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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千手搖鈴161

    聞玉白一向自認為情緒還算穩定,但每每都會被突然殺出來的聞風清氣得血壓飆升。

    先不說他根本不想回去找聞風清,此時此刻,當務之急是要和雪茸一起去找人。

    可最高緊急級別的召集令是他不能違抗的。聞玉白伸手摸向了面上佩戴著的口籠,手背上瞬間暴起青筋——別的他不清楚,但如果自己不聽從緊急調令,聞風清那瘋子一定會打開機關,將自己直接毒死。

    那家伙說過,那是他的底線。聞玉白也相信這家伙一定會說到做到。

    ……該死。聞玉白的眼角都氣出血絲來——被別人支配的感覺,真是惡心透了。

    一陣翻涌的怒意漫上心頭,聞玉白恨不得直接飛到聞風清的面前,將那家伙的脖子擰斷撕碎,但他終究要比普通的獵犬冷靜許多,只是深呼吸調整片刻后,他便從信鷗的腿上取來紙筆,就近寫下一封信來。

    他當然不可能有耐心給聞風清寫點什么,他必須要立刻趕去基地找聞風清匯合,在臨走之前,他得把今天的見聞告訴雪茸,讓他迅速帶上倉鼠開展行動。

    約莫一刻鐘后,雪茸的房間里,梅爾睜著疲憊的雙眼望著床頭來回踱步的雪茸,滿心憤怒無法釋放——

    自己熬夜成性,習慣了白天補覺,按理說雪茸也會跟著自己一起睡覺,或者坐在桌邊安安靜靜做會機械,可這人在床上躺了沒一會兒就爬起來唉聲嘆氣,到桌邊坐了沒五分鐘就起身走動,此時此刻,他已經在房間里來來回回走了快半天了。

    這讓人怎么睡?!

    梅爾很想撓他,但看得出來這家伙是真在焦慮,便也沒忍心多說些什么,只能嘆著氣,把貓耳朵埋到枕頭底下,緊緊捂著盡可能不漏聲。

    等他好不容易游走到了睡著的邊緣,忽然窗子“撲棱”一下子被拍響,清脆的撞擊聲嚇得梅爾直接變回了原型,從床上“喵”地一下蹦到了半空中去。

    一抬頭,一只信鷗落到了雪茸的手中。

    “信?”雪茸皺起眉,有些疑惑地拆開信封,“老師寄來的?”

    梅爾不在乎是誰寄來的信,只是沖上窗臺“喵嗚”一聲,把擾他清夢的大肥鳥給趕走了。

    雪茸展開信紙,眉頭皺得更緊了——信并非來自許濟世,而是來自離他不遠、親自跑都比寄信快的聞玉白。

    那人在信中說,事情非常順利,手表已經送走,讓他盡快帶著OO去追,而他本人卻有急事,暫時不能跟他匯合了,讓他不要擔心自己,不要耽誤正事兒。

    聽著雪茸說出信中內容的大概,原本已經變回人形躺回被窩的梅爾睜開眼:“確定是他本人?不會是被冒充的吧?”

    “不會。”雪茸篤定道,“是他本人。”

    不只是因為字跡、語氣、行文習慣都是他熟悉的模式,更重要的是這人還特意在信中留了一枚銀幣,問雪茸賭今晚的比賽誰贏,拜托梅爾幫他反買。

    這種變著花樣嘲諷自己的話,別人根本冒充不來,雪茸也知道,這是那家伙特意給自己留下的防偽標識。

    所以,那人是真撇下自己干“急事”去了?現在這個情況,還有什么事能比眼前時更緊急嗎?

    這家伙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煩了?一想到這里,雪茸又感覺到了心口一陣難受的憋悶。

    “怎么說?”梅爾半撐起身子,望著雪茸的表情問道,“先去確認他的安全?”

    雪茸緊緊皺起眉頭,糾結了不到兩秒,便作出決定:“不用,先去追手表。”

    雖然不知道這人現在是什么情況,但追手表的事情確實迫在眉睫,而且聞玉白既然說了不用擔心,那自己就該相信他才對。

    可為什么不跟自己說清楚?為什么不告訴自己他去了哪里、有什么急事、什么時候能趕回來?雪茸的眉頭皺得更深了——聞玉白明明知道自己最討厭別人出謎語,為什么不把話說清楚?

    寫信時聞玉白也糾結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把聞風清召回自己的事情告訴雪茸。

    他知道,這人一旦知曉了這件事情,最終一定是會找上門來的。等到那時,長生會和雪茸打上照面,在聞風清的面前,一切可就沒有那么好糊弄了。

    眉心不安地跳動,叫聞玉白情不禁又加快了步子。聞風清和長生正在基地,到底有什么事,偏偏趕在這個時候叫他那么緊急地趕回來。

    所謂緊急調令最惡心的地方在于,那人會隨信寄來一把機械鑰匙,在信封打開的兩分鐘內,他必須將鑰匙插入口籠的鎖芯內,否則檢查到機械鑰匙自動變形,聞風清就會毀掉所有能打開口籠的鑰匙,讓聞玉白徹底失去恢復自由的可能。

    而同樣的,在插入這把鑰匙之后,口籠也會陷入聞風清定下的倒計時,如果沒能按時趕到并讓聞風清解鎖,那劇毒的針便會彈出,直接沒入聞玉白的后脖頸處。

    這是聞風清特意找機械師為他設計的機關,按照他的話說,全大陸也獨此一份,因為別的獵犬都會無條件地服從主人的命令,只有他這樣的家伙需要這樣外力的強迫。

    所以他根本沒時間趕回去跟雪茸當面交待。

    聽著脖子后方傳來發條轉動的倒計時聲,聞玉白的額角開始暴起青筋來。他的腦海里再次浮現出將聞風清撕得粉碎的畫面。

    這才離開了雪茸沒多久,聞玉白感覺,自己又被一頭塞進那閉塞的牢籠里,變成那陰暗、嗜血、暴戾的野獸了。

    聞玉白穿越半座島嶼來到島中央的基地門口時,聞風清正牽著大伯恩山犬悠閑地散步。他給自己留的時間十分極限,加上又花了幾分鐘給雪茸寫信,那人有條不紊地給自己解開倒計時鎖時,距離毒針彈出僅僅只剩下了十來秒的時間。

    看著聞玉白竭力平靜、卻怎么也遮掩不住的那份急躁,聞風清像是看到什么好戲一般,伸出手指勾起了那人臉上的口籠,強迫他抬起頭來,惡趣味地觀賞著他的表情——

    “你也有著急的時候?”聞風清頗有些暢快地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不怕死呢。”

    看著那人幸災樂禍的笑容,聞玉白死死咬緊了牙冠,他甚至感受到了口腔中溢出了一絲血腥味——

    他在勸自己冷靜,要是現在沒忍住殺了這家伙,自己這么多年的隱忍,可就徹底付諸東流了。

    他垂下眸子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了那份怒火,這才冷冰冰開口問道:“什么事?”

    最好不要是沒事找事。一想到這里,聞玉白攥緊了拳頭,直發出一聲聲脆響。

    好在說到這個問題,那人臉上叫他厭惡至極的戲謔收斂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難得一見的認真神情。

    “手表的事情立刻停止,不要查了。”聞風清一邊說著,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一只密不透風的鐵籠子,除了能開合的透氣孔外,完全看不見半點里面的情況。

    這是基地里用來秘密運輸獵犬的籠子,有些訓犬師并不希望別人知道自己購買的獵犬的底細,便設計出了這樣密閉的籠子。

    對于訓犬師百利而無一害,對于獵犬倒是一場無妄之災的噩夢。

    聞風清伸手拉開了籠子門:“這段時間不要亂跑,什么人都別見,好好在基地避避風頭。”

    聞玉白似乎理解了什么,但看到那密閉的籠子,他還是下意識皺起眉反問道:“為什么?”

    聞風清一向喜怒無常,總容易莫名其妙地大發雷霆,譬如聞玉白這句頗有些不爽的“為什么”,便叫他這段時間積攢著的濃烈的負面情緒一下子爆發出來——

    “為什么??你自己心里沒點數嗎?!”

    “啪”地一聲,黑色的長鞭在地上炸出響花,聞玉白有時候覺得他們東方人是真的都會一些法術,總是十分絲滑地憑空變出一些事物來。

    聞玉白站在原地,頗有些不屑地挑了挑眉,直到那人又一鞭子甩下,十分熟練地抽在了他的背上:“你到底在外面惹了什么人?!到處他媽的找人追殺你?!這個喪門星!!”

    那一鞭子對于聞玉白來說并不重,但畢竟有一陣子沒挨過打了,他還是結結實實疼了一下。

    按照平時,他可能順手就把那鞭子奪來折斷了,可此時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那人剛剛說過的話上:“追殺我?”

    聞風清氣上頭來的時候,是完全沒有辦法溝通的。聞玉白只能站在原地又讓他抽了幾鞭子,直到對方稍稍泄了氣、又把自己推進了鐵籠里鎖好,才勉強把這突然神經質發作的瘋子給請走了。

    聽到那人扶著長袖憤然離去后,聞玉白才推開那扇巴掌大的鐵窗,湊上前去朝他腳邊的長生使了個眼色。大伯恩山犬朝他點了點頭,轉身先去賣萌撒嬌安撫好了聞風清,這才轉身變成人,悄悄來到了聞玉白的籠子前。

    還沒等聞玉白開口問,長生便眨著黑溜溜的眼,望著他:“哥,這回主人是真的為你好,你別怪他。”

    自相遇開始,聞玉白和聞風清的關系就一直僵持不下,長生作為兩頭吃香的家伙,從來沒有主動參與調解過雙方的關系,也從不會幫襯著某一方說話。

    這回他明明白白講了這句話,聞玉白心里也了然:“我知道。是誰要追殺我?什么時候的事?”

    “就剛剛不久。”聞長生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只信鷗的尸體,顯然是被大狗爪子一巴掌拍扁了,死狀十分凄慘。

    信鷗的腿上還綁著一張追殺令,上面赫然寫著聞玉白的名字。很明顯,是方才聞玉白去送貨的時候發出去的。

    而這追殺令雖沒有姓名,卻又和聞玉白心中所猜想的人物對應上了——能有權直接向所有獵犬下達追殺令的,整個島上能有幾人?

    “這陣子就在基地里躲一躲吧,哥。”聞長生隔著鐵窗望著他,“對方好像確實招惹不起,雖然你很強,但是還是不要隨便冒險比較好。”

    聞玉白望了一眼那追殺令,點了點頭:“嗯。”

    倘若真是自己猜測的那樣,此時藏在基地里確實是最上策。

    可雪茸那邊該怎么辦?雖然被下追殺令的目前只有自己一人,但對方這么厲害,自己讓他先去找人,會不會直接害了他?更何況,自己還沒跟他打招呼,一聲不吭就這樣消失,真的沒關系嗎?

    想到這里,聞玉白的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

    果然,自己一離了那兔子,麻煩事便一樁樁地來了。

    第162章 千手搖鈴162

    鐵籠之外,聞長生那雙黑洞洞的眼睛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望,和他始終浮于表面的開朗陽光相反,那雙眼睛永遠像深淵般深不見底,總叫人覺得會被無情地洞穿。

    果不其然,聞玉白微微皺眉的功夫,那人便直白地點破道:“你是要回去找你那位朋友嗎?”

    聞玉白抬起頭,與他對視:“我確實有事要和他交代。”

    “不可以哦。”聞長生微微偏頭,這是他獸態時打量獵物的習慣性動作,“主人叫我看好你。”

    聞玉白沒有動作,他知道自己這個狗弟弟在某些方面軸得很,自己現在強行破籠,注定少不了一場你死我活的纏斗。

    這是他絕不希望發生的事情。

    見他不再執拗,聞長生又將腦袋擺正回來,眨眨眼,一副單純無害的模樣:“現在出去不合適,不僅你會很危險,你的朋友也會被你牽連的。”

    聞長生所說也確實是聞玉白所顧慮的。

    現在被對方下了追殺令的只有自己,雪茸尚未走進對方的視野之中,如果自己盲目與其接觸,相當于間接地把他往火坑里推了。

    可就這么讓他自己去查,結果也是一樣的。聞玉白拎得清楚,干脆抱起雙臂對聞長生說:“我不出去了,但我有話要跟他講,你幫我捎個信,最快的速度送達。”

    一聽這話,聞長生立刻欣然同意,搖著尾巴就轉身去找筆紙了。

    另一邊。雪茸一手抄起OO揣進兜里,一邊帶上自己全部裝備。梅爾也跟著趕了出去,臨走前還不忘招呼上團隊的二號種子打手萊安和熟悉各種隱藏路段的活地圖沙維亞。

    出門前,萊安看了一眼隔壁緊鎖的門,有些不放心地問:“塔蘭還在房間里,留他一個人沒問題嗎?”

    雪茸瞥都沒瞥那房間一眼,徑直下樓:“沒問題,不用管他。”

    經過沙維亞這段時間的努力馴化,OO已經進化成了一只能看懂地圖的超級倉鼠。

    一群人來到酒店樓下的空地,隨著給他特制的小地圖一展開,那糯米團子仰著頭在半空中嗅了片刻,便立刻伸出爪子往地圖上指了一個方向:“嘰!”

    沙維亞立刻作出反應:“沒走海路,走,坐車最快!”

    手表的位置還在移動,一群人便乘著蒸汽車緊咬著去追,在沙維亞的精準預判之下,一群人走了捷徑迅速包抄,很快就定位到了那只正在辛勤奔波的信鷗。

    看著眼前那叢郁郁蔥蔥的棕櫚樹林,那被刻意隱瞞真相的不爽回憶,瞬間漫上了雪茸的心頭:“基地?”

    沙維亞又一次確認了一眼地圖,緊接著便有些焦慮地摸了摸鼻子:“嗯。這地方我們普通人去不了,我之前進去溜達過半圈,被士兵趕出來了。”

    所以一直到現在,那張地圖上的這片位置,都還是空白的一塊。

    雪茸微微蹙起眉,又看向眼前的那片密林,伸手叫隊伍都停了下來:“不著急,先確定對方的位置再想辦法,那家伙要是真住在這里,等想到辦法再去找也不遲。”

    “看那信鷗的飛行方向,對方現在應該就在基地里沒錯。”沙維亞分析道,“這段時間觀察過的,如果不是給基地送信的信鷗,都不允許飛躍進這片樹林的,必須要繞道走。”

    很好,確定對方的大致方位了。雪茸給沙維亞豎了個大拇指。現在唯一麻煩的是,萬一對方只是臨時路過這里,再隨機找一處地方銷毀掉了手表,那到手的線索可就飛走了。

    眼看著那只信鷗快要飛躍過那片棕櫚林,雪茸忽然凝神,不知從哪兒抽出一把折疊弓箭,迅速遞交到萊安的手中,指著那只信鷗道:“射下來,快!”

    萊安的身體反應速度遠遠快過他的大腦,看到弓箭的那一刻,當年被弓箭老師耳提面命的恐懼瞬間涌上心頭,連思考的過程都不敢有,迅速地瞄準目標抬臂搭弓——

    “咻!”一身悶響,那即將越過林間的信鷗便被那破風的箭射落在地。

    雪茸佩服地拍了拍萊安的肩膀,但看著那只喪命于自己手下的信鷗,萊安又一陣后知后覺的悲從中來。

    沙維亞見狀,給了他一個安慰和鼓勵的擁抱,緊接著便迅速轉身,興奮地跟著梅爾去找鳥的尸體了。

    沒過一會兒,黑貓叼著一只小盒子回到雪茸的腳邊,OO興奮地趴到了盒子上。一打開,果然是他們故意放走的那只幽火手表。

    太好了,東西又回到了自己的手里,只要東西不丟,主動權就還在。哪怕自己沒法精確定位到那個人,對方一定一定還會再回來找他們。

    雪茸反復確認了好幾遍,將那手表收好,這才長長地松了口氣——好險。

    此時此刻,他的心臟還在心有余悸地怦怦亂跳,他又看了眼自己身邊的幾位同伴們,前所未有地生出了一絲“幸虧有你們在”的念頭。

    還真是少了他們誰都不行啊。

    就在他低著頭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計劃著下一步計劃的時候,另一只信鷗撲棱棱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雪茸瞇了瞇眼睛,狐疑道:“怎么?替你親戚尋仇來了?”

    那信鷗瞥了一眼地上被一箭射穿的鳥尸,驚恐地羽毛都炸了起來,慌忙丟下一張紙條便走了。

    又是一張聞玉白的字條,急件,只有短短一行字:“我已被人下追殺令,暫無危險。勿與我碰面,注意安全。”

    “追殺令?這么大陣仗?”雪茸看著這個詞,又聯系到前一張信件里的內容,比起恐慌和懼怕,恍然開悟的興奮感先一步涌上心頭,“原來如此,我好像知道對方是誰了!”

    他面前那叢密林的另一端,幫聞玉白寄完信后的長生盡職盡責地幫他鎖好了那扇透光的小門,然后一邊哼著小曲,一邊將籠子推到了基地中去。

    一旁的侍衛見狀,愉快地道:“喲!不錯啊長生!你主人又進新貨啦?”

    “是啊!”聞長生明朗地搖搖尾巴,笑道,“又有新伙伴啦!”

    聽到這里,侍衛不禁搖頭,替籠子里的家伙感到惋惜——

    所有人都知道,聞風清只認準他手里的兩只獵犬,其余時不時地進來所謂的“新貨”,不過是給他們倆、或者說是給聞長生打牙祭的玩具罷了。

    尤其這人還一口一個“伙伴”地喊著,也不知道籠子里的倒霉蛋會不會當真以為外面等著自己的,是個面善和藹的天使呢。

    而籠子的另一端,聞玉白找了個勉強算舒適的姿勢席地盤坐下來,聽著滾輪拖地轟隆隆的聲響,他背靠在鐵壁上,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這段時間在外面游蕩的生活,讓他重又嘗到了自由的甜頭。雖然最叫他心煩的口籠一直沒有摘下來,但他可以睡在正常的床上,可以自己支配時間,可以有自己的交際,能做大部分自己想做的事情。

    一旦呼吸到了籠子之外的新鮮空氣,這具身體再想被心甘情愿地塞回囚牢之中,便不是件易事了。

    他花了好多年才讓勉強讓自己適應了籠子里的擁擠,此時此刻都變成了徒勞。此時此刻,他煩躁得能撕碎三個聞風清。

    轟隆隆的拖地聲不知道持續了多久,聞玉白感覺自己的耳朵跟大腦一起被震麻了,狹小、漆黑、缺氧讓他喪失了判斷方位的能力,他忍不住滾了滾喉結,確認四周無人才壓著聲音開口問長生:“去哪兒?”

    “宿舍呀。”聞長生說,“主人給你單獨開了一間,這樣會方便很多。”

    所謂單獨開了一間,不過是找了一處地方單獨放置自己的籠子,而所謂的“方便”,不過是能讓聞風清更便利地訓斥、打罵、發泄情緒罷了。

    這都是他經歷過了無數次、再熟悉不過的事情。他本來以為自己早就已經無所謂了,可此時此刻,他已經逐漸變野的心,還是感受到了一陣洶涌的厭煩。

    該死。

    聞玉白死死攥緊了拳頭,尖銳的獸爪刺破了掌心,血腥味滿溢在狹小無法呼吸的空間之中,叫他的意識更加混亂起來。

    他知道自己的狀態不大對勁,于是強迫自己深呼吸放松情緒。他閉上眼,卻發現和睜眼也并無區別。于是也不知道是幻覺還是夢境,他的眼前飄起一片片白雪。

    恍惚間,他又回到了那片充斥著血腥味的冰原之上,夢到自己變成一只躲在尸山之下瀕死的幼獸,夢見獵人拎起他的后腿,粗魯地抖掉了他身上的雪,然后笑道:“還有只小的,皮草賺不了幾個錢,賣給那群訓犬師,估計能出個好價錢。”

    恍惚中,他又聽到獵人的同伴發出的嘲笑聲:“這種東西賣給訓犬師,你不是害人呢?長大能認主我跟你姓。”

    “管他呢,反正都不是好東西,就讓他們狗咬狗。”那人說,“賣不掉就燉了吃了,就是太小一只,還不夠塞牙縫的。”

    聞玉白全身都僵硬得酸痛,他難捱地翻了個身,那似幻境般的夢就又來到了另一個場景。

    聞風清掰開了他的嘴,檢查他的牙齒,又確定了他的骨量,最后花了兩枚金幣,把他從獵人的籮筐里買了下來。

    聞風清的這個舉動算是救了兩個獵人一命。吃飽喝足的小獸早已經悄悄擁有夜襲的能力,那時的自己已經決定好了半夜咬斷他們的喉管,沒承想,被這個來自東方大陸的長發男人搶先了一步。

    所以聞玉白從沒對聞風清抱有什么感激之心,對方并沒有想要拯救他的性命,而他也原本就有解救自己的能力。他們只是一場交易的買家和商品,對彼此不抱任何感情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從那天起,那個男人便給自己起了個拗口的東方名字,叫聞玉白。

    兩人從見面開始關系便就不好。聞風清沒有殺他的意圖,聞玉白自然也不會有要他命的念頭,但這人總是企圖壓制他、控制他、馴服他,生來不服管教的野獸便一次次咬傷他的手臂,低吼著警告他和自己保持距離。

    在自己第五次將那男人咬得鮮血淋漓后,那家伙終于帶來了那只禁錮他至今的口籠,也是從那一刻起聞玉白開始后悔——要是早一些將他殺死就好了。

    到后來,自己學會了變成人形,兩人的關系也沒有發生緩和。聞風清花錢送他讀書的恩情,也在那一下下抽在脊梁的鞭子上一筆勾銷了。

    他知道那人對自己的恨鐵不成鋼,也無數次聽過那人崩潰地怒罵自己是個“養不熟的東西”。但這終究是無法改變的東西,聞玉白清楚,自己生來就是無法被馴化的。

    再后來,那家伙終于是對自己感到了失望,他去基地里花高價抱來了一只聽話又懂事的伯恩山犬。那孩子生來懂事討喜服從性高,完美符合聞風清對獵犬的所有要求,也成功贏得了聞風清所有的偏愛。

    對于聞長生的存在,聞玉白從未升起過一絲不滿與嫉妒,那都是他應得的。

    更何況自己也很感謝他,長生的出現帶走了聞風清壓在自己身上那份厚重的期待,還給自己灰暗的生活帶來了一絲難得的色彩。

    他是個很好的孩子,如果沒有自己,他一定會活得更好。

    在籠中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久,籠外終于傳來了那熟悉的、憤怒的腳步聲。

    下一秒,聞風清就“嘩”地打開了籠子,將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的聞玉白狠狠扯了出來。

    適應了黑暗的雙眸在光線的刺激下微微刺痛著,聞玉白皺起眉,松散地站直在原地,等待著那人向自己發泄怒火。

    “啪”地一聲,帶刺的長鞭勾破了他的襯衫,血痕綻開,聞玉白深吸一口氣,混沌的腦袋也被疼得清醒了過來。

    “該死的……沒有一點用的家伙,只知道給我找麻煩!!”

    在聞風清一句又一句不連貫的咒罵之中,聞玉白總算理清了事情的原委——

    很簡單,外面追殺自己的壓力給到了他,要是再想不出解決的辦法,替他倒霉的人就只能是聞風清了。

    聞玉白有事覺得自己善解人意過了頭,比如他現在理解聞風清的憤怒,雖然這個任務是這家伙執意要自己查的,但畢竟他現在煩躁又倒霉,這樣發泄一下也確實無可厚非。

    鞭子一聲聲抽在了聞玉白的身上,很快,他的上衣便被徹底染紅,面上也濺滿了血漬。

    可他依舊一動不動,直到對方徹底沒了力氣,收手準備離開時,他才頗有些疲憊地開口道:

    “聞風清,你有沒有想過跟我解除關系?”

    第163章 千手搖鈴163

    和聞玉白預料的一樣,聽到這番話之后,剛剛才冷靜下來片刻的聞風清又一次暴跳如雷、怒火中燒,二話不說便直接將聞玉白重新推回籠子里,狠狠地摔上了籠門。

    “你這不知好歹的下賤東西!!”那人的聲音透過鐵壁悶悶地傳來,下一秒,那人便一腳飛踹上來。

    鋼鐵外壁被踹響的噪音讓聞玉白難受得很,渾身的痛楚也開始一涌而上鞭撻他的神經。

    聞玉白有些難捱地閉了閉眼,一邊呼吸著沉悶腥濕的空氣,一邊忍不住心想,算這家伙走運,發癲之前還知道把自己鎖起來,否則以自己現在的精神狀態,將他撕成兩半也只是一恍神的事情。

    他皺著眉,渾身難受地仰起頭,腦袋悶悶地跳痛著。他隱忍著情緒,腦海里的虛幻夢影又開始不受控制地閃現著。恍惚間,他又回到了無垠的山野間、茫茫的雪原,他的四肢舒張,像風一樣穿梭在一望無邊的天地之間。頭頂是日月星辰變幻莫測,腳下是森羅萬象生生不息,他便也是那自由的蕓蕓眾生之一,野蠻生長、恣意馳騁。

    他看見了一只耳尖灰灰的雪兔從棉花白的雪垛后面躍起,自己下意識想要追過去將他摁進懷里,下一秒,便聽到胳膊“嘭”地一聲,悶悶碰到了銅墻鐵壁的聲音。

    聞玉白驟然清醒過來,那一刻,天地坍塌、牢墻豎起,山野雪原重又縮成了一個和他一般大小的鐵盒子。懷里沒有兔子,整個世界只剩下聞風清瘋癲的怒罵,還有口籠的鐵鏈發出的咔咔聲響。

    差點忘了。自己的天地僅限于此。

    聞風清手里那根帶倒刺的鞭子,是專門為他量身定制的。那毒夫試遍了各種材質和款式,經過層層淘汰,最終才篩選出這個能叫聞玉白瞬間皮開肉綻的狠毒玩意。

    因此,聞玉白現在渾身疼得難受,也算是對他辛苦挑選的一種認可。

    刺痛、灼熱、失血、口干舌燥,這一切聞玉白尚可以忍受。

    直到一個恍神回來,籠外不知何時傳來了陣陣浪濤聲,冷汗條件反射扎了滿身,聞玉白才猛然清醒——

    海腥味、海浪響、海風聲……當一切翻涌著朝這方鐵籠襲來時,聞玉白疲憊不堪的神經終于在這一刻徹底繃斷了。

    “嘭”地一聲巨響,厚厚的鋼板被生生鑿出個大洞來,尖銳的破口將聞玉白的小臂劃出一條條深深的血痕,但他卻似乎全然感受不到疼痛,只伸出爆出獸爪、凸滿青筋的手,暴躁地撕開了禁錮他的方形鐵籠。

    下一秒,他喘著粗氣從籠中踏出,看著眼前沒到腳踝的海水,看著眼前熟悉又陰仄的地牢,他猛地沖到牢門邊。

    這里應當荒廢了許久,曾經嶄新的牢門已經生出斑駁的銹跡。這樣簡單的牢門,以聞玉白的力量完全可以輕松撕碎,但一如若干年前他完全沒轍一般,他現在也沒有逃出去的辦法——門上有他的口籠相關聯的機關,強行破拆就會自動開啟后頸處的毒針,即刻將自己殺死。

    聞玉白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那舔舐上自己腳踝的海水,呼吸愈發沉重。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又縮小,最終還是沒能成功凝出一個焦點。

    又回來了……這個已經將他逼瘋過一回的活地獄。

    另一邊。

    成功回收手表后,一行人的動靜很快驚動了附近的士兵。還好幾人早已經做好了跑路的打算,在沙維亞的帶領之下,一群人連鉆了幾個半人高的狗洞,總算是在雪茸暈過去之前脫離了追捕。

    雖然逃到最后,快要斷氣雪茸完全是被萊安扛出去的,但他還是很客觀地感受了萊安肩膀的厚度,然后遺憾評價道:“沒有聞玉白扛著舒服。”

    一想到聞玉白,雪茸的心口又憋悶了起來,雖然最終沒有昏死過去,但一直把他扛回房間,所有人都能感覺到這人情緒明顯的煩躁與低落。

    梅爾給他泡了壺毛地黃茶,收起了平日里尖銳的冷言冷語,上下打量著這個家伙半晌,才淡淡開口道:“東西拿回來了,休息會兒吧。”

    雪茸有些疲憊地抬抬眼,喝了口寡然無味的藥茶,心道也不是這么回事兒,但轉念一想,眼下的情況他本該高興還來不及——確認了“大人物”的位置,保住了手表,甚至還……

    甚至還能支開、牽制、甚至間接解決掉自己最大的敵人,聞玉白。

    一想到這里,雪茸忽然感覺胸口一陣瀕死般的難受,毛地黃茶也不管用了,只慌忙從藥盒里拿出藥丸吞下去,一直等兔子耳朵冒出來,那快要致他于死地的刺痛才緩緩褪去。

    心臟還在悶悶地收縮著,雪茸的心結依舊沒能打開。

    他痛苦地皺起眉,余光再次習慣性地瞥向床頭那只紙疊的小兔子,忍不住攥緊了拳頭——

    聞玉白還好嗎?需不需要自己的幫助?自己該去哪里才能找到他?

    興許是這段時間被聞玉白照顧得太好,以至于他甚至忘了自己是個一身毛病的廢人。眼下心臟的毛病復發,情緒一差又開始無端發起燒來,渾身都沒有半點力氣,可偏偏如此還不愿應了梅爾的話,趕緊躺回床休息。

    他在床邊撐著手杖換了一會兒,又開始強迫自己思考起來、忙活起來。聞玉白給自己爭取來的時間,總不能白白浪費了,更何況,他們現在的處境相當危險,一個懈怠就足以讓全部他們喪命。

    果不其然,這個下午又有幾只獵犬偷偷潛入了聞玉白的房間——他們應當就是奉命追殺聞玉白的家伙,對方的勢力入侵得比自己想象中還要迅速,但這不是雪茸在等的。

    他現在要等的,是來找手表的家伙,他想等著對方再次沉不住氣探出頭來。為了確保自己的安全、更是為了確保手表的安全,他甚至讓沙維亞和萊安都跟自己搬到一間睡。半夜也不知是誰一個勁兒地磨牙講夢話,讓雪茸本就快要繃不住的神經雪上加霜。

    還是跟聞玉白睡覺安心……這個念頭一響起來,雪茸又一次覺得心臟不自覺地抽痛了。

    一連等了將近三天,聞玉白沒有動靜,手表的主人也沒找上門來。雪茸開始一邊啃著手指甲,一邊來來回回在房間里踱步——對方依舊在加大火力尋找聞玉白的下落,所以是還沒找到自己?還是說,他已經不執著于回收這只手表了?

    自己現在應該怎么辦?繼續等著他、跟他耗、直到他發現自己?那聞玉白那邊還耗得起嗎?

    他罕見地感覺到了一籌莫展,每次想要找人商討方案時,一回頭發現聞玉白并不在身邊,就感覺心里都空落落的,整個人都提不起一點勁來。

    直到這天傍晚,他忽然聽到樓下傳來了一陣騷動,悶在房間久到快要干癟了的雪茸,終于汲取到了精神養料,忙不迭探頭去看新鮮出爐的熱鬧。

    樓下,一個被扒得只剩下一條內褲的男人,被一群戴著墨鏡的獵犬保鏢拖到巷子邊連踢帶踹,他一邊抱著頭痛哭流涕,一邊崩潰地哭喊道:“真的一分錢也沒有了……饒了我吧……!!”

    帶頭的獵犬抬抬手,四周的獵犬都停下了動作。接著他便冷漠地、公事公辦地問道:“你還差我們賭場3金幣,確定兌換不了了嗎?”

    男人崩潰地躺在地上,滿眼淚痕:“一個子都掏不出了、就讓裁判之手……制裁我吧……”

    話音剛落,男人就像被一雙看不見摸不著的無形之手掐住了脖子,窒息、掙扎、瞪大雙眼,沒一會兒就這樣死在了地上。

    看著四周拿著搶來的西裝、錢包、手表的獵犬們一哄而散,雪茸望著地上那具新鮮的尸體,一個念頭悄悄在腦海中成型了——那個裁判之手,真的會無差別地對每一場賭局交易,進行“監督”嗎?

    這是個例嗎?還是能做到百分百全覆蓋?這很清楚,他要弄清楚,他要弄明白!

    雪這段時間的的精神狀態本就已經搖搖欲墜了,此時此刻再回過頭來的時候,眼里只有閃爍著的不安定的火光。

    “梅爾。”雪茸從口袋里拿出一枚銅幣放在手心,語氣有些狂熱,“跟我賭正反。”

    梅爾以為他是無聊找樂子,可一回頭對上那人的目光,卻結結實實被嚇了一跳:“你還好嗎?”

    他的眼神……看上去像是有些失心瘋了。

    雪茸有些不耐煩地催促起來:“快賭,我輸了這一銅幣歸你,你輸了這一銅幣歸我。我要做個實驗。”

    梅爾擰起眉,瞥了一眼樓下那具尸體,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他又一次抬頭看向雪茸,那人的眼神接近癲狂了,便也知道自己勸不住他,道:“我賭它站著,你賭他正面和反面。”

    “?等等……!”

    還沒等雪茸反應過來,梅爾便從他手中搶過那枚銅幣,“叮”地一聲拋到空中去。

    饒是雪茸運氣再怎么不好,也不至于出現一巴掌合下來還會讓硬幣豎立這樣的狗血情況。他意識到了什么,下意識就要將梅爾手里那枚銅幣搶回去,結果那家伙卻先一步將東西藏在了身后:“我拒不兌現。”

    梅爾說出這句話的下一秒,面色便變得難看一些,雪茸一下子慌了,趕忙要剝開他的手,結果那人卻依舊死死抓著不肯松。

    很快,梅爾便在那巨大的壓迫力下不安地抬起頭來,他的呼吸被生生阻斷,雙眼也控制不住地睜大起來。

    “快松手,梅爾!!”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瞬間將雪茸淹沒了,他拼命撲過去搶梅爾手里的東西,口中卻近乎哀求一般對著那看不見、卻又實實在在的力量呼喊道,“快放開他!!那東西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但即便如此,那手的力道卻還沒有松懈下來,生理性的淚水順著梅爾的臉上滾落下來,就連脖子都快要發出“咔咔”時,剛回到隔壁那東西的萊安立刻沖了進來,二話不說直沖向梅爾的身后,狠狠朝他的后頸來了一記手刀。

    “當啷”一聲,梅爾手里的銅幣掉落到地上,雪茸趕忙撿起來揣進口袋里,狼狽道:“我拿到了,快松手!他已經兌現承諾了!!”

    終于,梅爾一口氣換了上來,整個人卻失去了意識,直接癱軟下去。

    差點癱軟下去的還有雪茸,他看著梅爾頸側被神秘力量快要掐出血的紅印,一瞬間,心硬如鐵的他也難免眼睛一紅,抱著梅爾全身發起抖來。

    ……太可怕了,自己差點就把梅爾害死了。

    梅爾昏睡的時間錯過了很多,比如沒發現雪茸偷偷躲到洗手間掉眼淚,也沒參與到他抹完眼淚就立刻執行的下一步計劃。

    他只是一睜眼就發現了送到床頭邊的報紙,上面的頭版頭條上,登著一位不知好歹的家伙下的莫名其妙的戰書——

    “基地某位丟了東西的先生,有沒有膽量跟我來一場賭局?”

    第164章 千手搖鈴164

    梅爾正拿著報紙,一邊恍惚地看著這一行字,一邊伸手摸著自己的脖子。

    那里還有這被掐紅的印記,摸起來還挺疼,讓梅爾根本無心思考。

    正打算去鏡子前面看看脖子,身后的門便被推開了,雪茸一進門,看到他就哀嚎著撲了過來——“小貓咪!!你嚇死我了——!!”

    梅爾最怕這人沒輕沒重的飛撲,條件反射一般變成黑貓,然后努力從他收緊的臂彎之中探出頭來:“喵嗚……”

    雪茸語氣和動作都十分夸張,看起來沒有感情全是表演,但梅爾知道,這家伙是在用一種很浮夸的方式掩蓋自己的情緒,他這回估計是真的被嚇慘了。

    于是梅爾就面無表情地任由他揉捏自己,直到這家伙變本加厲準備拿自己的尾巴擦眼角,他才毫不猶豫地轉身甩了他一個耳刮子,跳到那家伙夠不著的柜頂上端坐了。

    雪茸望著那突然逃逸的黑貓,眨巴著眼睛,一直等眼角的紅暈褪去,這才深吸了一口氣,徹底緩過勁來:“貓貓,到底什么感覺?”

    梅爾跳下來,變回人形輕輕倚到柜門邊:“就是被人手掐的感覺,力道很大,反抗不了。”

    雪茸:“后來呢?你是故意不松手的,還是松不開?”

    梅爾:“一開始是不想松,想多觀察一下具體情況,到后來想松也沒力氣了。”

    雪茸哽了一下:“……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死了?”

    梅爾:“知道。所以得我來,畢竟再怎么說我都比你有分寸。”

    眼看著雪茸的表情又變得難過起來,梅爾從一旁拿起報紙,轉移走了話題:“你弄的?”

    雪茸看了一眼報紙上的那頁挑戰信,笑了起來:“是。我有九成把握,對方絕對會跟我賭。”

    幾次交手下來,雪茸能感覺到對方絕不容許別人挑釁的性格,自己這樣當眾喊話,必定將那家伙氣得怒火中燒。再加上自己在賭場里見過一瓶人眼球,如果也是對方的手筆,也能間接證明對方是個好賭之徒。最后,自己還特意強調了對方在“基地”里的這一信息,也是明晃晃、赤裸裸的威脅了。這三重保險下來,對方要是還不上鉤,那這定力也是所向披靡的存在了。

    “又開始冒險了。”梅爾嘆了口氣說,“先不說對方會不會不講武德,直接上門來搶,萬一對方真跟你賭,你又有什么把握贏?又有什么把握能付得起賭注?”

    “我會跟他談。雙方達成一致的前提是彼此都能滿意對方開出的條件,這塊我心里已經有數了。”雪茸說,“至于采用什么玩法,那都無所謂。因為以對方的心態,是絕不可能把結果交給‘運氣’的,只要他選擇技術手段確保勝率,那無論怎樣我都有贏的辦法。”

    梅爾看向他,良久又搖搖頭——這家伙的心態真是聞所未聞的自信,可自己或許也該試著相信他,畢竟他每次這般信心滿滿,看似十分不靠譜,但實際上他還真從沒翻車過。

    更何況,自己相不相信他都根本不重要,那家伙認定了的事,十頭獵犬都拉不回來的。

    眼下,消息已經放了出去,他們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對方的反應。忙忙碌碌的雪茸一下子閑了下來,好不容易被事情填滿的大腦再次被掏空,那些遏制不住的思緒便又馬不停蹄地瘋涌上來——

    聞玉白現在在哪兒?他怎么樣了?好久沒有他的消息了,他還好嗎?

    這些問題干想并沒有任何意義,只叫雪茸越來越焦慮、越來越不安。他甚至想,要是“大人物”那邊再沒有任何消息,他現在立刻就丟下那些事去找聞玉白。

    就在他下定決心,明天一早、哪怕漫無目的、大海撈針也要去找聞玉白時,對方突然之間便有了動靜。

    清晨,雪茸還沒有從不安的噩夢中醒來,就被樓下報童的呼喊聲喚醒——

    “勁爆消息!勁爆消息!!‘大人物’隔空回應‘賭徒’邀約,‘千手’被迫成為他們游戲的一環!”

    雪茸在夢里剛找到聞玉白的下落,被這一聲吼得一個激靈,迷迷糊糊睜開眼,望向梅爾:“誰……?誰是賭徒?”

    梅爾剛下樓叼了一份報紙上來,塞到他的懷里:“你吧。”

    “我?”雪茸還沒完全清醒,腦子里還是聞玉白的事,“胡扯,我根本不賭博……”

    說著,低頭翻起了報紙,依舊是非常顯眼的頭版頭條,還是昨天他跟大人物喊話的位置。

    那人果然是個耐不住性子的高調家伙,如他所料十分積極主動地上鉤了。

    面對雪茸的對賭邀約,那家伙簡單直白地給出了條件——

    如果雪茸賭贏了,他會按照雪茸的要求,公開自己的身份并坦白自己的行徑,如果他賭贏了,雪茸則必須親自交還失物。

    要求雪茸親自交還失物,最終目的必然是要將他徹底滅口,人和物都要收入囊中。

    而他提出的玩法也相當耐人尋味,并不是雪茸預料之中的賭場游戲,也不是他所猜測的“賭犬”,而是十分狡猾地將指令包裝成了賭約——

    “我賭你不可能在五天之內除掉‘千手’。”

    看到這一條時,雪茸挑了挑眉,渾渾噩噩的腦子也慢慢清醒了過來。

    對面的家伙比他想象中聰明。

    “千手”的存在已經嚴重影響到了島上的生態,再向后翻兩頁能看到,這家伙昨夜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刀了兩條獵犬,讓一大批人再次面臨傾家蕩產的局面,海邊跳崖的石頭又一次排起了長隊。

    想也知道,這位好賭的“大人物”一定也因為“千手”吃了不少虧,現在這一舉一石二鳥,將兩個得罪了他的家伙直接推到對立面,無論如何至少都能解決掉其中一個。

    更耐人尋味的是,這家伙賭的并非“千手是否會在五天內死亡”,而是指定需要被對方殺死,也就是說,如果在此期間,其他人搶先做掉了“千手”,雪茸依舊會被判定為失敗。

    想也知道,那家伙一定已經安排了大量人馬去尋找“千手”的下落了。

    當然,畢竟是登報的內容,對方在機關算盡的基礎上,還是給自己留了最后一絲體面——

    “我并不知道您的身份,因此也不確定這個賭約是否有失公允,為了保證您的基本權益,我會聯系‘基地’對外無條件開放直至期限結束,您若有需要,可以前來領取一只高等獵犬作為您的得力助手,你們的成果都將會被‘裁判之手’認可。”

    雪茸盯著這行字,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一旁的梅爾伸了個懶腰,淡淡道:“一眼看去全是坑,眼瞎你就跳。”

    梅爾說的沒錯,雖說基地無條件開放,一定會有大量平民涌入混淆視聽,但倘若真的領取了獵犬,他們想要倒查找到雪茸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那位“大人物”本人就在基地,主動送上門去本就是個明晃晃的陷阱。

    雪茸合上報紙:“我跳。”

    梅爾:“……”

    “不為什么,就為去基地看一眼。”雪茸說,“直覺告訴我,我必須要去一趟。”

    “你真打算同意這個賭約?”梅爾有些難以置信道,“你憑什么覺得你能贏他??”

    憑我完全清楚“千手”的底細。

    雪茸這般心想,卻沒說出來,而是笑著打起哈哈:“其實你仔細看他說的,輸了也問題不大,只是叫我親手歸還物品而已,又沒叫我當場自殺,我還可以送手表的途中直接殺了他呢~”

    梅爾:“……”

    “你放心交給我,我一定會找到辦法的。”雪茸拍了拍梅爾,又轉頭笑道,“我出去串個門兒,好久沒關心過我兒子的狀態了。”

    說完,便拿著報紙,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轉頭敲響了隔壁塔蘭的房門。

    推開門,這家伙依舊是一臉疲憊至極的模樣,但精神狀態相比前幾天要好上不少——與其說是狀態好轉,倒更像是習慣成麻木了。

    “又干嘛?”塔蘭冷冷地望著他,這回倒是有先見之明,沒等那人開口,便主動將他放進房間了。

    雪茸轉身關好門,笑瞇瞇地揮了揮手里的報紙:“沒什么,送你一份勁爆消息。”

    塔蘭有些莫名其妙地接過來,打開一看,表情便輕輕一僵。

    抬起頭,依舊是那家伙欠揍至極的標志性笑容。

    望著他面上瞬間升起的敵意,雪茸彎著眼睛舉起雙手:“冷靜~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對手。”

    塔蘭沒有謙虛,只是依舊冷冰冰望著他:“知道就好。”

    “但是我現在這個處境也很為難呀!”雪茸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地靠在門旁,“你也知道,我跟你不一樣,我可是很惜命的,死在這個島上可不在我的人生規劃之內。”

    塔蘭:“我好像沒有義務替你考慮。”

    “有還是有的吧。”雪茸笑笑,伸手摸了摸他水藍色的頭發,頗有幾分慈父的做派,“除非你忍心現在就殺了我,否則我現在出去吆喝一聲,你也就玩完了。”

    聽到這里,塔蘭拍開他的手,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想怎么樣?”

    “放心,絕不為難你,也不會影響你的計劃。”雪茸笑道,“我把方案都帶來了,咱們速戰速決,五天之內,解決你的煩惱、完成我的目標,如何?”

    當天夜里,一則消息加急傳遍了整個島嶼——

    被迫卷入賭局的“千手”第一次浮出水面,在報紙上公開向“大人物”宣戰。

    第165章 千手搖鈴165

    被迫入局的“千手”主動加入戰局,將原本只屬于兩方的針鋒相對,轉變成了一場看不出頭緒的三足鼎立大亂斗。

    按理說,“大人物”并沒有把柄在“千手”的手中,自然也沒有答應邀約的必要性,但是眼前的賭約又非常具有迷惑性——

    “千手”邀請“大人物”對接下來的每一場比賽進行競猜,只要對方能押中其中任意一場的結果,便視為勝利。

    而他提出的條件是,對方贏任意一場,自己將會主動公開身份、任其處置,而自己每贏一場,對方就得派出一艘船,將他提供的名單上的人徹底轉移出海島。

    “千手”的目的在何,所提的要求又有什么意義,暫且沒有人能看懂,但是這個賭約在“大人物”的眼里,注定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輸了送一批人走,無傷大雅,贏了斬草除根,永除禍患,甚至還能順便逼死隔壁跟自己叫囂的“賭徒”,豈不美哉。

    于是沒過多久,“大人物”便應戰了。

    這一天之內的風云變幻,已經足以讓這個賭風盛行的島嶼陷入癲狂,更別提“千手”的游戲相當于拉上了全島人入局,人人皆為游戲的一份子。

    至此,再無人關心那沒有新意的獵犬比賽,所有人都在競猜這三方究竟誰會笑到最后。

    消息放出的當天晚上,各家賭場通宵達旦,群魔亂舞。綽綽燈影之下,賭徒們如同饑腸轆轆的野獸,一雙雙熾熱而貪婪的眼睛將空氣點得灼熱,銅幣、銀幣、金幣如雨般拋灑而下,最終堆成賭桌上一座座刺目的小山。

    尖叫、歡笑、高呼聲在狂熱中不斷扭曲,好似在這不眠的夜里,化作一張無底的深淵巨口,等待著將落網的獵物吞噬殆盡。

    然而,一向不肯錯過任何一個熱鬧的雪茸,卻并沒有摻和這不眠不休的全民狂熱,他甚至懶得計較他被評為勝率墊底選手這件事——“哼,有眼無珠的家伙們,等著輸個傾家蕩產吧!”

    看著雪茸第三次將那報紙攤開又合上,現在正打開窗,想要直接丟到樓下去,梅爾終于忍不住伸手攔截下來:“別浪費,給我。”

    說完,就變成貓伸出爪子“呼啦呼啦”地撓起報紙來。沒幾分鐘,那團報紙便被貓爪子撕成了一根根隨之跳,梅爾又張嘴叼著一根紙條瘋狂甩起腦袋,接著就像是帶了根小尾巴似的,又帶著它滿屋子上下跑酷三圈,甚至還興奮地“喵喵”叫了兩聲,這才過足癮,暢快地變成人躺回床上去了。

    雪茸:“……”

    家里養的貓時不時會抽風這件事情,雪茸自認為早已經習慣了,可每次正面碰上的時候,總會生出一種目睹沉穩老父親拿出粉紅仙女棒變身蓬蓬裙小公主的詭異感,每目睹一次,她都要緩個半刻鐘。

    沒一會,梅爾就感受到了他復雜的目光,“啪”地張開眼,相當不滿地睨向他:“有意見?你知道我平時帶你壓力有多大嗎?”

    雪茸立刻雙手合十,虔誠懺悔:“我錯了!您要有需求,我再給您買個幾沓子報紙撕個痛快!”

    梅爾面無表情地擺擺手,坐起身來望他:“所以你現在打算怎么辦?”

    “原計劃進行。”雪茸笑道,“再過半小時,去基地的人估計就要多起來了。”

    梅爾皺起眉,手里握著的一小片報紙都掉到了地上:“你還打算去買獵犬?”

    雪茸眨眨眼:“沒有,就去看看。”

    眼看著梅爾盯著自己的眼神越來越銳利,雪茸緊張地吞了口口水,這才解釋道:“好吧,一方面是因為‘大人物’就在那里,我想去探探路,另一方面是因為……我覺得聞玉白就在那里,我想去找他。”

    梅爾對他的回答似乎并不意外,十分平靜地問道:“理由?”

    “如果是在別的地方,他不可能這么久都不聯系我……”雪茸的聲音有些不自信起來,“除非他被困住了,能困住他的地方只有基地。”

    “你為什么覺得他會找你?”梅爾又問,“他在信里都說了,讓你別來找他。”

    雪茸聞言,深吸了一口氣,有些糾結地攥緊了下衣擺——他不讓自己找是一碼事,他不來找自己又是一碼事。

    那人那么聰明,想也應該知道自己跟他斷聯之后該有多無措,更別提自己還在報紙上惹出了這么大一出動靜,他再怎么要自己避嫌,也不至于要避到這個地步。

    也不知是哪里來的自信,雪茸堅定地抬起頭:“不為什么,我就是知道。”

    說完,像是怕有什么想法被梅爾發現似的,雪茸迅速轉身想要逃離房間。

    下一秒,梅爾便嘆了口氣,變成黑貓跳到了他的腳邊,沒有多說一句話,就這樣默默跟著他走出了門。

    去基地就是在對方的眼皮子底下行事,所以這次行動雪茸并沒有喊上萊安和沙維亞,畢竟這倆人一個滿地的熟人,一個又是假冒偽劣的獵犬,前去基地無異于自投羅網。

    于是,隊伍被迫只能剩下一人一貓,剛出發沒多久,雪茸便感受到了強烈的不適應:“梅爾,萬一我倆遭殃了,會是你先死還是我先死呢?”

    同樣作為戰力底層的梅爾十分坦然:“大概率是你一個人遭殃,我別的不行,但跟你比起來至少跑路利索。”

    雪茸聽完,深吸了一口氣,思想壓力更大了。

    基地對外開放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大事,雖然有很大一部分人怕被誤傷不敢去湊熱鬧,但更多的人倒是愿意趁著這個機會好好進去一探究竟——畢竟對于隨隨便便就能押上全部身家的賭徒來說,這可能被殃及到的小小的概率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走到棕櫚樹叢附近時,四周前去一探究竟的人越來越多,原本被士兵嚴防死守的路此時也大開著,甚至還專門開辟了一條迎賓道供人進出。

    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還沒走進那扇大門,一股強烈的戾氣便如潮水一般撲面而來,雪茸忍不住皺起眉頭,緊接著,他便聽到了各式各樣的哀吟、慘叫、怒吼穿林而來。

    雪茸抬眼望向面前那扇大開著的巨大鐵門,喉頭滾了滾,喃喃道:“我討厭這里。”

    梅爾看了他一眼,腳步一頓:“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不。”雪茸深吸了一口氣,非但沒有掉頭離開,反而加快了前進的步子,“得快點進去。”

    得快些找到聞玉白,快些把他從這個鬼地方里帶出來。

    此時此刻,山崖之下,暗無天日的地牢內。

    海水正在齊腰的位置,聞玉白靠在崎嶇的巖壁旁,雙目失神。

    他渾身的傷口已經被咸濕的海水泡的發炎、泛白,因為持續的時間太久,那鹽漬的劇痛早已經麻木成了混沌的滾燙,全身上下的傷似乎都連成了一體,隨著心跳聲一下、一下地在皮膚之上爆裂、擴張。

    現在正值退潮期,也是聞玉白一整天里少數能松口氣的時間,但他卻根本沒有放松的機會,水位依舊很高,坐下便會沒過他的脖子、掩住他的口鼻。

    他就這樣靠著站立、流著血、被海水浸泡了將近三天。

    聞玉白能感受到自己渾身滾燙地燒著,四肢也因為高燒完全脫力,他很想找個地方坐一坐、躺一躺,他已經很久沒有合眼了,這三天里,他也只是精神恍惚短暫地栽倒過一次,但很快就因為嗆水被迫清醒過來,叫他始終緊繃著到達極限的神經,一直一直強撐在崩潰的邊緣。

    當年聞風清把自己鎖進來關了一個月,到最后他已經完全沒有記憶了,只知道最后被放出去之后,他發瘋咬死了附近圍觀的十只訓練用犬和三名訓犬師,直到聞風清強行帶人將他控制,事情才勉強得到了解決。

    在那之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聞玉白根本就沒法變成人形,也聽不懂其他人的話。只知道一睜眼自己就會被扔進訓練場里,一醒過來就不得不順應本能,進行毫無克制的狂暴虐殺,對著那恐怖的血肉之軀大快朵頤。

    從海牢走出來的那段時間,聞玉白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獵犬,也不知道自己將多少活人吞入腹中,勉強恢復人類意識到短暫時間里,他曾想過,或許這樣發瘋,聞風清就會想辦法殺了自己,拿著無休止的噩夢或許就能告一段落了。

    可真當他恢復了人形,雙目渙散地望向聞風清、期望對方能夠給自己一個痛快時,那人卻是久違地朝他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恭喜你,總算邁出這一步了。”

    總算是放棄人性、破了戒、殺了人了。

    眼下,得知自己又一次回到這里的時候,聞玉白的第一反應依舊是——自己倘若再次崩潰發瘋,怕不是又要破戒了,到時候也不知道還會不會認識那只兔子,會不會不經意間就真將他吞進腹中了。

    可事到如今,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或許多慮了。

    現在不比當年,這三天里,海牢里的水位一日比一日更高,眼看著最低水位從腳脖子攀升到了腰際,最高位也遠超當年的水平——也難怪,近幾年沒聽說過有獵犬享受過這里的特別待遇了。

    聞玉白恍惚地抬起頭,望著墻壁上遠遠高于他頭頂的水痕。掐指一算不過今天傍晚,海水便會徹底沒過他的頭頂、吞沒整個地牢,將他徹徹底底地殺死在這里。

    此時,他的腦子里只怔怔有著一個念頭——聞風清那家伙,終于受不了要對自己下手了嗎?

    肉||體在承受了過度的痛苦之時,精神上的求生欲望便會消減很多。

    此時此刻,他沒有憤怒和怨懟,甚至沒有力氣多想聞風清的事情,只是深深嘆了口氣,感受到了無盡的遺憾與不甘。

    為什么,總在自己想死的時候逼自己活著,在自己想活下去的時候又要讓自己死去。

    想到這里,他愣了愣,這才意識到了自己不知何時,居然找到了活下去的念頭。

    聞玉白抬眼看了看海牢外的天空,看著和某人發色無限接近的淺金色的陽光,在水中緩緩搖了搖那被某人指認為“不舉”的尾巴,那已經失去知覺的雙腿,又重新恢復了些許力量。

    想活下去。聞玉白深吸了一口氣,忍著疼痛來到了牢門旁,第無數次研究起那把鎖。

    直到頭頂傳來一句熟悉的聲音——

    “哥,我勸你還是不要碰那把鎖比較好哦。”一抬眼,便看到聞長生那雙幽黑的眸子,“強行破拆的結果你清楚的,劇毒應該會比海水更快殺死你。”

    聞玉白疲憊地閉上眼,雙手卻不甘心就這樣收回去:“嗯。”

    地面上是半人高的海水,聞長生正從崖邊探下來半截身子,慢慢地吊下一個小竹籃子。他每天都會這樣來給自己送三餐和飲水,至少保證他不會餓死渴死。

    聞玉白接過籃子里的水,隔著口籠一飲而盡,直到不再那么口干舌燥,這才喘著氣,開口問聞長生:“聞風清是真想殺了我?”

    聞長生搖了搖尾巴,明朗道:“不清楚誒,不過主人要是想殺你的話,完全可以用更簡單的辦法吧?”

    說的有道理,那家伙明明只需要輕輕一摁開關,就能斷了自己的命,完全不必這般大費周章。

    聞玉白又一陣腦子生疼,嘆了口氣,懶得想他。

    “我猜他是在鬧脾氣吧!”聞長生依舊笑瞇瞇的,似乎看不見面前人的痛苦,眼里也裝不下他的死活,“不過也難說,畢竟主人的心思一般人猜不透,也許是想要讓你死得痛苦一些呢!”

    “……”聞玉白不再多言,他此刻根本沒有多余的力氣思考這些事,但聞長生眼里那毫無感情的冰冷,也實實在在叫他有些悵然若失。

    聞長生到底對他有沒有感情,這個問題,聞玉白從始至終都沒有弄清楚過。

    正當他想著,或許這回算是知道答案了,下一秒,聞長生又開開心心道:

    “對了哥,你聽到了嗎?今天外面來了很多客人哦!”

    聞玉白勉強拉回神,豎起耳朵,這才聽到那枯燥吵鬧的海潮聲之外,基地里竟久違地傳來了人山人海的熱鬧聲。

    還沒等他發問,那家伙便輕飄飄留下了一句:

    “也不知道你的那位朋友會不會來呢。”

    第166章 千手搖鈴166

    聞長生輕飄飄地撂下這句話,就像是隨口說出“今天天氣不錯”一般,似乎無意傳達任何信息。

    但聞玉白還是很敏銳地抬起頭,望向他黑洞洞的眼睛,心跳也跟著加速起來。他撲到牢門邊,想開口問些什么,但聞長生很快便一個起身,從他的視野里消失了。

    臨行前,那家伙還不忘敬職敬責地拋下一句:“哥,要聽主人的話哦,不然你們都難過,我也會傷心的~”

    說完,便變回他最自在的犬態模樣,叼著空籃子撒開爪子飛奔而去了。

    一陣風風火火之后,只留下聞玉白依舊浸泡在海水中,他的腦子里反復回響著那人臨走前丟下的那句無心之語——

    這是在暗示自己嗎?雪茸來了?他找到這里了??

    一想到這里,聞玉白的心臟又一次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有些摸不準自己的心情,有絕處逢生的興奮期待,也有不敢置信的緊張不安,還有一些實實在在的擔憂和疑惑——為什么今天突然來了這么多人?出了什么事嗎?按照雪茸的性格,他百分百會趁機來這里一探究竟,所以大概率不是來找自己的,自己是不是并不該自作多情?

    就算不考慮這些問題,一個通緝犯兔子來到這種地方,未免也太危險了。

    這里可不只有聞長生,還有更多更多的,完全不講道理、奉行“疑罪從有”的野蠻家伙,一旦被他們抓了個正著,根本輪不到那家伙耍什么心眼兒,不等他開口狡辯便能叫他一命嗚呼了。

    想到這里,他的氣息瞬間變得急促起來,伸手死死握住了面前的牢門柱——

    怎么辦?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讓他安全離開?

    不遠處,基地大門內。雪茸跟著游覽的人群和導覽,乘著蒸汽車穿越了漫長的訓練大道,一邊向的基地核心地帶。

    所謂的訓練大道,就是兩條非常陡峭崎嶇的山路。說是路,都相當有些抬舉了,雪茸看了一眼,這完全就是在沒有植被的峭壁之上,硬生生開辟了一段勉強能落腳的地方,一個走神或者體力不支,后果都將不堪設想。

    導覽介紹說,為了起到訓練最大化的效果,這里的獵犬平時是不被允許走在平直的大路上的,艱險的山路可以隨時隨地鍛煉他們的肌肉力量、平衡能力、反應速度和專注力。

    由于這路實在太難走,一排排的獵犬攀在峭壁邊緩緩移動,看起來頗有幾分驚險刺激。滿車的旅客們便將這當成了戲劇表演,宛如看猴戲一般圍觀著路上艱難跋涉的獵犬們,有些人甚至故意語言刺激挑釁他們,叫部分心性不定的家伙暴跳如雷,有的失去平衡狠狠摔跤,有的甚至失足掉落下去。

    短短的一截山路上,雪茸親眼目擊了三條獵犬不慎滾落山崖,這個高度必然是不能有活命的可能了。雖然導覽說過,這只是日常訓練里最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更何況掉下去的不是其他人,而是會要了他的命的獵犬們,但雪茸一想到這是聞玉白曾經走過的路,心里就一陣不是滋味兒。

    懷里的梅爾似乎意識到了他的情緒不佳,喵喵叫著蹭了蹭他的手心。雪茸回過神來,用力捋了一把貓尾巴,這才自嘲般地笑了笑——自己十八都沒存在過的同理心,怎么這個時候倒是噌噌長出來了?

    沒過多久,蒸汽車終于停到了基地核心地帶,四棟圓形建筑面前的廣場上。

    建筑呈半包圍形,分布排列在海岸邊,而他們所在的廣場中央,則豎立著一個巨大的異形雕塑。

    “這是什么?”雪茸有些好奇地問道。

    “這是島上重要的文化遺產,‘裁判之手’的神像。”導覽介紹道,“這是掌握著整個島嶼之上的‘公平’的神明。”

    雪茸將這雕像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嘀咕:“裁判之手?”

    他想象中的裁判之手,要么是人類的手的形狀,要么至少跟島上的特色相關,是個大狗爪子之類的,但眼前這雕像卻是一個張開的魚鰭的形狀。

    神像是用巨大的巖石雕刻而成,不僅布滿了劃痕、創傷、青苔,那巖石表面雕刻的花紋,也早已被風雨沖刷得模糊不堪。這陳舊古老的雕像突兀地豎立在嶄新又現代的基地中央,就像是時間長河里一顆無意間出走的石頭,靜靜地望著曾經屬于它的時間流走,默默地注視著那不屬于它的時代到來。

    同行也有人發覺這雕塑古老得有些異常:“不是吧?這東西看著比這個島都老。”

    導覽笑道:“是這樣的,這座雕像是在建島之前便留下的遺珠,基地圍繞其建成,就是為了提供最好的保護。”

    聽到這里,雪茸內心完全了然,忍不住嗤笑出聲——保護?你們最好是為了保護。

    在導覽的帶領下,一行人繼續向前,逐一參觀這四棟建筑。

    雪茸有些心不在焉——聞玉白被人下了追殺令,自然不可能藏在這些游客密集的地方。可前來此處的游客必須跟隨導覽參觀,并不允許自由活動,他一時半會還找不到脫離組織去找人的機會。

    再看看,再找找機會吧。在導覽的注視之下,雪茸硬著頭皮跟上隊伍。連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己那旺盛的好奇心都被焦慮給熄滅大半了。

    他們要參觀的第一站,便是高級獵犬們生命的起點——用來配種、培育獵犬的孵化中心。

    “孵化中心總共分為三個區域,分別是配種區、孕產區和培育區。”導覽介紹道,“基地內現有20只純正血統的繁殖用雌性獵犬,同時會定期選拔出各方面水平頂尖的雄性種犬,培育員會根據雙方的犬種、個性、生理狀態進行配對,以確保所生產的幼犬擁有最純正的血統和最強健的體格。”

    雪茸經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會吧?聞玉白不會也……

    想到一半,他的胃便開始突突地跳動,強迫自己停止了思考。

    跟隨著導覽的腳步,一行人走進了面前的孵化中心。

    孵化中心的圓心建筑,外表看上去像一顆蛋,外表覆蓋了了一層冷冰冰的銀灰色鐵板,還有一排排堅硬的鉚釘,建筑頂上豎著一根高聳的煙囪,正一段一段向著鉛灰色的天空吐著煙圈。

    走進正門,不等第一個分區的大門打開,一股刺鼻的、叫人作嘔的腥味便撲鼻而來。

    這是一種體氵夜混雜發酵的濁氣,雪茸想到了來時的那艘船,密閉的鏈梯里就時不時會傳來這樣的氣味。

    胃部開始翻涌時,同行的人們大概也反應過來了什么,一邊吹著口哨,一邊露出頗有些猥瑣的笑意,被主人牽著的雄性獵犬一個個都開始躁動不安,興奮得四肢顫抖,儼然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

    “現在我們來到的就是犬只的配種區,由于犬只交配時較易受驚,為了保證雙方安全,請在參觀時保持肅靜,避免意外的發生。”導覽的語氣依舊平穩,似乎只是起到一個通知的作用,對于游客們配合與否,似乎并不掛在心上。

    一推開門,堆在門前的游客們便迫不及待地拉長脖子想要一探究竟。向來沖在湊熱鬧最前線的雪茸,此時卻全然沒有了向前的動力,他猶猶豫豫掛在隊尾,直到再次被導覽催促,這才抱著貓,不情不愿地跟了過去。

    早在門口的時候他便聽到了,門里層層疊疊的哀吟與喘息。一進門,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排排寬敞的籠舍,每一間籠舍都有固定的編號。

    靠近大門的兩間籠舍里,分別各有已知雌犬趴在原地休息,那凄厲的慘叫聲來自于后一排,隊伍剛一靠近,便傳來一陣不懷好意的嗤笑聲。

    光聽聲音也能知道,那被團團圍住的籠子里正在發生著什么。雪茸的好奇心已經完全死去了,他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撇開目光不去看,但耐不住他的聽力極好,將那愈發痛苦的、急促的、哀傷的慘叫都悉數收進了耳中。

    低著頭越過那籠舍時,雪茸覺得自己都快吐了,可偏偏那群圍觀的游客正看在了興頭上。籠中的雌犬散發出的濃烈的信息素味,叫外來的雄犬們興奮不已,可剛有精蟲上腦的家伙湊到籠邊,那騎在雌犬身上的種犬便狂暴地撲閃而來,連帶著身下的母犬,一同飛扯到了籠邊。

    驟然齜到面前的獠牙,一下子將人群嚇得四散開來,方才挑釁的雄犬也驚得夾起尾巴連連后退。可說到底,它也是主人引以為傲的斗犬,必然不甘心就這樣吃癟,于是,在夾著尾巴原地轉了三圈之后,它又轉過身,徑直朝著隔壁籠子里一條雌犬搖起了尾巴。

    那雌犬原本正在休息,接收到了雄犬的信號之后慵慵懶懶抬起頭,接著緩緩走向籠邊。

    眼看著雌犬朝自己走來,籠外的雄犬亢奮地搖起了尾巴,它雙目圓瞪,一邊重重喘息,一邊控制不住地流淌著口水。

    它目光發直地盯著籠里的雌性,一邊發出低低的嗚咽,一邊將嘴巴探進籠中。雌犬配合地來到它的身邊,讓它嗅了嗅自己的尾巴根,又轉身,任由對方舔了舔自己的脖子。

    眼看著氣氛變得焦灼,雪茸死去的好奇心也漸漸復燃,他剛一抬眼,就被一團黢黑的毛茸茸捂住了雙眼。

    “誒呀,你……”雪茸剛準備扒拉下擋住視線的梅爾,下一秒,就聽到一聲爆裂的犬吠和一串凄厲的哀鳴。他嚇得一驚,忙摸著黑向后退,緊接著,便在一片慌亂的驚呼聲中,嗅到了濃烈的血腥味。

    他轉身逃離之前,還是瞥到了籠中的慘相,那雄犬只剩脖子以下還在籠外,腦袋卻早已經被巨大的力量撕扯分離。

    滿地的赤紅爬上了他的脊梁,將這條貫穿配種區的道路拉得無限漫長。

    他在近乎凝固的血色中,看見了掙扎慘叫著被訓犬師強制結合的犬只,看到了因為不配合而被扯得下ti猩紅糜爛的雄犬,看到了因為過度生育腹部嚴重變形的雌犬,還看到了互相廝殺到最后只剩一具骨架的恐怖畫面……

    這區區二十間籠社的房間,雪茸卻覺得自己花了半個世紀才勉強逃離。

    此時,他再無心去想一些縹緲的心事,也無心深究聞玉白是否曾經參與其中。

    他只感覺到了一陣莫大的、快要將他擊潰的難過——

    這就是聞玉白待過的地方。

    第167章 千手搖鈴167

    整個參觀過程中,雪茸無數次想要逃走,但想到可能還被關在某處的聞玉白,他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向前。

    孵化中心的孕產區內,待產的孕犬被五花大綁、動彈不得地顫抖著哀鳴;生產中的產犬脫力地側臥在產臺上,一邊鮮血淋漓地分娩,一邊眼睜睜望著孩子接二連三地被徹底帶走;生產完的雌犬尚未在產區休息片刻,就又被徑直拖回配種區,等待下一次孕產。

    雪茸低著頭,不想去看這些畫面,只能沉默著把貓抱在懷里,梅爾便輕輕地用尾巴撫摸他的胳膊,用爪子輕輕踩他的手臂。

    再往前,終于來到了新生犬培育區。這里好歹不再有血肉橫飛的血腥畫面,只有一排排r房嚴重變形下垂的哺乳犬,正被一只只幼崽圍堵著哺乳。

    這些哺乳犬甚至不是幼犬的親生母親,而是精心挑選專門用來生產乳汁的“乳母”。長此以往的“奉獻”,讓每一只雌犬的眼神中都充斥著疲憊和絕望。

    同樣感到疲憊絕望的,還有一路被迫觀賞這一切的雪茸。

    這沉默了十八年突然生出的同理心讓他倍感痛苦,他想嘗試著把這所謂的悲憫、共情快速收攏起來,但就好像是嬰兒第一次嘗試著使用雙腿走路一般,這份感情完全不受他的控制,只會在他想要擺脫時,狠狠叫他吃痛地絆倒在原地。

    但參觀之旅才剛剛開始。

    他們要參觀的第二站,是用來改造、測試獵犬性能的“測試樓”。

    光是聽這個用途介紹,雪茸就暗暗生出了一絲不祥的預感,一進門,一間巨大的透明手術間便展現在眼前。

    手術間里,一群人正圍著一只巴掌大的幼犬。他們有人拿著手術刀,有人拿著針線,仔細一看,那已經昏死過去的幼犬被生生切掉了原本的耳朵,人們正忙著給他換上另一只獵犬的犬耳。

    導覽:“這是給獵犬進行的強化改造,由于立耳犬比垂耳犬的聽力更加敏銳,所以會根據需要進行犬耳的移植。”

    除此之外,各個手術間都忙活不已,有給成犬更換蒸汽機械臂的,有挖掉爪子換成金屬鉚釘的。雪茸甚至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一只頂著三個腦袋、面色猙獰的巨大獵犬。

    “刻耳……?”雪茸脫口而出喊出他的名字后便有些后悔了。

    這是他和聞玉白在埃城的地下室里遇到過的那只獵犬,要是一不小心被發現了,很可能會引發不必要的麻煩。

    可很快他就發現自己多慮了,以刻耳現在的狀態,就算聽見他喊自己,也不可能做出任何反應。

    和先前在洞內勇猛矯健的模樣大相徑庭,此時此刻的刻耳精神萎靡、狀態堪憂。仔細看,他那被縫上的兩顆腦袋有一只已經完全成了死灰色,看上去沒有半點兒生機,大概率已經死了,另一只和身體相連的創口潰爛流膿,脖子足足脹大成原先的兩倍粗。

    三只腦袋里,只有中間原本的腦袋疲憊地睜著眼,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他趴在地面上,像厚厚的一座大山,一陣一陣地上下起伏著,卻沒有任何生機。

    雪茸怔愣地望著那家伙看了許久,繼而又深吸一口氣轉身離去。這家伙在埃城的時候,踩斷了聞玉白兩根肋骨,還差點要了他的命,而此時此刻,卻被這被迫賦予的強大力量所反噬囚禁——似乎是個蕩氣回腸的復仇故事,但雪茸卻絲毫感覺不到快意。

    大陸糟糕的醫療環境,注定這整棟樓里的大半獵犬都將因為感染和排異死去,僅有的小部分帶著拼接的身體幸存下來,被迫成為所謂的強者。

    雪茸心想,自己好像沒有在聞玉白身上看到過拼接的痕跡,也許他生來就已經足夠完美,所以沒有遭受過這樣的苦難。可還沒等他放下心來,參觀的隊伍便來到了進行日常強化訓練的“訓練場”——

    能來到訓練場訓練的獵犬們,都是熬過了出生、改造的難關,最終才走到了這里。和字面意思相同,這里充斥著訓練用的儀器,但怎么看都相當可怖——

    進門處的房間內正在進行著抗干擾能力訓練,訓練員們戴著耳塞,面前的獵犬卻被繩索固定在房子中央,即便是做了嚴格的隔音措施,雪茸還是聽到了極其尖銳的噪聲從中傳來。而房間里,被迫近距離承受噪聲的獵犬,此時已經痛苦到翻起白眼、口吐白沫,它狠狠咬著牙,似乎下一秒就想咬住對面訓犬師的喉嚨,可一抬頭,直面著的卻是對方毫不留情的火槍槍口。

    另一個房間里,已經精疲力盡的獵犬在訓犬師一次次的鞭撻之下,瘋狂地啃食著同伴的尸體,它神情痛苦、四肢也在瘋狂打著顫,腹部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收縮,眼看著就要因為暴食而吐出來,一旁的訓犬師便“啪”地一下甩起鞭子,將它的身子抽得皮開肉綻。

    除此之外,不管是訓練體能、敏捷、力量還是感官強度,每一個房間的訓練場景都讓雪茸心驚不已。

    他看著一遍遍被浸入水箱中、又半昏厥著被吊起來的幼犬,想起聞玉白說過,自己看到那片林子,第一反應就是遠離。想起他說,他對那里的印象不是很好。

    這一刻,那所謂“不好的印象”終于具象化,在一聲聲慘叫與呻吟聲中,雪茸終于喉頭一緊——不能再耽誤了,他要立刻、馬上找到聞玉白,帶他離開這個鬼地方。

    他深吸了一口氣,抱著梅爾快步來到導覽面前,露出收拾得毫無破綻的興奮笑容:“你們這里的獵犬都很不錯,我很心動,想請問一下有沒有購買渠道?”

    此時,懷里的梅爾一驚,有些緊張地抬起頭來——前來參觀的人數很多,但是真會掏錢買狗的卻寥寥無幾。敢提這一出,大概率會被基地當成重點監視對象,更何況,真要買了獵犬,豈不是把危險主動帶到了自己的身邊?

    但他又抬頭望了望雪茸的表情,那家伙的演技總是毫無破綻,這一路他表現得都像一個頗為激動的獵犬愛好者,盡管他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著,但梅爾心想,自己應當對他報以信任和信心,他至今為止還沒有搞砸過任何事情。

    果不其然,在聽到了雪茸買犬的需求之后,導覽的表情也變得耐人尋味起來。她冷冰冰掃視了他一眼,接著又露出了十分職業的微笑:“您好,您剛剛所看到的所有展出的獵犬,除了用于配種、哺乳的特殊犬種之外,都是明碼標價,可供挑選、購買、帶回的。”

    她將雪茸領到一只犬籠身邊,伸手拿起那獵犬胸口掛著的銘牌,上面便寫有犬只的品種、年齡、特長和價格:“剛出生的幼犬價格最低,購買不包售后,但是可以根據實際情況為您定制后續的培養計劃。經過嚴格訓練的成犬,根據血統和平時的測評結果定價,價格越高質量越高——您是否有看中的犬只?如果有,我可以帶您了解一下。”

    雪茸:“好,我先看看,有需要跟你說。”

    剛出生的幼犬年紀太小,起不到什么作用,測試樓里的犬只狀態太差,不能立刻出征,雪茸把目標縮小在眼前的訓練樓中,從頭開始逐一觀察起了訓練中的犬只。

    來之前,雪茸噴涂了大量遮蓋氣味的香水,除非聞玉白那樣的極品,否則不可能在獵犬面前露出半點破綻。但真要站到這群滿是獠牙的天敵面前,血脈壓制的恐懼感還是讓他忍不住心跳加速、渾身難受。

    但這并不能拖垮他的速度半步。像是有明確目標一般,他快速在一只只獵犬面前掠過,甚至還沒等對方來得及看他,他就已經將對方從自己的購買名單中剔除了。

    他面無表情地路過了一只只哀嚎、慘叫的獵犬,直到路過一間嗅覺訓練室時,倉內正在尋找物品的幼犬忽然回頭,不顧訓犬師的旨意,沖到了籠邊,對著雪茸齜起牙低吼起來。

    一旁的訓犬師立刻趕來,朝幼犬腦門子上甩了一巴掌,忙不迭跟雪茸道歉。

    雪茸擺擺手,沒有任何情緒,只平靜地問道:“這犬怎么樣?”

    訓犬師:“尋血獵犬,年紀還小,服從性比較低,但是嗅覺非常優秀,在整個島上都是名列前茅的水平。”

    雪茸又垂下眸子,低頭望了一眼那朝著自己齜牙咧嘴的小家伙,微微揚了揚唇角:“多少錢?”

    訓犬師:“十金幣。”

    懷里的梅爾倒吸了一口涼氣,雪茸的心臟也短暫地抽搐了一下,但面上依舊是無懈可擊的自信從容。

    “貴了,他不值這個價。”雪茸淡淡道,“年紀還很小,馴化程度不高,服從性也差,還對我齜牙,依我看五金幣到頂了。”

    幼犬一聽這話,不服氣的勁兒立刻上來了,憤怒地朝著雪茸喊叫起來了。訓犬師卻被他這一臉行家的模樣震懾到了,竟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將幼犬拽回身邊:“至少要九金幣……”

    雪茸又蹲下身,直視著這只幼犬:“亂吼亂叫是惡習,頭部不夠平坦,鼻子也有點窄,牙齒不算特別完整,這品相最多四金幣。”

    眼看著自己的價位又一次下跌,幼犬一臉震驚地向后退了兩步,不僅叫不出聲,連站都要站不穩了。

    訓犬師汗流浹背起來:“至少七金幣吧……他的嗅覺真的很厲害,絕對物超所值了。”

    雪茸又一把撈起幼犬,握了握他的爪子,又捋了捋他的尾巴,見他不乖,又一巴掌拍上他的屁股:“骨量一般般,耳朵也挺厚的,尾巴太軟了,這血統真的純嗎?嗯?三金幣我都嫌貴。”

    看著訓犬師一臉面如菜色,小獵犬仿佛也世界觀崩塌一般,晃晃悠悠歪倒在地上。

    “喲,這還有腿軟的毛病?不會還有什么遺傳病吧?”

    眼看著他又要借機壓價,小獵犬一骨碌爬起來,縮到訓犬師的手邊就沖他吠叫起來。

    犬類朝人這般吠叫必定不是正常現象,但此時,訓犬師的自信已經被雪茸徹底談塌了,根本接收不到幼犬的暗示,只慌忙將小獵犬像燙手山芋一般推了出去:“五金幣,不能再少了。”

    雪茸挑起眉,望著那不斷朝自己發狠的家伙彎了彎眼睛:“行吧,難得這家伙這么喜歡我,算是有緣分了。”

    說完,便在梅爾難以置信的注視之中掏出了五枚金幣,痛快成交。

    訓犬師拿到金幣,尚有些恍惚,也不知自己是虧了還是賺了,只稀里糊涂地問道:“先生,需要我給您介紹一下馴養知識嗎……?”

    “不用。”雪茸擺擺手,“嘴套、牽引繩配一套就行,其他的我自己有數。”

    十分鐘后,被封了嘴、牽了繩的小狗委屈巴巴地被雪茸提溜在半空中,目光中還是滿滿的憤怒與不平。

    “怎么?覺得我壓你價格,傷了你的自尊?”雪茸笑瞇瞇地望著他,“還是說聞到我身上的氣味了?想去告發我?”

    聽到后半句,小獵犬的情緒顯而易見地激動起來,又開始隔著嘴套朝他哇哇大叫起來。

    這家伙早就聞出來自己的身份存在異常了,但那又怎樣,他還不會說話,就算撲過來也只能咬到自己的腿脖子。

    雪茸絲毫不怕他,甚至伸手一把蓋住了他的狗頭:“別叫喚,他們也聽不懂。我現在是你的主人了,我倒霉對你也沒什么好處。”

    小狗一聽,愣住了,似乎久久不能從“我現在是你的主人了”這句話里緩過神來。

    “現在呢,你倒是還有機會證明一下自己,至少可以努力抬抬自己的身價,讓我知道這五金幣物超所值。”

    在小獵犬眼巴巴地注視之下,雪茸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信紙,遞到他的面前——

    “寫這封信的人應該就在這座基地里,現在、立刻帶我去找到他。”

    第168章 千手搖鈴168

    這五金幣第一次展現價值之處便在于,這小獵犬雖然是個犟種,但卻并非是個不知好賴的蠢貨。

    在雪茸耐心跟他分析了當前形勢、又用火槍頂著他的腦袋威脅了一通之后,他堅定不移地選擇了倒戈。

    按照雪茸的話來說,他還小,未來的路還很長,大可不必為了前主人的立場落得一個兩頭不討好的結局。

    更何況,隨隨便便就能掏出五金幣的主子,以后跟著他大有機會吃香喝辣。

    于是他迅速展示起了自己的誠意,帶著雪茸一陣東奔西跑,很快就在不知不覺間脫離了隊伍,擺脫了導覽的注視。

    但這并不意味著安全。眼看著這小家伙脫離人群后就放慢步子,頗有幾分懈怠之意,雪茸抬起腳尖頂了頂他的屁股:“快點。”

    眼看這句話對小狗根本起不到刺激作用,雪茸便問道:“你聞出來的是我的什么身份?”

    小狗被問懵了,有些好奇地抬起頭:“嗷?”

    雪茸笑道:“你是知道我是通緝犯BUNNY,還是知道我是給大人物下戰書的‘賭徒’,還是說,你知道我要找的人,是被下了追殺令的聞玉白?”

    聽到這番話,小狗肉眼可見地打了個激靈兒——很顯然,他并不知道眼前這家伙居然是背負著這么多的罪名的集大成者,現在他也終于明白這家伙這么急匆匆的原因了。

    老天爺,任何一條罪名都足夠讓全島的獵犬對他追生追死了!

    小獵犬條件反射地進入了戰斗狀態,可一轉頭,就看見他手里正拿著一根牽引繩,這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成了這邪惡罪犯的同伙了。

    同伙的命就是自己的命,同伙出事自己也必然出事,想明白這點之后,小獵犬就立刻繃起精神,以十二分的努力埋頭苦尋起來。

    看著他如此配合,雪茸總算放下心來,伸手擼了擼懷里的貓之后,又低下頭,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能確定嗎?他到底在不在基地里?”

    事到如今,他甚至希望聞玉白此時身在別處,哪怕違背了自己的直覺也好,哪怕他故意不聯系自己也行,他是真的不希望這人此時正在這里受苦了。

    可小獵犬又埋頭嗅了嗅,好半天才肯定地點了點頭——他在這里。

    基地里目前沒有動靜,說明尚沒有人找到聞玉白,一方面可能是出動的獵犬嗅覺不如這小東西靈敏,另一方面,大概率他們沒有找到帶有聞玉白氣味的參照物。

    雪茸抱著梅爾的手僵了僵,接著有些不自然地揚起唇角:“那就好,快帶我去找他。”

    小獵犬便立刻挺胸抬頭,直朝著目標搜尋去了。

    這基地說小不小,能夠在維持正常運轉的基礎之上,容納那么多游客井井有條地參觀游覽,可說大卻也不大,雪茸牽著一貓一狗單溜了不到半刻鐘,就感覺到一陣陰冷爬上脊背。

    不等有其他動靜,雪茸火速彎腰,將閑庭信步的一貓一狗迅速摟緊懷里,一邊邁起步子,一邊壓著聲音道:“快走,有人盯著。”

    下一秒,角落里便飛竄出一只獵犬,徑直擋在了他的面前。

    眼看著面前那獵犬齜起獠牙,朝自己一步一步逼近過來,雪茸只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完了,這可怎么辦??

    此時此刻,海牢之中。

    海水已經上漲到了胸口的位置,壓得聞玉白悶悶的,呼吸都變得艱難無比。

    視線一陣陣地泛白,口渴、頭疼、高燒、窒息、全身難受,要不是一躺下就會被淹死,聞玉白可能早已經昏厥過去了無數回。

    此時,吊著他那一口氣的不只有不想被淹死的欲望,還有強烈的、想要逃離出去尋找雪茸的念頭。

    他一個人在這里晃蕩實在是太危險了,萬一被別的獵犬發現,那可就徹底完蛋了。

    一想到這里,聞玉白便又一個激靈,猛地撲到牢門的蒸汽鎖旁。

    有沒有什么辦法解開?聞玉白睜著滿是雪花點的雙眼,努力地去探究那鎖的結構。

    如果是雪茸的話,應該很快就能解開了。

    聞玉白將那精密復雜的鎖捧進手心,竭力控制著自己的視線聚焦到鎖芯之上。

    如果是雪茸的話,他會怎么解開?

    聞玉白仰起頭,努力呼吸著牢房內所剩無幾的氧氣。

    如果是雪茸的話,第一步該怎么做?

    聞玉白發現,腦子里想著雪茸的事情,自己的情緒就會顯而易見地平穩下來,心口沒有那么悶了,手也抖得不那么厲害了。

    他又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想象著雪茸此時此刻就在自己的身邊。

    在一聲聲足以淹沒他的海濤之中,他似乎看到了雪茸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想起雪茸跟他介紹過這種鎖。

    雪茸說:“這種鎖看上去唬人,其實呢,解起來也確實不簡單。”

    聽他兜兜轉轉說了一句廢話,聞玉白想揍他,卻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緊接著,那兔子便又湊到了鎖前,搖頭晃腦道:“這種鎖一共有三層,外行人至少能解開至少頭兩層。”

    海水已經淹過了鎖的高度,但面對著賣關子的兔子,聞玉白還是展現出了十足的耐心:“怎么解?”

    雪茸朝他眨了眨眼,然后神色坦然地潛入了水底:“第一層是靠蠻力,這種鎖的外殼比較堅固,想要撬鎖就先進行強行破拆。”

    那人在水底卻依舊能面色坦然地跟自己說這話,聞玉白終于意識到這是自己的幻覺,但他只是愣了愣,沒有強迫自己清醒過來。

    這時,雪茸抬頭望向他,接著偏偏腦袋:“別害怕。這鎖很堅固,就算破拆掉了最外面一層也不會觸發機關的。”

    說罷,像是怕他繼續猶豫下去一般,那人踩著海水來到了自己的身邊,拍拍他的肩膀:“相信我。”

    又一陣海浪打來,聞玉白短暫回神,海水已經上漲到了脖子,與其猶豫著被淹死,不如試著相信自己捏造出的雪茸。

    于是他一咬牙,雙手將那蒸汽鎖壓在掌心,慢慢施力、施力,眼看著手背上青筋暴起,太陽穴也開始突突跳了起來,便聽聞“咔嚓”一聲,鎖最外層的金屬殼,便被他活生生捏碎了。

    金屬外殼的碎片隨著浪潮逃逸進了面前漫漫的大海之中,脖子上的機關并沒有啟動的跡象,聞玉白松了口氣,繼續看內部陶瓷質地的第二層。

    “第二層鎖就要輕拿輕放咯。”雪茸背起手來,像是一個正在教學的老師,“這層就要考驗你的耐心了,喏,看到這里的鎖孔沒有?”

    聞玉白努力地把鎖向上提,隔著水面,順著雪茸手指的方向,他看見了一個小小的圓孔。

    雪茸:“快去,找一根鐵絲來,能插進去的那種。”

    聞玉白皺起眉,在腦海中迅速檢索起海牢內可能存在鐵絲的位置,很快,他便想起了什么,深吸一口氣,潛入了海水之中。

    海水很咸,足夠讓聞玉白的眼睛刺痛不堪,于是他全程閉緊了雙眼,順著記憶摸到了牢底——那里的牢門處綁著一圈細細的鐵絲,是最早期沒有鎖的時候,為了防止獵犬爆沖逃跑留下來的。

    聞玉白屏著氣,緊閉著雙眼去解鐵絲,尖銳的鐵絲戳破了他的手指,血色立刻在海水中蔓延開來,但聞玉白并不在意——這點疼痛他甚至已經感知不到了。

    再次回到水面中時,聞玉白的眼前一黑,差點兒一頭栽倒下去。好在他換氣之時迅速握住了牢門的鐵柱,穩住了身子。

    雪茸正在一旁耐心地看著他,一直等他緩過勁來,這才慢悠悠地繼續方才的話題:“拿著你的鐵絲,捅進鎖孔里,仔細感受,你能碰到一個小小的金屬撥片。”

    聞玉白的手還在發抖,鎖還潛在水下,翻涌的海浪一下下撲來,光是將鐵絲對準鎖孔,就花了好一陣功夫,更別提尋找那微不足道的小撥片了。

    等泡在水里的手,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咔噠”一聲的撥片響,聞玉白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滿頭大汗了。

    “很好,很棒呀。”雪茸的鼓勵讓他緊繃的神經再次放松下來,接著那人便又說,“輕輕轉動那個撥片,直到感覺到撥片對準了那個凹槽,再用力將鐵絲摁進去——切記,一定要耐心、耐心,如果法力的位置不對,鎖芯可是會直接鎖死的。”

    聞玉白的全身僵了僵,但看著眼前那人笑吟吟的面孔,他還是咬咬牙,開始慢慢轉動手中的鐵絲。

    此時,他的觸感也已經幾乎麻痹了,甚至感覺不到指節上捏了一根鐵絲,更是感受不到半點所謂“凹槽”的存在。

    海水已經沒過了他的下巴,浪一撲來便能打到他的臉上,嗆進他的口鼻。他撇開臉,有些煩躁地咳了幾聲,腦子開始不受控制地嗡嗡作響。

    “別緊張,別緊張~”雪茸望著他,此時,整個世界都在忽黑忽白地閃爍著,只有他的面容和身影無比清晰、無比真實。

    “我在呢,沒什么好擔心的。”雪茸輕輕握住了他的手,那是幻覺,聞玉白自然感受不到另一只手的存在,可奇跡一般的,指腹的觸感卻在這一刻緩慢地蘇醒過來了。

    “感受到了嗎?”雪茸小心翼翼帶動著他的手,“再順時針轉一點點,對,對……”

    聞玉白屏住呼吸,在這一刻,那干擾他感受的海水似乎已經不復存在,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的手指、那根鐵絲,還有清晰的、鎖孔內的畫面。

    他似乎親眼看到了鎖內的凹槽,只輕輕一扭,那微小的觸感便如電流一般,順著他的手指攀上了他的臂彎。

    “摁下去!”隨著雪茸的一聲令下,聞玉白還不猶豫地將鐵絲摁進鎖芯之中,一瞬間,鎖面的陶瓷外殼便“當啷”裂開成了兩半,只剩下最里層的,一把靠著蒸汽動力,不斷轉動著的齒輪鎖。

    聞玉白抬起頭來,下意識想要向雪茸求助,可那人的面孔卻出現了一絲為難。

    “第三層我就教不會你咯。”雪茸有些抱歉道,“這是只有專業機械師才能解開的機械鎖,不學個五年以上,不可能有這個技術的。”

    聞玉白愣住了,他這時才驟然反應過來,那時雪茸便是這么跟自己說的——“第一層你可以用蠻力解開,第二層也不難,有點耐心,用鐵絲捅一捅就能捅開,但是第三層就不可能了,這種精密的機械鎖就是為了防火防盜防你們的,不然會顯得我們這種專家的存在很多余誒。”

    再抬頭,那教他開鎖的雪茸已經不見了蹤影,只又將他一個人鎖進了籠中,那一瞬間,他仿佛被全世界拋棄,莫大的孤獨感乘著海浪,瞬間便要將他吞噬殆盡了。

    漲潮、漲潮,海水漫過了他的嘴唇、爬上了他的鼻尖,他只能讓自己浮起,仰著頭,繼續在這海水沙漏的倒計時之中茍延殘喘。

    他望向那把掛在海水中的鎖,無奈中難免摻上了一絲怨懟——

    專家啊,你不來,這鎖我可真是解不開了。

    眼看著頭頂最后一絲空氣都被海水吞沒,聞玉白只能掙扎著屏住最后一口氣。

    他的肺活量決定了他最終還能再茍且多久。他閉上眼,讓自己在漆黑的世界里浮沉。

    聞玉白想過自己的死法,想過自殺,想過死在戰場上,想過被人處死,卻唯獨沒想到,自己居然會這般憋屈地死在聞風清的控制之下。

    他想著,這輩子到底還是遺憾更多,譬如臨走之前沒有殺了聞風清,譬如到最后也沒有和兔子一起,沒能跟他一起破了案子。

    一想到雪茸,聞玉白的腦子里便只能裝下這一人的影子,一些真是的回憶、虛假的幻想凝固成一張張畫,在腦海里快速翻動著,直到那寂靜的世界里突然闖入了一串聲音——

    “聞玉白!!聞玉白!!”

    還是兔子的聲音,是雪茸在喊自己。聞玉白心想,原來臨死前的回憶還會有這么清晰真實的聲音。

    直到下一秒,他聽到了撲通一聲,是有人徑直跳進了海水里的動靜。

    聞玉白被擾得一驚,忍著刺痛睜開眼。

    這時,他才看見一人撲到了囚住他的籠子前,以最快的速度搗鼓起了那把蒸汽鎖。

    因為在水中,那人不能說話,只看得見滿眼的,比海潮還要洶涌的悲傷、害怕與驚慌。

    聞玉白愣了好半晌,這才緩過神來,瞪大了眼——

    雪茸。

    是真真實實的,真實的雪茸。

    第169章 千手搖鈴169

    被獵犬擋住去路的一瞬間,雪茸以為自己就要玩完了。

    他知道這些家伙跟聞玉白不一樣,是寧可錯殺不可錯過的莽夫,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懷疑,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痛下殺手。

    于是雪茸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果斷出槍——快速上膛和對方撲來的動作是一氣呵成的,他根本來不及設想到底誰輸誰贏,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控制動作上,就在他順著慣性扣下扳機的前一秒,樹林之后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辛迪?你在干嘛?”

    那聲音的音色應當是清脆明亮的,但因為對方過于平穩的情緒,莫名生出了一絲極有違和感的冰冷。

    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可違抗的指令,撲來的獵犬硬生生在距離雪茸咫尺的位置剎停了腳步,雪茸甚至能看見他的毛發在空氣中微微顫抖。

    明明只要一張嘴就能將雪茸吞下,但那家伙卻像是被膠水黏住了下巴,狂熱又渴求地盯著雪茸,卻根本不敢露出一絲獠牙。他甚至悄悄夾起了尾巴,微微低下頭,一副被迫臣服的卑微模樣。

    顯然,他是在等待身后那人發號指令,雪茸沒有給他等待的時間,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個俯身便帶著一貓一狗快速飛竄而去了。

    在獵犬不甘的注視下,他頭也不回地朝地形復雜處狂奔,直到身后那熟悉的聲音又一次明朗起來,帶著一絲笑意道:“沒什么事呀,就是該開飯了,我喊你回去!”

    聽到這輕巧到有些別扭的語氣詞,雪茸才終于把這聲音跟人臉對上號——是聞長生,居然是聞長生。

    雪茸一邊狂奔著,一邊感受到了深深的迷惑。以聞長生的本事,必然是會比那獵犬更先一步找到自己,就算是被別人搶了先,他也不可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他是故意放了自己?憑什么?雪茸一邊跑,一邊思索著——憑自己的直覺和感受,這家伙絕不可能對自己有一星半點的惻隱之心,此時此刻他放走自己,只有唯一一種可能,就是自己能起到一些作用,做到他做不到、或者不方便做的事情。

    雪茸立刻得到了一個結論——聞玉白有危險了。

    經過這驚魂一幕,懷里的小獵犬也緊張恐懼到了極點,雖然身體抖得像個篩子,但感官機能卻被擴大到了極致,對氣味的分辨更加敏感起來。

    “嗷嗷嗚!”躲在懷里的小狗一邊手忙腳亂地四處聞嗅著,一邊伸著爪子給雪茸指路。

    雪茸跑得心臟狂跳四肢酸麻,整個人隨時都能散架一般,卻不敢慢下來半點兒——風水輪流轉,誰能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還能成了團隊里的戰力主心骨呢!

    話雖如此,但這一路上還是沒能少得了這阿貓阿狗們的鼎力相助,小獵犬的導航作用自然不必多說,梅爾也一路忙著東奔西走,吸引走了不少前來追堵攔截的獵犬。

    最終,他們在海崖邊匯合時,梅爾的尾巴被生生薅禿了一截貓毛,整個貓都不再端莊了,雪茸也跑得眼冒金星,好幾次想要拿藥出來吃,又怕冒出兔耳朵暴露身份,生生忍了下去。

    可路已經到頭了,人呢?

    狼狽不堪的一人一貓一狗站在一覽無余的海崖邊,身后是敵軍出擊的獵犬基地,面前是浩瀚無垠的洶涌海面,目光所至,根本沒有聞玉白的身影。

    聞玉白呢?聞玉白呢??

    雪茸一邊喘著氣,一邊四下找尋著,此時,體力透支、心臟難受、心情焦急、期待落空,種種感受和情緒一同涌了上來,他一向平穩冷靜的情緒一下子崩塌了。

    他全身顫抖起來,目光顫抖著搜尋了一圈,最后落到了那只小獵犬的身上,終于忍不住質問道:“人呢???”

    來到海崖邊卻沒找到人,小獵犬也實實在在懵了,他慌里慌張地又聞了聞,目光里也滿是驚恐和疑惑——不應該啊,明明就是在這里,為什么沒有人呢?

    遠遠的,身后又傳來了追兵的聲音,雪茸只感覺暴怒的烈火快要將胸膛沖破了,一把拎起了眼前瑟瑟發抖的小獵犬:“你他媽坑我??是你故意引他們來的??”

    見他雙目猩紅、一副快要將他丟進海里的模樣,小獵犬嚇得快要背過氣去,雪茸見他兩眼一翻就要撒手不管的模樣,更是氣到心臟刺痛,雙手都顫抖起來。

    他可沒有聞玉白那么好的定力,生氣到了極點,他絕對會將這浪費了他五金幣的畜生叛徒丟到巖石上摔死。

    眼看著雪茸真的將那獵犬舉到了半空中,一旁始終盯著后方戰況的梅爾一個翻騰起身,狠狠踹到了他的臉上——“嘶!”

    雪茸的怒火被打斷,小狗從他的手里掉落下來,梅爾變成人形,一把撈起狗崽子,一邊將雪茸往一旁的巖石后面推:“他們快追過來了,別耽誤時間。”

    雪茸心里一咯噔,跟著他的動作委屈巴巴地躲了起來,聽著身后的動靜,那滿腔無處發泄的憤怒,統統化成了無力、無措、無望。

    梅爾冷靜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一邊幫他撫平心跳,一邊輕聲問道:“別慌,想想聞玉白有沒有說過什么。”

    雪茸的心臟疼得厲害,放在平時,就是連思考怎么呼吸的功夫都沒有,可此時此刻,他卻強迫著自己去思考梅爾的問題——聞玉白有沒有說過什么?有沒有給過自己什么線索?

    他在腦中快速翻閱著聞玉白說過的話,可偏偏這家伙太能忍、太能藏,除了告訴過自己不喜歡這里之外,幾乎沒有談論過任何他曾經遭受過的苦難。

    不喜歡這里……?想到這里,雪茸似乎抓到了什么隱秘的線索,他愣了一下,開始努力回想起當初他所說的話——

    “我在那里待過一段時間……”

    “我對那里的印象不是很好……”

    “沒有什么好隱瞞的,是我的問題……”

    “我討厭海也是因為這個,在里面被淹過。”

    雪茸立刻睜大眼睛,回頭看向那洶涌的海面——海,他在海里被淹過!

    他迅速轉身來到海崖邊,看著那高聳到足以讓一塊巨石粉身碎骨的落差,幾乎沒有半點猶豫,就從腰帶上抽出一根攀巖繩,固定在了崖邊的石頭上。

    梅爾急了:“你干什么?”

    “他在下面!!”雪茸一邊說著,一邊快速把繩子固定在腰上,“我下去救他,幫我引開那些人,順便跟那狗崽子陪個罪,錯怪他了!!”

    說罷,這平日里下床都手腳不利索的家伙,此時宛如全身都被更換了零件一般,以神速躍下那萬丈高崖。

    果不其然,在崖底的位置,他看見了一扇幾乎已經被海水吞沒的大門。

    此時此刻。

    雪茸望著海水里那勉強睜開雙眼的人,松了口氣,卻又緊張起來——

    好消息,人還活著,壞消息,人快死了。

    沒有半點猶豫,雪茸先是快速遞過去一個裝滿了空氣的防水袋,先是讓聞玉白緊急換上一口氣來,接著迅速將自己呼吸用的呼吸管強行塞了過去。

    那人呼吸了一口之后,瞬間回了神,下意識想要推回雪茸的呼吸管,下一秒就被雪茸惡狠狠地拿槍指了頭——媽的,救人本來就煩,沒時間跟你在這里演什么苦情劇!

    于是聞玉白便也只能乖乖將呼吸管戴好。

    但這也只是一招緩兵之計,海牢的上方只剩下了一拳的空隙,即便有了呼吸管,也并不能支撐多久。

    聞玉白指了指面前那把鎖,雪茸低頭一看,眼前一黑,差點兒直接昏過去——偏偏就是那最難纏的類型。

    心情一個起伏,雪茸便嗆了水,他慌忙浮上水面咳了幾聲,又不敢耽誤太久,還沒等肺里的水咳干凈,就又深吸一口氣,一猛子扎了進去。

    海水里的鹽分幾乎要將他的眼睛刺穿,瞳孔也沒辦法對焦,但是沒辦法,根本來不及適應,他必須要盡快解開那把鎖。

    一邊快速拿出工具拼接出一款簡易的潛水鏡,一邊忍著眼睛的刺痛將腦袋湊到水邊,仔細看看那鎖的模樣,雪茸又慶幸起來——很好,最沒技術含量又耽誤事的第一層第二層已經被打開了,剩下的第三層,只要他快一點,再快一點,應該來得及。

    心口悶悶的,他想轉身上去緩口氣,但看了一眼面前那已經快要封頂的海水,他咬了咬牙,繼續留在水底,掏出了開鎖用的工具。

    第三層的鎖是相當有技術含量的蒸汽齒輪機械鎖,雪茸平日里喜歡把它當成一個解謎游戲玩,一步一步地推理嘗試,最終得出答案、找到通路時,總有種極其暢快之感。

    可現在他根本沒有半點兒精力去享受這個過程,他睜著刺痛的眼睛,忍著強烈的心跳,盯著那眼前錯綜復雜的機械結構,滿腦子只剩下暴躁——該死,為什么要這么難??

    暴躁歸暴躁,痛苦歸痛苦,雪茸的思路卻沒有受到半點影響。

    他迅速而精準地拆掉了一根螺絲釘,又卸下了一組齒輪,一切的一切都按照計劃,有條不紊的迅速進行。

    直到他忽然眼前一陣發黑,胸口也炸裂般的刺痛,手里的鎖從掌心脫落,他才反應過來,好像有一陣子沒呼吸了。

    他的肺活量本來就一般,此時此刻他屏氣的時間已經到了平時的兩倍,可眼前的事情還沒做完,聞玉白還沒救出來,他還不想……

    正當他還想繼續抓回鎖、繼續拆的時候,籠里那一直靜靜看著自己的家伙忽然靠近過來,從他的手中搶回了鎖,然后用力地拖住了他的胳膊,狠狠將他向上一托——

    “嘩”地一下,雪茸便被這股巨大的力量送回了水面,根本來不及多想,他上氣不接下氣地瘋狂喘著氣,緊接著就四肢一軟趴回路邊,崩潰地咳嗽起來。

    他著急想要重新下水,可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心臟也疼得厲害,就在他想著要不再拼一把,明明只剩下一半了,水底又傳來了“咚咚咚”敲擊鐵門的警告聲。

    那家伙讓自己別著急下去,雪茸眼前一黑,根本來不及做什么反應,就爬到路邊干嘔起來。

    自己這個狀態,下去也就是一起送命罷了,雪茸心里清楚,但他更清楚,聞玉白已經等不了多久了。

    此時此刻,水底又傳來了兩聲悶響,雪茸猛地睜開眼——那是他們約定的暗號,意思是“讓我來”。

    雪茸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四肢并用地爬到水面邊,一邊朝水下遞出潛水鏡,一邊對著聞玉白喊:“你……咳咳,你戴上這個!就重復我剛才的動作,先把齒輪都拆了,直到拆到拆不動為止……”

    聞玉白迅速抓住沉下來的潛水鏡,在水底快速敲了一個收到,緊接著,雪茸便一邊調整著呼吸和心跳,一邊從口袋里拿出一堆鉚釘鐵環金屬棒,憑著記憶里那把鎖的形象,開始嘗試著盲拼一把鑰匙。

    一分鐘、兩分鐘……整整過去了四分二十五秒,水底終于傳來了動靜——“咚咚”,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快很多,那人已經完成任務,雪茸手里的鑰匙也剛剛好拼接完成,呼吸也順暢了不少。

    沒再多等,雪茸“嘩”地一下再次跳進水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了那把鎖,卻因為頭暈心煩、眼前發黑,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將鑰匙插進鎖芯里去。

    該死,鑰匙好得都比身體快。就在他煩躁得想要將鑰匙直接丟給聞玉白時,自己的手忽然被另一雙大手覆蓋住了。

    那人的掌心滾燙,也是在控制不住地發著抖,可偏偏卻又如此地穩健,仿佛將他整個人都牢牢地包裹住了一半,叫他的煩躁一掃而空,徹底安心下來。

    兩個幾乎都已經崩潰到失去視力的人,在彼此的牽引之下,將那把臨時拼成的粗糙鑰匙插進了鎖孔,鑰匙和鎖并不完全匹配,兩個人費了一番力氣,才好不容易將鑰匙歸位。

    此刻,海牢已經變成了一個徹底密封的水箱,頭頂處已然不剩半點空間。聞玉白皺起眉,嗆出最后一口氣來。

    與此同時,手中的鑰匙輕輕擰動,下一秒,那鐵門應聲打開。

    一雙手扣住了他的五指,將他牽出那幽暗的牢籠。

    第170章 千手搖鈴170

    直到把聞玉白牽出籠中,雪茸才反應過來,自己根本不會游泳。

    一個不會游泳的家伙,在海水里上上下下了好幾回,終于在反應過來的一瞬間,開始崩潰了。

    好險岸邊的海水并不深,聞玉白還握著他的手,兩下一撲騰,總算是一同回到了岸邊。

    又是一陣頭暈目眩、喘息暴咳,雪茸只感覺自己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好在還有聞玉白一下下幫他拍著背、清著肺里的水。等緩過勁來之后,他下意識想躺倒聞玉白的臂彎里尋求安慰,卻發現那人的狀態比自己還要差很多——

    剛剛在水下沒來得及細看,一直到這里,雪茸才看見他全身上下都是可怖的鞭傷,在海水的浸泡之下,這些傷口變得又紅又腫,還不停地滲出著血水,而他的面色則更是難看,失血讓他的膚色蒼白不堪,而高燒卻又讓他的面頰上浮現出一層不健康的潮紅。

    即便如此,他還是強撐著精神、詢問著自己的情況:“……你還好嗎?”

    雪茸只覺得喉頭一緊,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縮起來,莫大的后怕和控制不住的心疼讓他鼻子一酸,差點哭了出來。

    差一點,聞玉白就真的死了。

    他也從沒想過,自己會真的這么怕失去聞玉白。

    兩人正面對面坐在岸邊,望著聞玉白隨時都會一頭栽倒下去的模樣,幾乎是下意識的,雪茸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將他攬到自己的懷中。

    那人的身體不自然地僵了僵,似乎是有些慌亂無措,可也就堪堪僵持了幾秒,便徹底放棄了掙扎,無力地將下巴搭在了雪茸的肩膀上。

    兩個人都被海水津得濕透,海風吹得人渾身冰冷,可隔著衣服相擁時,彼此身上的溫度反倒顯得更加溫暖熾熱。

    聞玉白在沒頂的痛苦之中感覺到了一絲安心,他下意識地想要將臉埋進那人的頸窩,卻被那冰冷的口籠生生擋住了動作。于是他輕輕嘆了口氣,無比疲憊道:“對不起……我有點困。”

    雪茸哽了哽,有些不安地問道:“你睡著了……還會醒過來嗎?”

    聞玉白忍不住笑了起來,啞著聲音問道:“……你希望我醒過來嗎?”

    雪茸幾乎是脫口而出:“當然!!”

    聽著他著急自證到染上哭腔的聲音,聞玉白揚起嘴角,輕輕道:“那我會醒的,我保證。”

    “那你睡吧,你睡。”雪茸又抬手輕輕拍拍他的后背,努力扶起他滾燙的身子,“剩下的都交給我。”

    聞玉白松了口氣,抬起手,悄悄環住了雪茸的腰際,直到確定那人就在自己的懷中,這才徹底放松下來,昏昏沉睡了過去。

    看見他闔上了眼,莫大的疲憊漫過了雪茸的心頭。他目光空悠悠地,收也收不回來,最后是不受控制地黏到了聞玉白的脖頸上。

    那里有他口籠的鎖,輕輕摁下去便可以叫他一命嗚呼,可做做手腳也可以將他歸為己有。

    一想到這里,雪茸的手指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動了起來。一時間,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抱著什么樣的情感、想要做什么樣的事。

    但總歸不會是想殺了他的,雪茸認命了。他承認自己沒有殺了聞玉白的魄力,否則也不會這樣拼了命的救他。

    ——他想要幫聞玉白開鎖,想要帶他逃離束縛,想要給他屬于他的自由。

    這個念頭叫他的胳膊都抬了起來,他拖住了那人的后頸,幾乎已經摸到了鎖的邊沿,可就是在繼續摸索下去的前一秒,他的動作頓了頓,片刻后卻又收了回來。

    這回叫他猶豫的,不再是“聞玉白會不會吃了他”、“解開鎖對自己到底有沒有好處”,而是單純的疑問——聞玉白需要自己動手嗎?自己擅自自作主張會給他帶來更多的麻煩嗎?

    ……還是等他醒來再說。或許應該等他先跟自己提起這件事才對。

    雪茸的目光從那把鎖上收了回來。他抱著昏睡的聞玉白,在岸邊支棱了半天都沒站起身來,體力透支得太嚴重了。

    他有些崩潰地在岸邊坐了一會兒,越忍越難受,最終還是忍不住吃了一粒心臟藥。終于,在兔子耳朵掉出來后沒多久,陪著一群獵犬在基地里兜了一大圈的梅爾,總算拉著繩索拎著那小狗從崖頂躍下來。

    一抬頭,看著滿身狗毛的貓管家,雪茸忍不住委屈起來:“梅爾……”

    梅爾看到他渾身濕漉漉的樣子,又看到他腦袋上的兔耳朵,便知道他受了罪了,趕忙過來檢查他的傷勢。

    沒承想,這平日里破了塊皮都嬌氣地嗷嗷亂叫的家伙,此時卻蒼白著張臉,搖搖頭,而是指了指他懷里的聞玉白,忍不住發抖道:“他傷得重,幫幫他吧……”

    梅爾這才發現,那人懷里還抱著一只半死不活的狗,渾身亂七八糟全是傷,面色也相當不好看。

    看著梅爾不妙的臉色,雪茸也皺起眉,一邊伸手摸著聞玉白滾燙的額頭,一邊又忙不迭問道:“追兵甩掉了嗎?我們現在怎么離開?走正門一定會被抓的,我的耳朵收不回去,還有很多人在等著殺了聞玉白……”

    面對他連珠炮般的問句,梅爾沒有慌亂,只是先從口袋里找出一粒藥丸讓聞玉白吞下,接著安撫起雪茸來:“別慌,暫時沒有生命危險,離開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

    聽到這里,雪茸放下心來,然后就開始不服氣了:“什么話?我慌了嗎?你見過我慌??”

    梅爾有些無語地抬頭,毫不留情道:“你現在就很慌。”

    “……”雪茸深吸了一口氣,然后不可理喻般憤憤道,“胡說!”

    梅爾懶得搭理他,麻利地處理起了倆人的傷,那只小獵犬便也竄到雪茸的懷里給他取暖。等簡單地清理好了聞玉白的外傷之后,援兵便及時趕到了。

    不遠處的海面上徑直開來一艘小型蒸汽船,抬眼一望,萊安正一臉認真地掌舵靠岸,船尾硬要陪他一起來的沙維亞正趴在船沿邊哭邊吐——永遠靠譜的梅爾在雪茸下水之后,便招來信鷗緊急聯系了萊安和沙維亞,這倆小伙也相當靠譜,以最快的速度找來了船只,繞開基地前來營救。

    船緩緩靠岸的途中,還沒吐個暢快的沙維亞見到岸邊的人,氣兒都沒喘勻就抹著眼淚跳下來扶人了,一群人跌跌撞撞終于被安頓下來。

    此時,終于放心下來的雪茸像是找到了依賴,方才那些鎮靜、果斷、逞強終于一掃而空了,仿佛變回了當年那個一在外面闖禍、就慌里慌張哭著回家找梅爾善后的小孩兒,他疲憊地躺倒在船板之上,一邊攥著兩只兔子耳朵,一邊哀嚎撒起嬌來:“貓貓——剛剛真的好驚險啊——我在水底悶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不會游泳——再多幾秒我就要被嗆死啦——現在肺里還火辣辣的嗚嗚嗚——”

    梅爾正在拿清水給聞玉白清創,根本顧不上去管雪茸,只忙里偷閑地回頭看看他,有些擔憂道:“回去洗個澡換件衣服,好好休息休息,肺里難受的話多咳嗽幾下……”

    話音尚未落定,一旁正緊皺著眉頭昏睡的聞玉白,便猛然閉著眼咳嗽起來,雪茸嚇了一跳,一個激靈爬起身慌忙伸手去給他拍后背,直到那人吐出不少水、不再咳嗽了,這才拍著自己怦怦亂跳的心臟,緩緩躺了回去。

    看著一旁面色蒼白的聞玉白,雪茸很想握住他的手,可船里還有好幾雙眼睛盯著自己,他實在是不大好意思,便只能裝作不經一般朝那人身邊挪了挪,悄悄貼到那人的臂彎邊。

    那人還在發著高燒,胳膊滾燙的,看著他微微發顫的指尖,還有他手腕上被打濕了也沒斷掉的平安結,雪茸只感覺心口憋得十分難受,心臟一跳一跳的,像是要把胸口擊穿。

    他早就意識到了自己最近的情緒異常,也很明白著異常的源頭就是聞玉白。他已經隱隱在心底確認了什么,但卻又礙于種種原因,一直一直不肯承認,不愿多想,不愿深究。

    此時此刻,兩人的肌膚緊緊挨著,溫度彼此交融遷就,叫雪茸過度思慮的大腦都快融化開來。

    莫大的糾結和困擾將他牢牢包裹起來,很快,這體質低下的家伙便也步入了聞玉白后塵,稀里糊涂地發起了高燒來。

    迷迷糊糊中,雪茸做了個亂七八糟的夢,夢里充斥這樣有關聞玉白的點點滴滴,夢見他欺負自己、追著自己跑,又細心地照顧自己、陪自己玩耍,一次一次把自己從危險之中拯救出來。

    夢里的畫面大多是快樂的、享受的,可這份愉快越明顯,雪茸心口的悲傷難過就越強烈。

    他夢見聞玉白站到自己的面前,十分平靜地問自己:“你知不知道我們是什么關系?”

    雪茸咬緊了嘴唇不愿回答,那人便毫不留情地啟唇,一字一句地撬開他的大腦:

    “是天敵、對手、互相傷害、你死我亡。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此話一開,四周的景象便開始飄忽不定地搖擺起來,雪茸倒吸了一口氣,身體也跟著搖晃起來。他想說些什么,卻又講不出半個字來。

    下一秒,聞玉白便又笑了起來,輕輕挑起了他的下巴,眼里寫滿了鄙夷和嘲諷:“為什么要裝成一副難以割舍、于心不忍的模樣?和那家伙對賭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怎么收場?”

    聽到“對賭”兩個字,雪茸的心臟像是被一雙手狠狠攥住一般,疼得好似下一秒就能嘔出血來——

    他想過,他怎么沒有想過?他甚至在臨走之前就和那家伙談好了條件,可即便如此他也清楚,有些傷害不可能避免。

    在原地硬撐了許久,雪茸才緩緩抬起頭來,此時,四周搖擺不定的畫面驟然安定下來,他眼中的悲傷、痛苦、委屈,也都統統收束、冰封。

    他深深嘆了口氣,頗有些遺憾無奈,卻十分平靜道:“聞玉白,我已經盡力了,這場鬧劇總得有人要犧牲。”

    說罷,身后的場景便和聞玉白一起,坍塌成了漫天的碎片。

    從這莫名又痛苦的夢中醒來之后,雪茸盯著天花板緩了許久,腦子里只嗡嗡地響著一句話——

    那場賭局的最后,真的會有贏家嗎?

    這天清晨,“千手”和“大人物”的第一場對決落下帷幕。

    “千手”繞過了對方斥巨資安排的保鏢群,精準刺殺了“大人物”押下的選手,贏得了第一場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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