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約好的時間是早上七點,眾人樓下集合,來的時候明明沒帶多少行李,走的時候箱子確實也還是那幾個,一顆心卻沉甸甸,滿是眷戀。
丁苗提著電腦包“嗚嗚”連喚不舍,“我每天在這棵櫻桃樹下辦公,效率超高的,現在要回到辦公室,那里一點綠色也看不到!
“既然你在哪里都可以上班,干脆留下。”
程意本意是嘲諷,丁律師答應給人拍照,電話卻沒完沒了,去野釣,河邊一驚一乍把魚都嚇跑。
丁苗沒聽出來,認真思索幾秒,“那估計過不了多久,我就真的只能喂雞采荷了。”
“躺平也是有條件的,你以為想躺就躺。”
周醒問:“你有農村戶口嗎?在農村在宅基地嗎?而且不是所有農村都跟秀坪一樣,秀坪古鎮來的!
“即便你租住在秀坪,你能接受環境帶來的變化嗎?沒有外賣,商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收發快遞得開車去鎮上,還有醫療和持久的經濟支柱等。”孟新竹補充。
丁苗泄氣,“我做不到,我是個俗人,愛浮華,愛虛榮。”
“你呢?”周醒手握拳假裝捏個話筒,采訪沈新月,“你是怎么做到的!
竹子說的是事實,沈新月不敢吹牛自己有多高的覺悟,看破紅塵,“我是混得不好,沒辦法。”
誰不愛浮華虛榮,若不是窮得連吃飯都成問題,負債幾百個,她想不到回老家。
農村基礎建設跟城市存在巨大差異,無論是誰,從哪一個環境的過渡都需要時間,還要有良好心態支撐。
“不過有句老話怎么說,既來之則安之,我很享受現在的生活,那些在旁人看來的不便在我看是趣味。”
“姐妹兒升華了!背桃饨o她豎大拇指。
“那江師傅呢?”周醒話筒遞旁邊。
“我混得更差!苯杏瘺]拿行李箱,登山包往肩上一甩,“逃犯來的嘛!
她適應能力極強,甚至開始拿過去那些事開玩笑,遇著難搞的家伙,張口殺人犯閉口殺人犯,看誰敢惹她。
“不許胡說,你們都很好!敝褡訙厝。
“那你倆誰混得最差!背桃馓羰。
“必然是嘟了!敝苄汛舐暎八F在是個徹頭徹尾的軟飯女,連人家小孩姐的存款都比她多!
沈新月無可辯駁。
跟家里的老人和小孩道別,兩部車,丁苗的和周醒的,六人足夠。
程意要趕飛機,搭丁苗的車先走,沈新月和江有盈在周醒車上,本要直接上高速,沈新月說有件重要的快遞得去拿,周醒多繞了段路帶她去鎮上。
“什么東西非得現在拿!苯杏执钴嚧昂闷鎲。
沈新月搖頭不說話,背對人拆盒子,拆完東西手緊緊捏著,揣兜里,上車。
周醒忙著調頭,沒多問,竹子一向體貼,乖乖坐在前座,不打擾。
等車開出一陣,沈新月神神秘秘抓來江有盈手,東西塞過去。
江有盈攤開手心。
手機四分之一大小,方形的屏幕,組合按鍵,外帶幅圓孔插頭的有線耳機。
“MP4啦——”沈新月給她戴上耳機,開機播放歌曲,“我在二手平臺上淘的,跟我上學時候用的那個一模一樣!
耳機一人一半,機器年代久遠,樂聲低沉嘶啞卻別有韻味。
江有盈失笑,是那首,紫色很有韻味。
屏幕滾動播放歌詞,第一遍副歌放完,江有盈握住她溫熱的手掌。
“怎么想到買這個。”
“你說沒聽過嘛,很簡單,別人有的,我希望你也能有!
沈新月靠在她身邊,找下一首,“聽聽周杰倫怎么樣?初中下晚自習回家路上,我最喜歡聽的,希望我給你的補償沒有太遲!
補償,這是老天給她的補償,沒錯。
不遲,她青春正好。
江有盈放松身體,她們額頭相抵,聽耳機播放周杰倫的《晴天》,多好,車窗外也是多好的一個晴天。
六七月,早稻成熟,田野間一片焦燦,天那么藍,藍得滿不在乎,又有滿不在乎的云無所謂地飄,無所謂風把它們帶到哪里去。
江有盈靠在她肩膀,想起剛撿到江啟明的那年,也是她第一次見到沈新月的那年。
其實她們很早就見過了。
蘆葦蕩里撿來的小孩身體不好,秀坪醫療條件有限,李致遠死沒幾天,老太太就把孩子帶市里去了。
她提著水桶沿著鐵軌來來回回,收集李致遠的碎尸塊,然后送火化,選墓地,找和尚超度。
那時已經是夏天,養了幾個月,小孩身體慢慢好起來,她跟著陳阿婆住在市里,某天下午剛給孩子換了尿布,忽然接到電話,說有小孩報警,鐵軌邊撿到一只手,可能是李致遠的,問她要不要認領。
陳阿婆只當沒聽見,抱著孩子下樓,小區里閑逛。
她跟在后頭,問要怎么處理,陳阿婆說隨你的便,“都是死東西了,還問我干什么!
死東西就不要了,愛死不死,重要的是還活著的,肯活著的。
老太太蹲在嬰兒車邊,跟小孩說話,“我們星星最厲害,最堅強,最優秀,醫生都夸你命大呢,咱可要好好活。”
李致遠對她始終有恩,江有盈不忍讓他曝尸荒野,去認領了殘尸,又拎著小桶沿鐵軌仔細搜尋。
那時候就有很多人家種荷花了,江有盈第一次見沈新月就是在荷塘邊。
那時候江有盈不知道她就是隔壁于阿婆的外孫女。
她穿藍白拼校服,上高中的年紀,書包墊在屁股底下坐,嫌太陽曬,校服外套脫下來頂著腦袋。
江有盈沒上過高中,市里和鎮上遇見的高中生,她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
雖然在少管所的時候也學習,但那些課程對她來說太基礎。她們在里面學習,是不分年齡段的,主要是個氛圍,但無一例外都要考試,考得好是可以減刑的。
江有盈提著水桶找了很久,沒再找到新的碎骨頭,荷塘邊陰影處蹲著。
看背影看得出是個女孩,頭頂衣服下面露出一小截馬尾,里頭嘁哩喀喳的,可能在用手機玩游戲。
誰家小孩啊,江有盈蹲在那想,那時候她也很年輕,大學生的樣子,看著憨憨的。
本地人還是外地人,本地的吧?還是學生呢,八成是來找家長的,剛高考完嘛。
考得咋樣呢?估計不太好,所以自己偷偷跑到鄉下投奔親戚。
不知道為什么,江有盈特別想走上去跟她說兩句。
說點什么呢?江有盈撓頭,想不到。
就這么等啊等,等啊等……
“哎呦”一聲,那女孩倒下去,直直倒在路邊草坪上,校服外套依舊蓋著臉。
李致遠的手從派出所領回來,一直用帕子包著,裝在隨身的挎包里,江有盈想了想,拿出來放水桶,掰了張荷葉蓋著。
江有盈朝著那女孩走過去,蹲到她身邊,掀開她的校服外套,掀蓋頭似的,把腦袋伸進去看。
“你誰!”沈新月嚇了一跳,見是個姑娘,又沒那么害怕,掀開衣服坐起來。
江有盈禮貌退后半步,“你又是誰啊,干嘛在這里睡覺!
她長得白白凈凈,臉圓圓有點嬰兒肥,身上香的,頭發干凈,皮膚非常好,柔軟細膩幾乎看不到毛孔。
給人的感覺是家里很有錢,不止外貌,是她的膽量和氣質,她大大方方的,人問就答,“我等我外婆來接我!
“你外婆去哪里了?”江有盈繼續問。
“鎮上趕集!鄙蛐略抡f。
“那你迷路了嗎?干嘛不回家等!苯杏謫。
沈新月搖頭,“我想早點見到她!
這是她們的初遇,只有江有盈自己記得,那天她沒陪她等到外婆回來,但她知道了她是誰家小孩。
“你也放假啦?你讀大幾,在哪個城市。”
沈新月自來熟,手機沒電了,干脆跟她閑聊。
江有盈笑著搖頭,不知怎么答。
“切,有什么了不起!鄙蛐略卤е7馓祝拔荫R上也是大學生!
她昨天高考,別人全家都出動了,她孤零零沒人等。
沈碩在片場,外婆在老家,爸爸早就有了新小孩,她跟同學聚餐,吃完飯唱歌,凌晨一點才接到沈碩電話,問她考得怎么樣。
“考得不好,我要進娛樂圈。”她賭氣。
沈碩說行,“高中學歷也夠了。”
掛了電話,沈新月回去倒床上睡一覺,起來衣服都懶得換,書包里胡亂塞上幾件,買票回老家。
“我去家里找過了,沒人,村口也沒人,外婆八成在鎮上趕集,我就在這兒等!
江有盈點點頭,草地上摘了把車軸草花,回到她身邊,盤膝坐在那,給她編了個花冠。
“送給你。”
“干嘛?”沈新月手接過來放腦袋上,“你喜歡我啊,你多大了。”
江有盈笑著搖頭。
沈新月覺得她沒意思,主動上前打招呼,又什么都不說,“你真的很沒意思!
江有盈下巴枕在膝蓋“嗯”了聲。
“好看嗎?”沈新月把手機拿出來,對著黑屏左右看。
江有盈抬頭,鄭重說“好看”。
“當然,我級花來的!鄙蛐略潞敛蛔灾t。
“啥是幾花?”江有盈不懂。
外頭的世界變化太快了,以前打工的那個菜市場,扒平蓋了好高的樓,錢老板的活雞店怎么都找不到。
沈新月糾正,“不是幾花,是級花!”
“有;,班花,我是級花,知道嗎?雖然不是;,但同時是班花和級花,這么解釋能聽懂了不!
啊!好厲害。
江有盈開始認真端詳。
沈新月坐直,眼睛睜圓圓看她,“怎么樣。”
臉紅了,江有盈低頭摳著自己帆布鞋的鞋面,“那,那校花得多漂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