼眶發紅。靈巧將其翻轉,如愿收獲她一聲低叫,返回溫巢,泉眼本無聲,搗得咕嘰。
吵架那些日子欠的都補上。
煙花在眼前炸開,腰肢抬高,痛苦和歡愉界限微妙,江有盈連連往外推。
沈新月吻得又兇又急,額頭有細汗,捏住她下頜,“不是要道歉嗎?才幾次!
她趴在涼席,渾身汗濕,像條任人宰割的魚,累極,連眼皮都睜不開。
好可憐。沈新月心里軟軟一汪,再次去吻她被咬紅發腫的唇,萬分柔情。
“你愛不愛我啊——”她睜開眼,不知何時,眼眶竟蓄了汪淚。
沈新月驚惶,親吻她顫抖的睫毛,“對不起!币詾槭亲约禾直
眼淚顆顆滾,江有盈握住她手貼在臉頰,“你不愛我,就真的沒人愛我了!
沈新月急忙將她身體扳正,柔撫去她面頰亂發,“怎么會,還有星星,外婆她們呢,別胡說。”
“那你呢?”她用力看她,雙眼剔透無比,“為什么沒有你,你不愛我!
該怎么說,沈新月抿唇。
她更加絕望,身體蜷縮起來,雙手掩面大哭,“你不愛我,睡了我,卻不愛我,只是饞我身子!
什么話!沈新月怎么能接受這種污蔑,她拿開她手,“我愛你,我當然愛你,我睡你,你還不是睡我了。我早跟你說過,我這人特別潔身自好,從來不做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別把我想成那種人!
這位江師傅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我十四歲爸爸就走了,住到別人家,天天受人白眼,十五歲又沒了媽媽,我在監獄,那些人看我年紀小,個個都欺負我,又見我長得好看,想占我便宜,里面不許打架她們就掐我,得不到我,罵我是禍水,還踢翻我的飯!
沈新月震驚,之前還以為她在開玩笑。
“都是女人,她們為什么?”
“女人里面,也分好人和壞人!彼薜猛2幌聛,“……我又不是個物件,我是個人,你根本不知道那里面有多亂,太多你想象不到的事了!
心疼,沈新月趕緊抱住她,涼被包裹她身體,“別怕,都過去了!
“她們都有家人看望,我沒有,從來沒人看望過我!
活雞店的錢多多跟她并不相熟,她有她聯系方式,卻不敢跟她通話。
她眼淚止不住,沈新月擦不完,一時無措,只能先哄著她,順著她。
“那你怎么不聯系她,她肯定會去看你的!
江有盈忽然不說話,呆望前方。
“嗯?”沈新月晃晃她。
許久,江有盈才怔怔道:“她大概以為我跟媽媽已經順利逃跑,去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過上安穩的生活,我不想破壞她心中那份美好幻想!
那的確是一份美好的幻想。
新聞鋪天蓋地,錢多多怎么會看不到。但確實沒什么充分的理由,一定去看望她。
“如果是我,我會去看你的。”沈新月設想,哪怕她只是她的一位同學。
“真的嗎?”她抬起臉,淚汪汪。
沈新月用力點頭,“我初三那年,有個同學因為偷盜被抓,我聽說以后,確實有看望過他!
同學是她的同桌,家境不好,寄宿在親戚家,父母外出打工,寄來的錢卻被親戚克扣。
學校資料費要得勤,每次學委來收錢,他都悶頭不說話,十分窘迫。后來,沈新月聽他說起家里的情況,就大方替他把錢交了。
他收到學委發下來的資料,十分意外,沈新月忘不掉他當時神情。
喜悅,又傷心,慶幸,又難堪。
“他被抓,我帶了些零食去看他,他只是縮在墻角抹淚。后來上高中,不在一個學校,沒聽說過他的消息,直到大學,一次我跟同學聚餐,是他來送的。我當時沒發現,他走了以后才給我發短信,說再沒偷過東西,自食其力!
沈新月捧起她臉,“如果,那時你是我的同桌,我聽說你的消息,一定會找機會看望你的。因為我了解你的為人,我知道你有苦衷!
江有盈相信她說的話,沈新月一直是很好的人。
她緊緊扣住她手,開始幻想,已逝的獄中歲月再翻起,少了份鐵銹味的冷,盡管那只是*一種假設。多少年,她都是靠在那點可憐的幻想過活。
“為什么我們不能早點遇見!毖蹨I又顆顆滾。
沈新月耐心去哄,“現在就是最好的時候!
“可你現在不喜歡我了!
她哭得停不下來,“是我自己作孽,我壞事做盡,活該受罰,沒人愛我,也沒有人去看望我……在這世上孤零零,小時候算命的跟我講,我還不相信!
她手往外推,哭迷眼,什么也看不見,虛空中亂擺。
“你走吧,你朋友還在樓下等你,我自己待著,一會兒就好了,晚上想吃什么提前告訴我,我去做!
她哭得這么可憐這么傷心,沈新月怎么可能丟下她,即便沒有那些事,親密結束后也該好好抱抱她哄哄她的。
“你不愛我,是對的,我不值得被愛,我太糟糕了,我對你做過那么多壞事,欺負你,害你傷心流淚……”
她皮膚薄,還很白,毛細血管膨脹,臉和鼻頭紅紅,眼淚是屋檐下的雨,串串掉。
沈新月被攪得稀里糊涂,“我怎么會不愛你呢,我不愛你,哪會時時留意著你的情緒,從昨晚,你說第一句話開始,就滿肚子小心。后來又跟你去河邊散步,聽你說好多,被蚊子咬,再回小院,留在房間陪你,直到把你哄睡著……”
挫敗極了,她怎么會以為她不愛她。
沈新月卻說不出責備的話,她眼淚把衣服把都打濕了。
“真的嗎?”抹淚,江有盈深深凝望著她,視線探究,小心。
“當然!鄙蛐略聢远ā
“那……”她再去握她手,“你只是跟我賭氣,對吧,氣我傷你心。”
顯而易見。
沈新月點頭。
“我要你說!彼槠。
“我當然生氣,換誰不生氣,人家好好跟你講那么多,你一句不聽,固執死了。”
沈新月鼓臉,“現在想起來還生氣呢。”
“是我錯了!彼榔,吻她唇,輕緩溫柔,含情脈脈。
又抓來人家手貼在濕濕熱熱的臉頰,“原諒我好嗎?”
“我那時候只是太害怕了,萬一你知道實情不要我,我本就凄慘,親眼目睹至親慘死,將我拋棄,我只是害怕被拋棄……”
涼被半裹,她像只純白的小獸,從被里鉆出,完全依偎在沈新月懷里,與往常形象極致反差,這般示弱示好。
親密的肢體接觸,低柔的話音,滿目濃情眷戀。
天大的氣,也消了。
“是人都會犯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知道你心好,別跟我計較了!
蜘蛛一樣,會吐絲的女人。
沈新月渾身上下,被裹纏得密不透風,“那,那你以后,不可以再推開我了!
“你不要推開我,我就感恩戴德,我怎么敢!彼怨钥吭谒绨,頭在肩窩那蹭蹭。
沈新月不自覺回蹭,傻乎乎,暈頭轉向,“我沒有推開!
第74章
沈新月換衣服收拾好下樓,小院就剩丁苗和程意。
暴竹出游從來不帶電燈泡,外婆很忙,要打牌,要直播PK,還要滿村給人斷案,誰家狗丟了,誰家兩口子打架,誰家小孩把作業本扔河溝里……
丁苗根本只是換個地方上班,樹下噼里啪啦敲鍵盤,不時接聽電話,回復消息。
程意那身裙子沒換,搖椅躺著,差不多晾干。她沒對象,目前手邊也沒工作,直嚷嚷無聊,“我無聊死了!”
“上班去!倍∶珙^也不抬。
程意挺身坐起,“你給我拍照。”
“拍照算什么工作!倍∶缤庑小
“我的工作就是拍照。”程意拽她,“說真的,跟我去荷塘拍照,我要發美照!
丁苗讓她撒手,“沒看見我正忙著,你讓嘟嘟跟你去。”
“忙忙忙,早晚猝死!背桃馍焱,腳趾夾了她大腿肉,用力擰。
丁苗痛叫,抱著電腦躲去一邊,“你怪不得單身,一點不懂憐香惜玉!
程意不服,“那也好過你!我看你就是個豬腦子,拎不清事情的,就你這樣還當律師,一點眼力見沒有!
面條下鍋的時候,丁苗注意到院里少了兩個人,好朋友,她真心朋友,滿院喊“嘟嘟”。
得虧程意發現得早,趕緊把她從隔壁小院拎回來,不然肯定壞事。
丁苗扭頭想再理論幾句,電話響了,趕忙接起。
沈新月推開院門走進來,換了身寬松的綿綢衣裳,江有盈的,她一直很想穿的,有寬松的大袖和褲腿,像《臥虎藏龍》里的玉嬌龍,瀟灑隨性。
為搭配衣服還專門梳了條辮子,也是江有盈給她梳的。沈新月驚奇小媽寶女竟學會梳辮,江有盈笑著說都是用星星的腦袋練出來的。
昂首大闊步,神清氣爽,精神抖擻,沈新月面帶微笑,渾身上下寫滿“快活”二字。
“呦——”程意立即彈起,“大變樣啊。”
面板收了,沈新月直接進廚房,外婆給留了兩人份手搟面裝在小簸箕,她洗了面鍋重新燒水,碗里下調料。
程意跟進廚房,“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鄙蛐略卵b傻。
程意歪過半邊身子去看她臉,白的白,粉的粉,眼珠子也水當當。
“吃好了!
“沒啊!鄙蛐略率种敢幌旅驽,“都還餓著肚子呢!
程意讓她別裝,沈新月才不會把自己閨房事拿出來講。
“別這樣,顯得特別油膩!本徚司,想到什么,“你很寂寞吧,連小苗兒那樣的工作狂似乎都有戀愛跡象了!
“呵——”程意雙手環胸,“你在嘲諷我嗎?”
沈新月指天發誓,“絕對沒有!
回頭又勸,“再等等吧,正緣說不定就在哪貓著,等你也是等得心焦。你看我前幾個月,就回家之前,還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誰成想那么快就談上!
程意聽出她意思,“和好了?就這么輕易和好了?”
輕咳一聲,沈新月往面鍋里丟了把青菜。
“當然沒有,但她既然主動跟我認錯,我不好一直繃著。而且她真的很可憐,她的身世,她的過去,我心善,你知道的。不說完全和好,隔壁鄰居住著,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她有事我不能不管。”
程意表情復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我知道啊,我知道!泵驽侀_,往里添半碗涼水,再開面就可以撈起來了。沈新月拌好面端著碗出去,“麻煩讓讓!
累極,又不太想睡,江有盈散著頭發躺在床上玩游戲。
她不戳消消樂了,新找著個種地的,得時不時上田里收割水稻甘蔗,還要蓋房,養牛,喂雞等等。
沈新月把面碗擱在小桌,坐床邊歪那看一陣,親親她臉,“老婆,吃飯了。”
江有盈“嗯”一聲,皺眉抱怨,“糖老是不夠用,甘蔗四個半小時才成熟。”
沈新月撅個腚,下巴枕在她肩膀,“我在你身邊還不夠甜嗎?”
手一頓,江有盈扭頭看她一眼。
沈新月也有點不好意思,“哎呀哎呀”打掉她手機,又“啵唧啵唧”沒夠去親。
“吃飯吃飯,一會兒面坨了!
辣椒擱得往常的量,江有盈南下數年,早就習慣了口味,但今天是個例外,沈新月發狠,她在床上吃了不少苦頭。
嘴唇被噬咬紅腫,她難受地蹙著眉,唇瓣辣痛,微微顫。
本是面對面一個坐沙發,一個坐蒲團,沈新月趕緊挨去她身邊,“怎么了!”
“嘴疼。”江有盈去找自己的茶壺。
沈新月搶先給她端到面前,“我重新給你煮一碗!
獄中食物珍貴,江有盈不舍得浪費,“我慢些吃,適應就好了。”
沈新月思索幾秒,“那我去給你泡檸檬水,再擱些蜂蜜,好不好?”
不等人應,“嗒嗒”跑下樓,幾分鐘后她端來大杯冰鎮檸檬水,“快喝!解辣。”
檸檬水蜂蜜擱得足足,酸甜可口,江有盈很給面兒喝了大半杯,再抬頭,沖她莞爾一笑,“謝謝嘟嘟!
手臂挽起,頭依偎在肩,江師傅簡直溫順得像只小貓,“我真幸運!
沈新月立即就暈乎乎了,還在吃東西,不好去親她,只是拉著人家手,一下下摸手背,“沒事的,都是我應該做的!
“嗯嗯”點頭,江有盈嬌滴滴偎在她懷里,垂眼默了幾秒,“那你在樓下,你的朋友們問起,你是怎么說的,有說我們和好了嗎?”
沈新月笑容僵在臉上。
和好了嗎?當然!
多大事兒值得費心記那么久,江師傅是有苦衷的嘛,她身世多可憐,她又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害怕了,害怕被拋棄。
再說,她也道歉示好了呀,干嘛還死揪著不放,小氣鬼!
然后呢?程意問了,她怎么說的?
她說“當然沒有”!
“我知道了。”
江有盈慢慢脫離她懷抱,不吵不鬧,繼續小口吃面,喝水。
什么意思啊,沈新月一顆心被揪緊,泛出汩汩酸苦。
像斷了線的風箏,她失去牽引和方向,風里晃蕩幾下,直直墜落。
“你怎么了!鄙蛐略鹿蜃谒磉。
牽線那人轉身就走,不聞不問。江有盈抬頭勉力一笑,“沒事。”
杯中水一飲而盡,她收起面碗,說“我吃好了”,要拿下去洗。
沈新月伸手去接,她躲開。
狀態明顯不對,沈新月怎能甘心,追到樓下廚房,“怎么了嘛!
水流沖刷,白瓷碗潔凈如新,江有盈仍是垂頭沉默不語。
碗筷擱在瀝水架,裝檸檬水的玻璃杯也洗干凈,水龍頭關閉,卻還有大顆晶亮的淚珠砸在她手背。
沈新月頓時慌神,將她身體扶正,“你到底怎么了!
“所以你還是嫌棄我,覺得我給你丟人了。”又開始哭,江師傅這招真是百試百靈。
“她們家境優渥,從小接受良好的教育,個個都善良溫柔,自然不會當著我的面流露太多。但我自己心里知道,我比不過她們一個小拇指,我是孤兒,殺人犯,坐過牢,甚至還試圖通過婚姻,來跟人換取些什么,比如錢和房子,甚至只是因為可以遷戶口,再也不回到出生地!
這些都是她心中真實顧慮,盡管早就時過境遷,至今無法原諒自己的怯懦和卑劣。
難堪,太難堪了。
把自己完整地,徹底地剝開,天光下幾乎寸縷不著。
“所以你心中的芥蒂,我完全理解!
是示弱,是手段,可這種自毀的方式來請求原諒,終究太過殘忍。
人心隔肚皮,誰知道人家心里是不是真的那么想。
由她親口說出,比被人戳著脊梁骨樁樁件件指出來受傷要輕得多。
“或許這段感情對你來說,確實太拿不出手,跟我這種人扯上關系,讓你在朋友們面前很沒面子,你不愿意和好,在情理之中。”
把自己貶入塵埃,江有盈最擅長,她是真真切切在爛泥坑里打過滾的人。
這些話不全是賭氣,事實如此,世俗標準來看,她劣跡斑斑,確非良人。
“時至今日,我不再奢望什么,愛情本就不是生活必須品!
抹去眼淚,她似乎頓悟,決定停止追逐。
面面相對,聽她自我沉浸狀態噼里啪啦講了一堆,沈新月是何感受?
憤怒,她出離憤怒,擦身之際,一把擒住江有盈手腕。
“你別走,說清楚。”
“什么叫‘丟人’、‘拿不出手’,什么又叫‘沒面子’!
沈新月將她大力拽來身前,“江有盈,你把我當什么人,你怎么能這樣想我!”
“我想錯了嗎?”剛哭過,她眼眶隱隱泛紅,眼神卻倔強,“我只是陳述事實!
“可那只是你自己的看法!”沈新月真是百口莫辯。
她其實不擅長跟人吵架,更多時候是有感而發。被誤解,她想說不是,可證據呢?該從何說起。
江有盈把她繞糊涂了。
“誰瞧不起你,只有你自己,再說只要你自己滿意自己,別人說什么都是放屁,根本不重要!”
沈新月臉都氣紅,好冤枉。
她們在一起時間也不短,她什么為人,江有盈不懂?
“那就是我小人之心了!
又開始,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神情,江有盈冷冷道:“是我自己瞧不起我自己,我不能放過自己,我不能當那些事完全沒發生過,殺人的是我,關在看守所等法院判決的是我,坐牢的是我,出獄后答應給人家生小孩,就為了遷戶口或者說霸占人家祖宅的也是我!
說出來,全說出來了,并沒有好受多少。
隱瞞不報還可以欺騙自己,當作什么都沒發生,她自信強大,可以修理一切,生活中無所不能,有自己的小院,過著都市牛馬人羨慕不已的半隱居生活。
實際呢?她跟十五那年的自己沒差別。
她只是一名逃犯。
“沈新月!苯杏苌龠B名帶姓去喊。
她手掌按壓在心口,那似乎痛極了,氣管里嗆了辣油一樣,吐不出咽不下,灼燒感幾乎燎穿血肉。
“有時我真恨不得去死,在你心中就只有傷心和遺憾了,所有惡跡被疼痛掩蓋,如果你內心會為我的死有所動容的話,那些壞的都不記得,只有我的好!
“你說得對,我不自愛,我討厭自己,恨自己。也不該奢望你能原諒我,我自己都沒辦法原諒我自己——”
話至末尾,江有盈徹底哽住。
說出來,她反而更壞了。為了挽回這段感情,她把自己血淋淋片得滿桌都是,攤給她們看。
“愛你讓我感到痛苦!彼f。
第75章
——“愛你讓我感到痛苦。”
沈新月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當時反應。
當胸一拳?如遭雷擊?
她以為自己聽錯,這話該換她來說吧。
是誰在痛苦,被引誘靠近,愛得全無保留,又被狠狠一腳踹開。不不,不止一腳,踹了好幾腳呢。
她也是真難踹,為擺脫她,累壞了吧?
胸口劇烈起伏,面頰憤然滾燙,她聽見自己太陽穴連帶脖頸處血管的沉悶激跳。
她一瞬不瞬看著她,目光死盯在她臉。
那雙臉上最典型,最有代表性的,是眼睛。
江有盈有一雙幽深復雜的眼,初遇時,冷冷戲謔,相熟后,柔情鼓舞,對峙間森然冷漠,更有此刻的凄苦、絕望,甚至是心如死灰……
那眼中情緒,熾熱充沛,是火可以帶來溫暖,也能將萬物焚毀。
其次是那張嘴,總能說出那么多氣人傷人的話。
她陰晴不定,喜怒無常,對待感情反反復復,到底是誰在痛苦啊?
泥人也有三分脾氣。
不假思索,沈新月上前兩步,雙手捧起她臉,惡狠狠咬住那唇。
毒舌犀利,也會溫言相勸,比石頭還硬咬一口牙都崩掉,又花瓣一樣軟,甜美的蜜露誘使人貪婪汲取更多。
喉中發出可憐的“嗚嗚”聲,江有盈連連后退。
窮追不舍,沈新月扣住她后腦,直到她后腰抵在廚房料理臺邊緣。
這個吻可稱殘暴,也許是太過緊張,也太過突然,她忘記呼吸。
沈新月不由想起她們的初次,在房間后面的小露臺,帳篷里,她的膽怯瑟縮。
那是她的初吻。
事后,她小心翼翼求證,不是自愿,可以稱之為初吻嗎?
沈新月回答“否”,教她如何在接吻時也能保持順暢呼吸。
愛與恨交織,情潮洶涌,短暫分離,騰出空容她喘息。
她們額頭相抵,江有盈大口喘氣,雙手握拳松松抵在她身前,被親得脊背發麻,使不出力氣。
沈新月再度埋首,繳她舌。
千里之堤,毀于蟻穴,防備的高墻久經細流沖刷,轟然倒塌,意志被點點蠶食,面前這具身體變得很重,幾乎壓垮她。
站立不穩,江有盈身體虛弱至極,只是被迫承受索取,她的心終究背叛她。
她很愛她,需要她,離不開她,放出的狠話真心也好,試探也罷,這世間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讓她情緒失控,讓那個威風凜凜的自己變得敏感多疑。
只有沈新月,輕而易舉就撕破她偽裝,看穿她面具。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直到舌尖嘗到鐵銹味,沈新月分離,凝視她唇。
唇周一圈泛著紅,唇瓣被蹂躪得紅腫,甚至磨出了血,水淋淋,泛起著股誘人的艷色。
她身體軟綿綿,滾燙至極,輕薄夏衫難以阻隔,把溫度透來,不知足,沈新月安撫去吻,動作輕柔。
同時感覺她抖了一下,被親怕了。
沈新月心中好笑,你也會有害怕的時候。
繼而威脅,“還有什么話說,再胡言亂語把你嘴咬爛。”
江有盈渾身軟綿綿,站也站不穩,睫毛還掛著未干的淚,沈新月索性將她打橫抱回房間。
她最近瘦很多,懷里掂量一下,好輕,沈新月抱著上樓不費勁。
親老實了,她乖乖橫在那,手臂本能勾纏在脖頸,嘴疼吧,剛才還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現在悶悶的,一句話不講。
把她放在床上,蓋好被子,沈新月像小時候照顧洋娃娃那樣。
江有盈兩只拳頭攥得小小的,緊緊的,大概一直想找機會薅她兩拳的。
“你說啊,繼續說。”沈新月雙手叉腰。
她淺白一眼,小床上背過身去,腰臀起落出妖嬈曲線。
沈新月沉了口氣,大馬金刀往那一坐,單腿斜搭在床,雙手撐膝,“接著說!
“你走!弊齑酱虿婚_,她細細聲。
“走哪兒去?”沈新月不走,“你說得沒錯,是我讓你說的,我逼你說的,甚至還四處找人打聽。你說了,全跟我說了,過程艱難,所以我體諒,我會負責到底!
她氣來得快,消得也快,不敢說什么不計前嫌,高尚無私,只是單純不想被誤解。
“首先,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什么丟人拿不出手,我從來沒那么想過。還有,我的朋友們不是你想的那樣,并非人人都是富二代,哪兒來那么多富二代,她們跟你一樣,目前所取得的成就,賺的每一分錢都是憑借自己努力!
“但我完全理解,你習慣把人和事都想到最壞,我也會,小時候學習不好,總擔心回家挨揍,一路煎熬,但我媽并不是每次都揍我,是我只記住了挨打的時候。”
“至于你說恨不得去死,一瞬的念頭,誰都會有,我也想過。員工來討薪,公司大門口拉橫幅,明明我前一晚答應想辦法籌錢。我被他們圍堵在辦公室,也恨不得從三十多層高樓一躍而下。”
“最后,你說不自愛,那又如何?誰都會有自哀自怨的時候。我們是人,人是情緒動物,內在狀態,外在決策,情緒幾乎掌控我們的一生,被情緒所困是人之常情!
“最后的最后,你說痛苦……”
沈新月陷入沉思。
“那只能說明,你太愛我了。我相信,我們承受的痛苦是相同重量,推開我,你跟我一樣,痛不欲生。”
沈新月始終記得初到秀坪時,江有盈向她提供的一系列幫助。惡作劇是鼓勵,為逗笑她,快些轉移注意力,從過去的陰霾中走出,細致溫柔,連她沒有洗臉巾用都注意到了。
每次她摔得滿身爛泥,哭得死去活來,都是她把她接回小院,洗涮干凈。
“我們剛分手時,我確實恨你,為什么對我那么好,又把我拋棄!
沈新月說她那時不懂,確實不懂。
之后呢,聽完她的故事,一個正常人的正常思考方式……
“那我還能怎么辦,只能原諒你,你都那么慘了。我愛你,不敢說可以成為你的救贖,至少,不要成為負擔,成為你頭頂的另一片烏云!
“我的期待,是我們彼此支撐對方走過人生的至暗時刻,你很厲害,你做到了,我確實得到治愈,工作、錢,規律的生活等等!
所以,無論她說什么,沈新月堅決不會在這種時刻拋棄她。
“我不能輸給你!
冷靜分析,江有盈真的傷害過她嗎?她們之間當真就無法挽回了嗎?
到底多大的仇怨,有鬧到對簿公堂,甚至兩方大打出手需尋求法律幫助嗎?
人腦前額葉皮質30歲仍在發育,它影響人情緒、計劃,分析和決策等等,此刻恰是人理性決策黃金期。
“我不想做只會索取的那一方,要你來安慰我,哄我,給我煮飯,甚至提供穩定的經濟支持。”
拋開情緒問題,事情就這么簡單。
她在小廚房里那番話,沈新月認為更多是試探。
“如果我那么容易被推開,我想,你恐怕會對我徹底失望,我不配站在你身邊。”
她口中的過去,講述得再是詳細,也沒人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還有,人不能忘恩負義!
她的顧慮、擔憂,沈新月逐一反駁,見她橫臥在床,一動不動,不滿推搡兩下。
“喂,跟你說半天,有沒有在聽!
沒動靜。
沈新月扳過她肩膀。
偷偷躲在那哭,眼淚布得滿臉。
“問你話!”沈新月使勁晃。
江有盈終于動了,回頭看來,目光哀怨。
“腫么舒——”
嘴唇完全腫起,成電影里的歐陽鋒。
沈新月哭笑不得,哀嘆一聲,踢飛鞋子爬上床,從后抱住她腰肢。
“我們不要吵架了,屁大事吵來吵去,好累啊!
午后蟬聲聒噪,老電扇吱扭扭,左右搖頭,紗帳隨風而起,鼓一陣,歇一陣。
江有盈握住她手,頸后是沈新月溫熱綿長的吐息。
啟唇,有話要說,忍不住痛嘶一聲,她手指碰碰,結痂的傷口再次滲血。
“我看看!”沈新月已翻過她肩膀,爬到她面前。
傷勢嚴重,沈新月皺眉盯了會兒,哼一聲,“誰讓你亂說話,看你下次還敢不敢!以為我拿你沒辦法了。”
她低垂著睫,風情內斂,沈新月后知后覺意識到,江有盈所有失控和眼淚,都只在她們之間發生。
外人面前,她始終孤傲,不假辭色。
她們之間的碰撞從來不是單方面的。
避開受傷的唇,沈新月親吻她冰涼的腮,“你罵我好多,我也罵你好多,我們扯平吧!
重新倒下去,擁緊她,嗅聞苦甜發香,肢體接觸勝過言語萬千。
半夢半醒時分,樓下傳來喧嚷,沈新月睡得迷迷糊糊,只依稀分辨出是幾個男人的聲音,語氣似乎不太友好。
江有盈率先翻身坐起。她蹙眉,豎耳默辨,下床打開門走出去。
“怎么了?”沈新月扭頭,心跟著一緊,也趕忙爬起追出。
趕至二樓圍欄邊,見小院不知何時竟擠滿人,三男一女,其中兩個男人看著也就二十來歲,剩下一男一女,已是花白頭發的中年模樣。
幾人來勢洶洶,老男人坐在院中茶桌旁,老女人張口叫罵,言語污穢,兩個年輕男人竟沖進廚房,把碗筷家電抱出一通打砸。
“你們誰。 鄙蛐略潞傲艘宦暎艹鰩撞,回房找手機給劉武打電話,說有人鬧事,讓他火速趕來。
劉武似乎絲毫不意外,“你們就在屋里別出去,我馬上帶人過來!
沈新月跑出房間,探頭往下看,江有盈去工具房提了電鋸出來。
“她下去了!”
“攔著點!”劉武大喊。
沈新月趕緊往樓下跑。
第76章
大概一周還是兩周前,沈新月網上收到私信,對方詢問民宿具體位置,說一家人想來度假。
她拍視頻為記錄生活,分手那段時間給自己找點樂子,順道宣傳秀坪,試圖炒熱民宿房價。
往常私信的也不少,那人古怪之處在專門截取了視頻里江有盈正臉,問這人也是你們那的嗎?
沈新月當時沒多想,荷塘重逢,她內心自然是喜悅,情感濃烈,內容相較以往似乎更能打動人心。
視頻發出去,評論好多人夸漂亮,說秀坪風水養人,她以為對方只是單純覺得江有盈長得好看。
當時沒往深處想,她手比腦子快,消息發送,說“是”,還教他怎么在網上訂房。
樓下三男一女,來勢洶洶,一進院就嚷嚷著“姓江的滾出來”,沈新月記得江有盈說過,王志勇兄弟姐妹不少,跟他關系最好是王志剛,王志剛下面又有兩個兒子。
人數對得上,八成是王家人找來了。所以那次江有盈才會發火打掉她手機。
把自己婚姻大事草草安排,只為遷離戶口跟過去徹底劃清界限,江有盈好不容易擺脫……
沈新月心口沒由來一陣揪著疼,她太粗心了,當時竟完全沒想過這種可能。王家幾口子八成就是短視頻招來的。
可她一開始沒打算發。江有盈突然闖入鏡頭,她當時心里就盤算,不刪也不發,夜深人靜時候自己躲被窩偷偷看。
是江有盈主動要求發的。沈新月倒不是推卸推責,探究背后根本原因,江有盈或許曾考慮通過外力推助。
但她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勇敢,她一直堅強勇敢,最終選擇親口說出。
可一早埋下的雷,引線還是燒到了頭。
幾秒鐘時間,沈新月腦子里過了一堆,心慌著急是免不了,好在她也算經歷過一些大場面,比如被員工揪著衣領子手戳鼻尖罵。
很快冷靜下來,她當即給劉武去了電話。
劉武的態度,讓她更加確信是王家人找上門鬧事,下樓,江有盈正好提著電鋸走出工具房。
沈新月簡直要被她嚇暈,趕緊從后把人抱住,“不能殺人,不能殺人!”
王志剛進門就把自己安頓在樹下小桌,搖椅上地主老爺姿態,還自顧取杯斟茶,當自己家一樣悠閑自在。
他的兩個兒子生得矮胖,活似陀螺滿院滴溜溜轉,門口花盆碎了幾個,藍雪花花瓣黏在青石磚,廚房里的碗筷和微波爐也被他們抱出來摔。
他老婆扯脖踮腳,揮臂斥罵,一會兒又跑到院門口,拍著大腿喊:“來人吶,來人吶,快來看殺人犯吶,十五歲就殺了她爹的殺人犯,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電鋸“嗡嗡”作響,江有盈胳膊一抬,茶桌缺了個角。
強震掀得滿桌茶具亂抖,茶水濺灑,桌邊王志剛一蹦三尺高,跳回院門前。
他兩個兒子被堵在廚房門口,“姓江的你有膽,有膽就把我們全殺了!”
江有盈提著電鋸一言不發走過去,沈新月就是這時候沖過去抱住她的。
她真殺過人,他們到底是怕,抓緊機會撤離廚房,沖至院門口。
“我來處理,好嗎?我來,聽我的!
沈新月摸到電鋸開關,再一根根掰開她手指,連拉帶扯把人推到屋檐下。
日頭毒辣,她們剛吵完架,雖然沈新月覺得自己其實安撫得差不多,但此時她心緒未平,還是小心為上。高溫會加劇她內心煩躁。
異常冷靜,江有盈表情淡漠,音色平直,“殺光就好了!
她想法極端,情緒反復,最擅長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這話哪怕只有五成的可能性,不,哪怕三成,沈新月都不敢不重視。
稍側過身,完全遮擋她視線,沈新月盡量保持語氣輕快,“我給劉武打了電話,他讓我拉著你,他們人多,短暫優勢,我去拖著,等人來好不好?”
“我一個能頂三個!苯杏蓝⒅洪T口那幾人,恨意布滿眼眶,通紅。
沈新月“嗯嗯”點頭,“你厲害,我當然知道你厲害,可你也得為我考慮不是,我是說過如果我們早點認識,我一定會去里面看你,但我不想你真的進去!”
三條人命,即便是對方挑釁在先,她早不是十五歲的江有盈,恐是免不了花生米伺候。
勸服有效,江有盈緩和了語氣,“我是嚇唬他們的!
她表情嚴肅,“嘟嘟,不能軟弱,軟弱就會被人欺負,他們會蹬鼻子上臉!
二十出頭,她剛出來,被人堵在巷子里打,只想逃。
獄中幾年,與社會完全脫節,她沒辦法。
現在不一樣,她成長了,也有了想要守護的人和事。
“這些家伙,八成是來要錢的!苯杏治龅。
幾人千里迢迢趕來,總不能真是為伸張正義,再說王志勇都死了多少年。
“見我過得還不錯,想訛一筆。”
她真是機敏。
王志勇人品雖低劣,或有些生意頭腦,才佑得王家富貴,他死后,余下資產下面幾個兄弟姐妹瓜分,這十幾年,王志剛手里那些錢估計敗得差不多。
“所以更不能讓他們得逞!”沈新月握拳。
王家幾個想要錢,又沒膽進院,中年女人竟跑到隔壁小院拍門,沖著院里敲電腦的丁苗喊話:“你家隔壁住了個殺人犯,你知道不知道?”
丁苗一早聽見動靜,正忙著打電話,抽不出空,這時掛了電話走出小院,左右那么一看,事情明白個大概。
“干什么,想鬧事?”
“律師來了,律師來了!”沈新月干脆拉著江有盈上樓,把她推進房間,“你回屋待著,我讓丁苗處理!
手指緊摳在門框,江有盈放心不下,“萬一打起來怎么辦?”
“怎么還想著暴力解決,這年頭不興打架的,打贏進局子,打輸進醫院,不能逞一時之快!
沈新月想了想,也不強迫她進房間,“你要不放心,就站樓上看著,真打起來再沖下去也不遲,相信我好嗎?”
目光惴惴,江有盈鈍鈍點頭,“那你一切小心。”
丁苗走進小院,見滿地狼藉,豎指冷聲警告,“第一,我可以告你們非法入侵她人住宅;第二,告你們尋釁滋事,故意損壞她人財物;第三還可能涉及故意傷害。數罪刑期疊加,想坐牢是不是?”
“你誰?”王志剛老婆跳她面前。
“我是江有盈女士的律師!倍∶缒贸鍪謾C開始錄視頻,“保留證據了我說,可別跟我動手動腳的!
又回頭沖著沈新月喊:“報警!
沈新月剛給暴竹和程意打了電話,暴竹在荷塘那邊散步,程意恰好也在,應該是去拍照的。
派出所在鎮上,但村里有警務站,報警電話接通,兩邊都會派人過來。
“律師又怎么樣?”王志剛推開他老婆站到丁苗面前,“我告訴你,這房子里住的可是*一個殺人犯!我完全可以控告你包庇殺人犯!”
丁苗顯然是經常跟這種蠢疙瘩打交道,說好的,“那你快報警,讓警察把她抓走。”
“我當然要報警!”
王志剛猛一揮胳膊,指他老婆,“你報警。”
沈新月走過去,“不用了,我已經報警了,警察很快就來!
王志剛兩個兒子文化程度顯然不高,智力也一般,一下沒了主意,傻不愣登杵在后頭。
他左右無招,氣得猛踹兒子。
又沒本事,又好面子,他大兒子氣得漲紅臉,“我都說了,根本要不到錢!”
果然是來要錢的。
沈新月冷笑,王志剛不管,又指向沈新月,“你讓姓江的出來說話!
“你算老幾,你讓她出來就出來!
沈新月真是佩服這些人的臉皮,“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大老遠跑來鬧事,你當自己是個什么人物?”
她回頭把院門關上,叉腰攔在那,“有本事從我身上踩過去!”
“上。”王志剛招呼他兒子。
大兒子挨了踹,覺得丟人,鼓著臉不動。
年輕人到底要理智些,小兒子看看哥,又看看他爸,“你咋不上!
氣得王志剛又一頓猛踹。
他老婆最是離譜,拉著過路游客,“欸你知不知道,這里頭住了一個殺人犯,十五歲就殺了她爹,還殺了她媽!哎呦小小年紀,不得了嘞!
路人驚惶不已,什么殺人犯不殺人犯的不知道,面前倒有個現成的精神病,瘋狂甩袖,落荒而逃。
沈新月拿這種潑皮無賴實在沒辦法,丁苗舉著手機走過去,對著她拍,“我來給你普普法,言語、文字,包括圖像,任何方式的公然侮辱,我們都可以向法院起訴你。”
中年女人一把打掉她手機,挺起胸脯把她懟到墻角,“那你去起訴我!趕緊去!以后我天天來你們家鬧,你們別想安寧。”
“你敢摔我手機!”丁苗指著她。
中年女人掰她手指,“你再指!”
沈新月剛要上前幫忙,旁邊突然冒出個人,插進兩人中間空隙,“就指就指就指!”
是周醒來了,身后緊跟著孟新竹和程意。
“你又是哪里來的,少多管閑事!”中年女人推了她一把。
周醒“哎呦”一聲躺倒在地,耍無賴她最擅長,周凌那樣的冰山都能被她逼瘋。
“哎呦打人了打人了,好痛好痛!”她躺地上抱著中年女人小腿,騰出只手學人吆喝,“快來看吶,走過路過別錯過,都快來看吶!”
誰成想被倒打一耙,中年女人情急之下伸腿踹她。
“你干嘛!”孟新竹尖叫一聲,撲上去。
本不想打架,人越多越亂,局勢一時竟難以掌控。
江有盈二樓緊張觀望,樓下鬧將起來,她再也沉不住氣。
程意趁亂推開院門走進去,一把拉住她,“你現在不能出現,他們就是沖著你來的!
她放水淋她,她竟還愿意幫忙,江有盈慚愧,小聲道歉。
“對不住!
程意展顏,“有那反應也正常,我沒生氣。”再說她本就為了好玩。
門外鬧得厲害,江有盈看不見,擔心真打起來她們受傷。
程意這時候還有心情調戲人家,拉著人手摸來摸去,“放心,有暴暴在不會出問題,也不會讓那些人踏進房門一步,她對付極品有一套的,因為她本來也是個極品中的極品。”
咬唇,默默抽回手,江有盈退后兩步,保持距離。
程意掩唇嬌笑,“瞧你嚇得。”
“那我回去!苯杏D身上樓,高處看得清楚。
所以,就像沈新月說的那樣,她們是很好的人,溫柔善良,充滿憐憫,把她好好護著,緊緊護著,不讓她再受到丁點傷害。
樹上蟬鳴不休,小院外喧嚷不止,江有盈手撐圍欄,樹影和院墻把紛爭篩濾,她眼前一片夏日濃翠。
心跳平緩,她不再恐懼。
新認識的朋友都在幫她的忙,李致遠說得沒錯,她運氣真是很好很好的。
也許,這是上天對她的補償,她開始盤算晚上給她們做什么好吃的。
劉武帶了幾個店鋪里的兄弟過來,兄弟又喊了兄弟,烏泱泱十幾個人,開了四五輛車。
遠遠,瞧見小院門前橫了好幾個,他心一跳,還以為出人命!
劉武滿頭的汗,趕至近前,才瞧見一個個胳膊腿都齊全,只是橫在那耍賴皮,你扯著我衣領子,我扯著你褲腰帶,亂罵。
周醒四肢朝天,嚶嚶假哭,“痛啊,痛死我啦,啊啊,快叫救護車——”
王志剛他老婆有樣學樣,巴掌連連拍地,“殺人啦!殺人啦!”
劉武慶幸,還好外婆不在,否則局面更加混亂。
念頭才起,老太太扒開人縫,冒出個腦袋,“這是干啥呢?”
第77章
王家幾口打得一手好算盤,以為跑人家門口撒潑打滾,叫罵幾句引動輿論壓力,就能嚇得對方乖乖掏錢。
江有盈起初確實有這個顧慮,在坦白一切之前,燒烤夜游戲之前。
或者更早,跟沈新月戀愛之前。
她從來沒想過隱瞞自己的過去,少女時代曾有過一場短暫的逃亡經歷,重壓下徹夜難眠,食不知味,頭發大把大把掉,甚至想過輕生,那份煎熬她不愿再體會。
獄中勞作,部分薪資按管理制度強制性儲存,在服刑人刑滿時發放。但那些錢支撐不了太久,隱瞞身份或許能幫助她更快走進人群,她仍選擇坦誠。
正視自己,接受自己,是大多刑滿釋放人員重回社會的重要一課。江有盈一直覺得自己做得很好。
也多虧她的坦誠,否則就不會有之后跟星星和陳阿婆的緣分了。
但那份坦誠并不適用所有關系。
當愛悄悄降臨,自卑膽小的人,會選擇用面具偽裝自己,辛辣的言語和行事風格保護自己。
抓取到目標,更有心機深沉者,在愛里百般試探,甚至推離,察覺到對方的恐懼瑟縮后又苦苦哀求挽回。如此反復。
她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有意識或無意識的,難以克服。可每一面的她,都是真實的她,如同四季,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綴合成年。
幸好,幸好,她遇見了一位很好的愛人。
她的愛人有一顆善良、溫柔、細膩,愿意包容一切的心,像一朵云,一床被,把滿身冰棱的她柔柔裹住,體溫融化鋒芒。
“外婆來了!外婆來了!”沈新月振臂大喊。
她一直覺得自己沒本事,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但誰說認識那么多厲害的朋友不算是一種本事呢?
說明她人好,大家都愿意跟她玩,身上老些優點是當局者迷,自己沒發覺。
程意推開院門走出來,擼起并不存在的袖管要加入戰場,沈新月回頭,“我家滿滿怎么樣!
“自己去看!背桃鈷吡艘蝗,指,“那個大胖子也是我們的人嗎?”
沈新月點頭說是,“滿滿她哥,在長水做生意的!
現在外婆和劉武都回來了,她們人多勢眾還占理,“我們必贏!
院外有人幫忙,沈新月中途撤出戰場,跑回樓上,江有盈急奔到樓梯口接。
她們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
鼻頭冒酸,江師傅又眼眶紅紅,沈新月松手去抱,哄小孩似的,連連拍背,“哦哦哦,沒事沒事,我在呢!
她自然不是因為害怕,是感動,擰眉思索片刻,“我真要一直躲著嗎?”
“這不叫躲。”沈新月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好吧,即便是躲,那又怎樣?以前沒人保護你,你什么都只能自己扛,現在有我,我的朋友們,劉武,還有外婆,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我們會替你把壞人趕跑的!
眼睛亮亮的,總算能為她做件實事,沈新月一頓拍拍哄哄,笑盈盈挨近,“給我親親小嘴!
外頭好多人呢,萬一被看到,江師傅這方面還是挺保守的,朝后躲了下。
沈新月故意嘟嘴不滿,“你嫌棄我?我在外面給你打仗呢!”
哪兒敢,江師傅只得把臉貼過去,“那你親吧!
沈新月杵那不動,“我要你自己過來親我!
她雙手環胸,腳尖點地。
江有盈笑出聲,快速在她唇角蜻蜓點水一吻。
沈新月手戳臉蛋,“這里!
“那你還跟我生氣嗎?”江有盈事先確認。
“咦?你跟我談條件!”沈新月霎時瞪圓眼,“我在外面給你打仗呢!
“兩碼事!苯杏暋
好你個邪惡小寡婦,沈新月正要發火,面前人驟然逼近,手掌覆蓋住她的眼睛,苦甜的橘子花味道鋪天蓋地。
眼前驟然變暗,唇被吮,濕熱感覺,克制也纏綿。
她們之間,日常大多時候是沈新月主動去吻,她不否認自己好色,但江有盈也絕非什么良善之輩——太會釣。
渾身一股熱流,沈新月頓時軟了半截。
江有盈手掌拿開,眼角眉梢盡藏笑。
“嗯?”她再次確認。
“哎呀行了行了。”外頭還在打架,沈新月不好一直躲著跟人親嘴,一口氣跑到樓梯拐角,站定回頭,“和好了!”
和好了和好了——
她跑到樹下,第二次回頭,樹影間,她的臉嬌若玉蘭。
不是對手啊,沈新月心口還熱熱癢癢的。
外婆久經沙場,打牌回家一看,不需得人講,前因后果自己組織了個大概。
年輕小娃不敢動手,怕惹上麻煩,躺地上耍賴,她沒這個擔憂,悶不吭聲,回家抓來掃院的竹笤帚,雙手操起,沖著王家人劈頭便打。
“我打死你們這些王八蛋!我打死你們這些狗東西!我打死——”
王志剛兩個兒子見爹娘挨打,當然不能干站著,可沖上去一看,怎么是個老古董。
這玩意兒輕易可碰不得,一碰就是好幾萬呢。
劉武喊一幫人是來鎮場子的,也不能動手,可東弟是個急脾氣,大老板被人欺負,他怎么能忍,招呼一聲,“上!”
“上什么上?”劉武趕緊把人攔下,“法制社會這是!”
東弟同他干瞪眼,“那你叫我們來干啥?”
劉武急得渾身汗,“保護,保護她們不被傷害!
“我們不需要保護。”沈新月說。
“來個人拉著點外婆!”程意在那邊喊。
劉武帶人沖過去。
丁苗撿起手機,發現完好無損,十分遺憾,問沈新月,“要不墻上磕兩下!
“你想起訴?”沈新月問。
丁苗點頭,沈新月想想還是算了,“出氣確實能出氣,可那就有得糾纏了。他們時間不值錢,我們不一樣,再說滿滿情緒肯定會受到影響!
沉沒成本不參與重大決策,沈新月更傾向保護她心靈健康,維護她日常安寧,快刀斬亂麻,一次性解決。
丁苗贊同,“跟這種人糾纏,純粹浪費時間!
那邊打起來,王志剛老婆終于舍得從地上爬起來。
周醒也爬起來,孟新竹把人拉到一邊拍灰。
劉武攔下外婆,讓她別打了,王家幾個被東弟帶的人堵在墻角,不動手,只用胸脯互相撞來撞去,頗有些曖昧。
外婆到底年紀大了,揮幾下掃帚,給累夠嗆,中場休息,回院里。
沈新月跟進去給她找了茶壺,外婆問“滿滿呢”,沈新月說沒事,“樓上歇著,我不讓她下來。”又叮囑外婆慢些喝。
“你是對的!蓖馄欧畔虏鑹,看小巷被圍堵得水泄不通,“得虧人多!
沈新月也慶幸,“再遲幾天她們走了,就我們兩個,我還真擔心自己對付不了。”
外婆擱了茶壺,冷哼一聲,“沒有對付不了的,多的是辦法對付,人多有人多的辦法,人少也有人少的辦法,即便你朋友不在,也有你陳阿婆。”
她搖頭“嘖嘖”,“得虧她不在,否則今天這些家伙就要倒大霉了。”
沈新月想起來了,是啊還有陳阿婆呢,李致遠他奶奶,星星她太奶。
“感覺挺久沒見了!
“市里帶孩子呢。”
外婆皺臉,“那個老太婆可不好惹,彪悍得很!
劉武一開始確實怕她們吃虧,才喊了這么多人過來,現在又怕她們惹事,攔了左邊攔右邊。
他撩起衣擺擦了把額頭的汗,露出雪白渾圓的大肚子,心想還好,這個老太太是有文化,講道理的。
出千雖為人所不齒,可也側面印證其算數優秀,腦瓜靈活,善于變通,文化老太秀蘭還算可控。
但有句老話怎么說,越怕什么越來什么。
江啟明昨天下午考完最后一門,跟太奶商量著今天回秀坪,倆人一大早就收拾好行李出發。
秀坪是個小地方,王家人來鬧事,幾分鐘前就傳開了,說哪里哪里打架,停車壩里還有輛警車。
陳阿婆跟警察是一塊到的,秀蘭剛把茶壺放回去,門外就叫嚷開。
“干什么干什么!哪來的野狗在我家門口狂吠,日你祖宗的活膩了!王八羔子,挨千刀的……”
在場眾人,皆是一凜。
陳阿婆白發人送黑發人,還送了兩次,一次是兒子媳婦,一次是她親孫子。
一個好好的家,天降災禍,四分五裂,當時那種情況,要不是還有江有盈,以及蘆葦蕩里撿來的江啟明,老太太真不一定能熬得過去。
這樣一個經歷過重大失去的年邁老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當然是家人。
手一撒,陳阿婆進廚房直接拎了菜刀出來,“來。戆!誰敢踏進我家門一步,我砍不死他!”
劉武只覺一個頭兩個大,他是真怕她們再出點什么事兒。
虧得警察也來了,勸老太太別沖動,“雖說是一把年紀了,可同樣要負刑事責任的呀!
“滿七十五周歲了嗎?”丁苗旁邊問。
劉武愣了一下,點頭,“滿了。”
“那沒事!倍∶缱屗艑捫模捌呤逯軞q以上老人大概率是不吃花生米的!
“你——”劉武無言以對。
江啟明跑上樓撲進媽媽懷里,抿著嘴唇不說句,只瞪著兩個大眼睛。
“沒事。”江有盈摸摸她頭,“這么多人保護我呢!
“我也保護你——”小孩還是哽咽了。
“不哭!苯杏竽笏樀。
她嘴一癟,“就哭!
“一會兒你嘟嘟姐上來了!苯杏瓷蛐略聫母舯谠鹤映鰜。
“那我不哭了。”江啟明變臉超快,“我小孩姐的冷靜睿智形象不容破壞!彼挪皇强薨亍
王家四口,最后是被警察保護著離開現場的,秀坪這地方,排外,護短,外地人來鬧事,以往類似的例子也不是沒有,結果呢,還不是被亂棍打出去。
劉武帶人跟到停車場,看著他們上了警車,“估摸以后都不敢來了!
沈新月點點頭,大概數了下,女的男的各一半,不算警察,前前后后來了二十多個人。
“王家四口別說鬧事,我們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們!”
“得虧沒出大事。”劉武驚魂未定,“星星太奶拿刀出來的時候,可把我嚇壞。”
劉武讓東弟他們先回去,改天請吃飯。
“我在這兒多待兩天!
沈新月跟他順著小路往家走,“你還怕吶?”
劉武嘆了口氣,“就是經歷過才怕,我不想讓你們再經歷一遍。”
沈新月點頭表示理解,“我們也不是沒分寸的人,不來點狠的,他們不會怕,下次再來怎么辦?”
“那老不死還說什么窮山惡水出刁民,真不知道誰才是刁民,搞笑呢!
劉武說刁點好,“瘟了要被欺負。”
沈新月昂首,“就是!”
這天晚上,江有盈請所有到場的人去村口飯館吃火鍋,也是沈新月提議的,要做這么多人的飯,心疼她忙不過來。
江有盈帶頭走在路上,知道事情大概經過的村民問她有沒有受傷,幾個跟外婆關系好的老太太圍上來,嘰嘰喳喳的。
她在秀坪住了好幾年,村里大事小事,能幫上忙的都盡量幫,是什么為人,大家自己長了眼睛會看。
途中,賣咖啡的小安和做泥瓦的小曹也趕來,只是遲了半步。
“一起去吃飯。”江有盈招呼。
小安一口答應,“那好,你們詳細跟我說說,現場到底什么情況。”
一幫人熱熱鬧鬧坐了四五桌,沈新月忙著點菜,買酒和飲料,江有盈坐在靠窗位置,到現在還有點恍惚。
好多人啊,好多人……
都是來幫她的,不是今天這件事,她都不知道自己人緣這么好。
王家人還會再來嗎?大概不會,但即便再來,也無需恐懼。
江有盈靜靜靠在椅背,看周醒跟小安和小曹繪聲繪色描述,劉武還在安撫星星她太奶,“萬一刀被人奪走?”
老人家嘴里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誰動我家人我砍死他。
外婆笑她,“你可真威風”。她說我當然威風。
江啟明被程意和丁苗她們拉著說話,夸她眼睛大,長得好看,提及她身世,難免唏噓。
“那些親生的,沒我過得好的多了去,我跟媽媽關系可好,我們像姐妹一樣,什么都說!”江啟明驕傲。
“那你以后也會變成女同嗎?”程意見一個撩一個,“你好帥氣,好勇敢,好智慧好冷靜,簡直天菜,我好喜歡——”
“哎呀你這人。”江啟明雙手捧臉,“你把我說得都不好意思了。”
江有盈視線慢慢滑過在場眾人,直到沈新月點完菜回到身邊。
“哎呀累死我了!
給她倒了杯椰汁先喝著,沈新月察覺到她異樣,歪頭,“想什么呢?”
江有盈笑一下,輕輕搖頭。
累啊,是真累啊,吵架吵得累,也在笑著,喊著,開心的累。
其次是幸福,太陽暖暖照在身上,平凡的幸福。
第78章
熱鬧持續了很久,像一把亮晶晶的水果糖,從飯桌順著石板路拋撒得遍處都是,叮叮當跳進院門,蹦跶上樓,直到進房間終于安心歇下。
沈新月摔在房間小沙發,老電扇吱扭扭左右搖頭,她掀起衣擺,讓風摸遍全身,仰望天花板,長出一口氣。
“可累死我了!
陳阿婆腿腳不好,跟江啟明的房間在一樓,江有盈在下面給她們收拾,周醒還興奮著,院里蹦蹦跳跳,“阿婆好厲害,拿菜刀把壞人嚇得吱哇亂叫!”
“你要不要洗澡?”孟新竹樓上喊。
周醒抬頭,夕陽漸沉,天空半冷半暖,“時間還早呢。”
“滿地打滾渾身弄得臟死了,趕緊給我滾上來!比苏f完就走。
“哎呀你兇什么,我就來了嘛!”周醒還是老實。
劉武吃完飯,小曹約他去野釣,假期接近尾聲,丁苗和程意說沒體驗過,跟著去了。
沈新月沙發上躺了會兒,走出房間,又走出辦公室,手撐欄桿往下看,院里就剩外婆和陳阿婆,還有星星。
她返回衛生間,先洗把臉,又重新梳了頭,對鏡整理個差不多才下去。
“這是嘟嘟姐!苯瓎⒚髋軄頎克帧
沈新月揪著衣擺慢吞吞走過去。
“小家子氣氣!蓖馄虐籽,恨鐵不成鋼。
江啟明跺腳說“太婆你別訓她”,把沈新月牽到太奶面前。
“阿婆。”沈新月傻笑,“好久不見!
小時候她常來隔壁找李致遠輔導作業,老太太開玩笑問“你是笨妞妞嗎”,連兩位數加減法都算不來,她記仇,在人背后做鬼臉。
命運啊,誰成想,她將來有一天跟老太太孫媳婦勾搭上了。
“是嘟嘟啊!标惏⑵鸥是有幾分舊情的,“長這么大了!
“你坐,你坐。”江啟明在旁邊張羅。
沈新月小心翼翼落座,外婆越看越氣,朝她后背就是兩巴掌。
“干嘛!”沈新月痛扭成一團。
“哎呀別這樣。”江啟明展臂護著。
“你好好的嘛!蓖馄耪f。
沈新月反手抓背,“人家陳阿婆都沒說什么,你又唱又跳的,我不要面子了!”
外婆沖她使勁眨眼。怎么說呢,我自己家小孩,再不對,我來教訓,我抬手先給她兩巴掌,打老實,外人就不好再動手。
可老辣如陳阿婆,又豈會看不出,“就別在我面前裝樣兒了,都是千年的狐貍,跟我玩什么聊齋!
外婆冷哼,干脆挑明,“反正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就算你不同意,暑假結束,你也得回市里帶孩子,管不了!
“我說管了嗎?”陳阿婆側身看去,“我什么態度,你又知道了,你以為你很了解我?”
“我不了解?”外婆指著自己鼻尖,“我們在一起生活幾十年,我不了解?我不了解誰了解!
陳阿婆嘴角微嘲,“別說只是鄰居,兩口子天天擱一個屋睡覺,還有個成語叫同床異夢呢!
“你想跟我睡一塊?”外婆問。
沈新月瞇眼,啥意思。
“我沒說跟你睡一塊!币郧按蟾攀撬^的,陳阿婆緩了緩,補充,“那是老房子下雨漏水,沒得辦法!
東拉西扯,幾十年前的舊賬翻出來,沈新月漸漸聽不懂,只覺曖昧。
比東弟帶的那幫人跟王家幾口胸貼胸臉貼臉還曖昧。
江有盈收拾完房間,抱著換下來的鋪蓋出來扔洗衣機,沈新月彎腰站起,左右瞄一眼,見兩個老太太吵得火熱完全沒注意到她,才大著膽子起身小跑離開。
“可以了!苯瓎⒚鳑_她擠眼。
這是通過的意思吧?沈新月點點頭,還沒來得及高興,身后陳阿婆“欸”一聲又把她叫回去。
陳阿婆走到院門口招手,“你跟我上屋外頭來,我跟你說兩句!
沈新月下意識看向江有盈。
“沒事,去吧。”江有盈道。
沈新月放下心,跟著老太太出院子,反手把門帶上。
不走遠,屋蕩頭菜畦那,陳阿婆順手在棚子底下抓了把小鐮刀,閑不住,野草貼地一把把割下來。
沈新月想幫忙,是個討好賣乖的意思,手伸出去,被老太太撥到一邊,“不用,地上怪多泥的!
“哦——”沈新月抓抓臉蛋,有點尷尬。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果老太太要逼她們分手,就像外婆說的那樣,她管得了一時還管得了一世?
已經分過一次,好不容易和好,不可能因為老太太不同意再分第二次吧?她鐵定不干吶。
至于江師傅的態度……
沈新月一時拿不準,反正先把自己態度表明。
“我沒不同意你們談戀愛!标惏⑵胖浪龘氖裁矗劝言捥裘。
沈新月一聽,果然來勁,快走幾步跟上去,“我會對她好的!
“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也知道你一直都是跟女生談戀愛,你媽就是嘛,當年你媽離婚,鬧得多大,那些事我都知道!
菜畦盡頭,有張不要的木板凳,陳阿婆走過去坐那,小鐮刀放在一邊,花白頭發夕陽下泛金。
沈新月衣擺絞出兩個大疙瘩,穿一雙塑料涼拖站在田坎邊,哪里還有半分初到秀坪時的都市俏佳人模樣。
嘟腮噘嘴,活脫脫村口二傻子。
“你長得挺老實的!标惏⑵旁u價道。
沈新月一時分不清是夸是貶。
說正事,陳阿婆輕咳一聲,“滿滿以前那些事情,你都知道吧?”
下意識挺背,沈新月表情嚴肅,“以前不知道,但最近我們關系有進展,她就全告訴我了。”
“什么進展?”陳阿婆立即問。
完了,怎么跟審犯人似的。
沈新月從不撒謊,打算從頭說起,不過在此之前先擺明立場,“阿婆,我是真的很喜歡她,才想更深一步了解她,我的事她都知道,可她的事我……”
“所以鬧分手了!标惏⑵糯驍。
看來老太太什么都聽說了。
沈新月閉嘴,點頭,又張嘴,“但現在我們和好了,今天王家人來鬧事就是我擺平的!”
頓了頓補充,“還有我的朋友,她們都覺得她很好,支持她!
陳阿婆靜靜看著她,目光審視。
沈新月噼里啪啦講了一大堆,冷不丁對上她視線,小輩子對老輩子本能的敬畏,不說了,給自己嘴巴拉上拉鏈。
陳阿婆沖她招手,“別緊張。”
沈新月很難不緊張,心里亂得很,懶得費心去猜,“您老人家是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嗎?”
陳阿婆沒應,只道:“準確講,江滿滿從小到大是第一次談戀愛,她以前……”
話講一半,老太閉眼,長嘆一聲,“算了”。
她起身拍拍沈新月肩膀,“人嘛各有各的福氣,你是個好孩子,多的我不說了,你自己能懂!
沈新月似懂非懂。
她回房間沙發上趴著,琢磨菜畦里兩人那番對話,總結出兩點。
首先老太太并不反對她們在一起,所以把她叫出去,是想交待兩句;其次就是交代的內容,說了一半又不說了,不知是礙于她們的鄰居關系,還是江有盈過去的經歷實在不好重復……
總之是個提點的意思。
江有盈忙完回房間,天已黑透,她打開房間大燈,沈新月冷不丁被刺了眼睛,坐起來。
“怎么了!苯杏^,“悶悶不樂的。”
沈新月抓來她手貼在臉頰,那觸感溫潤,“沒,老太太人挺好的!
“她不會反對我們在一起的!苯杏谒磉呑拢敖心愠鋈ィ窍敫憬淮鷰拙,我的事你也知道,她是好心,怕我被人嫌棄!
“我怎么可能嫌棄!”沈新月受不得被冤枉,拔高音量。
江有盈笑著說“知道”,“你最好了!
“即便沒有苦衷,你日常言行,我自己觀察判斷,也肯定你是一個好人。”沈新月相信自己的直覺。
沉了口氣,江有盈沙發上擺正身體,“就像你說的,她是我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跟星星一樣。她對星星好,對我也好,星星上小學那年,問我要不要改嫁!
那時候江有盈還不知道有沈新月這號人物,她們一家三口搬去市里,她最多也就去長水門店里看看,不怎么回秀坪。
不然她們早就遇見了。
“那你沒答應吧。”沈新月目光警惕。
“你猜!苯杏樕蠎T常那種戲耍人的笑。
沈新月撇嘴,“猜你一胎十八寶!
“母豬也生不了那么多!苯瓗煾凳冀K游刃有余。
“什么意思嘛!”沈新月大聲表達不滿。
“沒有沒有沒有!”江師傅也惱了,“處子之身!完璧歸嘟!”
“哈哈哈哈哈哈哈——”沈新月踢飛拖鞋,笑倒在她大腿。
完璧歸嘟,太可愛了。沈新月開心得直蹬腿。
江有盈手指繞她頭發玩,“都說知足常樂,我那時候想,還缺什么呢?錢有了房子有了,不用經歷生育的辛苦,小孩也有了,我什么也不缺,老天欠我的都補給我了!
“現在還有你。”她視線低垂,眼中無限溫柔,濃如蜜,“人生完美。”
“可是可是……”太幸福了,幸福得讓人害怕,感覺不真實。
沈新月開始作妖,“可是我還沒有同意和好呢!”
江有盈目光始終柔和,配合她玩耍,“嬌嘟嘟大小姐,還有何吩咐呢?”
沈新月暫時想不到,“反正我還沒完全消氣!
江有盈大方說“沒事”,起身倒了杯水,“我們來日方長。”
放下水杯,回頭,“對了,你那個前女友呢,怎么晚飯后就沒見人!
“跟劉武釣魚去了!鄙蛐略虏患偎妓鳌
“哦——”江師傅表情意味深長。
沈新月愣了幾秒,啊啊大叫著撲過去,“不許!你只能喜歡我!”
第79章
也許是白天事情太多太雜,江有盈前半夜睡得昏昏沉沉,快天亮開始做夢。
她總是夢見媽媽離開后,她逃亡至江城那段日子,不知警察什么時候會找來,不知還該不該聽媽媽的話,繼續跑,跑得遠遠的誰也找不到。
夢中的自己,短暫蝸居在江邊小旅館,房間昏暗擁擠,只有一扇小小圓圓的窗。真是巧,旅館房間竟有這樣一扇窗,一輪永不欠缺的月亮。
窗口正對江面,房間可以聽到貨輪悠長的鳴笛聲,日夜不休。
她無法入睡,一旦閉上眼,腦海中浮現的畫面,反反復復是飛濺的血液、腦漿和碎肉。綴掛在她的睫毛,眼皮沉甸甸怎么也睜不開。
胸口憋悶,喘不過氣,夢中奮力掙扎,睜開眼,看見王志勇那張死不瞑目的臉,他的尸體還壓在她身上。
哭喊著醒來,尖銳鳴笛聲刺穿耳膜,抬頭看見房間的圓窗戶,絕望潮水般涌來,直至滅頂。
不是早就自首伏法了嗎?怎么回事,不是早就長大了嗎?為什么。
她連連往后退,那具尸體好像從她身體里長出來的,怎么也推不開,開始剝奪她的氧氣,汲取她生命的能量,試圖重生。
窒息,快要窒息。
身體自我保護機制,終于,江有盈大喘著睜開眼睛,噩夢中掙脫。
金色晨光,隔窗更篩濾得溫柔,老電扇吱扭扭盡職轉動,紗簾云霧飄飛。
鳥兒啾鳴,樹兒沙沙,大風從山巒、田野和小河邊刮過,房間里打了個轉,問候。
這樣一個無憂無慮的清晨,目下清朗,身邊熟睡。
“是你啊——”江有盈沒有發出聲音,指尖觸碰在沈新月紅潤飽滿的腮。
不是鬼壓床,是嘟壓床。
感覺有點癢,沈新月自然睜開雙眼。舒適的環境,平穩的心情,身上睡得熱烘烘軟綿綿,哼唧幾聲,她臉貼在她心口蹭蹭,隔著揉皺的棉質睡裙咬,鼻尖依戀相蹭。
不經意抬起臉,視線卻捕捉到一張淚流滿面的臉。
沈新月登時清醒大半,分膝趴跪在她身前,“你怎么哭了!”
眼淚在鼻梁那積了一小洼,江有盈偏過臉,全倒在枕頭。
“你壓著我,嚇到我了。”
沈新月不明所以,卻不敢忽視,以為自己真把她壓癟,急忙去揉她胸口,像捏兩朵棉花糖,試圖復原。
“哎呦走開——”江有盈被她弄得又哭又笑,“大早上,耍流氓!
“我沒有!鄙蛐略抡J真解釋,“你說壓到你嘛,我幫助你回彈!
鉗住她雙手,不許亂動,如把玩一只超大號抱枕,江有盈雙手把她抱在懷里,手腳交叉摟得死緊,“是做噩夢了。”*
沈新月聽她細細講來,原來她常做類似的夢,每次都嚇得渾身的淚和汗,多年來飽受折磨。
“要不要看心理醫生呢?”沈新月提議。
江有盈搖頭,“我可以自己調節好!
自己能調節好,怎么還時不時做噩夢,沈新月猜想,她或許是怕麻煩,也不愿把心事過多暴露。
“那我們去江城吧!鄙蛐略掠值。
“故地重游,這次有我陪著,我們用好的記憶覆蓋掉壞的記憶,如果你再做噩夢的話,夢里說不定會多出一個我,那樣我就能保護你了!
她的眼睛那么黑,那么亮,如質地上乘的和田墨玉,珍貴難尋。
江有盈再次落淚,淚珠滾落在耳鬢。
“哎呀不哭不哭!鄙蛐略锣僮煜胗H又不太好意思,掩唇笑,“我還沒刷牙!敝挥惺种篙p輕替她抹去。
“民宿怎么辦!苯杏瘞е耷弧
“外婆,阿婆,還有星星,不行我們村里雇個臨時工,打掃房間。”這些很容易解決。
起床,上午煮餛飩吃,沈新月把招工的任務交給外婆,周醒聽說她們的安排,很高興,“那我們可以一起走!路上就不寂寞也不難受了!
幾天下來,諸人感情愈發深厚,尤其經過昨天那場戰役。
丁苗哀嚎,“我不要上班啊——”
程意用小勺從她碗里偷了兩個餛飩,“你這幾天也沒閑著!
丁苗說那不一樣,“有你們在身邊嘛!
“秋天我跟暴暴找機會再來!泵闲轮窈芟矚g這里,“我們去打野,秋天山上肯定好多野板栗。”
“還有野核桃,拐棗和野獼猴桃!苯杏瘺_她笑一下,“期待你們再來。”
都得走了,幾天下來工作積攢一大堆,縱有萬般不舍,也要各自回歸生活。
下午外婆帶來一位四十出頭的大姐,笑吟吟,面目和善,江有盈帶她參觀民宿,簡單交待工作內容。
“訂房的事你不用操心,有我女兒,她懂很多!
江啟明坐在辦公室電腦前玩植物大戰僵尸,拍拍胸脯,“我是小老板。”
大姐看她臉貌,瞇起眼睛,感到熟悉,“你……”
預感到什么,江有盈拉著人繼續,“我帶你去看洗曬床單的地方!
樓下,沈新月正把被打碎的幾盆花重新栽種,江有盈給她遞了把小鏟,“你忙完帶星星去采些荷花吧,送到鎮上,給朋友們寄回家去,她們到家,花正好也到,插在花瓶里,漂亮!
沈新月“哇哇”喊叫出聲,“這么浪漫!”
“你都有她們地址吧?”江有盈又問。
沈新月“嗯嗯”點頭,“我們經常互相寄東西,你心真細。”
“噓——”江有盈豎指,回頭看一眼樓上,“別讓她們聽見了。”
沈新月悄悄上樓喊了星星出門,江有盈繼續帶大姐參觀。
大姐回頭看一眼院門口一大一小,尷尬笑笑。
小院里里外外看個遍,江有盈最后領著大姐去了辦公室聊待遇,工錢不低,如果沈新月在現場,肯定要鬧。
起初,江有盈給沈新月開的工資確實不高,有故意把人留在身邊慢慢還債的意思。邪惡小寡婦城府頗深。
現在嘛,沈新月工資不變,但提成高,她也不是傻的,常變著法要錢,說什么床上補貼,還有精神損失費。
大姐連連點頭,日薪完全在她預料之外,“我肯定好好干!
江有盈最后補一句,“既然在我們家干活,心就得向著我們,這不難做到吧。”
她話里有話,對面一下就聽懂了,猶豫半晌,囁嚅著,“就是,你家那個小姑娘,叫星星對吧?還是什么啟明的。”
江有盈倏地轉過臉,面色陰寒。
“哎呀——”她一拍大腿,“孩子親媽,就住我家隔壁,暑假回來了!
一個是鄰居,一個是老板,大姐也為難,“反正你注點意!
“讓她來!苯杏栈匾暰。
經過昨天那場鬧劇,她的威名十里八鄉恐怕都傳遍。
“讓她試試,有膽就來!
沈新月開著三輪帶星星去采荷,剛把小船放下去,有個女人朝她走過來,問能不能幫她采一朵。
“當然沒問題。”荷花粉的白的都有,沈新月問她喜歡什么顏色。
女人穿一身白裙,看著也就三十出頭,臉圓而小,眼睛卻很大,顴骨處小塊的妊娠斑,應該已經當媽了。
沈新月忍不住仔細去看她臉,心里說不上什么感覺,就是熟悉。
女人察覺到了,將鬢邊碎發勾去耳后,沖她靦腆笑一下。
“你是本地人吧!鄙蛐略绿闲〈瑴蕚渫商辽钐幾。
女人追到岸邊,不知怎么想的,竟也跟著跳上去。
她站立不穩,沈新月扶了她一把,猛一下想起什么,“你是小蓮嗎?”
對方驚詫抬頭。
沈新月確認了,“真是小蓮啊,我是沈新月!秀蘭阿婆家的!”
“嬌嘟嘟?”小蓮認出她。
沈新月歡喜同她抱在一處,“真是你,好多年不見了!沒想到竟然在這里碰上!
是幼時的玩伴,常相約去小河邊摸魚,水田里捉青蛙,果林學孫悟空摘桃,吃一個丟一個,干了不少壞事。
掰著手指頭算一算,大概有二十年沒見。
沈新月忘了帶剪刀,叫星星回去拿了,也不著急,拉她在船上坐,回憶小時候那些趣事,又詢問她近況。
“小蓮你過得好嗎?”
“還成。”小蓮說她結婚了。
意料之內,沈新月看她精神面貌還不錯,“那你幸福嗎?”
小蓮輕輕點頭,又面露緊張,“聽我媽說你破產了,還欠很多錢,要緊嗎?”
沈新月滿不在乎擺擺手,“千金散盡還復來,我現在過得比以前開心呢!”
小蓮欣慰,“開心就好了,錢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
沈新月邀請她晚上去家里吃飯,“我下廚做啤酒鴨,我的拿手菜!
“嗯——”小蓮猶豫,“我還有家人!
沈新月闊氣得很,“一起叫來,幾雙碗筷的事情!
小船漂浮在水面,沒有方向,也不急著尋找方向,她們一番暢聊,說得最多還是小時候那些事,歡聲笑語搖晃在碧葉間。
直到岸邊傳來呼喚。
“嘟嘟姐,嬌嘟嘟,你去哪里了!”
“哎呀,我閨女找來了!鄙蛐略路碜。
“你也有小孩啦?”小蓮驚奇。
“白撿的,嘿嘿——”
沈新月搖漿靠岸,“她回家給我拿剪刀去了,等我給你剪上一大捆。”
池水拍岸,浮萍蕩碎,江啟明手里握個甜筒正舔,迫不期待把另一個遞過去,“要化了,快!
“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小時候最好的玩伴,我們快二十年沒見,真沒想到今天能碰上……她叫小蓮!
沈新月率先跳下,船繩固定在岸邊木樁。
江啟明順勢看去,視線在半空交匯,她忽然愣住。
船上小蓮也怔怔看著她。
第80章
沈新月接過甜筒撕開包裝開始舔,快樂得像個孩子。
她身邊那位真正的小朋友卻神情凝重,手里剩的半截甜筒皮發軟發棉,吃不下,揚手丟進鴨棚。
“你好啊!毙∩徧崛孤涞,笑盈盈主動跟江啟明打招呼,“我姓宜,宜人的宜,單名一個蓮字,你叫什么呀。”
江啟明搖頭,往后退了一步。沈新月蹲在田坎邊吃甜筒,她跑過去摟住她脖子,大聲喊“媽媽”。
小蓮尷尬,沈新月滿臉驚奇,“干嘛,吃錯藥啦。”
往常都是喊“嘟嘟姐”,沈新月一下適應不過來,“別叫媽,把我都喊老了!
江啟明把臉貼在她肩窩,小嘴一動一動,“我叫你媽媽,說明認可你呀,你還不開心吶?”
“開心呀,開心,哈哈——”
沈新月傻樂一陣,繼而想到什么,“你不會是想跟我要錢吧?我可沒錢,我零花錢都是你媽給的,找你媽要去!
頓了頓又想到什么,“按理說不應該呀,你是小網紅,肯定比我有錢。”
江啟明手指玩著她頭發,“你也是我的媽媽呀,我可喜歡你了,媽媽喜歡你,太奶喜歡你,如果李致遠在也保管喜歡你!
沈新月唇周一圈白白的奶油,從她隨身的小包里摸出張紙擦了,笑得,“那你媽真就實現一妻一夫了!
“你不是我親媽,卻比我親媽還親。”江啟明貼著沈新月耳根,話卻不是說給她聽的。
小蓮緊緊咬唇,起初的震驚和懷疑過后,是羞慚、懊惱。
江啟明一下就認出她,那么聰明,只一眼就確定。她卻沒勇氣認。
“隨便你怎么說,反正我沒錢!鄙蛐略乱Я丝谔鹜财,她這個是脆的。
“我沒跟你要錢!”江啟明氣得捶她。
“那你想干嘛。”沈新月快速啃完甜筒,提著剪刀要下水剪荷。
泄氣,這個媽媽好笨。
江啟明搖頭,“我不干嘛,就是太久沒見面想你,我們一起吧。”
沈新月站起來抻抻腿,把江啟明摟懷里沖著小蓮笑,“我家小孩黏人。”
“媽媽我愛你。”江啟明死死環住她腰,仰臉,眼睛睜得大大圓圓,“我最黏人了!
沈新月跳上船,給小蓮剪了一大把荷花,“那說好晚上來家里吃飯,我下午還有事要忙,先不陪你了!
小蓮身材也小小,懷中花束幾乎壓垮她,她說家里放不下,最終只取一朵。
沈新月過于熱情,使勁往她懷里塞,她不肯要,江啟明旁邊開口,“太多就是負擔了,人家不要你干嘛還強塞啊!
小蓮霎時臉色慘白。
沈新月一點沒聽出小孩姐的言外之意,被訓,老實巴交說“好吧”。
“我家里放不下……”小蓮弱弱解釋。
“我知道啊!苯瓎⒚靼抢骂~頭碎發,“放不下就丟了唄。”
小蓮垂眸不語。
“沒丟!鄙蛐略轮敢幌麓鲜S嗟暮苫,“待會兒我們拿去鎮上寄,給姐姐們。”
江啟明忍不住沖她翻了個白眼。
只可惜沈新月沒瞧見,撿了船槳要去剪花。
“等一下!”小蓮快走幾步,腳下布鞋陷進塘邊爛泥。
江啟明平靜看著她。
沈新月回頭,“怎么了?”
“不是要去采花,快點劃,再耽擱快遞站下班了。”江啟明催促。
話音剛落,又聽見小孩喊“媽媽”。
沈新月好奇探身,田坎盡頭,一個四五歲大的男孩舉著胳膊跌跌撞撞跑來,后面還跟著個男人。
“你丈夫啊?”沈新月問道。
小蓮退后幾步,江啟明背過身去。
“媽媽!毙∧泻溥M媽媽懷里,習慣性動作,小蓮順勢將他抱起。
沈新月送的荷花落在那小孩手里,花瓣被扯掉兩片。小蓮低斥,說“不可以”,小孩犟,繼續撕扯,好好一朵花沒幾下就摧殘得不成樣子。
“你還要送人家花,你看她在乎嗎?并不是所有人都愛花憐花的。”江啟明煩了,“快點走行不行!
顧忌她情緒,沈新月不再啰嗦,小船消失在重疊搖晃的碧浪間,人聲漸漸遠了。
“她那小孩太熊,跟你比差遠了!鄙蛐略驴上Я四嵌浠,她千挑萬選的呢,“我不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好!
毫不意外,再次收獲江啟明白眼。
“男孩子可以傳宗接代嘛,你懂什么,人家有皇位有繼承的!
沈新月奇怪,“你老瞪我干嘛,還有,干嘛冷嘲熱諷的,你討厭小蓮嗎?”
“懶得跟你講。”江啟明小包里掏出另一把剪刀,“趕快干活了,你不是還要下廚請人家吃飯,做啤酒鴨!
兩人采夠花開著小電三輪去鎮上,趕在快遞站下班之前把花寄出去。
回程路上,沈新月發現車沒電了,在芳芳姐飯店門口接了插線板充,芳芳姐聽說她在賣花,央她下次帶幾朵來。
沈新月爽快應下,芳芳姐開玩笑,“不收我錢吧!
“你整天到處送人家花,人家都不要,還硬送!苯瓎⒚鞑鹋_。
芳芳姐分了她們兩把瓜子,下午沒生意,店門口閑嗑,“你倆關系好。”
沈新月說之前還可以,“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懟我!
“因為你蠢唄!”江啟明沒好氣。
沈新月擺擺手,“我最近心情好,不跟你計較!
又問芳芳姐,“最近生意怎么樣?”
芳芳姐笑著說“還行”,捏捏她肩膀,“你最近呢,瞧著曬黑了些!
沈新月“啊”一聲,上下摸臉,“不能吧。”
芳芳姐說確實黑了,“但瞅著精神,有勁兒,比你剛來那時候看著招人喜歡!
沈新月一向好哄,“聽起來還不錯。”
她感受不到自己的變化,外人看來卻幾乎換了個人。
芳芳姐還說一直擔心她待不長,“沒想到一晃就是半年。”
“豈止半年,還有半輩子呢。”沈新月看小三輪充個差不多,夠回家,插線板給她放回店里去,招招手走了。
開車回秀坪,到小院已經是下午六點,沈新月帶了三只市場上宰好的鴨子,進院先把鴨肉倒盆里泡泡血水,讓江啟明出去買幾罐啤酒。
“看你二媽我今天大展身手!
“逛菜市場的時候干嘛不一起買。”江啟明搖椅上躺著,不樂意去。
“是嬌嘟嘟家嗎?”門口小蓮來了。
“媽媽我去買啤酒了。”江啟明抬屁股就走。
沈新月“嘿”一嗓子,“變臉夠快的。”
擦身而過之際,小蓮喊了聲“星星”。
頭也不回,馬尾飛揚,江啟明轉眼就在巷口跑沒影。
“星星!”小蓮追出幾步。
“有事嗎?”身后清冷女人聲線。
小蓮回頭,江有盈提著菜刀站在院門口。
“咦,你來啦,還要殺雞嗎?”沈新月跟出來看。
“你不是買了鴨!苯杏M院,菜刀摔在茶桌,叮哐響。
沈新月一點沒看出來江有盈情緒不對,“鴨子砍好的呀,你以前還在活雞店打工呢,這都不知道……我跟你說,鴨子好吃,肥!鴨子油多,炒出可香了!
她給兩人分別倒茶,“我介紹一下。”
“不用!苯杏蟮堕煾且蛔,“江啟明親媽,宜蓮,我跟她的關系某種程度上來說,比你深!
一個親媽,一個養母,中間連著個小孩,確實關系匪淺。
沈新月現在才反應過來,“啊”了一聲。
“小蓮?小蓮你……”她不知該說點什么。
“去把門閂上!苯杏愿。
沈新月依言照做,閂了門回頭,見江有盈臉色不善,以為她要把小蓮按地上揍一頓,轉念一想,不對,江啟明出去買啤酒了,應該是怕她待會兒回來撞見。
“孩子認出你了,跟我說你晚上要來,所以我來見見你,你有什么訴求,可以直接跟我說,戶口上,她是我親生女兒,我是她合法監護人!
江有盈不啰嗦,直接亮底牌。
“啊?”沈新羽滿腦袋問號,“啥時候認出來的,我怎么不知道?”
怪不得一整天,江啟明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湊近些,細瞅,“你別說,長得是像,尤其眼睛!
小蓮始終低垂著頭,不說話。
“你要跟我們搶孩子嗎?”沈新月不懂就問。
“可你不是已經有孩子了,那個男孩,你現在的丈夫估計也不同意吧。”
“她們同不同意有用嗎?”
江有盈冷嗤,“跟我搶孩子,我可是殺人犯,不想活了大可來試試!
“我沒有想跟你搶孩子!”小蓮忽然大吼出聲。
她眼淚撲簌撲簌掉,“我知道是你,是你撿了她,河邊蘆葦蕩,我們見過,我也一直知道你住在江城,后來又回秀坪開民宿,你把她養大她就是你的,我沒有資格,也沒有條件……”
說不下去了,小蓮“嗚”一聲,臉埋膝蓋。
“我只是沒想到,她都長那么大了!
孩子給人家養得又聰明又漂亮,她自己不要的嘛,蘆葦蕩江有盈問過她的。
——“欸,你還要不要!
小孩皺巴巴,血了呼啦,野鴨滿地生蛋還知道孵,她下那就不管了,聽見動靜,提起褲子躲到一邊去。
“可那時候我才十九歲,我沒有能力,我媽也不管。”
她十指收緊,死死抓頭,忽地起身,“噗通”一聲跪到江有盈面前。
“哐哐哐”三個響頭,讓人猝不及防,隨即起身哭喊著撥了門閂跑出去。
江啟明蹲在外頭,塑料袋里的幾罐啤酒擱在腳邊,低頭,正摳著自己涼鞋上那朵布藝小花。
再一次,她們視線相遇。
小蓮額頭沾著灰,眼淚粘黏發絲,臉上亂糟糟的。
她忍不住朝她走過去。
江啟明提起塑料袋沖進院門,一頭扎進媽媽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