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沈新月覺得自己跟校花之間差距不大。
“重要在辨識度。”她說。
“辨識度是個很玄乎的東西,不需要那么漂亮,重點在能讓人過目不忘。”
沈碩分析過,說她好看是好看的,只稍欠缺一點辨識度,要進娛樂圈的話,得專門制定個方案包裝,多刷刷存在感,再制造話題討論,讓觀眾加深記憶。
沈新月說的這些江有盈一句聽不懂,但還是努力參與進去,“你想做明星嗎?”
“我不想做。”沈新月對著手機扶正頭頂花冠,“但我小時候確實演過戲,不重要的小配角,在片場幫忙救急。”
江有盈好奇問,沈新月說了兩部片名,她心中默默記下,打算回去搜。
天熱,沈新月掀起一片衣角對著臉扇,江有盈回頭看了眼荷塘,“我去給你摘片葉子遮陰涼吧。”
臉蛋紅撲撲的,額際一圈細汗打濕頭發,沈新月點頭,朝她笑,“你這么好呢。”
“小事一樁。”江有盈立即動身。
這家荷花養得好,長一人多高,葉子比臉盆還大,江有盈岸邊挑了片結實的大葉子摘下來給她扣腦袋上。
好好玩,沈新月笑容喜悅,“你呢?”
江有盈搖頭,回去把水桶拿遠些,擔心嚇著她。
“干嘛總是搖頭,看起來很多秘密。”沈新月那時候就很敏銳了,等她回到身邊重新盤腿坐著,認真看了看她的臉,“你長得挺有辨識度的。”
“倔強的清冷文藝片女主,從小到大都過得很苦,一肚子煩心事,不愛說話,干活很賣力但天天被人欺負。”沈新月自己在那安排劇情。
小江師傅驚嘆她敏銳的洞察力,嘴巴閉得緊緊,更是一個字不敢多說,生怕她分析出更多。
可到底啥是辨識度?
“就是特征,氣質。”
沈新月總結為好記,“下次遇見,還能認得出來。”
小江師傅心里偷樂,那等她們長大些再相遇吧,等到她心里覺得自己足夠好,足夠勇敢和有錢的時候。
“你笑起來更有味道了。”沈新月撅著屁股趴在她面前,“那種遇到心上人的笑,害羞的笑。”
“哎呀你——”小江師傅直往后躲。
太近了,臉貼著臉,嘴一噘就能親一塊,真讓人難為情。
“不好意思。”沈新月倒退爬走,“我是比較喜歡女孩子。”她說我也不想的,但這是遺傳,要怪就怪沈碩。
“以前不懂,高中學《遺傳與進化》,我懷疑是根兒上出了問題,秀蘭同志的嫌疑也很大!”
小江師傅聽得認真,鞋帶都摳出毛邊,心里亂七八糟想,她家根兒上可能也出問題了。
不然,不然她干嘛老盯著人家小姑娘看,心砰砰亂跳。
“你在這兒做什么呢,種荷花嗎?”沈新月問道。
“我散步。”小江師傅手握拳抵腮,發覺自己很燙。
“我還以為你是種荷花的。”沈新月說。
小江師傅抬頭,眼睛水汪汪,“你喜歡荷花嗎?”
“喜歡啊,我們這兒很多人種荷花,夏天賣花,秋天賣蓮子,還有種菜藕的,菜藕不怎么開花,就是結藕,成熟挖出藕賣……”
話說一半,沈新月想到什么,“對了,你不是本地人吧,聽口音不像。”
小江師傅搖頭,“我是外地嫁,跟家人一起來的。”
她險些說漏嘴,小心偷瞄,幸好,沈新月沒聽出不對,還邀請她上家玩。
那不就全暴露了?小江師傅搖頭,“我有事情要做。”
沈新月熱情過了頭,“什么事情我幫你,小時候我去朋友家找她們玩,為幫她們脫身又洗碗又拖地。”
她人真好,小江師傅卻是不敢讓她幫忙的。
“可我要去鎮上。”
沈新月遺憾,雙臂交握墊在膝頭,下*巴杵在手背,嘟著嘴巴看她。
“下次見面你還能認出我嗎?”小江師傅被她看得毛毛的,身體緊繃,不敢有大動作。
沈新月點頭,“當然,你是倔強清冷文藝片女主嘛,我媽做夢都想成為的,但她拍出來觀眾都說她是潑婦,哈哈。你知道,一般文藝片女主比較偏激,情緒化,如果氣質不夠貼近角色,就像小孩子滿地打滾。”
后面一大串不太聽得懂,小江師傅只記住前面兩個字——當然。
真的還能認出來嗎?真的嗎?
并沒有。
她胡說八道。
后來,沈新月開學離開秀坪,江有盈抽空回去一趟,那么巧,秀蘭阿婆想她,正坐在院里翻相冊。
“我外孫女,家里的金疙瘩,嬌嘟嘟,看這里頭全是她從小到大的照片,上大學了,前陣子剛走。”
外婆說起來還挺遺憾的,“你早來一個星期你們就能見面了!她好玩著呢。”
小江師傅把相冊接過去,從嬌嘟嘟滿月照那頁開始翻,有她小時候在農村的,也有上學以后在城市的,明顯感覺她在農村時快樂更多,笑容更大。
那時候小江師傅就在想,嬌嘟嘟可以回到秀坪就好了,她們做一對永遠無憂無慮的小朋友。
她承認自己想法卑劣,內心極度不自信,認為自己配不上人家,竟妄想把那高不可攀的明月拖拽進泥潭。
再后來呢?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大概是詛咒生效,嬌嘟嘟大小姐從天而降,跌得滿身稀泥,她們重逢,在鄉道。
大江師傅一眼認出她,內心之震撼難以用語言形容,電三輪停在鄉道邊,給了她十秒鐘相認,她卻完全是對待陌生人的態度。
她早把她忘了。
大江師傅很生氣,卻不能丟她不管,只好請她移步后車斗。
被整也活該,說什么辨識度,又說什么文藝片女主,鬼話連篇,滿肚子花花腸,專騙女人。
“到了。”周醒路邊停車,回頭提醒。
回憶中抽離,江有盈摘下耳機,挺身看向窗外。
滄海桑田,時移事改,江邊小旅館早扒了蓋新,層層高樓林立,嶄新而陌生。江有盈也在江城生活過幾年,只是沉疴難愈,期間一直沒敢再回江邊。
天氣緣故,還是一切都變了?她也變了,完全沒有想象中的悚然,她下車站到路邊,夏風暖燥,惡濕褪盡。
“慢走不送了。”沈新月揮手再見,“有空再來玩。”
“嘟嘟拜拜,江師傅拜拜。”周醒飛吻。
江有盈笑,覺得肉麻,心里又癢癢的,不愿讓人失望,細聲擠出個“拜”。
這半年來,她完全改變了過去的生活和交流方式,受到沈新月影響,整個人都變得柔軟了。
雖然偶爾還是會陰陽怪氣,用拳頭和菜刀嚇唬人,擺出副爛命一條的樣子。
沈新月去牽她手,“怎么樣,跟記憶中大不同了吧,這地方我小時候也常來,棚戶區有家賣炸貨的,我好喜歡她家的脆皮雞腿,不知你吃過沒有。”
江有盈搖頭,“我那時什么也吃不下。”
沈新月晃晃她手,說沒事,“我現在帶你去找,還開著呢,她們家房子拆遷賠了一千多萬,但初心不改,還是繼續賣炸貨。”
“啊?”江有盈咂舌,皺鼻酸溜溜,“那真的很愛了。”
沈新月大笑。
江有盈一路好奇東張西望,不一樣了,完全不一樣,碼頭改換位置,棚戶區翻蓋成居民樓,江面還新修了一座大橋。
行道樹遮擋烈日,她們牽手在路上走,大江師傅到底不甘心,含糊提及十幾年前她們荷塘邊那場初遇。
沈新月聞言一頭霧水,樹下呆立,蹙眉嚴肅思索狀,江有盈默然等待,半晌,沈新月一拍腦門,“難道你就是張鳳?”
張鳳,是小江師傅當時給自己起的化名。
遠遠,見鄉村公交路盡頭駛來,江有盈起身提起水桶道別,沈新月追上去,詢問她的名字,她張口默了幾秒,回答說“張鳳”。
真實的張鳳以前住小江師傅隔壁床,有異食癖,喜歡吃牙膏,吃完自己的偷室友的,經常被舉報,但屢教不改。
有段時間,小江師傅喜歡摳墻皮吃,同樣被室友舉報,同樣屢教不改。
不過當時室友舉報理由為“越獄”。那段時間,她們剛組織看過電影,影片是《肖申克的救贖》。
被舉報人小江師傅只覺好笑,室友什么奇葩腦回路啊,趕緊安排體檢吧,看看是不是關久精神出問題。
總之,小江師傅不肯暴露真實姓名,腦栓先是一阻,又一通,說“我叫張鳳”。
沈新月沒忘,她一直記得,記得牢牢的,路邊等到外婆,說遇到個姐姐,給她編花冠采荷葉,陪她等人,聊天,長得又好看。
整個暑假,沈新月積極找尋張鳳姐下落,外婆幫忙,同村找到兩個,但都不是她心里閉月羞花的那一個。
她一直沒忘,是時間的魔法,是記憶出現偏差,“張鳳”這個簡單樸實的名字,改變了她的想象。
記憶中那個高瘦靦腆的荷葉姐姐,變成淳樸的黑皮雙辮村花。
找不到“張鳳姐”,沈新月還因此傷心好久,直到“大胖小子姐”闖入她生活。
“張鳳?你真是張鳳?”沈新月難以置信。
她們竟然那么早就遇見,她卻一點沒認出來。
所以,她們重逢那天,那句“不要喜歡上我”不是平白無故的。
“我是張鳳。”大江師傅想發脾氣來著,又怪舍不得。
她們錯過太久。
“所以你一開始就認出我了?”沈新月可算明白這人為什么故意拿可樂噴她了。
“你不告訴我,還故意整我,不止一次地整我,太惡劣了吧!你知不知道我為找你幾乎把秀坪翻個底朝天!”
什么土味霸總臺詞,江有盈笑,一路小跑,轉身,任風吹亂頭發,相信了沈新月說的,好的記憶會覆蓋壞的記憶。
“那我不生你氣了!”
“你還敢生我氣。”沈新月飛起一腳,踹空,“惡毒小寡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