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目光女神031
猝不及防接觸到了跟“幽火”有關的線索,雪茸的心臟快從嗓子眼兒里跳出來了。
但這件事情,自己是不應該知道的,不能隨便開口問。
雪茸強行摁住了激動的心情,悄悄打量了一眼聞玉白,那家伙顯然也猜到了什么,但是遲遲沒有吭聲。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似乎像是一場耐心的賽跑。雪茸打定了主意絕不暴露半分,熬了許久,聞玉白終于率先開口了:“看來沒什么特別的線索,是我想太多了!
看來這家伙還防著自己。雪茸也站起身來,假裝失望道:“啊?我看你看了那么久,還以為你有什么發現呢!
聞玉白斜晲了他一眼,這人的眼睛就像是探照燈一般,輕輕一掃,就讓雪茸有種無處遁形的恐慌感。
雪茸被那家伙盯得渾身冒起冷汗,忍不住岔開了話題:“行吧,那聞長官要不要來我這邊坐坐,我們再商討一下接下來的行動?”
與此同時,教堂某房間里,萊安正對著墻角的一位年輕人,手足無措地安慰道:“對不起,我真的不會把你怎么樣的,只是借你的衣服用一下……”
面前這位少年和萊安差不多大的年紀,一頭橘色短發,身材偏瘦,體型和雪茸非常接近。原本屬于他的衣服被扒得精光,萊安大他幾碼的外套掛在他的肩膀上,空空蕩蕩的,像是蓋了一床被子。
此時,少年雙手被人用毛巾綁在了身后,嘴巴也被膠帶貼住了,他的眼淚一刻不停地往下掉著,目光卻自始至終十分兇狠地盯著萊安。
見萊安想靠近給他端水,少年直接抬腿橫掃過去,好在萊安身手極好,一個側身閃過,心有余悸——這家伙看起來瘦瘦的,但是出手相當狠厲,這一腳要是真挨上了,小腿骨折都算是輕的。
萊安不敢惹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把水放在地上,推到他的身邊——他是真怕這家伙哭脫了水,把自己活活渴死了。
顯然那少年也是真的口渴了,看見水杯便不再掙扎,但低頭夠了半天,又抬頭狠狠瞪向了遠處的萊安。
“啊!”萊安這才想起,這人嘴巴還被封著,手也被綁著,只能試探著道,“我給你喂,但你不要打我啊!
見少年沒反應,萊安便當他默許了,小心翼翼摸到他身旁,輕輕揭開膠帶的一個小角,那滿口的譴責就決堤般前赴后繼地涌了出來:“你大爺的,我……。。
罵到第二句的時候,萊安就又默默貼回了貼紙,將少年的嘴重新封印起來,同時也伸手摁住了少年的雙腿,以防他再次搞突然襲擊。
萊安已經有些汗流浹背了——真是可怕,明明長得還挺可愛的,罵人怎么這么兇??
果不其然,少年被他摁住的腿狠狠掙扎了幾下,確定自己翻盤無果之后,少年只能絕望地偏過頭,默默流著眼淚,一副被人欺凌的破碎模樣。
萊安實在看不下去了,哀求道:“……你別哭了行不行,喝口水吧,我求求你了!
千哄萬哄終于讓少年喝了一杯水,萊安疲憊地縮在另一個墻角,和他保持最遙遠的距離。
少年叫沙維亞·克萊德曼,是鎮子里的警督,剛上任不到兩個月。不久前,雪茸托梅爾給萊安帶話,讓他搞一件當地的警服來,萊安鼓起勇氣在鎮子里搜羅了半天,才最終選定將沙維亞的衣服作為掠奪目標。
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淪落到綁架犯的程度了,而那兩位強行帶壞自己的哥哥,此時忙得熱火朝天,卻不愿跟他透露半點。
被迫加入敵方陣營,卻又沒能完全加入,萊安想到這里,垂喪著臉,深深嘆了口氣。
就在他又開始陷入情緒漩渦的時候,身后的門,被人咔咔打開了。
看見穿著自己警服的雪茸大搖大擺地走進來,沙維亞立刻情緒激動地掙扎起來,剛剛止住的眼淚又開始撲簌簌往外飚。
雪茸見到這半裸著的家伙,立刻彎起眼睛,轉悠到他的面前:“真能干啊萊安,給我綁了只蝦回來?”
這一句話又一次刺激到了沙維亞,眼看著這小老虎似的家伙眼神再次變得狠厲,下一秒,雪茸就被人從后面拎著領子,單手提溜到了半空。
“唰!”沙維亞一腳掃了個空,這才抬起頭,看到了他身后那高大的、冰冷的、面上戴著口籠的制服獵犬。
氣場宛如山崩一般壓來,那一瞬間,沙維亞滿身的殺氣都被碾到一絲不剩,他默默閉上了嘴,整個人也乖巧起來。
聞玉白把雪茸放回了地上,面露無奈地看著他身上的制服:“衣服是他的?”
雪茸這才看向沙維亞那光著的身子:“嗯,看樣子是啊。”
聞玉白嘆了口氣,俯下身,“唰”地撕開那少年嘴上的膠帶。
皮肉分離的瞬間,沙維亞又被疼得淚水狂涌,但他害怕再一哭出聲就又被封口了,只能咬著牙,等那一陣子皮疼過去了,才眼淚汪汪地抬起頭,看向聞玉白,沒有說衣服的事,也沒有罵人,而是問:“你……是那個聞長官?負責調查殺人案的那個?”
見沒有人作聲,他便立刻猜到了答案。
“太好了!”沙維亞紅著眼睛,非常興奮地道,“我手里有很多線索,我想幫幫忙!”
話音剛落,眾人便齊刷刷回過頭來看他,又難以置信地面面相覷起來——活久了,都能遇見人質主動求著給綁匪幫忙的了。
面對面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質,謹慎派的聞玉白自然是保持懷疑態度,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雪茸一臉饒有興趣,完全不明就里的萊安,則和他肩膀上的OO一起石化在了原地。
“信我!我是這里的警督!”見沒人回應,沙維亞急了,“從案子剛一開始,我就在四處搜集線索了,找了很多朋友和鄰居打聽,保證是你們外地人都不知道的消息!”
聞玉白冷冷看他:“為什么要幫我們?”
“因為你們是來破案的啊!”沙維亞理所當然道,“聞長官是上面派來支援的吧?你們都信不過的話,那我還能信誰啊?”
聞玉白:“我確實一直在跟這個案子,所以你有線索,為什么不早點向上級匯報?”
“因為他們不讓我查,甚至還刻意阻攔我,所以我都是偷偷進行的,不敢跟任何人匯報。”說到這里,沙維亞忽然壓低了聲音,“說起來,你們最好也提防一下這里的其他警督,我覺得他們很不對勁,感覺在刻意隱瞞什么。相信我,我的直覺很準的!”
聞玉白和雪茸對視了一眼,這句話讓沙維亞的可信度提升了許多,但他們都很默契地沒有回應。
雪茸環抱起雙臂:“那你說說,你都查到了什么?”
沙維亞的眼睛亮起來,立刻如數家珍:“比如,失蹤的少女都有共性,差不多二十歲上下的年紀,大多眼睛都很漂亮,而且幾乎都是妓女身份……”
“再比如,這些妓女雖然不是一家店里出來的,但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都在‘糖果誘惑’的舞臺上表演過,我懷疑是有什么人,在通過舞臺表演挑選受害者……”
沙維亞一股腦兒說了很多,大多都是他們知道的信息。但這也足夠證明他說的都是實話,同時也不禁讓人感嘆,在這么短的時間里,他一個人居然就能搜集到這么龐大的內容,不管是手段還是效率,都讓人相當佩服。
沙維亞正說到一半,有專案組的同事過來匯報工作進度,聞玉白便短暫地出了個門。
沙維亞剛打算停下來,雪茸便壓下聲音,打聽道:“關于阿麗塔房間里搜到的那個手表,你見沒見到過?”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這人的思路變得如此之快,但沙維亞還是實誠道:“啊,我知道那個表!搜查的時候我就在現場!”
雪茸:“有沒有什么線索?”
“還真有!但不確定是不是一個事兒!鄙尘S亞說,“前一陣子,我和典當行的艾迪喝酒的時候,那家伙好像跟我提到過,他最近差點兒收到一個從沒碰到過的稀罕貨,要是真貨估計能保他這輩子吃穿不愁,但是還沒等他拿到手,就被人截胡了,具體我還沒打聽……”
聽到這里,興致缺缺的雪茸終于亮起眼睛,接著悄悄擋住身子,不讓聞玉白聽見:
“現在給你個機會,幫我多打聽打聽這只表,我就放你自由,怎么樣?”
聞玉白回到屋里的時候,一群人似乎已經聊過了一個階段,靜候他的歸來了。
一見他回來,雪茸就彎起眼睛,對聞玉白說:“我信他,讓他加入我們吧!”
怎么就快進到這一步了?聞玉白狐疑地看著他倆:“你拿了他什么好處?”
“話怎么能這么說!”雪茸不滿意了,“我是看他有潛力,確實能幫上大忙!”
一邊的沙維亞也狗腿兒似地瘋狂點頭。
見聞玉白還是滿臉戒備,雪茸笑著打起圓場:“別擔心,我剛剛已經確認了,他說的都是真的,再加上他是本地人,做什么事都方便,我們很需要他。至于安全問題,案件解決之前,萊安會一直守著他!
“如果他敢動什么歪心思——”雪茸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笑起來,“直接‘咔’,就好了!
聞玉白晲著他們倆,沉默許久,才開口:“隨你,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就行!
雪茸咧起笑容來:“放心!
見達成了共識,沙維亞終于小心翼翼開口給自己維權:“那……我的衣服……”
看了一眼在雪茸身上服帖得像是量身定制的制服,聞玉白沉默了片刻,對沙維亞道:“先借他穿一段時間……”
話還沒說到一半,沙維亞便又仰著頭狂飆起眼淚來。
雖然自己的衣服是要不回來了,但聞玉白還是命令雪茸給了他一套自己的衣服——不管是人質還是同伙,光這個上身都實在是太有礙觀瞻了。
看著穿戴整齊的沙維亞,雪茸彎著眼睛拍拍手:“事已至此!那我們就按照計劃行事吧!”
“?”聞玉白看著迅速行動起來的眾人,問,“什么計劃?”
“沒什么!”雪茸笑了笑,“我讓沙維亞打聽點事兒,我還有另一個場子要趕……聞長官,你要跟哪邊?”
他看向了聞玉白,那人沉默片刻,雖然不知道他說的場子是什么,但那人的訴求他很清楚。
聞玉白只能輕輕嘆了口氣:“我跟你!
雪茸轉頭看向沙維亞,那孩子的眼睛立刻亮起來:“我可以出去了?”
這家伙方才還哭得梨花帶雨,轉眼就不記仇了,甚至還主動加入到他們的行動中來。
“當然。”雪茸笑起來,“萊安會跟你一起的!
沙維亞的表情立刻垮了下去,目光怨懟地瞪了萊安一眼——他在一瞬間原諒了所有人,唯獨沒有原諒這個扒了他的衣服、把他活生生捆了一天的綁架犯。
萊安知道他對自己滿肚子意見,只能尷尬地陪笑:“抱歉!
“哼!鄙尘S亞轉過身去,不搭理他。
五分鐘后,雪茸和聞玉白一同前往所謂“重要的場子”,萊安幫沙維亞找來了雪茸的衣服,也忙不迭前去典當行打聽線索。
知道這小老虎還對自己有怨氣,萊安一路上不敢吱聲,只鞍前馬后地給人端茶送水——外出流浪這么久,萊安進步最快的,便是那曾經從沒有過的眼力見兒了。
果不其然,這家伙氣來得快、消得也快。在萊安這一路第五次主動獻殷勤之后,沙維亞總算開口,對他說了第一句不帶著任何攻擊性的話:“你說,他要打聽手表的事兒,為什么還要瞞著聞長官?如果跟案子有關的話,為什么不信息共享呢?”
萊安沒吱聲——還真給他猜對咯,雪茸打聽那事兒當然不是為了破案,而是為了所謂的“燃料”吧。不過事到如今,他還不知道雪茸要那燃料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今后該何去何從。
想到這兒,萊安又陷入到了漫長的憂郁中了。
見他不吭聲,沙維亞回頭看他:“你是被他們強迫的吧?”
沒想到他會問這個,萊安有些怔愣地抬起頭:“嗯?”
“感覺你一直不開心啊,做什么都不情不愿的樣子!鄙尘S亞一邊踢著地上的石子,一邊云淡風輕道,“而且你這么好的家庭條件,不好好在家待著,沒事到這種地方來亂跑什么?”
這句話直接戳中了萊安到傷心事,一個沒忍住,眼眶直接紅了。
沙維亞走在前面,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情緒問題,只繼續自顧自的推理著:“而且,你看起來跟他們不大一樣吧。”
難道自己看起來比他們更有良知?萊安抬起頭,眼睛還是紅的:“嗯?”
沙維亞肯定道:“他們看上去比較聰明,你看上去笨笨的。”
萊安一個沒控制住,懸在眼眶周圍的淚水“嘩”地淌了下來。
沙維亞又朝前大大咧咧走了幾步,直到感覺身后的人沒跟上來,這才回過頭。
看見那人滿面淚水的模樣,沙維亞直接嚇傻了:“臥槽??不至于吧??說一句笨就把你氣哭了??我還是第一次碰到比我還能哭的!”
萊安不怎么好意思在他面前掉眼淚,伸手用袖子快速擦拭著眼角,但這一刻,情緒涌在喉頭壓都壓不下去,眼淚就像是翻涌的海水一般越來越多,根本沒有止境。
沙維亞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頭頂上的發旋都要急得炸開了:“你你你……!”
萊安捂住臉,搖搖頭,深呼吸好幾口終于稍微平靜下來,這才有些委屈地解釋道:“對不起,不是你的問題,是我有點想家了……”
沙維亞愣了愣,緊皺著的眉頭緩緩松開了。
他本想再多問幾句,但萊安已經匆匆把眼淚收了回來——這個人跟自己不一樣,不會一哭就哭個驚天動地,也不會亂發脾氣直到脾氣徹底消失,他好像更擅長忍著,會偷偷縮在角落里,把想法和情緒都生吞進肚里,能消化的便消化了,消化不良的偶爾變成幾滴眼淚,也不好意思說出來給別人惹麻煩。
——怎么一個公爵家的少爺能這么慫。!沙維亞想到這里,一腳踢飛了面前的樹枝。
“支棱起來!”沙維亞大吼一聲,踮起腳一把摟住他的肩膀,“別難過了!!哥帶你喝酒去!”
“嗯??”萊安睜大眼睛,“那任務怎么辦??”
沙維亞:“不耽誤!”
事實證明,在干正事上,沙維亞比雪茸靠譜。
來到附近的小酒館之后,沙維亞二話沒說,輕車熟路地拉著萊安來到吧臺前,坐到一位肌肉猛男的身邊:“喲!艾迪!”
猛男見他,也樂起來:“嘿!沙維!今天沒穿制服?”
沙維亞略微有些尷尬,但很快掩飾住了:“休息時間,穿制服多不方便!”
艾迪,應該就是那個典當行的艾迪。沒進過酒館的好孩子萊安,有些局促地坐在一旁,眼巴巴看著他們聊天。
沙維亞一把將他摟到艾迪面前:“這是我的朋友萊安,他今天心情不好,我帶他過來散散心!”
眼看著艾迪給自己倒酒,萊安回想起哥哥們的諄諄教誨,一個人在外面不要喝酒,于是連忙推脫道:“果汁就行,果汁就行……”
但來酒館哪有只喝果汁的道理,還沒等他拒絕,酒保已經哐哐給他面前倒了一大杯啤酒。
沙維亞偷偷轉頭問他:“能不能喝?不能喝我幫你代了?”
萊安搖搖頭,將啤酒攬進臂彎中:“不用了,你們聊吧,當我不存在就好!
沙維亞便點點頭,擼起袖子,躍躍欲試。
事實證明,沙維亞確實有干這一行的天賦,他套起話來自然得不得了,從家長里短過渡到殺人要案,絲滑得不留半點兒痕跡——
“誒說到錢啊,艾迪,前陣子你不是說搞到個好東西,怎么沒聲了?我還等你發財拉我一把呢。”
艾迪一聽,慌忙捂住他的嘴,往四周小心看著:“噓!你大爺的,喝多啦?!上次不是說了被人截胡了嗎?!”
沙維睜著眼睛望他,裝傻:“啊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兒……誰截的?那東西又是哪兒弄的?用得著搞這么神秘?”
“你別說了,最近晚上我還做噩夢呢!”艾迪臉色蒼白地搖搖頭,壓低聲音道,“那東西是奎爾準備當給我的,后來找她要的時候,她又不給了,說是打算給別人了,我問是誰她又不說……”
“你猜這么著?后來聽他們說,在神父家的阿麗塔的房間找到了那玩意兒!”艾迪吞了口口水,一臉心有余悸。
“現在這倆姑娘一個死了一個失蹤,我就總在想,是不是這東西招來的災,萬一哪天我直接收了,死的會不會就是我了……”
與此同時,另一邊。
聞玉白一路跟著雪茸,直到到了糖果誘惑的店門口,也還不知道這人在賣什么關子。
他開始佩服自己硬生生磨出了耐心,放在以前,他根本不可能在什么都不清楚、什么信息都沒掌握的情況下,被人牽著鼻子走這么久。
不過,這兔子雖然看起來不靠譜,甚至做事非常冒進,但平心而論,他到目前為止所做的決定,確實都是正確的。
聞玉白搖了搖頭,跟上那人的步子,推開店門。
一進這種風月場所,雪茸就像是進了自己的主場,一副如魚得水的自在模樣。這也不過來的第二回 ,他就已經徹底融入進這里的氣氛當中。
但這一回,他沒有過多地在觀眾席逗留,也顯然無心觀看表演,而是一把將聞玉白摁在座位上:“你在這里坐著就好,別跟過來,我去做做準備。”
“?”還沒等聞玉白站起身來,那家伙就跟兔子似的,一溜煙就沒了影。
做什么準備?這人又要作什么妖?聞玉白皺起眉,朝他消失的地方望去。
雪茸消失的時間比他想象中的要久不少,剛開始他還有些煩躁,但那兔子的氣味一直沒有離開過店里,便又安心了下來。
但即便是閑著,他也沒有興趣和精力去看臺上的表演。他觀察了一圈,裝了杯清水坐到人群中央,去聽客人們“聊天”了——碎片時間,多爭取一點信息線索也不錯。
時間一點點過去,臺上的低俗表演一場接著一場,被客人用錢哄走的姑娘也是一個接著一個,但消失的雪茸卻一直沒見影兒。
聞玉白看了一眼時間,眉頭緊鎖——那兔子到底在干嘛?不會是被人擒住了吧?
一旁喝得醉醺醺的老哥,懷里摟著兩三個姑娘,大著嗓門兒,還想拉著他再多說幾句家常。聞玉白剝開了他的手,堅決地站起身來。
得去找他才行,聞玉白心想,自己好不容易養這么熟的誘餌,總不能就這么弄丟了。
就在他徹底擺脫了有錢老哥,毅然決然要順著氣味去找雪茸的時候,臺下忽然躁動起來,口哨聲、掌聲、歡呼聲,都比先前熱烈了不止一個檔次。
發生什么事了?聞玉白頓住腳步,皺眉往舞臺上看。
幕布被拉開了一條細縫,率先探出來的,是一條白皙修長的腿。腿的主人顯然很懂如何撩撥人的心弦,抬腿的動作讓裙邊提到了腿根,隱約間,似乎露出一圈蕾絲腿環,欲蓋彌彰得叫人挪不開眼。
等等……腿環?聞玉白反應過來了什么,瞳孔微縮,站定在原地。
緊接著,在聚光燈的指引下,腿的主人輕輕撥開幕布,歡呼聲在一瞬間收斂。
大家似乎都在屏息等著少女登場,聞玉白也是一樣。
舞臺上,身著一身嚴實大衣的高挑少女在萬眾矚目中現身。
她踩著亮眼的紅色高跟,盡管大衣裹得密不透風,但輕盈踏出的每一步,都好似留下一串紅色的蝴蝶,引著人的心神來到了舞臺中央。
她將長發別到耳邊,微微偏頭行禮,明明每一個都是正經的動作,卻總有種說不上來的勾人——禮畢,歡呼聲再次爆裂翻騰。
“她叫艾琳!!”“艾琳小姐!”“艾琳!我聽說過她!!”
客人們高喊出她名字的一瞬間,聞玉白感覺自己的呼吸都不暢了。
他站在原地看向舞臺,舞臺上的少女便也就這樣明目張膽地轉過頭來,看向他。
淺金色的眸子清澈透亮,卻又藏了深淵似的,直叫人拉向無法回頭的地底。
少女朝他眨了眨眼,聞玉白也覺得自己的三觀,在這一刻炸裂開來——
這兔子……
居然女裝……
在這種地方……
搞、澀、情、表、演……
第32章 目光女神032
那一瞬間,聞玉白覺得自己的腦袋都嗡嗡鳴叫起來——這是他第一次切實感受到什么叫三觀盡毀、頭皮發麻,他也不敢想,這個膽大包天的家伙,一會還要做出什么樣讓人瞠目結舌的舉動來。
他下意識是想逃避的,他實在是想象不了、也不敢想象雪茸在眾目睽睽之下跳脫衣舞的樣子。
聞玉白站在臺下,雪茸望著他,所以周圍的人便也順著他的目光朝聞玉白盯過去。
有人認出他來:“啊,這不是那個獵犬嗎?之前跟她一起把床搞塌了的那個!”
“哦哦!原來是他呀!”一旁的人附和,“我說剛才怎么都不往臺上看一眼呢,原來是等老相好啊,看樣子還挺專一的!
“笑死了,皮肉關系還講什么專情?不過看這樣子,今晚搶走艾琳的還得是他!
……
紛紛議論聲中,雪茸毫無顧忌地朝聞玉白拋了個飛吻,在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起哄聲中,聞玉白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實實在在體會到了一把什么叫“如芒在背,如坐針氈”。
他實在不想跟那些看熱鬧的對上眼,便只能硬著頭皮,直直盯著臺上的“艾琳小姐”望去。
和往日不同,今天的“艾琳”沒有延續先前淡妝清純的路線,而是化了一套濃烈性感的妝容,清澈的眼睛只是稍加修飾,便添上了往常沒有的凌厲,烈焰般的紅唇更是毫不收斂地展現著她極有張力的攻擊性。而他身上的大衣,則更是透出一股濃濃的欲蓋彌彰。
從無辜的小白兔,變成了暗夜中窺伺獵物的黑豹。觀眾席上,見識過這前后反差的客人根本掩不住洶涌的激動與興奮。
此時,身后的薩克斯手應景地吹起了樂聲,那曖昧繾綣的音調一出,艾琳便輕輕揚起眉。
在觀眾的歡呼聲中,她微微揚起下巴,一邊踩著高跟在舞臺上慢慢踱步,一邊伸手在頸邊輕輕扇著,似乎是在用肢體語言,告訴臺下的觀眾,“有點熱”。
收到這一信號的觀眾們立刻加大了歡呼的力度,那一瞬間,室內的溫度似乎真的上漲了不少,雪茸滿意地揚了揚嘴角,將手指伸向衣領——
那一刻,無數雙眼睛齊刷刷吸了上去,歡呼、尖叫、口哨聲,似乎化身成一雙雙手,前赴后繼地使著力,這個一個舞臺推動著雪茸的手指。
連聞玉白都不自覺地盯過去,屏住呼吸看他的扣子,只不過此時,他心中更多的是莫名其妙的緊張。
萬眾矚目之下,大衣領口的第一顆紐扣,終于一點點、一點點地解開。觀眾席一陣歡呼,仿佛城門內的士兵聽聞前線的兄弟打贏了勝仗。
聞玉白望著他敞開的領口,不自覺地瞇了瞇眼——他真的太白了,雪白的鎖骨在聚光燈下,甚至都有些反光。
舞臺下的客人們還在拼命吶喊,為解衣事業助力,聽見前排有人喊破了嗓子,雪茸便彎著眼,獎勵一般,抬手輕輕朝他的方向虛點過去。
受到了鼓舞的破鑼嗓子喊得更用力了。
大約是堂內的氣氛太好、歡呼聲太大,越來越多的客人聞聲擠進來湊起熱鬧。眼看著偌大的演廳被擠得滿滿當當,雪茸也滿意地笑了起來。
氣氛正高漲時,前排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突然起身,近乎失控般跌跌撞撞沖上了臺。
雪茸寬衣解帶的手停頓下來,臺下的聞玉白也立刻豎起耳朵,條件反射般準備沖上去把人拽下來。
但雪茸只是瞥了一眼那人的神情,便暗中給了聞玉白一個停下的手勢。小腿都已經繃直了的聞玉白見狀,生生咽下了自己的條件反射,捏著拳頭把自己隱藏回了人海之中。
在一聲驚呼下,男人手腳并用般趴倒在了雪茸的高跟鞋前。雪茸沒有后退,只是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這個眼神顯然是讓男人更興奮了,雙膝跪地,顫顫巍巍從身后拿出了什么,激動地遞到了雪茸的面前:“女神……拜托您……”
雪茸垂下眸子,才看清那家伙遞過來的,是一只黑色的皮鞭。
臺下的聞玉白看到那鞭子,第一反應是想到了叫人作嘔的聞風清,正對男人的行為感到不解,便聽到了周圍人的尖叫——
“挖槽!太會玩了吧!!”“好狡猾!我們也是他play中的一環嗎?”“啊啊啊我也想!光看著我都快到了!!”???聞玉白猜到一二,大為震撼——人類的癖好,已經發展到了這么變態的程度了嗎??
和他的三觀崩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臺上游刃有余甚至樂在其中的雪茸,他伸手接過鞭子,目光中是毫不收斂的蔑視與嫌棄。
男人看著“她”的目光,面色“唰”地通紅,還沒等雪茸做什么,就控制不住般抖動了一下。
臺下一片嗤笑嘩然——“這也太快了吧!”“行不行!不行換我!”
但顯然雪茸并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他看著跪趴在地上的男人,直接抬起腳,紅色的高跟鞋還沒來得及碰到男人的身體,那家伙便又僵直在原地,顯然又到了極限的邊緣。
雪茸嗤笑了一聲,壞心眼兒地收回了腳尖,那男人見他那紅鞋子離自己而去,忙不迭地四肢著地爬了過去。還沒等抱住雪茸的腿,“啪”地一聲,皮鞭子的聲音應聲將空氣劃開一道裂口。
鞭子沒有落在男人的身上,而是甩在了離他方寸距離的地板上,但男人卻好似被抽中了要害一般,興奮得直接抽搐倒地。
一直等男人被店員抬走,雪茸也沒碰他哪怕一下。他嫌棄地將鞭子丟到臺下,便又引起了臺下人的一陣哄搶。
僅僅只是一個意外的互動,臺下已經有很多人把持不住了。有的人直接在大庭廣眾之下開沖,有的人則按捺不住,轉身去后場找其他的姑娘了。
在這樣的氣氛之中,臺下的聞玉白也有些口渴起來。盡管他內心的理智對這樣的事情報以極大的鄙夷和不齒,但當他坐在圓桌上一口一口喝著冰塊降溫的時候,腦子里還是一下下響起,方才落在空氣中的那聲鞭子響。
混賬!聞玉白恨鐵不成鋼地握拳,悄悄獸爪摳進自己的掌心,企圖用疼痛逼迫自己保持冷靜——是嫌平時聞風清那癲子,抽自己的還不夠用力嗎??
此時臺上,這場糜爛之氣的始作俑者,依舊在努力和客人們互動營業,一副爭取雨露均沾、各個不落的驚訝模樣。
在大家一層層的精神和物質加碼下,雪茸終于解開了最后一顆紐扣。
他雙手攏起衣襟、即將脫下外套的前一秒,全程都跟著一起噤聲了。
聞玉白幾乎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不是吧??真要脫??他是個男的,脫下來得是什么樣。??
還沒等他胡思亂想,臺上的雪茸直接一個干脆利落——唰!
聞玉白理智上想閉眼逃避一下,但在一片驚嘆聲中,他還是選擇直面這一幕。
緊接著,他的眼睛微微睜大了。
和所有人料想的都不一樣,大衣之下,不是什么都沒有,更不是有了還不如沒有,而是一套和他的妝容一樣濃烈的、艷麗的,像是血泊中走來的蝴蝶一般的及膝紅色連衣裙。
按理說,在這種場合,這個行為多多少少算得上是詐騙了。但臺下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發出噓聲,也沒有人喊著鬧事,只是靜默著、沉靜地望著臺上的人。
原因只有一個,“她”穿著這條連衣裙的模樣,實在是太好看了。
這是一種超越了性、超越了色情、超越了物化審美的非常純正的、原始意義上的美,當臺上人一襲紅衣站在聚光燈下的那一瞬間,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剛才的自己,在期待什么下流的畫面。
真的很好看。就連聞玉白也忍不住發出這樣的感嘆。
也就在雪茸脫下外衣的那一刻,臺上的表演似乎徹底走向了另一個畫風。
他回頭朝后臺示意,工作人員便立刻推上了一臺機械鋼琴,布置舞臺的間隙,他轉身要來紙巾,低頭一點點地、將自己面上的妝容擦去。
看見他在卸妝的時候,聞玉白內心的警報再次拉響。他生怕這人在人前露了餡,畢竟他可是個人人喊打的通緝犯。
可當他幾乎素顏回到舞臺中央的時候,聞玉白提著的那口氣也松了下來——算是天賦使然,這家伙的臉精致漂亮得根本雌雄莫辯,戴上假發之后根本看不出來真實性別。
也難怪那群鼻子不好的獵犬根本抓不到他,聞玉白不禁感嘆,性別不明又是個易容高手,抓捕的難度可想而知。
或許是大葷吃多了偶爾需要換換口味解解膩,也或許是這群男人對漂亮的姑娘本身就能做到無限包容,表演節目一下子變得如此正經高雅,也沒有一個人提前離開。
雪茸捂著領口朝臺下行了個禮,換來的掌聲都變得嚴肅很多——這一刻,大家似乎都把自己定位成了金色音樂大廳的聽眾,腦袋里裝不得半點兒污穢之事。
掌聲之中,聞玉白瞥見一個黑影來到了舞臺前。似乎是雪茸的那位管家,特意化成了黑貓,坐在人群中看他表演。
此時,雪茸已經坐到了鋼琴的面前,他輕輕理好裙擺,打開琴蓋。
他居然會彈琴,聞玉白愣了愣,似乎在雪茸和琴出現在同一個畫面中的那一刻,那人的氣質便徹底不一樣了。
柔和的燈光照在他的頭頂,輕輕地將人和琴一同包裹著,像是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叫人感覺一陣心安。
廳堂靜默,所有人都等待著樂聲的降臨。終于,雪茸抬起手,指尖輕觸琴鍵的瞬間,樂聲便順著掌心、撫著裙擺、融在暖黃色的光里,流向了廳堂的每個角落。
這是一首非常溫柔的曲子,就像是此時臺上那被燈光模糊了棱角的人一般。旋律中似乎藏著一種非常溫暖的情感,卻是無關愛情、無關風月,就像是午睡時落在被子上的陽光一般,安心的,叫人忘卻所有的煩惱憂愁。
很難想象這樣一個浮躁的、冒失的、叛逆的人,居然能彈出這樣的曲子來。聞玉白的獸耳也跟著輕輕顫了顫。
雪茸的彈奏已經自然到了讓人根本無暇顧忌所謂的技巧,只是一不留神,便被拉進他所構建的世界之中,以致于一曲終了,大家都還沒能緩過神來。
在一片靜默中,雪茸似乎刻意挽起了手腕,幽暗的燈光下,一道非常明顯的紫色焰光閃過,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瞬間集中了過去。
雖然下一秒袖子就又重新遮住了他的手腕,但聞玉白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那紫色的光源來自于他手腕上的一只表。
猛然想起了什么,聞玉白第一時間摸向上衣口袋,發現裝著“幽火”手表的證物袋還是完好的,那他手上戴的又是什么?
漫長的寂靜中,似乎所有人都被那驚鴻一瞥的手表勾走了注意力,一直到雪茸從琴凳上站起身來,有人率先鼓起了掌,大家才后知后覺一般,爆發出了雷鳴的掌聲。
雪茸深深朝觀眾席鞠了一躬,只是剛一抬頭,就又變回了方才那“從事某種勾當”的女人的模樣。
他彎著眼睛,又開始雨露均沾地朝看客們營業致意,接著回頭朝后臺招了招手,他的嘴替菲比小姐,才緊張地站到臺前,替他作出聲明——
“各位先生,艾琳小姐向大家抱歉,今天沒能大方展示自己,不過如果有先生今天愿意帶走她,她一定會對恩人坦誠相見……”
這句話一說出口,臺下便又重新沸騰起來,錢幣宛如落雨般砸向舞臺,富人們喊出的起始價甚至直接喊到了1枚金幣。而這一片熱鬧非凡中,梅爾卻轉過身,悄悄趁亂離開了。
雪茸站在臺上,表面積極營業,內心一陣狂喜——這么多錢!
但這不是重點,他這一趟來,就是等著真正的“午夜劊子手”看上自己,把自己拍賣帶走。
如果真的是殺人兇手,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將自己帶走的,到時候,真相或許就能水落石出了。
雪茸站在臺上,彎著眼睛等他們抬價——“我出3枚金幣!”“3枚金幣外加10銀幣!!”“這么摳?老子出5枚,今晚跟爺過!”
5枚金幣可以直接全款買下一棟埃城郊區的小宅,這么多錢買一個妓女一夜春宵,怎么說都是有些貴到離譜的程度了。
眼看著沒有人再敢接話,金主大哥囂張地走上臺。
雪茸保持著營業微笑,快速掃了他一眼——這人他調查過,就是菲比之前提到過的那三個人之一,當地警署的高級警長。
難道真是他?雪茸的心臟開始砰砰跳了起來,一方面是因為緊張,一方面是接近真相的興奮。
真要是他,一切都應該解釋得通了……雪茸看著金主大哥朝自己走來,悄悄調整著呼吸。
一旁的菲比也在努力叫賣:“好的!沒有人加價的話,那么就恭喜……”
菲比的話剛說到一半,就在金主大哥握住雪茸手腕的前一秒,臺下突然壓過一片叫人窒息的低氣壓。
似乎所有人都在一瞬間感受到了那股無名的怒氣,就連臺下的歡呼聲都驟然停歇下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齊刷刷看向了舞臺的另一邊。
金主大哥打了個冷顫,手頓在半空,雪茸手指輕顫,難以置信地回過頭,正對上聞玉白冰冷的眸子。
“10枚金幣!蹦侨司彶阶呱吓_,搶在對方之前拉過了雪茸的手,“人歸我!
第33章 目光女神033
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10個金幣,對于有些富人來說,也算是傾家蕩產的程度了。
但更意外的還是被直接拉走的雪茸,從聞玉白走上臺的那一瞬間,他的兔腦就已經開始過載了——
這人在干什么?知不知道自己差一點就能打入敵方內部了?他現在莫名其妙演這一出,豈不是自己整場的努力都直接白費了??
再后來,觀眾的起哄聲、大哥的怒罵,都跟他無關了。
聞玉白抓他手腕的力道很重,走路的步子也是飛快,雪茸還想轉身挽回一下那與他失之交臂的金主,可在聞玉白不容反抗的力道之下,他只能踩著高跟鞋,一路趔趔趄趄被拉到了后臺。
最后,在眾目睽睽之下,聞玉白把他拉到了二樓,“嘩”地推開了先前的那間房門,將雪茸生生塞了進去。
“碰”地一聲,門被狠狠關上。雪茸順著慣性跌到床上的時候,聞玉白的怒氣都還沒能消減半分,恐怖的氣場像是能把整層樓都徹底壓垮。
“咳咳……”雪茸又被壓得一陣胸悶,整個人蜷縮起來,忍不住低聲咳嗽。
這一聲悶咳,似乎讓這個暴怒邊緣的野獸清醒了幾分,眼看著聞玉白的眼神漸漸冷卻下來,雪茸這才死里逃生般喘著氣,抬頭萬般不解地問:“你瘋了??”
聽到他的聲音,聞玉白肉眼可見地愣了一下。
殺氣緩緩抽離,就像是在爆炸前夕熄滅的火焰一般,一切恢復平靜,但卻帶著尚未平息的余溫,和一陣陣叫人心慌的余悸。
雪茸松了口氣,先低頭揉了揉生疼的手腕,然后深呼吸一口:“你在生什么氣?”
聽到這句話,聞玉白的獸耳下意識往腦袋后背過去,但面上還是撐得一副淡定模樣:“什么?我哪里生氣了?我那是……”
“演的?”雪茸要被氣笑了,“你說剛剛都是你的演技?”
聞玉白雙手環抱,作鎮定狀:“當然!
雪茸不想再糾結這件事了,呼吸了好幾口平復心情,才努力讓自己開口顯得不那么暴躁:“你應該知道我準備干嘛吧??”
聞玉白:“嗯。”
雪茸被這一聲“嗯”惹得血壓上漲:“那你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我差點就成功了?出五個金幣那家伙很有可能就是兇手!”
聞玉白解釋道:“他不是!
“……嗯?”雪茸愣住了,“什么意思?”
“他有不在場證明!甭動癜渍f,“奎爾遇害的那天晚上,他整夜都在這個店里看表演。剛剛你在臺上的時候我問的,很多人都能證實!
“啊,原來如此……”雪茸一聽,氣也慢慢消了,“我說怎么有的線索好像對不上呢?”
聽到這里,聞玉白無語道:“你都知道有的線索對不上,沒有百分百的把握,還直接莽上去了?”
“那有什么?”雪茸一副理所當然,“與其磨磨蹭蹭地找線索,不如直接跟過去,是不是兇手不就一目了然了?更何況你不是還在這里嗎?不然我叫你來干嘛?”
聞玉白發現根本跟這人說不明白:“你就不怕他……他萬一不是兇手呢?”
難道還真就要跟他坦誠相見了不成??
“不是兇手,那就直接綁走關起來啊!毖┤讛傞_手,“等案子破了再放走唄,要是礙事兒……”
“就殺了,是吧?”聞玉白無奈地接過話茬,“你總是這樣說!
“你不是很懂我么?”雪茸笑起來,“總之我吃不了虧!
這個人的作風看似簡單粗暴,但卻處處給自己留了后路,他倒是不怎么吃得上虧,但跟他共事的,沒有個強心臟還真承受不來。
“你是不是聽到了什么消息,為什么一定要趕在今天?”聞玉白說,“那么著急,寧愿讓那倆小子單獨去打探消息,也不推遲一下表演?”
“聰明!”雪茸滿意地打了個響指,“我偷聽到的~”
先前在后臺詢問菲比關于表演的事情時,正巧聽到了老板娘翠絲給姑娘們訓話,說是今天下午會有個非常重要的客人來挑人,讓大家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爭取被客人選中,從此走向人生巔峰。
“本來我還不敢確定,是不是我想的那個‘重要的客人’。”雪茸說,“直到聽到翠絲跟她們說,‘瑪麗亞就是表演的時候被這個客人挑走的,現在她已經成了富人家的太太了’……”
“瑪麗亞?”聞玉白似乎明白了什么,看向面前的房間。
“沒錯,就是這個房間的主人!毖┤渍f,“剛來的時候,翠絲可是跟我說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轉頭就變成被客人挑走的了!
“估計也是真的缺人吧,我剛剛穿著這身去找翠絲‘面試’的時候,她都沒有問我要表演什么,直接就把我臨時加塞進來了!毖┤渍f,“看她那么著急的樣子,我們要找的那個人,剛剛應該是在臺下的!
聞玉白點點頭——看來雪茸猜測的方向完全正確,只是他們仍不知道,那位潛伏著的“客人”究竟是誰。
“現在怎么辦呢?”雪茸嘆了口氣,聳聳肩,“看來是我魅力不夠大呀,沒能把那家伙勾出來,這個計劃算是流產了!
“不,并沒有!甭動癜讚u搖頭,分析道,“聽你描述翠絲的反應,你應該很符合‘那個人’的審美標準,所以她迫不及待地把你推到臺上,就是為了讓‘那個人’看見。而剛剛我把你帶走的時候也觀察了她的反應,并沒有任何慌張或是焦急!
雪茸聞言,恍悟道:“這說明,你的出現并沒有打亂她的計劃!
“對。”聞玉白說,“還記得我先前統計過的失蹤人口的特征嗎?”
雪茸:“二十歲上下、女性性工作者、有著漂亮的眼睛、習慣夜間獨自出行……”
細數到最后一條的時候,雪茸睜大了眼睛:“夜間獨自出行!他們大多是在走夜路的途中失蹤的!”
“沒錯,畢竟當著這么多觀眾的面帶人走,實在是太容易引人注意了。我剛才也特意找人證實了這一點,很多失蹤的女性,在這個舞臺上被挑選走之后的兩三天,還是會回到這里工作的。”聞玉白說,“也就是說,其實這里根本不是‘那個人’的作案場所,而是他作案前尋找狩獵目標的地方!
聽到這里,雪茸眼中的興奮又重新燃燒了起來:“那看來,我們的計劃意外地順利啊。”
“嗯,對了。”聞玉白徑直望向雪茸的手腕,“你表演的時候,手上戴的什么?”
“什么?”雪茸眨眨眼,直接伸出手腕來,“你說這個?”
離近了看才發現,雪茸手腕上戴著的,就是一只普通的手表,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
雪茸彎起眸子,問道:“上臺要控制表演時間,所以戴了只手表,怎么了嗎?”
聞玉白緊緊盯著那平平無奇的表盤,他確定自己看到這手表發光了,還是跟幽火一模一樣的紫色焰光,但現在這塊表不知是被調包了還是被動了手腳,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
但他不能問,手表的事情,他不可能拿到臺面上跟雪茸談論的。
看著聞玉白強壓著疑惑的目光,雪茸彎著眼睛收回手——他知道這人在想紫色火光的事情。他不可能跟聞玉白透露,自己手里還有一顆指甲蓋兒大的燃料,雖然還沒能找到點燃它的方法,但只要輕輕刮一層粉末,就可以短暫地發出紫色的熒光來。
從看見吉姆手上的灼傷時,雪茸便猜測,“幽火”是導致命案的關鍵。自己做這一塊假表的目的,就是偽裝成“幽火”的樣子,吸引兇手的注意。
現在那家伙看著手表出現在自己手上,肯定瘋了似的想來找了吧。
餌料已經放出去了,就等魚兒上鉤了。
……
雪茸的計劃開展得如火如荼時,另一邊的兩位少年也沒有辜負雪茸的期待。
沙維亞套話套得非常熟練詳細,不僅問出了手表的事情,還一并打聽到了吉姆和奎爾的關系——絲毫不出意料,吉姆是奎爾接待過的一位客人,手表應該就是這樣從吉姆的手中來到奎爾手里的。
除此以外,萊安還在一旁偷摸著聽到了很多鎮上的八卦,只能說不愧是以色情產業起家的地方,每一個故事都足以讓他驚掉下巴。
這一趟,光是聽這些八卦,都足夠把萊安的胃口填飽了,唯一有些棘手的是,沒想到看起來八面玲瓏、在酒場上叱咤風云的沙維亞,實際上是個喝不了幾杯的小趴菜。
酒過半巡,這小老虎就被一旁的大哥大姐們喝倒了,趴在桌上腦袋都快撐不起來,還不忘了繼續跟周遭的鄰友聊天套話。
萊安看的提心吊膽,生怕他喝多了說漏了嘴,好在這家伙喝完酒也有自己的邏輯在,不僅偽裝得不留痕跡,甚至還能跟企圖套話的人斗智斗勇。
“你小子,這個點兒跑來喝酒,不會是來刺探案情的吧?”有人問。
“你……放屁!”沙維亞手都抬不起來,還堅持紅著眼圈指著他的鼻子罵臟話,“老子愛啥時候喝酒啥時候喝……用得著你管我!”
說完,又控制不住淚腺,開始一邊喝酒一邊嘩嘩流起眼淚了。
這群人見他喝多了,都起著哄過來灌他。看著一群長輩明目張膽欺負一個小孩兒,萊安心里很不是滋味兒,只能一杯一杯,全部幫他擋下去了。
只是沒想到,擋著擋著,這群人全都被自己喝倒了。
……都好菜啊。萊安有些詫異地望向面前那滿滿一桌的酒瓶——自己平時參加各種晚宴的時候,陪各種名流喝的酒可比這個烈多了,這種飲料都不夠他漱口的好嗎??
但把他們喝多了,確實是自己的錯,萊安看著面前一堆東倒西歪爛醉如泥的人,滿懷歉意地逐個道歉,然后面不改色、步履穩健地背著徹底斷片兒、卻還不忘閉著眼睛默默垂淚的沙維亞返程了。
回到據點,把不省人事的沙維亞安頓好不久,雪茸和聞玉白便也回來了。
進門之后,雪茸先是在屋里掃了一眼,然后有些疑惑道:“梅爾呢?沒回來嗎?”
萊安搖了搖頭:“沒看到他。”
聞玉白回憶道:“你表演的時候,我還來看到他來了!
“是啊,他必須來啊!毖┤讖埻,“就是他讓我表演的鋼琴,還讓我彈的時候把臉上的妝擦掉的,要不是他,我肯定不會表演這么清湯寡水的!
“……”聞玉白無語——看得出來,涂著烈焰紅唇拿著鞭子抽變態,才是他真正的自我吧。
雪茸沉默良久,便又拿出那只機械鳥,寫信召喚貓咪歸來了。
“不知道為什么,小貓最近好像有點情緒啊!毖┤讈淼酱斑叿棚w了機械鳥,“回頭就用聞長官傾情贊助的‘包養費’,多給他買點小魚干吧。”
聽到“包養費”三個字,一旁躺著的沙維亞迷迷瞪瞪坐了起來,還沒等他八卦什么,就被惱羞成怒的聞玉白“啪”地一腦門彈回了床上垂淚躺尸——看來這人愛哭是生理性的,跟性格沒什么關系。
畢竟梅爾已經是個靠譜的成年人了,大家沒辦法做到放下手中的活去專程找他。
趁聞玉白離開的功夫,雪茸與神志清醒的萊安對起了線索——
“吉姆最先偷走了手表,然后作為報酬送給了奎爾,接著阿麗塔又在奎爾手中拿走了手表,并帶回自己家拆解了,現在這三個人,兩個死了,一個下落不明……”雪茸很快理清了這層關系。
跟這手表有關系的三個人都出事兒了,看來今晚的魚餌,確實是下對了。
這一晚,除了酒醉的小老虎之外,所有人都徹夜未眠,窩在教堂那一間小小的臥室里,商討了一整夜的行動計劃。
——不同的人、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不同的情況,能考慮到的突發情況全都考慮到了。
“等等,你們這幾天還是會一起行動嗎?”萊安聽完計劃,小心翼翼地發表意見,“聞長官一直守在身邊的話,會不會讓對方不敢下手……?”
“沒事,我們兩個同出同入已經被很多人看到了!毖┤椎,“盲目打破習慣只會讓對方起疑心!
“對。”聞玉白點頭,“真要想下手,對方一定會想盡辦法把我支開,等到那個時候,我們也就可以行動了!
“嗯嗯,而且我也不敢單獨行動啦~”雪茸看了一眼聞玉白,忽然捏著腔陰陽怪氣起來,“和別人走得太近,聞長官真的會很生氣哦,就像今天一樣~真的很可怕誒~”
聞玉白青筋暴起的檔口,沒眼力見兒的公子哥還一臉深以為然:“。窟有這種事??”
雪茸:“嗯嗯,你不知道,誒呦喂今天他那個火大的,差點兒把整棟樓都掀了!”
萊安:“這么恐怖!!”
聞玉白:“……”
最后,這場戰術研討會,因為聞玉白的拒絕溝通而就此拉上了帷幕。
所有人都被冷臉獵犬打發去強制休眠,唯獨聞玉白自己干躺著窗外逐漸亮起的晨光,輾轉反側、徹夜難眠,一萬個想不明白——
我今天真生氣了??
有什么好氣的??
我到底在氣什么???
第34章 目光女神034
次日清晨,沙維亞終于迷迷糊糊酒醒了,失蹤了一夜的梅爾也踏著晨光,輕輕推開窗門,悄無聲息地來到房間、窩在雪茸腿邊。
雪茸伸手擼了擼他背上的毛,給所有人使了個眼色——大家都看出來了,梅爾似乎確實心情不大好,于是便心照不宣地保持了緘默,不敢多問。
看著眾人小心翼翼的樣子,梅爾睨著那金黃的貓眼,把所有人上上下下掃視了一遍,然后頗有些不自在地抖了抖尾巴。
躲到墻角狠狠吃了一頓小魚干之后,梅爾終于又變回了人形,滿臉疲態,平時怠惰散漫的表情此時細看確實有些沮喪。
見沒人開口說話,梅爾便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一般,慵慵懶懶望向窗外:“他們這位‘女神’,真挺能吃的!
雪茸應聲跑到窗邊去看——他又一次看到了,成群結隊的馬車轟轟烈烈拉著菜肴駛往祭壇的方向,到時間了,大家該哄著女神吃早餐了。
來埃城若干天,每個人也多多少少見到過這樣的畫面,但不管見幾次,這樣挨家挨戶供奉食物的畫面,還是讓人覺得非常怪異。
聽到窗外轟隆隆的馬車聲,迷迷瞪瞪的沙維亞一個鯉魚打挺驚醒過來:“老天爺!我今天的貢品還沒做!”
雪茸聞言,來了興趣,一把將他摁回床上坐好:“不上貢會怎么樣?”
沙維亞眨了眨眼睛,認真思考了一下,說:“我不知道,我每次都會給的,但是我猜牧師會跟‘女神’說我壞話的吧,總感覺不大好。”
“這么多菜,全都放在祭壇的話……”萊安想象了一下,忍不住皺起眉頭來,“別說夏天了,就是冬天氣味也很恐怖吧……”
“不會啊。”沙維亞理所當然道,“所有的菜品放進祭壇之后就會被點燃之后,最后化為灰燼——你們來了這么多天,也從來沒有聞到很過分的氣味吧?”
“點燃?”雪茸聽到這個詞,下意識想看向聞玉白,卻又怕暴露什么,腦袋僵直在原地沒敢動彈。
聞玉白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查過,祭壇燃燒的都是普通的火焰!
普通的火焰,能夠點燃這么多的菜、并且全部變為灰燼?雪茸想象了一下,評價:“離譜,肯定有鬼。”
“所以說,‘女神’是真的存在的嘛!鄙尘S亞道,“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了,就說明女神顯靈了。”
聞玉白看著門口經過的馬車隊,也好奇起來:“他們會挨家挨戶上門收菜?”
沙維亞說:“是啊,都是按戶頭收的,因為我是個孤兒,我家就我一個人嘛,所以每次還要單獨準備一份菜出來,說實話有點麻煩,而且很費錢,如果不是為了女神,真的很難堅持……”
說完,他就對上了萊安有些憐憫的目光,不受控制的淚腺就又開始失守了:“嗚嗚嗚你**的不要這么看著我!!我**本來沒有覺得我很慘的。
于是萊安看他的表情便更難過了。
就在倆孩子即將抱頭痛哭的前一刻,雪茸伸手在他們之間打了個響指,打斷了他們失聲痛哭的前搖。
這時候,一直懶懶躺在一邊的梅爾伸了個懶腰,問雪茸:“老許也會給這個?”
雪茸這才想起來,自己的老師、某看起來像騙子的中醫許濟世,還因“違規兜售違禁藥物”,正在執行為期15天的拘役。
他偷偷瞄了一眼聞玉白——把老師關起來,他倆能占一人一半的功勞。
“老許不信這個,肯定不會給的!毖┤卓隙ǖ溃皠e說他了,他們自己教堂的神父都跟他們割席呢。”
與此同時,舊教堂的門口,成車成車的菜品被馬車運送過來。偌大的祭壇邊,值班的牧師圍成一圈,挨個兒將菜品用吊籃送進祭壇中央。
祭壇足足有三層樓高,大小堪比一個正規的騎士錦標競技場,敞口的結構像是一張朝天張開的深淵巨口,從上看去,黑洞洞的喉管一眼看不到底,用吊籃送進去的食物,也在頃刻間就被徹底吞沒了。
教堂門口,莫里斯神父看著大批大批的菜肴被丟進祭壇中,表情木訥。他拒絕參加每日的“進餐禮”,所以只能由教堂里的其他牧師來代理。
這些日子,他的面色顯然是憔悴了太多太多。一旁有牧師看他正在發呆,便上前問道:“神父先生,您的女兒有下落了嗎?”
聽到這句話,神父有些呆滯的眸子顫抖了兩下,兩行濁淚瞬間沿著爬滿皺紋的眼角流淌下來。
“沒有,還沒有。”神父轉身,無力地向著正殿內機械之心的雕像祈禱著,“神啊,請您寬恕我的罪行,將我的阿麗塔歸還于我……”
身后的牧師聞言,嘲諷般輕嗤一聲,轉身跟同行的同伴道:“看到了嗎?這就是忤逆‘目光女神’的下場!
……
供奉餐點的事兒,最多只能算是一些當地的奇怪習俗,既然和案件關聯不大,那必然不能因此耽誤太長時間。
吃完早餐后,雪茸便又趁著早上沒什么人,匆匆抱著自己的貓貓化妝師回到了店里。
經過昨天那一出亮相,再加上先前的塌床事件,雪茸風頭顯然出得有些過頭了,現在,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暗中悄悄觀察著他——臨近魚兒上鉤的關頭,必須要更加謹慎行事才行。
等梅爾像往常一樣幫他化好了妝,雪茸剛準備出門跟聞玉白會合,積極投入到營業狀態中,就聽見隔壁傳來物品摔倒的聲音和女孩子的哭聲。
雪茸的八卦之心再次燃起,當即放棄了營業,貼到墻邊偷聽起來。
兔子耳朵唯一的方便之處就是聽力超群,對面的一舉一動被他聽得一干二凈——
“姐姐,我真的不明白……為了昨天的表演,我練了足足半年,這半年里,我每天除了接客人就是準備表演,為了保持身材,我連一頓飽飯都沒有吃過,為了穿上那雙鞋,我都快把我的后腳跟給切掉了……我覺得我真的很努力了……為什么還是不如、不如那個新來的……”
聽到最后,雪茸才發現,原來惹哭那姑娘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雖然并沒有公布明確的結果,那就昨天表演的現場來看,幾乎所有人都默認了,被挑走的一定是一襲紅裙表演鋼琴的艾琳小姐。
很顯然那姑娘現在滿身的怨氣,但即便如此,提到雪茸的時候,也沒有使用侮辱性的人稱代詞,只是咬牙切齒地提了一句“那個新來的”。
看來她很清楚自己被壓了一籌的原因,也知道這事怪不得雪茸,只能怨天尤人,怨她自己能力不夠。
很明事理的姑娘。因為沒有辱罵自己,雪茸對她的印象一下子好了起來。
一旁的好友安慰了她兩句,少女還是哭得厲害。
“姐姐,這日子我真是過不下去了……”少女哭噎道,“你知道,我家里真的窮得揭不開鍋了,我掙來的錢都用來補貼家里了……我真的好想帶我爸爸媽媽建一個不漏水的房子,想給我的弟弟妹妹買幾件新衣服,我做夢都想帶我的家人過上好日子,可是怎么辦啊,現在我唯一翻身的機會也沒有了……”
聽到這話,好友的情緒也難過起來,聽她的話說,她也是被雪茸搶去翻身機會的一員。
“誒……其實我也很羨慕啊……雖然可能性很小,但是如果能被他選上,或許能把我的病治好呢?”好友道,“聽翠絲說過,以前也有跟我一樣得病的被選上了,他一定是有辦法治好的吧?”
少女:“姐姐,你的病情怎么樣了?”
“不太好。”好友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的笑意,“下面已經快爛完了,估計我也很快就要死了吧……除了永夜巷的那群雜種,也沒有人愿意碰我了……你記住啊,那些不怕死的來找過我的,你都不要再接待了,會把病傳染給你的!
少女一聽,又哭了起來:“姐姐,干這行的,是不是最后都會得病?我以后會不會也變成這個樣子?”
好友沒給她保證什么,只是說:“那你繼續加油啊,爭取早點跟個好的金主,離開這里,就不要回來了。”
……
雪茸趴在門邊聽了太久,以至于完全忘記了門外等他的聞玉白。
直到那人忍不住敲響了門,他才嚇得一驚,收回兔子耳朵跑去開門去了。
“怎么這么久?”聞玉白皺著眉上下打量他,“我以為你換個衣服換出事了!
雪茸沒好意思告訴他自己聽八卦聽得忘乎所以,只打起馬虎眼:“誒呀真是抱歉,都怪我,害我們聞長官擔心了。”
聞玉白最受不了他這么陰陽怪氣地講話,他垮起個臉,唯一一點溝通的欲望都喪失了。
這兩天,他們要做的,就是不斷完善行動計劃,并且繼續在舞臺上進行演出,保證持續的曝光。
現場的觀眾也都很懂事,知道艾琳已經被這位獵犬包圓了,便也鮮少有人硬要在太歲頭上動土,跟他搶人了。
區區幾場演出下來,雪茸在聞玉白身上賺得盆滿缽滿,每次一回房間,他就迫不及待地當著聞玉白的面數起錢來。
“當獵犬這么賺錢?”雪茸感慨道,“投錯胎了,下輩子就該當狗,金銀財寶應有盡有!”
聞玉白懶得理他,只看著他對這些錢愛不釋手的模樣,忍不住道:“你小心,回頭等案子結了,我就順著這些錢的味道去捉你!
雪茸笑起來:“你放心,等案子結束,我第一件事就是找個店鋪,把這些金幣換成零錢,讓你無從下手。”
說到這里,聞玉白忽然回想起自己先前在奎爾身上找到的,沾著兔子味的硬幣——原來是這么回事兒?
聞玉白試探道:“這么熟練,這種事不是第一次做了吧?”
“那當然!”雪茸彈起一枚金幣,又抓回到手里,“作為一個逃犯,總得有點反偵察能力吧!”
看樣子,那錢確實不是PiaoChang資金啊。確定了這件事,聞玉白的心情便莫名舒暢了起來。
雪茸持續表演的第三天晚上,他繼續戴著那只仿造的手表,兩人如常完成了當眾交易,在眾目睽睽之下回到了瑪麗亞的房間。
不得不說,雪茸的鋼琴彈得真的很好聽,一直等回房關上門,聞玉白都還在忍不住回味那個旋律。
那是一首很神奇的曲子,它的柔和與溫暖似乎是具象化的,像是用手輕輕撫摸兔子絨毛的觸感。
兔子絨毛。聯想到這里,聞玉白的耳尖又忍不住立起來。
“你彈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聞玉白問,“是誰寫的?”
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居然生生將雪茸問得一愣。他怔在原地許久,才回答了一句:“……我不知道。”
“嗯?”聞玉白問,“是你的原創曲?”
“不是,不是我寫的!毖┤讚u搖頭,眉毛也皺了起來,“應該是有人彈給我聽的,我記得這個旋律,所以就彈了……”
雪茸的腦回路獨特、關注點清奇,如果不是聞玉白問這么一句,他大抵永遠不會思考,自己這憑著肌肉記憶彈出來的曲目是從哪里來的。
他好像不知不覺忘記了很多東西,就比如,又是誰教會了自己鋼琴?
看他的面色逐漸凝重痛苦,聞玉白趕緊道:“沒事,想不起來就別想了,我只是順口一問。”
雪茸也不愛勉強自己,只揉了揉有些鈍痛的太陽穴,又笑起來:“嗯,想不起來了。你就當是我寫的吧,這首曲子的冠名權也給你好了,幫它取個好聽的名字,以后表演還方便報幕!
突然收獲了一首曲子的冠名權,聞玉白有些哭笑不得,但卻也沒敷衍了事,而是鄭重道:“好,等我想到合適的跟你說。”
正當兩人有一茬沒一茬地聊著,突然有人敲響了房間門。
放在平時,就算喂了熊心豹子膽,也沒有人敢隨便敲響獵犬長官縱享美妙春宵的房門,但這一回,敲門聲緊促又堅定,顯然確實是有要事緊急找上門來。
兩人對視了一眼,雪茸非常嫻熟地搞出些叫人誤會的動靜后,聞玉白這才起身,把門打開一個小縫。
“聞長官!”敲門的是一個他并不熟悉的警員,“隔壁賓尼西鎮有緊急事務要您帶隊過去處理,上邊要求您盡快啟程!
“賓尼西鎮?”聞玉白皺著眉,“那可不近,這邊的事情怎么辦?”
警員說:“上邊說了,已經安排好其他警官負責接手,這邊可以不用您操心了。”
很好,不僅是把自己支開,甚至直接連案件的管轄權都給一并拿走了。
聞玉白回頭看了眼門后的雪茸,那人也了然地揚起嘴角——
終于,魚兒要忍不住咬鉤了。
第35章 目光女神035
為了不顯示出什么異常,聞玉白面上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賓尼西鎮那邊有什么案子?必須要我過去?”他嘗試著套話,“是誰做的安排?又是誰接我的班?”
警官為難道:“不清楚,都是一級一級傳下來的指令,我也只是帶個話。”
“知道了!甭動癜装欀,“等我收拾個行李,馬上就去!
“您的行李那邊都已經幫你準備好了。”警官說,“您只要現在跟我來就好,馬車正在外面等著,還請您盡快!
眼看著對方根本沒有要走的意思,聞玉白回頭又跟雪茸交換了一下眼神——沒機會單獨交代了,按照計劃行事。
雪茸點了點頭,打了個手勢讓他放心,但心里卻有些沒底——
聞玉白被發配到賓尼西鎮,算是他們計劃外的意外。
那里距離埃城將近400英里,乘坐馬車單程也至少要花三天三夜的工夫。很難說對方這回會把聞玉白守得多緊,那人又能不能順利脫離視線、及時趕回來。
這一回,面對的不是想把他捉拿歸案的笨蛋獵犬,而是行蹤不定的變態殺人狂。他們對對方的了解還是太少,找到讓這個惜命的逃犯都開始隱隱發怵。
他的手心微微出了汗,異常的心跳回蕩在心口處。
心跳亂起來的當口,已經走到門口的聞玉白動了動獸耳,忽然轉身走了回來。
他伸手半拉過門,堪堪擋住雪茸的身體,在身后的警督企圖跟上來查看時,他彎下身,摟住了雪茸的腰。
從門外警官的角度看,像是一對愛侶在依依不舍地吻別,他頓住了步子,移步到房間門外,不再當電燈泡。
而門后,聞玉白驟然拉進的氣息,讓雪茸本就難受的心臟揪得更緊了——湊得這么近,跟接吻沒什么區別了,除了他臉上戴著個冰冰涼涼的籠子,總讓他們根本碰不到彼此。
雪茸下意識攥住了他的衣領,呼吸亂了起來,本能想要從這個人的氣息中掙脫出來,但他知道,外面警督能從門縫中看到他們的影子,他并不能把聞玉白徹底推開。
于是他有些難捱地半瞇起眼睛,微微偏過頭,那人便正好在他耳邊低聲道:“別擔心,我肯定會想辦法過去找你……還是按照計劃進行。”
雪茸微濕的手緩緩松開,抬眼,正碰到那人銀灰色的雙眸。
還是像平時那般沉靜,只不過這一次給人的感覺卻不是冰冷得不近人情,而是更多的叫人松弛、安心。
雪茸的心跳漸漸平息下來,呼吸也恢復如常。
一直看著那人面色如常地轉身離去,雪茸才慢慢回味過來——
這人專程回來,遮遮掩掩半天,就是為了說這么一句無關緊要的話?不是,他有病吧???
滿懷著無語之心送走了那群人,雪茸立刻轉身來到床邊,放出機械鳥和梅爾對接,之后便躺回床上,靜靜等待著。
事實證明聞玉白臨走前的那句廢話還是挺有用的,這回雪茸是半點兒緊張感都沒有了,躺著躺著居然睡著了過去。
夢里,他隱隱約約看見了一臺破爛的鋼琴,一個模糊的人影正坐在琴前,悠悠然彈奏著那首他熟悉的曲子,而雪茸就坐在一邊的琴凳子上,隨著旋律晃動著雙腿。
他下意識想抬頭去看彈琴的人是誰,卻總是找不到合適的角度,直到一旁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艾琳?”一聲遙遠的呼喚,彈琴的人影回過頭來。
沒看清,還是沒看清。雪茸站起身,努力踮著腳,那人的面孔似乎就在眼前……
“艾琳小姐?”
雪茸驟地睜開眼睛,從床上彈坐起來——夢醒了,那若即若離的人影也在頃刻間消失不見了。
房間外,女孩的呼喚伴隨著陣陣敲門聲響起:“艾琳小姐,你在嗎?”
雪茸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迷迷瞪瞪理好假發和裙子,這才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笑容僵硬的菲比。
菲比知道自己男扮女裝的身份,但卻還是喊自己“艾琳小姐”。雪茸快速掃視了一眼走廊,沒有發現其他人,卻還是很謹慎地點點頭,沒有說話。
菲比嘴角笑著,眼睛看上去卻像是要哭了:“有位先生很喜歡你,想要邀請你過去坐坐……”
眼看著雪茸就要走出來,菲比一邊小幅度地搖頭,一邊用非常小的聲音勸道:“你要是沒有時間……”
雪茸沒給她拒絕的機會,握住了她的手腕,抬頭笑了笑。
菲比的話噎住在了嘴邊,只能輕輕握緊冰涼的手指,帶著他踏入了黑夜。
這一覺雪茸睡得有些久,就到夜色深得透黑,就連夜夜笙歌的店里都已經沒有幾盞亮著的燈了。
兩個人沉默不語地走到了樓下,又走出了店,剛一推開那連接著小巷子的后門,一股陰嗖嗖的冷風便灌了過來。
雪茸凍得打了個寒顫,忍不住低聲咳嗽了兩下,趕緊低頭裹緊了大衣——與其擔心會被那藏在暗處的殺人狂殺死,他當下因為著涼死于風寒的可能性顯然更大。
此時,一陣被注視的感覺從頭頂澆灌下來。雪茸和菲比幾乎同時抬起頭來,看向黑洞洞的夜空。
今晚沒有月亮,蒙蒙的云霧將天空涂得漆黑,此時此刻這樣無底的深淵懸在頭頂,就像是一雙被挖去了眼球的眸子,空蕩蕩、黑黢黢地盯著地上的人。
菲比本就被凍得有些哆嗦,此時此刻更是打了個很猛烈的寒顫。她搓著胳膊,突然站定仰頭朝天,在胸口畫了個十字,然后雙手合十,嘀嘀咕咕念了一串禱告語。
雪茸聽不懂她在說什么,但她的語氣帶著明顯的嗚咽,像是壓抑著驚慌的哀求。
禱告結束,她才有些神經兮兮地道:“睜眼,又睜眼了……怎么這段時間總是睜眼……明明還沒到時間啊……”
雪茸也有些好奇地抬頭看了看天——因為許濟世的緣故,他先前也來過幾次埃城,自然知道“睜眼”是怎么回事。但他先前每次來這里,似乎都恰巧遇上了這種現象,所以也是第一次聽說,睜眼還有周期這么一回事。
原來并不是持續性的常態嗎?雪茸認真凝視著天空——即使是漆黑的一片,他也依舊覺得不覺得這份注視有什么恐怖的。
可顯然,面前的菲比并不是這么想的。
本身去找雪茸這件事情,已經讓她的精神極度緊張了,此時,在那暗無天日的夜色、和極具實感的注視的壓迫下,她的全身都開始忍不住發抖、眼淚也在不知不覺間糊滿了全臉。
但雪茸不說話,她也不敢亂說,只能強忍著崩潰,繃緊全身肌肉,拉著雪茸在黑暗中穿梭著。
只能說,夜行蛇的視力真的非常驚人,隨著兩個人漸漸遠離店鋪、深入巷道,四周唯一的燈火都已經消失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中,連夜間視力卓越的雪茸都看得有些吃力,但菲比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一般,拉著他,游走在盤根錯節的街巷之中。
雪茸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耳朵卻不敢有半點松懈——
他在仔細聽著一路上傳來的動靜,他清清楚楚得聽到,經過了好幾個拐彎處,都有人藏在墻后偷偷看著他們,可卻沒有一個跟著過來。
他還在豎著耳朵聽,確定身后那只輕手輕腳的貓,一路跟得上自己的步伐,他時不時會刻意制造點動靜,免得梅爾被菲比的蛇形走位甩開。
貓的步子實在是太輕,雪茸聽得很費精力,再加上菲比走得太快,沒有一會兒就累得有些精神渙散了。
等再回過神來的時候,雪茸已經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哪里了。
這個鎮子似乎哪里都長一個樣,出了連接舊教堂的那條大道,似乎到哪里都是狹長的巷子、青灰色的地磚和一模一樣的低矮的房子。
那一瞬間,腦子里的路線圖一下子斷開來。雪茸揉了揉太陽穴,倒也沒有怎么緊張,只是又豎起耳朵確認了一遍梅爾的位置——記路線的事情,只要小貓做好就行了。
與此同時,梅爾也確實在盡職盡責地跟蹤著。
先前他們就已經商量好,在聞玉白被支開的這段時間里,梅爾負責全程跟蹤,記住路線和位置,同時保證雪茸的安全。
黑夜里,貓的形態就是最好的偽裝。
一路上,他發現很多人藏在黑暗中觀察著雪茸和菲比的動向,而他甚至直接從他們的面前經過,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他依舊保持著十二分的謹慎——貓就是如此,永遠保持著近乎神經質的緊張,這大概就是梅爾看起來永遠靠譜,但又不怎么討人親近的原因。
夜正深,整個鎮子都在死一般地沉眠著。梅爾看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街道,金色的貓眼里中閃過一絲黯然。
他總下意識想和天上的視線對視,但眼前沒有什么事比保護好雪茸更重要了。于是他抖了抖長長的尾巴,輕輕跳到屋檐上方,俯瞰著地面上穿梭的兩人。
看得出來,雪茸這趟走得很是辛苦,那蛇似的姑娘根本不遷就他,步子快得像是要飛,他那身子本身就弱,冷風一吹更是隨時隨地都快要倒下的模樣。
梅爾皺著眉,緊緊跟著——這小子,可別還沒等犯人追上來,就把自己病死了。
正想著,忽然面前的菲比頓住了腳步,雪茸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梅爾迅速貓進了檐角后,探著腦袋暗中觀察,下一秒,街角的另一頭,一個人影便從黑暗中迅速逼近過來。
雪茸顯然是聽到了動靜,臉微微偏向了人影逼來的方向,而梅爾則瞬間立起背上的毛,弓著背,進入高度緊張的戒備狀態——對面帶著極強的敵意,不排除會對雪茸造成性命威脅,他必須隨時隨地準備迎戰。
但在菲比面前,雪茸卻不能表現出什么異樣來,只是有些疑惑地看向面前的菲比。
此時,人影距離他們還有兩個路口,顯然是經過訓練,快步奔走也沒能留下什么動靜。
壓迫感,撲面而來的壓迫感,對方定是來者不善。
不行,必須提前帶著雪茸走了,沒有什么任務值得冒這么大的風險,梅爾心想著,伸出了貓爪,半壓著身子作伏擊狀——
可就在他即將打算飛撲過去,拉著人離開的一瞬間,雪茸忽然狠狠用右手食指,摁住了自己的無名指。
梅爾的攻擊動作在一瞬間停止下來——這是他們之間的暗號,只要雪茸做出什么動作,無論是在什么情況下,梅爾都必須停止一切行動,原地靜候。
看到這個動作的一瞬間,梅爾的貓爪幾乎要將身下的瓦片抓得稀碎,但他還是看向雪茸手上的動作——這個暗號雪茸幾乎從沒有使用過,算是最高級別的命令,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違背的。
另一邊,人影正迅速逼近著,梅爾不得不轉過頭,死死盯著那人來的方向。
十步、九步、八步……人影浮現在面前的巷道時,梅爾嘗試著努力去看對方的面孔。
但對方全副武裝著,只知道是個身形高大的男人,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七步、六步、五步……這人將手從口袋里拿出,一股淡淡的藥劑味順勢滿溢出來。
梅爾瞳孔驟縮,再看向雪茸,那人顯然也已經聞到那氣味,但手卻依舊保持著“禁止行動”的姿勢。
四步、三步、兩步……人影已經出現在了雪茸的背后,還沒等他回過頭,面前的菲比就撲通一聲跪在了他的面前。
“抱……抱歉……”菲比幾乎痛哭流涕般抱住了雪茸的大腿,“我真的……真的沒有一點辦法了……”
下一秒,身后的男人一個箭步擋在他的身后,伸手,用滿是藥味的帕子捂住了他的口鼻。
終于。雪茸微微揚起嘴角。
他朝著屋頂那雙克制的、憤怒的貓眼,比出了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個手勢信號——
“別暴露,找他們匯合!
第36章 目光女神036
就算做足了心理準備,被一雙大手捂住口鼻用藥物迷暈,想必也不可能是什么輕松的事情。
朦朦朧朧間,他感覺有人粗暴地拎起她的袖口,接著就傳來一聲咒罵:“媽的!搞錯了!這不是那個手表!”
正當雪茸開始擔心這些人就此放棄綁走他,而是直接原地撕票的時候,另一個人的聲音傳來:
“靠……不過沒事,她本身也是被點名要帶走的,先弄回去再說!
有人點名要帶走自己,雪茸便放下顧慮不再拼命掙扎,而是任由對方迷暈自己。
或許還有些過敏反應,意識徹底抽離之前,雪茸感覺到心臟難受得要命,他有些擔心自己被人活活悶死,但就在這個念頭響起的一瞬間,他就又想起聞玉白跟他說的:
“奎爾的眼球是被活體摘除的,而且從出血量和傷口形狀上看,受到摧殘的時候她的意識非常清醒,所以你不用擔心,在你醒過來之前,對方不會對你怎么樣的!
更何況,現在還有梅爾替他守著,他會第一時間和聞玉白接應,同時他還有兩位靠譜又機靈的小伙計,隨時隨地保證自己的安全——沒什么好擔心的,他們把計劃中的每一環都上足了保險。
想到這里,雪茸感到一陣安心,最后強撐著的一絲意識也徹底渙散下去。眼前的世界一片昏黑,他只是微微晃神,便一個失足,從無邊無垠的黑暗中墜落下去。
恍惚間,他仿佛被丟進尖嘯的烈火中炙烤,頭疼得像要裂開,身體好似被無形的巨手拖入深淵地底,身旁也胡亂地飛起毫無章法的碎片——溫柔的鋼琴曲、沉默的注視、女人的眼睛……
持續性的墜落感,讓他的體溫和心率都飆到了極限。就在他覺得腦袋疼得快要徹底裂開的前一秒,一口氣倒抽進憋悶的胸腔之中——“咳咳……!”
咳嗽是幾乎完全不受控制地爆發出來,眼淚飆出眼眶的一瞬間,雪茸就又生生憋了回去。
他得裝,裝作沒有醒來,至少還能拖延一點時間。
胸口悶得像是要燒起來一般,雪茸緊閉著眼,雙唇繃緊,豎直著耳朵去聽周遭的動靜。
身旁有些許窸窸窣窣的動靜,但很快,雪茸就放下了戒備——他能聽出來,這動靜并沒有帶著任何惡意。
等咳嗽的沖動消退些許,確認確實沒有人監視,他終于小心翼翼地將眼睛睜開。
身體狀態實在是太差,雪茸的瞳孔晃動收縮、適應了許久,才勉勉強強恢復了視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冰冷的鐵欄桿——面前,身后,兩側,頭頂……被圍得密不透風。
雪茸疲憊地抬起眼,掃視一圈,才確認過來,自己正被關在一只一人大小的鐵籠之中。
光是確認了這個信息,就足夠讓渾身難受的雪茸一陣想吐,他把臉埋進掌心,等眼睛的脹痛和腦袋的眩暈緩解了些許,他才又嘗試著,繼續去觀察四周的情況。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視力恢復了不少,雪茸這才看見,自己面前這銹跡斑斑的鐵欄桿之外,還有一排一排、和眼前這只幾乎一模一樣的鐵籠子,而那窸窸窣窣的異動,便是從那里面傳來的。
雪茸反應過來什么,瞬間睜大了眼睛——
破爛的裙擺、泥濘的身體、斑駁的肌膚……眼前這一只只籠子里裝的,正是一位位被宣告“失蹤”、“出走”、“隱姓埋名”的女孩子。
她們的神情麻木渙散,一個個癱坐在籠子的角落,像是馬戲團里受了驚的動物。
但真正震驚到雪茸的,卻是她們的眼睛——準確說,是她們沒有眼睛。
無論籠中的姑娘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無論她們是長相平庸還是樣貌出眾,所有人的眼眶里,都只剩兩個黑黑、望不見底的洞,無助地面對著籠外的一切。
雪茸一下子想到來時路上,那漆黑的、無月的夜晚,此時正宛如墨汁一般,平等地流淌在每一個姑娘的眼眶之中。
面對無數只黑洞的感覺免不了叫人悚然,雪茸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臟又砰砰跳了起來。
但他知道,自己心動過速并不是因為緊張,也并非由于恐懼,而是因為,眼前這幅景象意味著,阿麗塔很有可能還活著。
雖然應該沒有了眼睛,但只要她活著,自己的問題就可以找到答案。
雪茸的嘴角微微揚了起來。
仗著大家都眼瞎,雪茸便明目張膽地觀察起所有人來。他嘗試著將這些人的臉,挨個和失蹤名單上的描述對應起來,這才發現,有些人似乎都已經失蹤好幾年了。
長期接觸不到陽光的日子,讓這些女孩子的皮膚一個賽一個的蒼白,唯獨隔壁這位一直埋著頭,蜷縮成一團的短發女孩,膚色看起來像是個正常人。
應該才被抓進來不久,雪茸仔細打量著她——她一直把臉埋在臂彎中,看不清五官,但很明顯的是,她看上去比一旁其他的姑娘更加虛弱,看上去好像有一陣子沒有吃過飯了。
雪茸歪著腦袋,上上下下掃視著這個姑娘,忽然,這女孩抬起頭來,深紫色的眼睛直直望向他。
不驚嚇的雪茸差點兒直接背過氣去,知道擂鼓般的心跳聲漸漸平息,他才反應過來,有些震驚地看著她的雙眼——等等,她有眼睛??
女孩看向他的目光倒是相當平靜,只不過她現在似乎半點都不想動彈,最后只能輕輕開口,用近乎氣音的音量虛弱地問道:“有沒有……吃的……?”
雪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松了口氣——為了防止低血糖,他在這套裙子的口袋里備了些糖。
他將糖從口袋中拿出,女孩的眼睛里便立刻有了光。
看樣子離餓死還有段距離,雪茸將糖放在手心,攤開給她望,卻沒遞到對面。
“為什么餓成這樣?其他人可不像你!毖┤讍,“還有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女孩子聽見他的聲音,明顯一愣,顯然是對他的性別感到了意外。
兩個人對視了幾秒,見雪茸沒有開口解釋的意思,女孩便也不再細究,只是眼巴巴望著那糖,伸手指了指籠子前面的那把鎖,平靜道:“在他們動手之前,我又在籠子上加了一把鎖,所以他們暫時沒辦法動我,也一直沒給我飯吃……”
作為一名機械師,雪茸對“換鎖”這個詞極其敏感,他當即看向少女籠子上的那把額外的鎖。雖然離得遠只能看個大概,但雪茸還是看得出來,這是個極其精密牢固的機械鎖。
這顯然并不是市場上量產的鎖,更像是同行機械師出于個人興趣使然,制作出的私人機械鎖。雪茸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發現她身上穿著的,應該是當地的學生制服。
雪茸立刻反應過來,有些興奮地問:“阿麗塔·莫里斯?”
聽到這個名字,少女微微抬起眼皮,但她沒有著急回答,而是看著他手里的糖,神情平靜地揚了揚下巴。
……還挺精的。雪茸把糖遞了過去,少女幾乎迫不及待的將糖塞進嘴里,含了許久,才解脫似的嘆了口氣。
終于從難熬的饑餓之中抽出身來,少女回過神,淡淡回答了一句:“是我。”
沒想到兜兜轉轉,要找的人居然就在眼前,簡直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雪茸一下子來了精神。
他有太多的話想問,關于案件、關于燃料,這段時間,他的好奇心就像瘋了似的反復抓撓著他的內心,終于啊終于,這個牽扯著所有秘密的女孩,就這樣好端端地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不過,在發問之前,他有義務消除對方的戒備。
“我叫雪茸,是專程來救你的!毖┤妆M可能表現得親切,“我的同伴在外面,隨時準備進來接應我們,你放心,很快你就能安全了!
阿麗塔的眼睛亮了起來,但很快又恢復到先前的平靜與理智,反問道:“救‘我’?不是‘我們’?”
雪茸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把目的表現得太過明顯,只能找補道:“哦!當然是救所有人,但是阿麗塔,你是莫里斯神父的女兒,所以我記得最清楚。”
聽到了父親的名字,阿麗塔的目光柔軟了下來,問道:“我父親他還好嗎?”
“他很擔心你,親愛的!毖┤滓允聦崬橐罁_始添油加醋,“你不在的這段時間,他成天以淚洗面,所以請你配合我,快速回答我的問題,這樣我們才能更快地逃出去!
見阿麗塔沒有反對,雪茸便迅速開展公示:“親愛的,你是怎么被抓進來的?這里是哪里?”
阿麗塔猶豫了一下,回答道:“那天夜里,我出門找我的朋友,在路上就被人迷暈了,醒來就到這里了,我也不知道這里是哪兒……”
“朋友?”雪茸說,“你是說,奎爾·布朗嗎?”
阿麗塔的瞳孔很明顯地緊縮了一下,有些急迫道:“她還好嗎?”
“先回答我的問題!毖┤讖妱莸卮驍嗟,“她為什么要半夜出門,你是怎么知道她出門的,又為什么要去找她?”
阿麗塔看著他,深吸了一口氣,開口十分艱難:“因為我跟她住在一起……那天晚上,我們正在她家睡覺,突然教堂的約翰敲門,說是想約她……”
約翰·托馬斯,就是先前帶雪茸去“糖果誘惑”的那名牧師。當天夜里,他敲響了奎爾·布朗的房門。對于一名以皮肉生意謀生的妓女,半夜被人敲房門再正常不過,奎爾自然沒有拒絕,便就這樣出門了。
“雖然她跟我說過,這種事情非常常見,但我還是有點不放心……”阿麗塔說,“因為我聽父親說過,約翰很愛擺譜,向來都是等著人來服務他,幾乎不可能親自上門去找一個妓女,所以我就悄悄跟出了門!
阿麗塔暫住在奎爾家的事情,幾乎沒有任何人知道,約翰·托馬斯自然也不可能知道。阿麗塔一路跟過去,腳步很輕,始終沒有被發現。直到她看見約翰把奎爾生生迷暈,剛準備掉頭喊人,下一秒,自己便也失去了意識。
“或許是一次迷暈兩個人,藥量不好控制,我和奎爾剛剛被送到門口,就先后醒過來了!卑Ⅺ愃f,“她醒得比我早,一直悄悄給我使眼色,讓我跟她一起逃跑,但我根本沒有力氣,光是睜開眼皮就已經累得不行了。”
于是,在阿麗塔的暗示下,奎爾沒有猶豫片刻,而是猛地掙扎出對方的控制,懷揣著她們僅有一次的機會,盡全力、頭也不回地向著外面跑去……
“她安全了嗎??”阿麗塔壓抑著情緒,但是眼球已經爆出了血絲,“是她叫你們來這里的,對不對?”
雪茸輕輕嘆了口氣,阿麗塔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眶唰得便紅了。
“她遇害了。”雪茸平靜道,“她很厲害,她逃出去了,還給我們帶來了很多線索……我們能找到這里,多虧了她的功勞!
后半句無論說得多么冠冕堂皇都無濟于事,阿麗塔的眼睛紅了半天,卻硬生生憋著沒流一滴眼淚。
許久,她才嘆了口氣,輕輕道:“早知道就不讓她先走了……”
雪茸坐在原地,卻沒有耐心等她平復心情——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來人,他必須盡快把信息問到位。
“你為什么會住在她家?”雪茸問,“你跟她是怎么認識的?”
阿麗塔抬起頭,眼睛還紅著,但卻很努力地保持著語氣平穩:“……因為她有個東西,我非常感興趣。”
雪茸直言不諱:“幽火?那只手表,我們在你房間發現的!
阿麗塔看向他,不說話了。
不說話就是默認,雪茸的心臟砰砰亂跳,迫不及待地問道:“你拿那只手表做什么?為什么要把它拆開?當初又是為什么要拿到它?”
問話說出口的時候,阿麗塔的表情肉眼可見地冷卻了下來,雪茸便知道,自己這回是心太急了。
“這些問題,跟這個案子關系不大吧?”阿麗塔平靜地問道,“是你個人對這些事情感興趣,還是有人指使你問的?”
這個姑娘比他想象中的可怕,不僅情緒調節能力極強,而且十分理智冷靜,腦子也動得非?臁
對這種人撒謊根本行不通,雪茸只能坦誠道:“你不要緊張,完全是我個人興趣使然。”
阿麗塔抬眼,藍色的眸子直直盯著他看了許久,這才開口道:“等你先把我救出去再說吧!
“有了這個籌碼在,我才能安心把命交給你。”她說,“我要確保你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我死在這里才行!
雪茸看著她平靜如水的眸子,忍不住咬緊了后槽牙——居然被一個還在念書的小丫頭拿捏了,真是叫人不爽。
不過她說得確實對,自己對“幽火”的探究欲,絕對遠遠超出對她的保護欲。要是她不給自己加這道保險,生死關頭自己會怎么選擇,還真是難說。
不愧是自己的同行,從各方面都跟自己相似得叫人討厭。
兩個人不再說話,雪茸當即轉過身,去研究自己的籠鎖。
他低頭,從裙撐里抽出一根鐵絲來,剛開始搗鼓,身后的阿麗塔便開口道:
“沒用的,奎爾逃走了之后,他們把鎖都換掉了,我試過了,普通的鐵絲根本不可能……”
“咔!痹捯粑绰,雪茸面前的鎖便應聲打開。
他輕輕摘下鎖,抬頭看向阿麗塔,一臉清澈的疑惑:“不可能什么?”
“……”阿麗塔沉默片刻后,好奇心作祟起來,趴到籠子邊看起來,“怎么做到的?”
“等你活著出去,把手表的事情告訴我,我就教你。”雪茸一邊探頭幫她捅開鎖芯,一邊微笑道,“當你的老師,我可是綽綽有余!
自此,阿麗塔看他的目光便崇敬了起來。
這時,走廊的遠處傳來了一串腳步聲。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重新扣上鎖,雪茸更是直接閉上眼睛,躺回了籠子里去。
開鎖只是確定必要時刻能夠順利脫逃,他們本就沒有打算現在就走——奎爾逃跑之后,這里的看守必然會跟著加強,再加上這里的其他人都沒有視力,僅憑他們兩個的力量,貿然出逃并不可取。
更何況,逃走有什么意思?這個案子他想不通的地方可太多了,此時此刻他的好奇心已經煎熬到了極點。他必須要親眼看看真相,哪怕冒著可能被殺死的風險。
“嗒嗒”、“嗒嗒”……
隨著腳步聲一點點逼近,雪茸的又忍不住亢奮起來,心臟“砰砰”跳著,似乎隨時要撞破胸膛跳出去——
終于,那人的腳步停在了他的面前。
“咔”。
他的籠鎖應聲打開。
第37章 目光女神037
籠子被打開的一瞬間,雪茸就感覺到了一股力量將他從地面拽起,還沒等他皺眉,下巴就被人猛地捏住,強迫自己抬起頭來。
那人的動作很粗魯,雪茸只覺得一陣生疼,強忍著沒有表現出來。
但男人的聲音還是幽幽地從頭頂傳來:“別裝了,你醒著。”
很明顯地感覺到面前掀起一陣風,雪茸猛地睜開眼,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偏過頭——“砰!”
一聲悶響,拳頭幾乎擦著他的臉頰,直直砸到了身后的鐵籠上。
雪茸躲在籠子的角落,抬眼看見面前人的時候,微微睜大了眼睛——
不是約翰·托馬斯,眼前的男人,并不是那個綁走奎爾、又將雪茸送入虎口的牧師,而是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
巧的是,前不久,雪茸剛看過調查他的檔案,沒記錯的話,他叫羅杰·斯特林,是埃城很出名的外科醫生,也是菲比之前說的,那三位出高價打算帶走奎爾的權貴之一。
原來是他。雪茸的腦子快速劃過很多案件相關的細節,很多都一一對上了。
但這樣的人,配得上連德文公爵都費盡心思才弄到手的“幽火”手表嗎?
“他們說,你是個啞巴?還很會彈鋼琴?”羅杰收回拳頭,好好端詳起雪茸的臉,突然笑起來,“可惜了,等沒了這雙眼睛,琴也彈不了了,連叫都叫不出聲,那可就真是個誰都不如的廢物殼子了!
誰都不如的廢物?雪茸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詞,下意識看向了四周的其他人——什么意思?難道說,這群被挖了眼睛的女孩,還有什么利用價值?
籠子外,大家聽到了男人的聲音,紛紛面露恐懼地縮成一團,有的人控制不住地顫抖,整個長廊內回蕩著鐵籠晃蕩的輕響,氣氛沉默,但極度緊張。
此時此刻,羅杰還在認真觀賞著雪茸的臉。和店里那群男人直白熱烈的神情不同,羅杰看向他的目光中,不是帶著那種意義上的欲望,而是一種很純粹的、檢驗藝術展品的苛刻挑剔。
至少感覺他并不想上自己,雪茸心里松了口氣。針對另一種情況,自己自然也是準備了相應的對策,當然最好還是不要遇到的好。
很省事的家伙。
雪茸又偷偷打量了他某處一眼,忽然產生一種猜測——難道他,根本就不行?
似乎是感受到了雪茸直白的目光,羅杰忽然變了臉色,一把摁住了他的脖子,大力地將他抵在籠子上,近乎暴怒道:“*的臭*子!!都這個時候了還想著你那些下三濫的破事兒。。
男人的力道非常大,雪茸一瞬間只覺得天旋地轉,完全無法呼吸。他的臉也在一瞬間憋得通紅,心臟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直到他的目光都有些渙散,男人才罵罵咧咧松開了手。
“咳咳咳……!!”雪茸跌回籠中,忍不住地咳嗽,生理性的眼淚掛滿臉頰。
但此時,他的心里倒是沒有幾分恐懼和緊張——挖眼球一定是活體,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掐死自己。
而且,看他的反應,估計是真的不行。
哈,他不行。雪茸差點兒直接笑出聲來。
也多虧是不能說話,要是給他隨意開口的自由,這句“哈哈你不行”一說出口,對方怕不是逆天而行也要將他徹底砍殺。
不過看穿他不行的秘密之后,雪茸對對面的恐懼便徹底消散了,無論對方表現得多么暴躁恐怖,在他的眼里都不過是無能狂怒的表現罷了。
此時此刻,羅杰怒目圓睜,看著眼前這個直接戳到他痛處的“女孩”,滿眼都藏著刀子。
雪茸就這么乖巧地、帶著幾分兔子純天然的弱勢與可憐,抬眼望著那男人。
羅杰轉而死死盯住他的雙眼,半分鐘后還是敗下陣來,抹了一把臉不耐煩地轉過身去。
“明天一早!蹦腥艘а狼旋X,強壓著怒火抬手看了一眼時間,“太陽升起的時候,就是你為‘目光女神’獻身的時候了!
果然是跟“目光女神”有關。雪茸快速分析起他的話來——明天一早,太陽升起的時候。他低頭算了算時間,果不其然,就是他們每周做禮拜的日子。
“真好啊,世界上又要少一個用眼睛蠱惑人的惡魔。”羅杰冷颼颼地說完話,便氣憤至極地轉身離開。
看他的樣子,像極了某方面存在障礙、轉而對特定人群產生敵意的心理變態。這樣或許可以解釋他專門獵殺妓女的動機,但是雪茸這樣想著,卻總覺得哪里好像有些沒有對上。
看著他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雪茸立刻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裙子——說實話,醒來的時候,他根本沒想到自己可以衣著完整地看著對方離開。
他想起自己表演的時候,臺下那群恨不得用眼睛扒掉自己衣服的男人——也多虧了這蠢貨不行,雪茸心想,這世界上大抵沒有比不行的男人更安全的生物了。
正當他松了口氣的時候,他敏銳的耳朵聽到遠處傳來了一聲女孩細微的哭號。
如果不是這聲動靜,雪茸根本沒發現,這個地方的面積如此之大。雪茸的背上一下子爬起了雞皮疙瘩——被關在這里的女孩,遠比他看到的、想象中的還要多得多。
他深呼吸一口,趴到籠邊,仔細聽著那聲音。
女孩子的聲音他并不熟悉,開口的男人也并不是那位不行的羅杰——果然,這里并不只有他一個人。
“怎么了?之前看到有錢人不是恨不得跪著往上貼嗎?”男人說,“現在客人都親自上門了,怎么還害羞了呢?”
客人?親自上門?雪茸睜圓眼——什么意思?難道是……?
“別他媽用這兩個黑洞給我哭!惡心死了。 蹦腥伺R道,“滾。∥宜麐尶蓻]有這種怪癖。
少女的哭泣聲斷斷續續沒有停過,直到遙遠處,一扇門打開的聲音響起,男人的聲音立刻變得諂媚又柔和起來:“先生!這是您之前點名要的那丫頭,給您t教好了,這就給您打包送進去!
雪茸屏住呼吸,想要聽聽這位“先生”的聲音——他會不會才是這里真正的指使者?
可那人倒是相當謹慎,沒有露出半點聲音,便帶著哭泣的女孩,進了房間的門。
那房間的門應該很能隔音,兩個人的腳步聲進去之后便像一串暴雪中的腳印,徹底消失不見了。
可沒過多久,這樣隔音效果極佳的房間里,還是傳出來一聲極其撕心裂肺的慘叫。
雪茸被嚇了一跳,他根本想象不出來,那姑娘是經歷了什么樣非人的遭遇,他只知道,如果她也是個稍有經驗的妓女,應該早習慣了有客人會玩一些突破下限的疼痛游戲。
因此,這姑娘此時的處境,就更讓人難以想象了。
雪茸輕輕吸了一口氣,轉身問隔壁的阿麗塔:“你知道那邊是什么情況嗎?”
“什么?”阿麗塔一臉懵懂,“哪邊?”
雪茸這才想起來,人類的耳朵根本聽不到那么遠的距離,于是只能搖搖頭:“他把大家關在這里是想做什么?他剛剛跟我說的,為‘目光女神’獻身又是什么意思?你這幾天有沒有看到過什么有價值的線索?”
阿麗塔搖搖頭,說:“我什么都不知道,在你來之前,我和奎爾是最后被關進來的,所以我幾乎什么都沒看到。不過我記得當時奎爾逃跑的時候,羅杰很生氣也很著急,說是再找不到她就沒辦法跟‘目光女神’交代了,現在想,可能也是在趕‘禮拜日’吧!
看樣子,想要找到真相,還得離危險近一點、更近一點,必須要等到明天早晨、等到禮拜日上,自己為“目光女神”獻身的前一秒,自己才能親眼看見了。
也不知道聞玉白能不能卡準這個時間點。
一想到那個家伙,雪茸便很快安心起來——沒關系,以那家伙的性格和能力,一定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到最好。
昨天夜里,另一邊。
聞玉白拎著行李,乘著馬車逐漸駛離埃城。掐指算著時間差不多的時候,他突然開口:“停。我要下車!
他說話帶著強烈的、讓人無法抗拒的命令口吻,不僅是馬車車夫不敢造次,連拉著車奔馳的馬聽了,想都沒想就剎住了蹄子。
聞玉白拎著行李走下車,同行的警官才反應過來哪里不對,趕緊跟下車來詢問他的情況。
聞玉白冷著臉,問:“到底是誰讓你們來帶我走的?”
前來接人的警官愣住了,站在原地回頭看他——這人剛剛還好好的,沒怎么糾纏就跟上來了,怎么剛走沒幾步就又想不開了?
他剛想著怎么解釋,就聽聞玉白率先開口,有些漫不經心道:“我領導知道這件事情嗎?越級匯報可是職場大忌!
跟長生不同,聞玉白一向拒絕稱呼聞風清為“主人”。能在需要的時候喊他一聲“領導”,對于聞玉白來說已經相當地紆尊降貴了。
警官無奈,再次出示了自己的證件:“聞先生,我們是代表皇家警衛部隊特別派遣您……”
“你們皇不皇家的,跟我有什么關系?”聞玉白冷冰冰地打斷道,“我就是只看家狗,誰給我喂狗糧,我就只聽誰的話,這個道理很難懂嗎?”
雖然自己一向跟聞風清的關系極度僵化,但該他派上用場的時候,聞玉白從不吝惜讓他出場——聞風清是從東方大陸來的外地人,對當地的皇權并沒有絕對的服從義務,所以在這種事情上,聞玉白樂意把他牽扯進來。
“把他喊來。”聞玉白雙手一抱,靠到身后的墻邊閉目養神,全然一副不聞不問的姿態,“他不當面跟我說,我不會動半步。”
沒過多久,聞風清在同行人殷切的陪伴下,牽著大狗形狀的聞長生,一臉怒氣地摸著黑站到了聞玉白的面前。
說實話,看到他被自己大半夜叫醒、黑著個臉有氣沒處撒的樣子,聞玉白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好了起來——
他有點理解那個兔子為什么愛捉弄人了,不得不說,這種事情雖然缺德,但能給人帶來的快樂,也是實實在在的。
一想到兔子,聞玉白又很快回過神來,快速進入了工作狀態。
“那邊的案子,到底是誰喊我去的?”聞玉白冷淡的語氣里帶著些許尖銳的挑釁,“沒有您的批準,我可不敢隨便行動啊!
聞風清顯然還深陷在半夜被人叫醒的慍怒之中,開口也并沒有客氣:“頭一回啊,原來你眼里還有我這個主人?”
坐在他腳邊的聞長生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氣,立刻抬頭用腦袋拱了拱他的手心。聞風清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眉頭微微解開了一些。
“你想多了,當然不是。我只是想找個拒絕的理由,想來想去還是你最合適。”聞玉白并沒有給他面子,態度松散又直白,“這邊的事情還沒辦完就要轉手,我前期那么多努力,就權當是給別人做嫁衣?”
聞風清沒有作聲,手里攥著狗繩,細長的丹鳳眼盯著聞玉白,似乎是想穿透他的皮囊,探究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聞玉白斜眼睨了他一眼,冷笑起來:“你也不爽吧?我要是拿下這個案子,功勞自然會算在你的頭上,結果沒想到都在這個節骨眼上了,居然被人橫著插了一手!
這句話,顯然踩中了聞風清的真實想法——這人的功利心是出了名的重,這種事情必然無法忍受。
但等來等去,他居然還是咬牙忍著,硬是沒說出半個字來。
“怎么說?”聞玉白一臉看好戲般望著他,“你只要開個口,我現在立刻就掉頭回去,把埃城的案子辦好!
但聞風清卻皺著眉,許久許久才開口,頗有些不甘道:“沒辦法。這件事我決定不了。”
先前看他的表情,聞玉白便料到會是這個結果,看來對方的力度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大。
他挑挑眉,攤開手,沒有什么情緒波動:“行吧,那沒轍了!
聽到這句話,本就氣血上涌的聞風清,此刻氣得連后牙都快咬碎了,嚇得聞長生趕緊嗚嗚嚶嚶,搖著尾巴安撫主人的情緒——他的好哥哥聞玉白,倒是很樂意看聞風清露出這樣的表情。
許久,等聞風清帶著一身怨氣轉身,打算帶著聞長生離開的時候,身后的聞玉白突然開口道:“對了,長生留下來,我有些事情要拜托他,沒問題吧?”
聞玉白向來沒有征求他意見的自覺和禮貌,聞風清回過頭,看著那獵犬銀灰色的眸子,又低頭看了看一臉清澈的聞長生,很快便心領神會,將狗繩遞到聞玉白的手里:“行,你們單獨聊,我先回去休息了。”
借過身子,聞玉白低頭看了一眼咧著嘴瘋狂搖尾巴的長生,又回頭看向了正在一旁監視他的警官,開口道:“你放心吧,我領導放話了,一會兒我肯定跟你走。我就在這邊交代些事情,你們回車里等我就好!
警官猶豫地看了他一眼,剛想說不,就被聞玉白極具壓迫感的目光震懾了回去。
見人都回到了車里,聞玉白帶著長生來到隱蔽的灌木叢后。幾天沒見哥哥的伯恩山犬興奮地扭著屁股搖著尾巴,聞玉白拿它沒辦法,撓了撓他的下巴、又揉了揉他的頭,這家伙才愉快地變回人形。
“大白哥!”聞長生興奮地喚道。
人形也跟狗差不多,聞玉白伸手又拍了拍他的腦袋表示安撫。
直到這人總算恢復了些許人性,這才明知故問地開口:“怎么樣?兔子追到了嗎?”
“沒有!”聞長生搖搖頭,眼里倒沒有半點兒低落或是憤怒,“哥你說得對,這個兔子真的很厲害,把我快耍得團團轉了!”
不知道為什么,聽他這句話,聞玉白的心情莫名上揚了些許,但他還是努力克制著沒有揚起嘴角,而是裝作遺憾的模樣,再次摸頭安慰:“沒關系,慢慢來!
聞長生嘿嘿笑起來,他的心態真的很好,聞玉白早就想過,但凡他能分一半的情緒穩定給他家主子,聞風清那廝也不至于天天這么歇斯底里。
聞長生好奇問:“所以,哥你喊我來有什么事?”
聞玉白:“我想讓你暫時把抓兔子的事情放一放,幫我去頂個班!
聽到要暫停主人的任務,聞長生的表情猶豫起來,兩只大片的棕色狗耳朵也向腦袋后背去。
“別擔心,剛剛聞風清不是同意了嗎?他是什么意思,你明白的。”聞玉白說,“而且這件事情也是關乎他的面子問題……”
說到這里,聞長生立刻抬起頭:“主人最在乎面子了!”
很上道。聞玉白欣慰地點點頭。
果然只要拿聞風清說事,他就不會說一個“不”字。
聞玉白跟他交接好了相關事宜,剛準備轉身,聞長生忽然叫住了他:“哥?”
聞玉白回頭看向他:“怎么了?”
聞長生盯著他的眼睛——這孩子的眼睛很黑,眼仁也很大,直勾勾看著人的時候,乍感覺是亮堂堂的,但盯久了會覺得有些瘆人。
他說:“你身上有兔子的味道!
第38章 目光女神038
很多時候,聞玉白都感覺自己是看不透長生的。此時便是如此。
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情緒,仿佛說出口的只是一個非常平淡的陳述句。
聞玉白心里微微一緊——差點忘了,長生這家伙的嗅覺,可不比自己差。
但他面上沒有表現出任何破綻,干脆順著聞長生的話說:“是啊,我遇到他了,但這是你的案子,所以我沒有插手!
正常人面對這種情況多少都會惱怒生氣,但聞長生本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聽到這里,他的眼睛反倒是又亮了幾分,興奮道:“真的嗎?哥你有沒有什么線索?”
“有,當然有。”聞玉白拍拍他的肩膀,“等你把我交代的事辦完,作為謝禮,我會告訴你的。”
聞長生立刻喜形于色:“真的嗎?謝謝哥!”
聞玉白看他一臉興奮的模樣,忍不住補充道:“但我不擔保你能抓住他,畢竟是個活物都是會逃跑的!
“那肯定的!就這么說定了!”聞長生尾巴開心地螺旋式旋轉起來,“哥你去忙吧!剩下交給我好了!”
說完便轉過身去,行動力堪比飛上半空中去叼一只飛盤。
不遠處,馬車里。
負責陪同聞玉白的警員每隔十秒鐘就要悄悄回頭看一眼,確定灌木叢后的人影還沒有離開,這才暫時放心地坐回了位置上。
這樣起起坐坐無數回后,聞玉白終于是把事情交代完了。
影影綽綽間,他看見一道獸影如離弦之箭一般飛出草叢,緊接著,男人高大的身影便也朝著馬車走來。
總算是可以出發了。警員松了口氣,坐回前排的位置,等著人上馬車。
不一會兒,后排的隔間便傳來皮鞋踩踏木板的“嘎吱”聲,等門關好,警員便開口問:“聞先生,沒問題的話我們就出發了!
等了一會兒,后面都沒有回應,警員默認這人還在生氣,便不打算招惹,轉而囑咐前排的車夫啟程。
馬車緩緩加速,夜色匆匆劃過身側,警員想了想,還是撥開身后的隔簾:“聞先生,您……”
簾子被掀開的一瞬間,警員滿肚子的話便瞬間被堵回了嘴里。他看著眼前這個長著棕色垂耳的陌生獵犬,面色幾乎一瞬間變得蒼白。
此時此刻,那獵犬漆黑的眸子彎彎的,帶著友好的善意,尖銳的利爪卻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掐上了自己的脖子,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刺破自己的喉管。
“您好,我也姓聞,您叫我聞先生也沒有問題。”聞長生的語氣和表情都非常禮貌,“聞玉白先生暫時還有別的事情需要處理。”
警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脖子已經開始微微滲血,而面前這人的表情,卻依舊那么禮貌、溫和。
“賓尼西鎮那邊的案子現在由我來接管!甭勯L生微笑道,“我想您應該沒有什么意見吧?”
……
此時,另一邊。那個不行的醫生走了之后,雪茸就一直在觀察地形。
這個地方沒有窗戶,也看不見通往外面的門,昏黑的一片,只靠墻上幾盞昏黑的煤油燈勉強照亮視野。
仔細看,這里的空間十分狹長,在中間保持一人通行的寬度之后,兩側剛好各能放一只鐵籠,而兩端卻是曲曲折折,好像還有回聲。
雪茸又豎起耳朵聽了聽——似乎是一條有很多支路的曲折長廊。
這會是在哪里?雪茸的腦海里快速檢索起埃城的地形,似乎沒有發現能匹配得上的地方。
想到這里,雪茸皺著眉,仔細看了看這一排排半死不活的無眼少女,又一層疑惑爬上心頭——這么多失蹤的女孩子聚集在這里,氣味應當非常濃烈才對,按照聞玉白那狗鼻子的厲害程度,自己一根兔子毛都能被他聞得到,為什么會追蹤不到這里?
是距離的原因嗎?難道自己已經不在埃城了?可要逃過聞玉白的追蹤,這該離得有多遠?這不行的醫生每天還要出現在鎮子里上班、生活,真的來得及、做得到嗎?
思考是一件非常消耗體力的事情,沒一會兒,雪茸就明顯感覺到肚子餓了起來。掐指一算,應該也到了該吃飯的時間了。
這里不該不管飯吧?不然怎么養得活那么多姑娘,可如果是管飯,那這么多人的伙食又該……
想到這里,雪茸靈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么,沒過一會兒,他就聽到了一聲極其細微的、“轟隆隆”的悶響——對!就是這個!
他努力豎起耳朵仔細辨別著聲音的來源。
這聲音不只是離得遠,還被厚重的介質阻隔掉了大半,飄忽得就像是一粒浮在空氣里的兔子毛,就算努力去找,也會一不留神就跟丟了。
雪茸聽得十分吃力,不一會兒額頭就冒出了細汗,心率也跟著升了上去。
心跳聲快要蓋住那轟隆的聲音,雪茸有些煩躁地皺了皺眉,轉而努力深呼吸平靜心情,終于終于,那幾不可聞的聲音像是扯出一根細線,直直牽進他的耳朵里——
頭頂!聲音是頭頂來的!也就是說,他們現在正在地下!
而那轟隆的聲音,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很多輛滿載的馬車碾過地面的聲音——果然是這樣!雪茸腦子里的線索一瞬間便串聯上了。
他有些興奮地看向阿麗塔,問:“是不是到該吃點飯的點了?”
阿麗塔被關在這里的這陣子,到時候自己的計時方式,靜息狀態下她的心率差不多一分鐘七十下,粗率計算時長還是沒有什么問題的。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在鐵欄桿上畫的標記,點點頭:“估計還有十分鐘左右來……你餓了?”
雪茸笑起來,繼續問:“你知道那些飯菜是哪里來的嗎?這么多人、這么多飯菜,正常情況下怎么供應得起?”
阿麗塔愣了愣,搖頭——說實話她沒想過這個問題,來到這里之后,因為自己把籠子上了道鎖,這里的人就想把自己活活餓死,吃飯自然也沒她的份。
她不喜歡給自己添堵,關于吃飯的問題,她是一點都沒考慮過。
但雪茸這么一問,她似乎有了些頭緒,惺忪的眼睛一下子睜開來:“啊……原來如此……”
雪茸打了個響指,嗤笑道:“他大爺的,我說哪家的女神胃口這么大呢!
原來這個鎮子每頓飯的飯點,都要挨家挨戶地送飯菜,并不是要給所謂的“目光女神”,而是要喂養這群被關在地下的、看不見天日的少女們。
每日三餐,不明真相的信徒們在送上飯菜時,會虔誠地向他們的“女神”祈禱,祈求得到庇佑與祝福,而與此同時,深埋在地底深淵的、被他們“供奉”少女們卻永遠見不到光明,這樣的畫面,無論怎么想,都足夠的荒誕與諷刺。
雪茸快速回想起自己曾經看到過的、馬車送餐的畫面:“每次的飯菜都是送到祭壇,也就是說,我們很有可能就在祭壇的下方——就算有偏差,也不會離得太遠!
祭壇就建在舊教堂的門口,就在整個埃城的鎮中心,每天無數信徒前來禱告,在她們的頭頂念著頌詞,將她們的希望踩在腳下。
原來這么近。阿麗塔想到了每次禮拜時拒絕為目光女神主持的父親,有些猶豫地喃喃道:“看來我爸爸,不喜歡這個新來的‘女神’,是有原因的……”
雪茸知道她在顧慮什么,開解道:“我來之前跟你父親接觸過,他應該是不知情的,真要說這份排斥從何而來,可能是他作為‘神父’的直覺吧!
說到這里,雪茸向后一躺,感嘆道:“雖然我不信神,但不得不承認,虔誠之人的信念感這種東西,有時候還真是蠻玄乎的——你父親是個很純粹的信徒!
聽到這里,阿麗塔直起身來,忍不住問道:“你也不信神?”
“什么叫我也?”雪茸很快抓住了重點,彎著眼帶著笑意看她,“難道說,你一個神父的女兒,居然還是無神論者?”
阿麗塔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擰起眉,不再繼續這個危險的話題了。
十分鐘后,那個不行的羅杰便推著餐車從長廊的盡頭走來。
大家的餐食五花八門,分量、種類都不相同,顯然是出自百家之手——看來他們的推測是對的。
阿麗塔這家伙又餓又饞,卻又咬死了不開口,只直勾勾地瞪著雪茸手里的面包。
雪茸怕那家伙直接撕開籠子給自己生吃了,忍痛掰下一半遞過去,幾乎是頃刻間就被少女旋風一般一掃而空了。
……這家伙,粉碎機投胎的吧。雪茸合理猜測,這孩子在被關進來之前就很能吃,畢竟一般人餓到死,也很難吃出這種氣勢來。
那斷食對她來說,可真是極其殘忍的酷刑啊。
有了這半塊兒面包墊肚子,等待的時間便沒有那么難熬了。確定沒有什么可以探索的之后,雪茸舒舒服服窩在籠子里打起了盹兒——說起來有點變態,他總覺得這種狹小的空間可以給他充足的安全感,他也喜歡把自己蜷縮成一團,仿佛縮在一個緊實的懷抱中一般,連睡覺都變得非常安心。
于是,他便真的在這艱難又殘酷的環境里,安安心心地睡著了;秀遍g,他又夢到了那湊不成畫面的碎片,夢到了溫柔的琴聲、女人的眼睛、沉默的注視……
夢是被一陣嘈雜聲擾醒的。雪茸皺著眉頭迷迷糊糊睜開眼,才發現那不行的醫生羅杰,此時正用力搖晃著自己的籠子。
“*的!醒醒!!”大概是沒遇到過在這種環境下還能睡得著的人,羅杰一臉被冒犯到的慍怒。
雪茸被搖得心臟難受,一邊拍著胸口爬起來,一邊抬頭看他,表情也不比他開朗到哪里去。
“到時間了!绷_杰冷笑著看他,“太陽快升起來了,該準備準備,為女神獻身了!
再笨的人也能猜得出來,這所謂的“獻身”并不是什么妙事,但雪茸卻遏制不住地興奮了起來。
他有個毛病,一旦極度渴望某件事物時,就不顧一切、甚至把自己的安危拋之腦后。
此時此刻,他完全顧不上去想自己安不安全、聞玉白能不能及時趕來,腦子里只剩下旺盛到畸形的好奇心在瘋狂尖嘯——終于,終于可以看看這群人在搞什么鬼名堂了!
一激動起來就免不了產生軀干反應,羅杰看著他忍不住顫抖的身子,終于解氣般笑起來:“不要臉的臭*子,原來你也知道怕!”
雪茸怕自己笑出聲來,耽誤要緊事兒,便慌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呵,還知道哭!绷_杰冷嘲熱諷道,“之前想著要做齷齪事的時候,怎么沒有這種自覺?”
籠子被慢慢地推動著,身后的阿麗塔有些擔心地直起身來目送著他。
雪茸跪坐在籠子中,一邊掩面繼續裝作泫然欲泣的害怕模樣,一邊睜大眼睛,從指縫里拼命看著身邊的每一個角落——
羅杰推著他的籠子,沿著這狹長的路走了很久,一個一個、一排一排,全是失去雙眼的少女。她們聽到輪子嘎吱嘎吱軋過面前的路,卻最多只是偏偏頭,再沒有更多的反應。
因為每一周、每個做禮拜的日子,都會有一個少女被這樣的聲音送到長廊的另一端,而他們自己也不例外。
被囚禁的少女比雪茸想象中的還要多,密密麻麻排在路的兩側,無一例外地用兩個漆黑的深洞目送著自己。沉默中帶著叫人背后發涼的詭異。
而除此之外,和他聽到的一樣,路的兩旁確實有很多錯綜復雜的支路,每一條支路都和他現在所在的地方別無二致——又或者,自己現在走著的,也只是萬千條支路中的一條。
像是迷宮,雪茸看著這些一模一樣、盤枝錯節的路線,有些頭皮發麻——很難想象在地下挖出這么多的巷道,是多大的工程,而被囚禁在這種地方,就算逃跑,大概率也只能徹底迷路。
走了不知有多久,雪茸已經徹底記不住來時的路線。正當他準備回頭看向來時的路時,窄路到了頭,面前一片豁然開朗。
這是一塊極其規整的圓形場地,地面上用暗紅色的顏料畫著巨大的祭祀符號,場地的中央,是一塊正好能躺下一個人的圓形的石盤。
“嘎吱、嘎吱……”雪茸的籠子被推到石盤的旁邊,接著,羅杰拍了拍手,一位牧師便推著一輛手推車,停到了他的身旁。
雪茸一下子警覺起來,快速掃視著這輛手推車——這看起來像是個做外科手術用的手推車,上面放著鉗子、手術刀、剪子……
接著,羅杰從推車下層拿出來一只小瓶子,輕輕搖晃了一下——一粒指甲蓋大小的紫色火星在瓶中燃起。
是燃料!
下一秒,羅杰“咔”地一聲,打開了雪茸面前的鎖,握著手術刀,指向圓形中央的石臺:
“來,自己躺上去。”
第39章 目光女神039
“嘎吱”一聲,面前的鐵門緩緩打開。不行的羅斯一臉看好戲的笑容,等著他自己從籠子里走出來。
雪茸沒有看羅斯,雙眼死死盯著他手里的那只小瓶子,紫色的火苗映進他的雙瞳中,忽閃忽閃地輕輕跳躍著。
燃料?為什么這里會有燃料?在這里的用途又是什么?
羅斯見雪茸并沒有聽他的話,甚至都不正眼看自己,一瞬間便又惱火起來。
“你他*的……。 绷_斯一把伸出手,想把雪茸從籠子里揪出來,但到了狹小空間里,雪茸的敏捷度肉眼可見地上升起來。
他一個閃身,躲過羅斯的手,那人又想將他逼到角落擒拿,結果他就像一條光滑的魚,直接從空檔處又滑到另一端。
羅斯撈了四五把也沒撈到人,甚至連雪茸的裙擺也沒摸到,氣急敗壞地朝籠子狠狠踹了一腳。雪茸茸的裙擺也沒摸到,氣急敗壞地朝籠子狠狠踹了一腳。
“砰”地一聲巨響,聽覺過于靈敏的雪茸被震得兩眼昏花,下一秒,羅斯便直起身,轉頭朝身后呵斥道:“把她拖出來!!”
頃刻間,黑暗里又走出幾個男人,雪茸眨了眨眼,認出了他們都臉——有當地警署的警督、教堂里的牧師、宗教法庭的法官、當地投資地產的商人……
公職、貴族、教會人員……都是當地頗有地位和發言權的人,雪茸屏住呼吸,似乎知道這么大的秘密場所一直存在、還從沒有人揭發的原因了。
眼看著一群人齊刷刷圍上來,狹小的籠子瞬間被陰影籠罩。雪茸不可避免地有些頭皮發麻起來。
算了。雪茸想象著自己被他們拽著胳膊拎著腿、強行拖拽出來的模樣,瞬間認了慫,提起裙擺彎著腰,非常絲滑地從人堆里鉆了出來。
逃是逃不掉的,雪茸對自己的體格充分自信——在他赤手空拳的狀態下,一個年滿十四歲、正常體格小男孩兒,都能在五步之內將他輕松放倒,就更別提面前這么一群精壯有力的成年男子了。
剛一鉆出來,中年法官就一把抓住了雪茸的胳膊。雪茸一直嬌氣得很,感覺被他粗魯的動作弄疼了,瞬間皺起眉,有些怨懟地看了他一眼。
雪茸的長相總讓人不自覺地產生憐惜,法官立刻放輕了手上的動作,明明是押人,卻更像是在攙扶著一位貴族少女,細致入微地侍奉著她。
在法官的攙扶……押運之下,雪茸一步步走到了圓形石臺之上,還沒等羅斯發話,便非常乖巧地躺倒。
躺下的一瞬間,其余幾人迅速就位——“唰唰”幾聲,雪茸只覺得天旋地轉,自己的四肢被人大敞著拉開,用繩子呈“大”字型固定在石臺之上。
粗糲的繩子摩擦手腕腳踝的皮膚,一陣生疼終于讓雪茸那被好奇心腌入味的腦子清醒了些許。
好疼,好煩。雪茸皺緊了眉,終于意識到,此時此刻自己的處境已經有些危險了。
但隨著一旁的手推車傳來異響,雪茸的注意力又瞬間被吸引走了。
他看著羅斯拿起手中的瓶子,微微開了個小口,瓶子里的燃料便爭先恐后地往瓶外溢出,羅斯便迅速將手里的手術刀、剪刀等器械放在瓶口,紫色的火焰燎過刀鋒,銀白的金屬立刻被燒得赤紅。
羅斯小心翼翼地處理著手中的刀具,獰笑著望著雪茸:“你放心,經過特殊處理的刀具非常好用,挖下你的雙眼甚至不會流出一滴血,也不會有任何燒焦的味道——你的那個狗鼻子男朋友是根本聞不出來、找不到你的!
原來如此!雪茸睜大眼睛——難怪聞玉白說過,奎爾眼睛的傷口非常特殊,沒有血跡也沒有氣味,原來是燃料的作用。
燃料居然還有這種功能,真是神奇。雪茸的心臟又跟著興奮加速起來。
“好,差不多可以準備開始了!辈恍械牧_斯冷笑道。
這一聲令下,黑暗里又走出一群人來,他們統一穿著黑色的長袍,動作整齊有序,面上是無一例外的麻木,看起來就像是一群沒有靈魂的機器,齊刷刷得叫人頭皮發麻。
他們迅速地手拉起手圍成一圈,站在地上暗紅色的符號之上,將石臺中央的雪茸圍在中間。
緊接著,一個穿著白袍的牧師一步步走到了圓的正中央,站在了雪茸的身旁。
“恭喜你,被神明選中的圣女。”牧師舉起手中的經書,居高臨下地望著石臺上的雪茸,“天明之時,你的雙眸將會在祭壇的火焰里熊熊燃燒,而此刻,你的靈魂也將劇烈地升溫,懷揣上新生的種子飛升上神邸,與目光女神一同共振……”
果然不出所料,每一周祭拜“目光女神”的典禮之上,都會有一對少女的眼睛在祭壇里被燒成灰燼。這大概也是他們不停地誘捕擁有“美麗雙眼”的少女的緣故。
但他說的此時此刻靈魂升溫又是什么意思?雪茸的大腦瘋狂思考這——是要幫他整個人架在火上烤?不應該啊,這里其他的受害者身上,并沒有被烈火炙烤的痕跡……
而就在牧師說出這一句話的下一秒,那一圈身穿著黑袍的人忽然齊刷刷地脫下自己的袍子,那一瞬間,白花花的場景差點晃瞎了雪茸的雙眼——什么情況??怎么都不穿衣服!!還這么光明正大地瞄準自己!這也太不文明了!!
他這才想到剛剛牧師說的“懷揣上新生的種子”是什么意思,還特么“共振”?!這么多人,真的會出人命的吧。
這一刻,他終于有想要逃走的沖動了。
下一秒,一聲嬰兒的啼哭從黑暗中傳來,一個沒有雙眼的女人,抱著一個看起來剛滿月的嬰兒,在男人的攙扶之下走到了雪茸的身邊緩緩坐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緊接著,黑暗中又走出一群沒有眼睛、腹部隆起的孕婦,手拉著手圍成一個小圈,將他們圍在中間。
牧師念道:“祝愿新生的孕育之火能傳遞于你,新生的種子在‘注視’之下,滋長出同樣美麗的新生……”
雪茸的腦子里終于開始拉響警報——老天爺啊……
“星眸搖曳,閃耀神光;昭昭圣火,點亮晨陽;目光如水,撫平心傷;慈悲吾母,誕下希望……”
隨著牧師的吟唱,內圈的孕婦轟然散開,外圈一絲不掛的男人們開始準備提槍上陣。
雪茸不敢細看,喉頭繃緊到了極限,盡管心臟已經跳到快要吐出來的地步,但他的腦子里還在快速梳理著眼下的情形——原來如此。
世界上的女孩并不少,但是要說眼睛“非常漂亮”的,可能也并不多見。埃城的“眼睛美女”這么多,很可能就是因為,她們都是被有意“培育”出來的。
漂亮眼睛的母親誕下漂亮眼睛的女兒的概率,顯而易見會高出很多,這群人綁架走了漂亮眼睛的女孩,再用這樣的方法迫使他們懷孕生產。她們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純種的獸人,她們的孩子從出生到成年用時更短,更能起到“量產”的效果……
所以失蹤少女里會有那么多的“孤兒”,原來不只是因為人際關系簡單方便作案,還有這一層的原因……
想明白這一點之后,就連一向處事淡漠、同理心極差的雪茸,都忍不住泛起惡心來。
想吐,因為這惡心人的真相,因為過度激烈的心跳,還因為那群男人撫摸上來的手。
“……”
在場的所有人都開始低聲吟唱,雪茸眼睜睜看著牧師脫掉了白袍,沒有了這圣潔的衣服庇護,他丑陋衰老、松弛下垂的皮膚甚至比普通的男人更加惡心。
他彎下腰,伸手要解開雪茸領口口子的一瞬間,雪茸腦子里持續緊繃的那根弦,終于“啪”地一聲斷了。
“等等!”
一聲咬牙切齒、忍無可忍的低吼聲拔地而起,那一刻,本來還嘈雜轟鳴的現場,在一瞬間鴉雀無聲。
大家的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了茫然,似乎是在尋找這個屬于青年男人的聲音,到底是從哪里發出來的。
他們看了一眼面前躺著的美人,面露震驚,顯然寧可相信是她身下的石頭發出的聲音,也不愿意相信出聲的會是這位啞巴金發少女。
看著面前還沒收回去的爪子,雪茸煩躁地皺起眉,又開口質問道:“干什么?男的你們也收?你們女神沒意見嗎?”
這回是真聽清了,一群裸男面面相覷,接著一片嘩然。
“怎……怎么可能??”牧師震驚地看向羅斯,“你沒驗身嗎??”
羅斯的臉也“唰”地白了,尷尬又無措:“我……”
“他不行啊,你們不知道嗎?”雪茸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樂呵道,“看到女的都來氣呢,更別說什么撩開裙子看一眼了。”
牧師更震驚了:“羅斯,原來你……”
被戳中了痛點,羅斯的臉由白轉青,又由青變紅,他沒有接這個話題,狠狠瞪向一旁插嘴的雪茸。
似乎是怕他們不信,雪茸抖了抖腦袋,假發“啪”地一下掉到地上。
又一陣唏噓,雪茸怕他們還是不信,為難地并了并腿,看向羅斯:“不會真要脫了褲子你們才信吧?”
羅斯氣到快要昏厥,又生怕他真的脫了褲子——女的已經看不得了,真要看了是男的,看一眼還不得嫉妒死!
火上心頭,羅斯一把揪住雪茸的衣領,咬牙切齒道:“你他媽的……你現在命在我們手里,最好不要那么放肆……”
雪茸的眼里倒也沒有多少緊張:“你要殺了我嗎?就算是男的,我也是你們上頭親手挑的人,你們私自處置我,真的不需要經過上面的同意嗎?”
羅斯快揍上去的拳頭當即懸停在了半空,隨著怒火忍不住顫抖。
看來自己猜的沒錯,這里的所有人都只是底層的嘍啰,真正選中他、決定要把他帶過來“祭天”的,另有其人。
不出意外,應該就是那只手表的主人了。
羅斯看上去還想向雪茸發泄自己的怒火,一旁的牧師卻著急了;呕艔垙埓┥弦路崞鹧澴,然后勸架道:“我們沒時間和他糾纏了,羅斯。天快要亮了!
天亮之后就要舉行祭祀禮了,他們必須要找到新的祭品填補雪茸的空缺。
一群人當即慌亂起來——很顯然,現在重新去挑選、綁架一個漂亮眼睛的少女已經來不及了……
“有了!把她帶過來!”牧師忽然道,“沒辦法了,雖然眼睛不大合格,但只能先將就著,上周已經錯過一次了,這次一定不能再出問題了!”
上周所謂的錯過,應該就是發現奎爾遇害的那天早晨,聞玉白在祭禮舉行之前,把裝著眼睛的瓶子取回來的那一次。
雪茸眼看著身后的人群唰唰褪去,羅斯憤恨又粗暴地扯下他身上的繩子,又三兩下把他重新塞回籠子里,咔嚓上了鎖。
隔著鐵籠,羅斯指著他的鼻子恐嚇道:“你等著,一會有人會去通知上面,知道你是男的,你的命也保不住了!”
沒過一會兒,一聲熟悉的哭喊求饒從遠處傳來,雪茸下意識轉頭去望,繼而微微睜大了眼睛。
“求求你們……不要殺我……我什么都可以做啊……”
遠處,衣服還沒來得及穿好的菲比,跌跌撞撞被人直接拖到了圓形的中央,四肢分開,五花大綁。
羅斯重新拿起手術刀,走向痛哭涕零的菲比。
“菲比,你的眼睛其實是不合格的,本來根本不在我們的考慮范圍內。”羅斯笑了笑,指了指一旁面色發白的雪茸,“要謝就謝他吧,多虧了他,你才會出現在這里。”
雪茸并不是個會把別人的安危掛在心上的人。但前提是,這個安危不要跟自己扯上瓜葛。
此時,看著痛哭流涕的菲比和一臉看好戲的羅斯,雪茸皺起眉——
自己想殺人就直說,非要拉自己背這個鍋,可真是夠惡心的。
剛剛還處于窘境的羅斯,重新拿起手術刀,面上又得意起來。他一邊用手術刀指著雪茸,一邊在菲比的耳邊輕輕道:“你別看我,你去求他!
“嗚嗚嗚……”菲比立刻看向雪茸的方向,撕心裂肺地哭嚎著,“對不起……饒了我……我真的什么都愿意做……不要殺我!!”
濃艷的妝容爬滿了整張臉,看上去像是流下了兩行漆黑的眼淚,整個人像極了怨氣深重的女鬼。
雪茸看著她的臉,聽著她直指自己的求饒聲,忍不住皺起眉頭。
雖然雪茸并不信鬼神的一套,雖然菲比真要是死了,歸根結底也不是自己的錯,但看著眼前這雙崩潰的、迷茫地、又帶著對自己責備的雙眼,他心里就不舒服極了。
新的祭品重新就位,黑衣人的陣型重新拉開,傳回了白袍的牧師再次拿回經書,站到菲比的身邊。
雪茸的眉頭不斷皺緊——得想點辦法,不能讓菲比死在這里,害死人的名頭自己可不愿背,這種委屈打死他也受不了一點。
他忍不住看向眼前的籠鎖,額頭冒出了一層細汗——現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菲比的身上,自己打開籠鎖逃離這里并不困難,可是想要把菲比從那么多人的圍堵中解救出來,憑自己三步倒的體格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雪茸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摸向眼前的鎖,一邊機械性地快速開鎖,一邊腦子卻一片空白——怎么辦,這種情況下打開門又該怎么辦?
要是有人能幫幫忙就好了,忍不住去想自己那位搭檔——聞玉白那家伙去哪兒了?怎么還不來??
……
稍早前,埃城邊界。
和聞長生交接完了工作后,他沒有猶豫半秒,立刻掉頭準備往回趕——為了給雪茸調查留出時間,他不得不隨著馬車一起走了很久,現在光是趕回埃城與梅爾匯合,就得花不少時間。
此時此刻,他居然有些后悔起來——哪怕那兔子調查不出什么所以然也沒關系,聞玉白心想,可千萬別真的出事。
媽的,自己當初怎么同意讓那家伙干這種事的。聞玉白看著漆黑的無盡的夜,忍不住一陣焦躁。
馬跑起來比人快,但連馬車他都嫌慢了。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雪茸,兔命關天的事情耽誤不起。
于是,一個轉身。
在聞長生的驚嘆聲中,聞玉白罕見地變成了完全的獸態,高大的身軀在黑暗之中巋然屹立,宛如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
“哇!好久沒看過大白哥這個樣子了!”聞長生艷羨道,“哥的毛質真的太好了!!身形也是我見過最好的!!每次看都覺得特別羨慕!!”
可聞玉白打心眼兒里討厭自己這副樣子,他甚至不想看到聞長生眼睛里倒影出來的自己,于是便匆匆轉過身,冷下銀月般的眸子,箭一般沖出了灌木叢。
不得不說,獸態的身體機能,比人類好出不止一星半點兒。
黑暗中,他的視力、聽覺、反應力、行動力都大幅度提升,那種感知細致覆蓋到每個角落的體驗,讓他全身的毛孔都微微舒張起來。
婆娑的月光之下,風拂過他全身銀白色的獸毛,叢林的樹葉簌簌劃過他的皮膚,草本植物的氣息包裹起他飛速前進的身軀。他竭力邁動四肢奔跑,堅實的腳爪踏在布著苔蘚的青石之上,輕盈的步履敲擊出原始的鼓點。
興許是趕路的心情緊繃急迫,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體溫逐漸上升,但這并非病態的高熱,而是切切實實的,血液沸騰的感覺。
一開始,這樣的變化讓聞玉白微微感到了不安,他想克制那份原始的躁動,但只要微微一動這個念頭,腳下的步子便注定減慢下來。
為了不耽誤時間,聞玉白只能放任自己這樣跑著。他似乎能感覺到泥土的氣息、花草的芬芳、露珠的潮濕紛紛雜糅在一起,慢慢順著腳掌的肉墊滲透進自己的血液里。
那一刻,人類的靈魂似乎徹底被這副身軀沖出體外,他在月色下狂奔著,他的焦急、他的暴躁、他的興奮、他的憤怒,甚至是他近乎燃燒的體溫,都變得無比的直白無力。
他隱約感覺得到,這一路似乎有不少人試圖阻攔過自己。
有人拿著釘槍在叢林中埋伏他,有人拿著刀劍企圖刺傷他的身體,有人在他面前擺出了巨大的捕獸……但他的大腦已經完全沒有了思考的本能,只能條件反射般一次次伸出獸爪,將所有擋在他面前的阻礙全部拍碎。
他在瘋狂地前進著,什么都攔不住他,此時此刻,他就是一只發瘋的野獸、毫無顧忌地在叢林里沖撞。
“畜生永遠都是畜生!贝藭r,聞風清的聲音,宛如魔咒半在他的腦海中回響起來。
聞玉白驟然清醒,收縮成一根細線的獸瞳猛地復原,視線一陣顫動旋轉,他咬著牙,強行逼著自己停下了步子,塵土滾落,爪子在地上留下幾道深深的刻痕。
趕回來了。聞玉白看著眼前熟悉的埃城建筑,又看了看自己不知何時沾滿鮮血的獸爪,一陣恍惚。
頭疼得厲害,但是速度真的很快……還算值得。
聞玉白咬咬牙,強行將渾身快要滿溢出來的獸性狠狠收回,有些艱難地變回了人形。
這種強行壓制獸性的感覺,比噴嚏打了一半又憋回去還要痛苦,仿佛一個暴脾氣的家伙積聚了滿肚子的怒氣,即將徹底爆發的前一秒被人拍拍肩膀說:“別氣了,多大點事兒,忍住。”
聞玉白狠狠打了個冷顫,一陣反胃,差點兒吐了出來。
但他沒工夫在自己身上多耽誤時間——得快點跟梅爾會合,趕緊找到兔子才行。
咬著牙趕到約好的碰頭地,聞玉白看到了梅爾,此時他面色凝重,來來回回在長廊踱著步。
看樣子情況有些不妙。聞玉白皺緊眉,趕忙上前:“抱歉,來遲了!
梅爾看到他有些意外,低頭看了眼手表:“不,已經很快了……跟我來吧!
貓和狗的氣場總有種天然的相斥,再加上他們本身都是話不多的,兩個人只是你來我往了這么一句,便一言不發地趕起路來。
梅爾行動時更習慣變成貓,動作顯而易見地更加輕盈敏捷,隱藏也更加的方便。他有些擔心聞玉白跟丟,習慣性回頭看時,卻發現這人在黑暗中的視力極好,半點兒都沒有被自己甩掉。
太敏銳了,遠遠超出了一個家養犬該有的程度,梅爾皺起眉,感到了一股不妙的壓力。
一路沉默之下,一貓一狗迅速趕到雪茸的失蹤地。聞玉白看著面前的舊教堂,眉頭緊鎖。
“就在這里!泵窢栕兓厝诵危瑝褐暤溃八麄冊诹硪粋巷子口把人迷暈了,一路帶到了教堂里,我不方便追進去,但是知道他們進了哪間房間。”
深夜,舊教堂的大門早已緊閉,銀白色的月光灑在金屬大門之上,像是凍上了一層破除不了的冰霜。
隱約間,一陣冷風吹過,梅爾的耳朵顫抖了一下,接著漆黑的貓貓都警覺地站立起來。他皺緊眉,看了一眼聞玉白:“小心,有埋伏!
“嗯!甭動癜椎亩湟矂恿藙樱拿嫔峡床坏骄o張,只是回頭上下掃了梅爾一眼,平靜又直白地評價道:“你看起來不大能打。”
“……”梅爾的貓耳有些委屈地背到了腦后,但又不得不承認,“確實!
“那你別跟來了,拖我后腿。”聞玉白說,“去跟那倆小子碰頭,叫點靠譜的支援來,這邊交給我!
梅爾一向是不服管的,更不服這樣講話難聽、還愛裝逼的人的管。但不知道為什么,聞玉白一開口,他便條件反射地選擇了服從。
他向聞玉白交代好具體位置,便轉頭融進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聞玉白看了一眼面前緊鎖的大門,再次豎起耳朵——里面確實有很多人悄悄埋伏著,雖然百分百傷不到自己分毫,但畢竟浪費功夫、耽誤時間。
那兔子可嬌氣得很,自己現在是一秒鐘都耽擱不得。于是聞玉白毫不猶豫地繞到側樓,走向梅爾指認的那間雪茸消失的房間窗外。
窗戶的材質是教堂常用的彩色琉璃,玻璃內部被割成無數細小的碎片,起到天然的遮擋作用。
“砰砰砰。”聞玉白伸手敲了敲窗戶。
“誰?”房間里傳來有些不耐煩的聲音,顯然是正做著好夢,卻被敲窗聲突然擾醒。
聞玉白沒有作聲,又敲了敲:“砰砰砰。”
窗戶建得很高,連聞玉白這樣的身材都只能堪堪露出頭來,翻越上去更是幾乎不可能的難度。因此房內的人有恃無恐,直接走到窗臺邊,拔起插銷——“咔!”
一聲輕響,還沒等對面推開窗戶,聞玉白便直接伸出手臂,將窗戶猛地拉開。
房間的主人只是一個晃眼,就看剛才還在窗外的人,不知何時已經輕松翻過了近一人高的窗沿,掐著他的脖子,將他摁倒在地板上。
男人面色蒼白,跌坐在地上看著這個從天而降的男人,顯然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
“杰克·福德!甭動癜桌淅淠钪拿,尖銳的獸爪快要刺穿他的頸動脈,“入口在哪兒??”
男人結結巴巴:“什……什么……?”
聞玉白二話沒說,直接伸出另一只手,“咔”的一聲掰斷了他的右臂,冷冷道:“別裝!
“啊啊!”一聲慘痛的尖叫,男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著斷成九十度的胳膊涕淚橫流,“在……在我床下……”
聞玉白皺起眉,單手將他的木床推到了一邊。胡桃木的地板上,一個一人寬的鐵制暗門赫然于眼前,門的周邊都噴了迷惑性的氣味用于掩人耳目,但仔細嗅聞,就能剝離出一縷細微又復雜的氣息來。
嘖,原來在這里。
眼前這個杰克·福德,就是最開始和約翰·托馬斯一起發現奎爾尸體的牧師,這里就是他長期居住的房間。
案發后的第一時間,聞玉白便摸來了這里,當時他的嗅覺還沒完全恢復,牽來的獵犬確實聞到了床下有異常,這家伙卻拿出了一件沾著奎爾血漬的衣服,說是在案發現場沾到的,現在想,不過是在遮擋這個房間里殘留的氣味罷了。
沒想到真的在這里。當時如果直接推開那張床,案子會不會早就告破了?聞玉白短暫地懊悔了一下,轉而就又專注回眼前的案子上來。
他轉身,從地上拖拽起幾乎癱軟的杰克,逼問:“下面是什么情況?你了解多少?”
杰克涕淚橫流地搖著頭,含糊道:“我不知道,我沒進去過……我就是個負責把門的……嗚嗚嗚……”
他看起來不像是在撒謊,但聞玉白還是勒著他的脖子,拉開暗門,將他一并拖到了地下。
第40章 目光女神040
此時,尚未成功與聞玉白匯合的雪茸,正在承受著無與倫比的煎熬。
眼看著密密麻麻的人朝石臺的方向涌去,菲比崩潰地仰起頭,發出尖銳絕望的哀鳴。雪茸的心也跟著揪在了一起——拜托,別死,害死人這口鍋實在是太重了,他是真的不想背啊……
雪茸感覺到手中的鎖“咔噠”一下彈開,他的心臟也在頃刻間劇烈地跳動著。他把鎖握在手里,眼睛死死盯著被圍在人群中央的菲比。
還有什么辦法?雪茸的大腦飛速運轉著,無數方案剛一成形就被否決——一個人的力量還是太小,要是能再有個人幫幫忙就好了。
正在這時,人群的外圍突然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
“把她放了!我的眼睛更符合要求!!”
包括雪茸在內,幾乎所有人都在一瞬間轉過頭來。人群外之外,阿麗塔站在黑暗與光亮的交接。
她顯然是一路跑來的,單手扶著墻,氣喘吁吁。但即便如此,她的表情也沒有任何的痛苦與恐懼,她就這樣平靜而凜然地站在原地,遙遙望著眾人。
逃出來了?自己開的鎖?雪茸有些意外,但一想到自己剛才幫她開鎖的時候,她幾乎黏在自己手上的眼神,又頗有些欣慰——真是個很有潛力的好苗子。
見大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阿麗塔松了口氣,聲音也跟著平穩下來:“放了她吧,我的眼睛比她好看,不是嗎?”
透藍色的眸子像是一面湖,沒有風吹,便掀不起一絲波瀾。
她說的是實話,她的眼睛透徹美麗,只看一眼,就叫人的心情都跟著平靜下來。
所有人都看向了圓形中央的牧師和羅斯,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點點頭。
人群讓開了一條道,在眾人如炬的注視之下,阿麗塔沒有猶豫,微揚起頭,徑直走向石臺中央。
從見到她的第一面起,雪茸便感覺這個姑娘的情緒很穩定,除了為奎爾流下的眼淚,她的情緒平穩得就像是死去了一般,似乎看不到任何屬于人的波動與活力。
而此時此刻,她的目光中終于多出來一份輕松與釋然。她像是個真正視死如歸的戰士,仿佛此時她奔向的不是無盡的地獄,而是前途敞亮的大門。
雪茸緊緊盯著她的步子,看著她走到了石臺邊站定,看著羅斯彎下腰,去解拴住菲比的繩子。
繩子一圈一圈地繞開,雪茸的手也開始攥緊,等菲比一遍遍說著抱歉,卻又還是哭著站起身、阿麗塔看都沒看她一眼,便準備躺上石臺的前一秒——
“啪。 币宦暣囗懀曇霸谝凰查g徹底灰暗下去!
雪茸收回了手中用皮筋臨時組裝起來的彈弓,“唰”地推開籠子門。
太奢侈了,他剛剛用一枚聞玉白賞給他的金幣打碎了壁燈,那特么可是一枚金幣……
顧不得惋惜,雪茸立刻凝神。視野乍黑下去,所有人都幾乎處于全盲的狀態,雪茸也不例外。
人群一片騷動,所有人都亂成一鍋粥,好在阿麗塔反應迅速,輕輕低咳了一聲,雪茸立刻鎖定了定位,幾乎箭一般的沖了過去,握住了阿麗塔的手腕。
他轉頭剛要去找菲比,阿麗塔便拍了拍他的手腕,緊接著,又遞過來另一雙冰涼的手。
燈滅下去的一瞬間,阿麗塔便迅速反應過來,一把就抓住了菲比防止走散,現在,三個人快速集結,幾乎沒有耽誤一秒的時間。
不錯,真不錯。雪茸越發欣賞起這個機靈的小姑娘?涩F在還有一個問題——沒有燈光的地下實在太黑,敵人抹黑迷茫的時候,雪茸自己也失去了方向。
但很快,菲比輕輕拉了一下他的手腕,接著將他們兩人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這姑娘情緒調整得也很快,剛剛崩潰得都快失去理智,眼看著燈一滅,眼淚立刻就統統收住了。
雪茸忽然反應過來,自己來的時候就見識過,這姑娘是個夜間視力極好的夜行蛇,越是黢黑的地方她越是游走自在,此時此刻直接就進入了她的主場!
還真得是她。雪茸心里十分滿意——不只是有著非常好用的夜視能力,最重要的是,她有著非常原始的、純粹的、屬于底層人特有的強烈求生欲,換作任何一個人,都不一定能在這樣的精神狀態下,保持如此強大的行動力。
有了菲比帶路,三個人在一群暴怒的無頭蒼蠅里就顯得格外游刃有余。他們屏著呼吸,用最輕的動作和最快的步伐穿越人海,他們聽著身后無能的怒吼,聽著羅斯下命讓人全力追捕,但任何的躁動都擋不住他們穿越黑暗、無所顧忌地前進著。
不知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遠處終于傳來微微的光亮。雪茸微微瞇了瞇眼,他知道,這并不是同外面的天光,他們仍在地底,只是暫時脫離了那個奪取無數人光明的、最黑暗的地獄。
把兩人帶到光亮處之后,菲比便徹底精疲力盡了。她撐著雙腿喘著氣,整個人也止不住地顫抖:“我不知道該怎么走了……”
剛剛黑暗里只有一條直路,菲比沒有半點猶豫,便將他們出了房間,但此時此刻,擺在他面前的是三條岔路——同樣的昏暗、同樣的狹長、同樣一眼看不到盡頭,同樣路的兩側放滿了裝著少女的鐵籠……
看來來時路上自己的判斷沒錯,這地底的支路錯綜復雜,根本就是個偌大的迷宮。
……
與此同時,被迷宮困住的,并不止他們三個人。
門打開的一瞬間,一陣陰濕的霉味便撲鼻而來。聞玉白微微皺眉,先用門外順來的鎖鎖住了暗門,轉身抬頭朝前望。
這是一條漆黑的甬道,墻壁的兩旁掛著煤油燈,彎彎曲曲向著地下延伸著。青石樓梯上沒有苔蘚,石面上還有光亮的磨損,顯然是經常有人出入。
回聲很遠,地下的面積很大,路線也相當的復雜。聞玉白站在洞穴口,看著望不到盡頭的樓梯,閉上眼,嘗試著去捕捉兔子的味道。
但很快,他又把眼睛睜開來——沒有兔子的味道,甚至是,沒有任何人的氣味。
很奇怪,自己腳下的入口處確實是有氣味的,他聞到了雪茸的氣味,聞到了菲比,聞到了約翰和鎮上的外科醫生羅杰,甚至聞到了奎爾,可這些氣味交雜在一起,再往前走一步,便戛然而止了。
氣味戛然而止的感覺非常抽象,就像是一張完整的畫作,被橡皮攔腰擦掉了一半,那是一種斷崖式的消失,一種流動性的氣體很難有的截斷狀態。
聞玉白有些戒備地皺起眉,轉身看了一眼身后痛哭流涕的杰克·福德,直接彎腰抽掉那人的腰帶,將他捆綁在了身后的門上:“我出來之前,你最好一直待在這里。”
這個姿勢,算是直接把杰克當成了一個人形門鎖,追兵過來的時候有個大活人在里面卡著,自然能盡可能地拖延時間,最重要的是,前面的情況捉摸不透,他得用杰克的氣味標記入口的位置,防止一個疏忽迷失了方向。
做好萬全準備之后,聞玉白沒有多一秒的糾結,徑直朝地下進發。
走到氣味截斷處的前一秒,聞玉白的腳步頓了頓,但還是往前邁出了那一步。
腳步落地的一瞬間,地上的一塊石磚輕輕下陷,他條件反射般警覺起來打算應戰,可他料想中的機關重重并沒有出現,而是頭頂打開了一小扇暗門。
“呼呼”,一排幽紫色的火苗朝頭頂的方向噴來,火源離地面很遠,火勢也小到可以幾乎忽略不計,但從下面經過的聞玉白,只感覺體溫只是在一瞬間飆升上去,又很快恢復了正常。
等他快步遠離這機關后許久,他才發現,自己身上的氣味消失了。
遠處,杰克的味道還在,只是自己的氣味在火燒的一瞬間,就像是被拔除了一般無影無蹤。
氣味消除裝置。聞玉白快速反應過來——難怪那么多的受害者失蹤,他卻一點都聞不到她們的氣味。
不過世界上居然有東西可以將氣味信息消除得如此徹底,聞玉白心里有一絲在意,但他前進的步伐卻沒有半點兒停頓。
沒有了氣味可以追蹤,對于聞玉白來說就像是失明一般叫人惶惑,更要命的是,還沒走出多遠,面前就開始出現了分岔路口。
……走哪邊。聞玉白仔細用耳朵聽、用眼睛看,又低頭觀察起地上可能有的足跡痕跡,都沒辦法判斷出到底該選擇哪邊。
兩邊的路幾乎一模一樣,都有一片片窸窸窣窣的聲響,還有女人的咳嗽、嘆息、哭泣——這些應該都是案件的失蹤者們,兩條路都被這樣的聲音包裹著、兩條路都塞滿了奄奄一息的被害人。
但他聽不到雪茸的聲音,找不到那兔子在哪邊,或者甚至是兩邊都不在。一想到這里,聞玉白的額頭便滲出一層汗珠來。
不管怎么樣,先進去再說。聞玉白低頭,咬破了自己的拇指,在路口處滴了一滴血做標記,便深吸一口氣,隨機選擇了一條路往前走。
接著,他便看到了雪茸睜眼時看到的場景——成排的鎖籠、瘦削的女人、黑洞般失去眼珠的眼眶……
這些都是他要找的案件失蹤者,他的任務就是找到并解救她們,可現在,在他找到雪茸匯合之前,自己都沒辦法把她們放出去。一方面是她們的視力根本不具備獨立行動的能力,另一方面,他不敢耽擱——
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再耽誤一秒鐘,雪茸便也要像她們這樣,被關在籠中挖去雙眼。
他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那個殘忍的畫面——那雙淺金色的眸子脫離出雪茸的眼眶,那會用眼睛說話的兔子抬起頭,用黑洞洞的眼眶死死盯著他,明明不發一言,卻很清晰地聽見他在幽怨地質問:“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救我?”
想到這里,聞玉白的眉心都跳痛起來——可他確實沒有辦法,有了杰克和路口的那滴血的氣味做標記,聞玉白確定自己沒有走回頭路,確實是離入口越來越遠的,可分叉路的前面是十字路、十字路的下個路口還在繼續分叉,每一條路都長得一模一樣,就連被關在路邊的受害者們也都是同樣的迷茫與哀傷,聞玉白努力地將五感放到最大,也找不出任何可以判斷方位的線索來。
這里到底有多大?自己到底在往哪里走?雪茸到底在哪里??他到底有沒有出事???
他覺得自己的心臟也在砰砰狂跳著,體溫一個勁地飆升。屬于獸類的暴躁也在一點點吞噬著聞玉白的理智,他想抓個人過來問問情況,可偏偏四周那么多人竟湊不出一雙能認路的眼睛。
想到這里,聞玉白也感覺到了一絲古怪,能囚禁這么多人的地下室,肯定要有很多人管理才能運轉,可自自己進來之后,似乎就沒有看到除了受害者之外的其他人。
那些管理者呢?聞玉白只能一路趕路,一路找著路邊的無眼女孩們打聽,終于東拼西湊出了一個答案——
應該是快舉辦“儀式”了,每次要有新人獻出雙眼的時候,地下所有的管理者都會傾巢出動,集體參加那場恐怖的典禮。
這里還能有什么新人?除了那兔子,他們還能挖誰的眼??聞玉白想到這里的時候,只感覺脊柱一陣發冷——兔子真的危險了!
想到這里,他沒有再多猶豫一秒,直接變回了那讓他憎惡至極的純獸態——他從不知道,自己對聞風清的任務能有如此強烈的責任感,但此時此刻,他腦子里回蕩著兔子被挖了眼睛的模樣,心中只想著要快一點、再快一點。
他咬著牙在迷宮間疾馳著,一次次碰壁、一次次搜尋失敗,銀灰色的獸眼都爆出了血絲。
該死,兔子到底在哪兒??
……
與此同時,雪茸也陷入了相同的困境之中。
他沉默地看著面前的岔路口,一時做不出決斷,可忽然,他猛地打了個冷顫,緊接著搓了搓胳膊。
“你們有沒有感覺到……?”雪茸猶豫地問兩個女孩,“一股低氣壓,野獸要來的感覺。”
阿麗塔皺著眉,問:“他們的追兵?”
雪茸搖搖頭——這絕不是人類能散發出來的氣息,如此暴戾、充滿著殺氣,似乎隨時隨地都能將他的喉頭咬斷,可偏偏這樣恐怖的氣息中,還夾雜著一絲讓人心寧的安全感。
這個感覺在他的腦海中成型時,雪茸的眼睛“唰”地亮了起來——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聞玉白來了!
那一瞬間,緊張到快要嘔吐的軀干反應消失了大半,但他的全身卻忍不住興奮地發起抖來。
他知道這回穩了,只要聞玉白來了,所有的問題就都不是問題。
此時,身后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出逃的路只有一條,羅斯他們趕過來是遲早的事,能跟他們這群熟悉地形的人短暫拉開距離,已經是巨大的成功了。
沒有時間猶豫了,雪茸隨便指了一條路,兩個女孩便很快會意,飛快地鉆了進去,頭也不回地朝里飛快進發。
對方的人很多,到岔路口便自動分成了三批進行圍堵。三個人飛快地奔走著,也免不了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出來吧,你們逃不掉的!”好巧不巧,羅斯押對了路。
不過他的語氣并不著急,似乎并沒有因為聞玉白的闖入而產生緊迫感
羅斯笑道:“不要指望你的狗鼻子男朋友能帶你出去了,我們這里的守衛很足,而你們每個人進來的時候,全身都用‘幽火’處理過,根本不可能留下半點氣味——他根本找不到你的。”
正在前面奔走的雪茸,聽到了這一點,不由地睜大眼睛——
原來如此,所以這么多人被鎖在這里,聞玉白卻沒有聞到半點線索,原來是幽火,原來自己心心念念的燃料,還可以這樣用?!
發掘燃料的新使用方法,給他帶來了短暫的驚喜,但很快,真正現實的問題又給他帶來了沉重一擊——
是啊,如果自己的氣味都沒有了,那這樣復雜寬闊的地形,聞玉白該怎么找到自己??
聞玉白的聽力雖然非常敏銳,但這里不僅墻壁厚重,而且支路非常復雜,就連自己的耳朵,憑著聲音都很難找到正確的方位——靠著制造動靜引起他的注意也并不實際。
雪茸的眉頭再次皺緊,好死不死,是條死路。
沒一會兒,追兵的腳步聲就已經逼了過來——不出意外的話,再過不到半分鐘,他們就要過來了。
兩個姑娘看向面前黑漆漆的那堵墻,又回頭看向來時的路,前前后后都已經被徹底堵死——真的沒得逃了。
菲比的眼淚又一次失控,阿麗塔也顯然沒轍了,她們望著面前皺眉沉默的雪茸,絕望的氣氛重新蔓延開來。
此時,凌亂的腳步聲一下一下敲在雪茸的腦海里,每一聲響,都似乎是直接踩在他的神經上。太陽穴微微跳痛起來,他在壓力過大的時候就會出現這樣的癥狀,但他還是沒有停止尋找方法——
一定有什么辦法,一定有……他快速掃視著面前的所有東西,地上、墻壁上、頭頂上……
沒有可以用的,要是有什么東西可以給聞玉白放出信號就好了。
他繼續找尋著,眼睛都快爆出血絲來,可還是沒有找到。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他回頭望向兩個絕望的少女,剛想說些什么,目光卻突然鎖定在了菲比的胸口。
那一瞬間,他驟然睜大了雙眼,一個箭步沖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她胸前掛著的那條項鏈。
正在這時,羅斯已經出現在了他的面前,還沒等雪茸做出什么反應,三個人幾乎在一瞬間就被成群的壯漢活捉。
對方對地形的熟悉掌握是純天然的優勢,將三人重新打包綁好之后,幾乎只是幾步路的功夫,就將他們重新送回了那圓形的祭祀廣場中央。
羅斯看了一眼這三個人,目光落到雪茸身上,咬牙切齒地掏出手術刀:“從這個男的開始,三雙眼睛都挖下來,這次祭祀一起燒了,管他是誰看上的,到了這里一個都別想跑!
一聲令下,雪茸便被再次綁在了石臺中央。
“媽的,火快都用完了……”羅斯轉身罵罵咧咧給灼燒手術刀的時候,雪茸悄悄攥緊了手中,從菲比的項鏈上扯下來的吊墜——
這是自己最開始為了監視她的動向,特意給她戴的項鏈。當初為了能有需要的時候能及時找到她,聞玉白還在項鏈的吊墜里塞了一撮他兔子耳朵上的毛,吊墜本身就是個密封的容器,就算是菲比進入地下時被消除了體表的氣味,內部的兔子毛也并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
他一邊悄悄用手指觸摸吊墜的縫隙,一邊仔細聽著,他清清楚楚聽得到,幾堵墻之外,傳來了屬于聞玉白的腳步聲。
“啵”的一聲,吊墜的頂蓋被雪茸用手指彈開。
那雪白的兔子毛飄到了空中,羅斯聽到異動,轉身過來看他,對視上去的一瞬間,雪茸深吸一口氣,用他能發出的最大的聲音呼喊道——
“聞玉白!!”
羅斯被他喊得一懵,慌忙伸手死死捂住他的嘴,繼而冷笑道:“沒用的,別以為他現在在幾堵墻之外,想要找到你,怕不是要摸索一整天……”
“砰!”話音未落,隔壁的隔壁就傳來了一聲巨大的悶響。地面還傳來了微微的震動。
這動靜顯然不算正常,羅斯有些緊張地扭頭看了一眼,強裝鎮定,拿著火瓶灼燒手術刀的手卻開始發抖:“呵,找不到路惱火了,可惜火發錯地方了,這里的墻壁可是很厚的……”
“砰。 庇忠魂嚲揄懀@次的聲音離得更近,地面的震動也更大了。
手里的手術刀還是沒有燒好,羅斯氣急敗壞地將瓶子摔碎在地上,地面短暫亮起一小簇紫色的火苗,又很快熄滅。
他干脆拿起沒有經過處理的刀,瞄準了雪茸的眼睛:“媽的……媽的!!老子搗爛你的眼睛。
“咚”地一聲,手術刀狠狠捅進了雪茸腦袋后面的石臺上,一小縷淺金色的頭發飄落下來,差一毫厘就要刺中人臉——被躲過去了!
眼看著羅斯又要拔刀,雪茸瞪大著雙眼,又大喊了一聲:“聞玉白!。!”
“轟!!”耳畔一陣天崩地裂,身旁的墻壁直接被人轟擊出了一個大洞。一道寒光在空中劃出銳利的銀弧,一聲慘叫,羅斯拿刀的手直接從手腕處被刺穿!
手術刀應聲掉落在地上,坍塌聲嘩然,砂石塵土四處飛揚間,一個帶著滿身殺氣、幾乎能用氣場將地底全部掀翻的身影,出現在了塵煙之中——
“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