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有益助眠,效果顯著。
在想能否收到他的回復這個答案之前,她的困意先至。
要知,不依賴褪黑素的自然睡眠對一個重度失眠患者是多么的寶貴。訊息可以醒來以后再繼續聊下去,但睡意錯過后今晚恐怕吞十粒藥.丸都是無用功。
遲漪毫不猶豫選擇睡覺。
她的睡眠質量很一般,沒能撐到天亮便驚醒過來。
屋內沉晦一片,還是如置身夢魘般,昏蒙中令她找不到一處實感,心惶然如潮水淹沒。
遲漪無意識地在床頭摸索水杯,然而杯里空空如也,她又不得不起身繞到放水壺的矮柜前把杯子斟滿,灌下滿滿一杯涼水,才能令她有種回人間的實感。
困意消散,神思清明。
她仰首探過窗外,只覺煙癮有些犯了。
套上leperla的香檳色真絲繡蕾絲邊長款睡袍,遲漪赤足踩著小羊毛手工地毯走到窗臺邊。
月光落在她瑩白粉滟的臉上,指間點亮一抹猩紅。
窗外的那片山林庭院在路燈照射下顯得翠色欲滴,讓她想到一個人的眼睛。
那雙總是沉晦如冬霧般的眼,每一次對視,似乎都能輕易洞悉她的所有。
分明,她最不喜歡。
可是她再難忘掉這雙眼睛。
遲漪斂睫拿出抽屜里裝著一條水晶項鏈的盒子,將那條阿拉丁神燈項鏈系上脖間。繞身走過沙發,才瞥過矮幾上的沉寂許久的手機,吁口氣,解鎖屏幕,whatsapp上冒出一個小紅點,心臟驟然一緊,猶豫不定的幾秒里,她用力呼吸,企圖攫取空氣里的氧氣灌輸進身體,去賭她百萬分之一的概率,是他的回復。
來自一小時前。
「?」
遲漪指腹摩挲著項鏈,忍不住翹起唇角,可以想象到對方擰緊的眉,艱難敲字的畫面。無所顧忌現在時間是凌晨3:50,一條消息便已發過去。
「二十一張,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喔!
對面很快回復第二條:「怎么還沒睡?」
遲漪這才看清楚當下時間,敲字動作頓了頓,又回:「因為在等你。」
十分鐘過去,指間的煙早已燃盡,這條消息是石沉大海杳無音信,遲漪再一次刷新網絡界面,wifi信號滿格,連微博都在彈出新窗口……確認無疑了,是對面那個男人真的沒回復,遲漪思索著自己接二連三的操之過急,咬牙敲字亡羊補牢。
因為在等你。
「買,斷,照,片!
確認發送的一秒間,手機震動。她垂眸,視線定在來電界面,窗戶推開半扇,山風悶熱吹燙人的臉龐,否則怎么會令掌心潮濕。
“喂……”
聽筒里響起男人的一聲輕笑,然后他喚她的名字:“遲漪!
“……啊,”遲漪后知后覺自己的遲鈍落了下風,語調故冷:“打電話做咩呀?”
“打字效率太低,我們談談!
遲漪喉嚨微咽:“談什么?”
該死,話剛出她就反應過來,應該問他有什么好談才更顯氣勢。
回她消息這一刻,靳向東剛從堆案盈幾中抽身。合上最后一份,他將鋼筆放回,起身踱步至窗邊,音色里藏著或輕或淺的笑意:“談談,你想用什么高清無/碼照片進行敲詐!
遲漪故意說:“二十萬得到一張靳生的私照,不算敲詐吧!
“小姐,你的照片是金子刻的?”
遲漪半倚著墻面推開半扇玻璃窗,從煙盒再取一支,單手微攏住風,吸一口,捏著嗓子裝腔作勢:“靳先生身價千億,二十萬這點小數目買斷照片也只是灑灑水啦!
這張私照,無非是他們的那一張合照罷了。
落地窗玻璃倒映出男人溫雅而英俊的面容,他的措辭嚴謹,唯有一雙眼里含著似有若無的笑意:“遲小姐,買家和賣家關系就是甲乙方,甲方提要求,乙方應該去滿足,才可以良好的促成這單交易。所謂在商言商,做生意講究的是誠信,我必須清楚貨物的真實性,以免再次受騙。”
更何況,誰教她的二十萬是筆小數目?
‘再次’兩字用得巧妙。
遲漪抿抿唇,綿柔的聲音像極撒嬌:“靳生,有沒有人講過——你好記仇喔。而且和女孩子斤斤計較,有失風度!
夜風時而涌入,吹得雪紗窗簾簌簌曳動,細碎的窸窣聲在靜夜里難以忽略,裹挾著她溫淺的呼吸一并傳進聽筒里。
靳向東握著電話,眼瞼半斂,只覺得那一道溫熱繾綣的氣息,好似流過他的掌心,生出了一種令人潮濕到難以抑制的癢意。
靳向東緊了緊掌電話的力度,垂目,窗邊的胡桃木桌上煙盒半開,煙身已從盒中抽出一半,擱置許久。
她情緒飽滿又充沛,還在絮絮說。
“不過呢——大哥,你要是肯許我一個心愿,也是可以以物置物的!
“什么心愿?”
“等我想想好再說唄,所以,你應唔應咯?”
就當她借阿拉丁神燈許愿好啦,請原諒她的一點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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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門之行定在五日后。
遲曼君對此行很是重視,先后命amy送來十家品牌的lookbook供她挑選,后又安排高級形象設計工作室□□,美名其曰這是對女兒十八歲之后的人生更加重視。
這一切若發生在靳知恒大漏勺的坦白之前,遲漪或許會半疑半信的認為母親有所改變,可現在的她,只深刻明白到十八歲對她的意味不再是長大,而是一份可以任由標上價格的禮物。
因是赴晚宴的緣故,出發當日遲漪睡到十點才起。
司機不再是阿輝,而是換成遲曼君的個人助理amy。
交通路況一路通暢,一臺頂配保時捷咖啡棕taycan平穩駛上港珠澳大橋,這是她們母女二人難得的獨處時刻,也無非兩人各自沉默無言。
蔣家安排貴賓下榻的酒店是位于路氹填海區的譽園。車子駛進酒店環島,母女二人先后下車,由恭候已久的酒店侍者引入大廳,分別前往入住房間稍作休整。
分別前,遲曼君叫住她:“漪漪!
遲漪側眸睇去,沒說話。
“好好休息一下,晚餐前我會安排化妝師和晚宴穿的禮服到你房間。”
遲漪維持著與皮膚緊密貼合的假面,扮乖微笑:“我以為之前那幾套已經是了。”
“那怎么能算,只是幾套日常裝。”遲曼君嗔道:“晚宴肯定要有晚宴的派頭,今晚來的都是些……算了,晚上你就知道了。囡囡,記住今晚很重要,否則你uncle和二哥也不會比我們更早抵達做足準備!
蔣家在澳門是以□□業起家,經營的嘉駿集團更包含國際機場、銀行,房地產、交通、進出口貿易等行業多元化發展。往來皆是一些政要豪紳,這位蔣先生的六十壽宴也顯得尤為重要。
至于遲曼君,她伴著靳仲琨的這些年,首次以正房身份出席這類場合,是得做到步步謹慎件件周全,更何況今晚她還有一項重要任務,是將自己的親女打扮精美,以供蔣先生的六子中能有一位將她挑中。
想通這一點,遲漪整個人癱在酒店房間的沙發上,掏出手機亂滑,一下點進whatsapp上面的第一條聊天還停在那一夜的心愿中,他沒回應或是不應,只回復一個微笑表情。
老古板。
端佬。
問一句答一句,簡直可惡。
而后往下掃,則是靳知恒的那則訊息。
他所頻頻提起的len,應該就是遲曼君給自己挑選的乘龍快婿。
真夠諷刺的。
懷揣著該如何把今晚這場明里暗里的相親局給搞砸的心理,遲漪窩在沙發上俯瞰著窗外湛藍的海景,昏昏欲睡。
五點整,房間門鈴被摁響,遲曼君安排的一應人員紛紛抵達。
遲漪掃了眼工作人員拿來的一排禮裙,裝造上基本沒有紕漏可下手,她挑了一條翠綠色蕾絲鏤空長裙,造型師又為她搭配一條同色系薄披肩,以正端莊雅致。
整□□下來耗時整整兩個鐘,遲漪端視著鏡中的自己,翠綠色極其挑人,在她身上藤蔓般緊緊貼合著皮膚,當得起冰肌玉骨四字。
離開酒店時,落霞已至。一臺黑色商務車停在環島等候,遲漪半小時前便收到遲曼君簡訊,說明她與靳仲琨已先抵達會場,會有商務車來接她。
只是一上車,遲漪微挑眉對上一人戲謔又討厭的桃花眼。
“今晚不是要扮淑女人設?怎么第一面就原形畢露!
靳知恒翹起一條長腿,同樣挑眉注視著車門外的她,“還不先上車!
遲漪握緊扶手上了車,電動車門徐徐關閉那一刻,她卸下那副甜美笑靨,神情索然。
“吶,好心來接你,連個好臉都不給?”
“二哥不是都知道我什么人了嗎,又何必對二哥演戲呢!
“牙尖嘴利!苯愦蛄恐且簧泶渚G長裙,“不過你今天這身倒是很對len的胃口,溫婉不失端莊。提前祝小妹馬到成功,一舉拿下。”
遲漪半攏披肩的手緊攥成拳,恨不得打在他身上。
“對了,今晚遲姨讓你待在我身邊,我得好好給你普及一下我們len的各種喜惡,以便你能攻略成功!
車子抵達目的地,靳知恒撣了撣衣襟,先一步下車在車門前同她揖了個紳士禮節,遲漪只能暫且忍氣吞聲,虛扶著他臂彎,銀牙咬緊:“那就麻煩二哥了!
這場晚宴規格極高,數百名侍者有序迎接貴賓,向宴會廳而行。
一路上頭頂數米寬的水晶吊燈與長廊玻璃相襯亮如白晝,越是往里,便越能探見里面的奢貴風華。
步入宴會廳,宴會廳最中心的臺子上站著一對年近半百的夫婦,男人身著米白色馬甲西裝佩戴溫莎結杵著一根龍紋拐杖,精神矍鑠,經過歲月洗禮后布上皺紋的面容,散發著不怒自威面的壓迫感。
蔣正華,嘉駿集團董事長,也是今晚的主人公。而他身側那位雍容典雅的女人便是他的發妻蔣太太。在無數港澳媒體的報道中,這位蔣太對蔣正華后期發展出龐大的商業帝國大有助益,正所謂,成功男人背后必有一位好女人。
配合著司儀的祝福詞開場,華燈煌煌下,夫妻二人共同宣告晚宴開始。
臺下名流富商們正式開始進行社交,杯光流轉間,靳知恒已數不清與第幾波豪門少爺周旋,遲漪只作陪襯品笑容明艷。周遭是五光十色的浮華世界,人人語笑喧闐,高談闊論著與你家、與他家又談成何等合作,未談成的便說著期待下次,榮幸相會。
遲漪不過剛進來待著不到十分鐘,便已將這周圍的話術聽得耳熟能詳。
她整個人也便慢慢變得有些神游在外,靳知恒領了命令,要帶著遲漪在今夜宴會上,‘不經意’地出現在蔣家諸多少爺們眼前,自然將她的狀態盡收眼底。
又是一輪人情世故的社交寒暄后,靳知恒遞給她一杯香檳,“要不要去外面透風?”
遲漪凝眉,略帶猶疑的眼睛望他:“什么?”
“透風,不去拉倒!
“當然去!
她早就想脫離這無聊至極的地方。
宴會廳頂上懸掛著數十米水晶吊燈,燈輝如織,灑落在衣香鬢影間。她行路匆匆,并未留意錯身而過的一行人正著整衣裝,正肅面容隱蔽地提起東寰某位。
兩人沿著走廊往室外的花園泳池走,行至一半,遲漪才猛地明白過來,這根本不是透風,一種衰迅頓生警鐘,她眸光微眺——不遠處的兩名青年西裝革履正朝著他們的方向而來。
遲漪感覺自己眼皮在顫,且是右眼。
但躲避自然是無用功,腦中靈光一閃,她垂眸睨過自身,這條禮裙是她刻意挑的,搭配披肩自然淑女端重,可若剝去披肩,借著月光以及她妝容上故添的小巧思,那便又是另一回事。
待人越來越近,她才看清這位傳聞中的細蔣生len。
是一張東方面孔,五官還算精致俊雅足以比過娛樂圈的男星,可皮囊一物,她又不是沒有見過另一位皮相骨相絕色的。
唯獨有一點,他的膚色很白,是近乎于病態的白,也就是說這人或多或少可能身體不好。
不過很快,遲漪確認了他的這份病態來自于他行路時微坡的腿。
即便蔣紹恩在正常行路時其實與旁人無異,可一旦要站立,他的左腿總會以極微小的弧度顫動一下。
敢情遲曼君打的是這個算盤——花瓶男配她這個花瓶女,誰也不吃虧。
遲漪忽然覺得口鼻間一口氣不上不下悶堵著,她抬手捋動被風拂過的長發,斜了一眼靳知恒。
對方會意,鼻息哼笑一聲,引著人上前。
“len!苯銥槎私榻B:“中文名蔣紹恩,畢業于英國倫敦大學,len平時也很喜歡鉆研藝術,和你在這方面應該有共鳴!
“這是celia,遲漪!
遲漪暗吸口氣,清瀲的一雙眼眸轉向蔣紹恩,笑容天真無害,嗓音簡直夾得甜美:“len哥,好開心識到你!
蔣紹恩當然知道遲漪,并且在十日前,蔣太讓他見過一次照片。
可眼下這矯揉造作的作派……蔣紹恩劍眉微僵,維持紳士風度,朝她伸出手,“你好,遲小姐,久聞不如一見!
遲漪當然清楚這是場面話,蔣紹恩若有意想見自己,便不會在英盛那次缺席,除非他也不想對蔣太點頭。
雖然兩個人是被硬湊在一起的,可也更能證明他們兩個在兩個家族里的作用和地位由不得自己做主,這是一場場明面上毀不掉的事,她想推脫,只能兵行險招,為此她早已設定好planabc。
遲漪邁前一步,笑靨溫柔,抬手間披肩自她雪白的肩頸垂下掛在臂彎間,月光下露出大片瑩瑩肌膚。她眼底立時閃過一絲驚詫,而后捋過耳發,朝著男人伸出一截雪膩膩的手臂。
極短暫的握過指尖,遲漪視線微抬,如她所料,成功捕捉到蔣紹恩的眉心再次蹙緊。
這樣拙劣又做作的表演,這位豪門貴少該是見過不少,更何況她不介意表演得更過分更惡心些。不是喜歡大家閨秀溫柔端淑的么,這樣反其道而行之就算不能倒他胃口,至少附近的眼線也該回去惡心一下那位眼高于頂的蔣太吧。
期待夾雜著惡劣的舒暢感正流動在她血液沸騰著,繼而盤算起下一步的惡心感又該如何拿捏。
遲漪雙臂虛環著披肩,不得不耐下心與人閑庭漫步,行至前廳的燈火璀璨時,才知旁人早早離去為他二人辟出一處私密空間。
一爿接一爿的燈輝落在兩人之間,這見鬼的氛圍感。眸光亂掃間,她原本散漫又浮躁的步子倏地不受控的頓住原地。
夜風,月光,燈輝,露臺,以及露臺上的那道不能再熟悉的側影。
她剛與那人分別在幾天前的夜里。
而此時此刻,月光下的男人清雋卓絕,姿態全然松弛,將手里的特制煙捻滅于白沙石里,其后眼神示意身旁,名利場上混跡多年的都是人精,會意后自行告辭。
靳向東睇過來的目光輕描淡寫,停落在燈火映綴間的那一抹翠色欲滴的影。
以及,她身邊站著的,礙眼物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