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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13# 盛放的一束野春

    那道視線沉甸甸壓過來, 一身考究西裝的男人款步走出露臺。

    夜風泛涼,正逢乍暖還寒的時節。遲漪驀地感覺手臂有些發涼,半透及踝裙擺下的小腿肌肉也忍不住跟著抽動發麻。

    兩道視線撞上, 靳向東盯著夜色里那一束野春,漆沉瞳仁里涌動起詭譎的暗流。

    不久前的夜里, 也不知是誰在訊息里向他討要一次心愿。

    “靳董,久違!

    三人中, 先出聲的還是蔣紹恩。

    港澳豪門圈在外界分析出來雖然顯得錯綜復雜些,其實內里都是故交熟識。譬如靳家與蔣家,往上數還得是兩家祖父當年往來居多,不過大多也是東寰與嘉駿的生意往來, 到了靳仲琨這一代, 兩家集團在商業藍圖的發展上各有盤算, 雙方主張重點拓展的領域不同,合作便少了, 自然而然的關系便也不如從前親密, 加之今時東寰主持大局之人成了長子靳向東。

    這是蔣紹恩不擅以兄弟向他自居的原因其一。

    靳向東微一點頭,站定后說:“Len, 聽蔣伯伯提起你今年將正式進入嘉駿任職,提前和你道一聲恭喜。”

    “多謝, 不過是嘉駿旗下的一間子公司罷了, 只是爸爸交給我的新項目正是與藍宇生物合作的AI醫療一項, 屆時還望靳董能指點一二!

    談及業務領域,靳向東向來嚴謹對待,便主動與他溝通幾項案例,針對性強,言辭簡練, 三兩句便提到目前推進的要點,又適當留白給他一個思考空間。

    蔣紹恩近期正對此一籌莫展,這次項目的利潤其實不算高,只是蔣家有六個兒子,這個項目是為他正式進入嘉駿而打下一個根基,現下聽得十分認真,今夜的重點則順其自然轉移徹底,聽及靳向東簡明扼要將項目中的疑難點撥出來,蔣紹恩也當下立斷與他告辭言明想回去修改方案。

    靳向東擺手表示理解。

    蔣紹恩又望向遲漪一眼,她正思緒搖擺,并未留意。

    她微垂濃睫,眸光似有若無地凝聚在男人抬手舉杯又放下的動作,想到他面對這類場合總是能做到如此松弛又游刃有余的。

    那么或許,他并沒有看見剛才那一幕。

    那么或許,他僅是與蔣紹恩t?打一次招呼,言談間也只似一位世家兄長在提點一二。

    神際擴散遨游,竟連蔣紹恩何時離開都無從得知,只知她仰眸時,頭頂也響起他清冽聲音。

    “感冒好全了?”

    遲漪凝水的瞳仁里明顯怔了一下,很快又從他瞥過的視角反悟過來,用披肩緊緊攏住皮膚。果然是被他看見了的,她最不愿在他眼前展露的一面。

    她吸吸鼻子,低聲:“不好也得好!

    “什么?”

    “當我胡說,我的意思是講這是正規晚宴,我也得注重一下禮儀,比如著裝!

    靳向東聽到這里瞥眼她緊攥的披肩,還記得剛才的畫面——她是如何用心計刻意去滑落這張披肩的。

    “看出來你很重視!

    這語氣怎么聽都有點鄙夷呢。

    遲漪存疑的目光停留在他臉上,打算岔開話題:“都沒人講過,你也會來。”

    “我不來,也看不到你這樣重視。”

    遲漪聽得一噎,反駁道:“才不是呢,知道你要來的話,我會更重視!

    這話描述得還隱隱含帶著一絲惆意,靳向東盯著她那雙刻滿認真的眼睛,這樣的直視中竟也叫人絲毫挑不出假意來。

    靳向東暗忖,她一面是睚眥必報又左右逢源,一面是八面玲瓏又巧言令色,還有一面是惺惺作態的嬌柔造作……

    在面對不同的人不同的景,她總有辦法應對自如。倒令人難以分辨,究竟哪一面才是她真正的底色。

    一只狡狐。

    片刻,靳向東目光一收,“還以為你會怪罪我打擾了你們!

    遲漪眼中流光轉動,語調輕輕:“大哥以為我會怪罪,可還是把Len哥支走了不是?”

    靳向東只道向她賠罪,態度是彬彬有禮,頗有風度的。

    如能忽略掉他那雙濃云密布的眼里,帶著海嘯來臨之前的平靜,蟄伏著危機,在她輕輕喊上一聲Len哥的那一瞬,鋪天蓋地籠住了她。

    “我可受不起,”遲漪眉心暗展,娓娓敘述:“只是接觸下來才知,Len哥人很幽默風趣,也很懂大提琴,和他聊天很享受!彼A送,眼波睇向他,意有所指地指控:“不像大哥,總對我冷臉!

    算算時間,她與蔣紹恩結交至多不到兩個鐘,獲得的評價倒是極高。

    不過她的話里從來是真假參半,仔細追究破綻百出——‘很懂大提琴’他只看得明某人拉琴時的興味索然。

    靳向東沉默半晌,往前一步,兩人間的安全距離驟短,春夜的風冷颼颼。

    “需要的話,我再叫Len回來陪你?”

    “那麻煩大哥叫咯,我還有好多問題想要請教Len哥的!边t漪濃睫撲扇,故作天真爛漫地合起雙手禱告:“他真是好靚仔也好紳士的!

    她是故意的。

    小動作不斷,余光不停窺視著身旁男人的細節反應,也不忘借踱步與他錯開距離,以免讓他太早看穿她強裝氣定神閑而藏起來的十分惶然與急張拘諸。

    “遲漪!彼穆暰徹底沉下去,一把扣住她白得晃眼的手腕。

    遲漪驟然重心失衡驚呼一聲,由他的力牽引著整個身體趔趄傾斜,靳向東一手扣住她的腕一手自后隔著薄薄的衣料掌住她整片后腰。驚魂方定,遲漪另一只手急切去抓男人的西服前襟尋更安穩可靠的支撐點,指腹摁過熨帖得一絲不茍的昂貴面料揪出一道道折痕,弧度像極水面上一圈圈漩渦。

    她深呼吸:“……好險!

    遲漪濃睫輕扇,視線劃過她緊攥著他西服的手,一點點松下力道,掌心微濕地摁擦下去感受到他隔著面料的身軀熱度,方經驚險的身體還熱,又一點點繼續升溫。

    靳向東喉間微動,燥意漫浸胸臆,只分秒,他便將這股心浮氣躁壓下去,再窺不出任何情緒波瀾。

    “站穩了嗎?”

    遲漪點點頭,卻并沒有放手意思。

    見此,靳向東便將掌在她后腰處的手撤離。只是剎那間,遲漪虛掛在肩頸上的披肩也隨之曳下,月光瑩亮,少女的膚感如一塊質感極佳的羊脂玉,只是輕輕擦過,她后背鏤空處如電流劃過霎時僵直,而他指間避無可避的沾上她的余溫,沒了阻隔,遲漪身上的花果香絲絲縷縷浸入呼吸間。

    頃刻間,他心猿意馬游離在這冷沁夜色。

    大片的肩頸皮膚裸露在這昏芒春夜里,若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遲漪今晚是決計不會選擇這身禮裙的,更多的后悔涌上心頭。她秋瞳抬起,凝向他時里面融著化不開的水瀅,玉似的耳垂也因惶窘洇紅。

    “我——”她想解釋的話收住了,眼眸睨他:“大哥為什么總是不能提前與人說一聲。”

    這種時候,她怪罪他也足夠理直氣壯。

    靳向東深呼一口氣,躬身為她拾起那條羊絨披肩,目不斜視遞還:“倒成我的不是了。”

    遲漪抿著唇,指尖輕蹭過他掌心拿回披肩,“當然是你不好,拉的時候不知說一聲,松的時候也不知說一聲!

    靳向東任憑她責備,只問:“我該如何賠罪?”

    她冷哼:“大哥總說賠罪的話,卻也不見得是賠罪的態度,既如此,我又怎么敢叫大哥向我賠罪!

    她還有什么不敢。

    靳向東忍下想摁眼穴的刺痛感,“遲漪!

    她瞥眼:“怎么?”

    “我鄭重向你道歉,是我失禮。至于該如何賠罪才能令你消氣,你總得告訴我!

    他言辭懇切,恐怕也是二十五年來的頭一遭低聲下氣。

    遲漪壓住微翹的唇,視線亂瞥:“你本就欠我一次心愿,我都還沒想好呢!

    那是她的一場強買強賣。

    只此時此刻,他沒有余地否決。靳向東心下微嘆,漆眸注視著她:“現在心愿想好了嗎?”

    “還沒有呀,不過在心愿想好之前,我想知道一個答案!

    他肅目斂息,靜待她的問題。

    又是這副莊肅得不容人一絲褻瀆的冷淡樣,遲漪心里隱隱沸騰起破壞欲更想將這堅冰化開。

    她雙臂虛環,上前半步他們的距離便縮短又縮短,身高差距使得她溫熱的氣息漫過他脖間的微凸處,樹影斜光里兩道影子漸漸絞纏,而另一邊長廊角落里有個黑影晃眼閃過。

    夜風拂過,她星眸熠熠直視著男人,“大哥,我想知道你怎么在這里?”

    “商務應酬。”靳向東云淡風輕。

    “原來如此。”遲漪纖眉一動,似了然,于是慢著調子,笑盈盈追問:“那——你又為什么刻意要支走蔣紹恩?”

    她是明知故問,也一定要親耳從他口中聽到這份答案。

    鐘表的指針都在這份等待中定格停止。

    一抹綠色裙裾曳過地面,開衩設計使得她步履走動間高透面料內若隱若現一雙白玉似的長腿,晃人心旌。

    遲漪站定于他身前,她手自他西服領口摩挲而上,如藤如蔓,選停在那條深藍格紋的領帶處邊沿游離不定。

    女孩高挑的身量得益于基因,足有一六九,只因在他跟前才不得不仰眸而望。而這角度,她濃睫輕動,便可足夠清楚地觀察到男人挺直的鼻,薄而粉的嘴唇。氛圍濃郁到危險又禁忌,自覺形成裹挾之勢令他們在彼此距離里進退不得。

    地面上的倒影漸漸相融,而他們鼻唇只在毫厘,呼吸一緊一慢。

    辨不清是誰亂了。

    她盈盈眸光里蓄著笑,紅唇一翕,聲息逼近:“是因為我嗎?”

    相視半晌,靳向東眸色沉晦,無可避免停過她微張紅唇間露出一小截粉濡的舌,他修長的手指輕蹭過西褲。

    攪動一下,那里面豐沛的濕潤,很快會沾滿指間。

    第14章 14# 傻女

    宴會歸程, 遲漪獨自乘商務車回下榻的酒店。

    抵達譽園是在零點前。夜已深,垂絲水晶燈的光束照著一地黑白交映的花形瓷磚,酒店的工作人員亦步亦趨跟在后面為她提裙前行。

    經歷一整夜的負重與周旋, 回到房間關上門,遲漪第一步是脫掉沉甸甸的長禮裙再踢掉高跟鞋, 渾身只剩一條高透修身的桑蠶絲內襯裙,整個人輕盈起來。

    遲漪赤腳踩在柔軟的手工花紋地毯上, 而后將身體癱陷進淺灰色沙發椅,一旁的胡桃木桌上擱著一杯雪莉酒,她啜飲一口,舒服闔上眼。

    腦海里一圈圈一陣陣地回想某人最后的回答。

    ——是因為我嗎?

    ——是。

    明明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可遲漪卻反覺得是他以話為陷, 令自己丟盔卸甲落進去。

    她的心聲在夜里砰砰不停, 再持續下去恐怕就會被對方察覺。遲漪壓下去那份緊張,清眸鎮定地望向他, 開始指摘:“可是, 你又為什么沒有再給我發信息?”

    靳向東認為這是一項無中生有的指控,眉棱輕佻:t?“可能是我下載了盜版APP, 沒能讓你看見我的回復!

    遲漪固執地告訴他:“那是回復,不算給我發消息。而且你那個死亡表情已經把我們的天聊死了, 你很不會聊天的, 靳先生。”

    名利場是個大染缸, 每個人的話里不是藏著刀光劍影,便是世故圓滑地與之游回磨轉,斡旋權衡,真真假假里,大抵只有她有膽量在他跟前直言直語。

    又或者, 她膽量何止這點,流于表面的溫柔靜雅是偽裝,骨子里那些壞心思和強脾氣的反骨,才是她的底色。她也會演,只是這份演技全憑心情,好的時候能哄得你舒心,壞的時候也敢戳一戳人的心窩。

    靳向東當她年紀小,照單全收:“怪我,是我不常使用社交軟件,不清楚表情用途!

    “不過看在大哥已經應下我心愿的份上,我也不和你計較咯。”遲漪點點頭,抬手去捋耳發,掩住了泛紅的耳垂。

    “我還得謝遲小姐高抬貴手。”他笑了息,不待遲漪回應,德叔從前廳出來尋他,同遲漪頷首打過照面,才上前附耳與他說明要事。

    靳向東聽完德叔的轉述,只極短地蹙一下眉,后將目光落向遲漪,“晚宴結束,德叔送你回酒店?”

    遲漪清楚他這是須提前離開的暗示,覷了眼候在廊外的德叔,拒絕了:“不用,我有商務車接送。”見他頷首一應,遲漪不假思索上前拽住了男人的西服袖口,掌心緊挨著那只他手腕上的陀飛輪,她拽人的力度很急很緊,望著人的瞳仁卻很亮:“那個,大哥晚上結束后,來取一下外套吧!

    可能怕他忘記,遲漪再補充了聲:“除夕夜,你借我的那件。”

    靳向東注視月色里一雙水眸流轉,微屏聲息,眸色平靜漠然逡巡過落在他腕表上那雙素白的手。

    指尖洇著薄粉色,溫度泛涼,像冰綢質感。

    ……

    零點過半,房間門鈴忽響,遲漪蜷臥在沙發上,思緒從半眠中清醒過來。

    她隨手套一件輕薄的絲綢外衣堪堪包裹住襯裙風光,又踱步從衣柜取出一件面料考究的黑色外套,這是除夕那夜借的那件。

    遲漪疊得仔細又平整裝進袋子,才不緊不慢地去開門。

    鋪滿暗紅花紋地毯的走廊里,廊燈溫黃,登門而來的卻并非是她所期待的人。

    德叔微笑同她問好,“遲小姐,晚上好。”

    遲漪強忍住欲蹙的眉,臉上掛著甜笑也同德叔問好。

    心底思索,她今夜條條行徑言語該是把那古板佬又往后推了,索性也將衣袋藏回身后,“大哥是在樓下嗎?”

    德叔不由想起剛在車內靳向東的吩咐。

    “是的,今晚少爺喝了不少,為避免上門打擾到小姐休息,只能托我上來取衣服!

    遲漪當然聽出言外之意是提醒她拿外套的事,只是她偏要拖延,誰讓他分明答應過晚上來取外套,卻又派德叔代勞。

    要講道理,也是他裝糊涂在先。

    “是這樣呀,原來大哥喝醉酒,也是會酒品不好的嗎?”

    “……”德叔賠笑,沒想過她還會為難,飛速思考著如何應答,便見眼前少女烏眸閃著狡黠,莞然一笑問:“既然這樣的話,方便我下樓去看看大哥嗎?”

    德叔委婉道:“遲小姐,現在已經很晚了,您現在出行恐怕不太方便。”

    遲漪下巴輕點,認同道:“也對,那就麻煩德叔給大哥去電,讓他親自上來拿!

    她得讓某人明白,派旁人代勞的策略,在她這是行不通的。

    接到德叔來電時,靳向東正在用筆電回復東寰分部的一個填海項目決議郵件。

    聽清楚電話里的訴求,靳向東靜默不過三秒,終是擰著眉應了下來。

    “我知道了,告訴她回房間等著。”

    二十分鐘后,靳向東從酒店大門出來。

    回到車內,德叔坐在駕駛座瞥一眼后排,除了他的少爺帶著一臉陰沉如霧霾的冷色歸來,一片空空如也。

    不是上去拿外套嗎?

    這又是鬧哪出……仔細想一想,遲小姐也是有神通,敢這樣使喚車里這個。

    /

    睡前小酌過兩杯威士忌,又壞心眼的讓某人吃了一回閉門羹,遲漪是睡了整夜飽覺。

    遲曼君在十點半給她來電,通知她下午要去蔣家做客,沒留她任何拒絕余地,最后留了一個時間便匆匆掛斷電話。

    手腕松了力,她雙目失焦凝視著四方懸吊著的雪色床紗。

    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她推給蔣家。

    客房服務送來一份早午餐,遲漪簡單填好肚餓,拾掇一番走出房門,鉆石腕表上的時間已逼近出發時間。

    一臺轎車停泊在環島等候,司機為她拉開車門,后座的另一位置坐著 Amy,兩人相視點頭。

    Amy 關掉平板電腦似剛處理完工作,轉頭看她:“昨晚睡得還好嗎?”

    “還行!

    “Mandy姐陪靳生坐前面那臺車,現在只能我陪你了。別不高興,漪漪!

    私下里,Amy習慣喚遲曼君mandy姐。

    遲漪劃著手機屏幕,眼也不眨:“想多了,我能有什么不高興!

    Amy觀察她半晌,微笑道:“那昨天晚上也沒有不高興嗎?”

    遲漪頓了頓,抬眸注視她,問:“Amy姐想問什么,是想主動關心我,還是替她問一問昨日進展?”

    “漪漪,很多事情都是有多面性的,要看你怎么去理解!

    “也許,”遲漪熄滅屏幕向后緊挨椅背,斂睫淡聲:“可我現在已經不想知道答案了!

    半小時后抵達蔣家莊園,司機一路恪盡職守,目不斜視地跟著前方那臺黑色勞斯萊斯一同泊入蔣家車庫。

    蔣氏夫婦一同前來迎接,剛一碰面靳仲琨便與蔣正華有了熱聊話題,男人們走在前,蔣正華提議與他去高爾夫球場比試。蔣太太便與遲曼君漫步在后,相互寒暄一番,太太們的話題可以從衣服手袋延展至子女學業發展,正巧的是,遲曼君后頭跟著遲漪。

    繞過前廳噴泉回廊,行至花廳,幾人在已備好下午茶的桌前落座。

    午后陽光金燦燦鋪照整片花廳,baxter矮圓桌上布滿各式精美的西式糕點,甜膩膩的黃油味融在錫蘭紅茶香里漫散。

    蔣太拈起骨瓷杯啜飲一口,眸光落在遲漪身上,笑意和煦:“靳太,這是你家囡囡吧!

    遲曼君微笑頷首,瞥一眼女兒,遲漪會意輕喚一聲蔣伯母。

    “上一回去香港時,都沒來得及瞧上一眼,昨晚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只聽Len回家時提過一句遲妹妹。一直到今天才總算看清楚了,果然是長得好靚女。”

    遲曼君聽得舒坦,抬目與蔣太視線交匯,雙方眼里都彌漫著一層不可言會的暗喻。

    “蔣太真是抬愛她了,哪有您說得這樣好,倒是我昨晚瞧見你們家紹恩,才是出類拔萃!

    蔣太勾唇笑笑,“港澳青年才俊不少,我家六個兒子都算不得什么,真要論起來,恐怕誰也及不上你們家的向東!

    聽到他名字時遲漪眼睫輕顫一下,分耳又聽遲曼君回答:“我來靳家時間短,但也聽仲琨提過,阿東是長孫幼時便是養在祖父母身邊的,后來家公離世,阿東便又跟著家婆去了京市定居,兩位老人盡心盡力將長孫教得是極好的。只是……從小沒怎么與父母親近,到底是有些隔閡的!

    說到這里,遲曼君的笑容里流出幾分失意,遲漪悄然抬眸又瞬息斂住,攥著杯盞的指腹緊得發白。

    蔣家有六個兒子,雖六個都記在蔣太名下,但只有老六蔣紹昀才是蔣太親子。遲曼君這招蛇打七寸,貌似無意地去提與繼子不親的話題。

    蔣太臉色微動,只寬慰道:“孩子們大了自然有他們的想法,我們做母親只能力所能及地給他們多些鼓勵和關心!

    話題延伸至此,蔣太眼底含著意味不明的笑,又看一眼遲漪:“我倒是羨慕靳太還有這樣好的一個女兒,都說女兒是棉襖,只可惜我與正華膝下無女!

    “蔣家六位公子,待時機一到,蔣太又何須苦惱女兒一事!边t曼君笑。

    遲漪驟覺心跳一頓,拈杯的手一抖,茶水瞬時溢出杯沿,不大不小一片水漬洇開在她杏白色的裙擺。

    遲曼君臉色欲變,開口責備的話被蔣太一聲驚呼又壓回去。

    蔣太忙拿絲巾遞給遲漪,關切問:“哎呀,燙著沒有?”遲t?漪搖頭,她又忙喚傭人過來:“萍姨。快帶遲小姐去我房間挑一件干凈的衣裳換!

    這場插曲替她中斷這個話題。

    名喚萍姨的傭人應聲過來,遲漪臉色惶窘飛快望過母親一眼后,起身同蔣太道了抱歉,才跟著離開。

    萍姨將她帶到別墅二樓的衣帽間,取出一條符合她身量的嶄新衣裙。

    “遲小姐,我在外面等你。”

    遲漪感激地點頭,門一闔,她屏息斂目,那副局促羞赧的神情蕩然一空。

    那樣明顯的話題,只為把她撮合給蔣家?蓙頃r,她分明也清楚會發生什么,怪她犯蠢,以為應付得來。

    遲漪胸臆發堵得有些厲害,花廳的下午茶她是不打算再回去了,為能消磨這段時間又要表現得不過于失禮,她只能先換好干凈的裙子,再同萍姨委婉說明身體有些不適,想借一處休息地。

    萍姨很好說話,領著她往花廳反方向走,到樓梯轉角處時,迎面碰上剛才話題中的男主人公。

    蔣紹恩眼神一頓,禮貌頷首。

    萍姨是蔣太心腹,早早便知太太是想撮合二人的,故說:“三少爺回來了,我正準備帶遲小姐去偏廳休息一會兒!

    遲漪竭力扼制住抬眼望向萍姨的沖動,乖順地低斂起眼睫,祈盼著蔣紹恩想起昨夜她的刻意能心生不滿,或忽略或無視她都好。

    至少他能先作出抵抗。

    然而,蔣紹恩睇向她,溫柔一應:“不介意的話,我愿盡一盡地主之誼,陪遲小姐四處逛一逛。”

    萍姨面露喜色,又將期盼的眼光轉向遲漪,征詢她意見。

    再次陷入騎虎難下的困境中,遲漪銀牙暗咬,佯作受寵若驚又嬌赧的模樣凝望蔣紹恩:“那……有勞Len哥。”

    萍姨功成身退,離開步伐都是輕盈的。

    一時走廊里又只剩下他二人。

    蔣紹恩看著她,輕笑一聲:“裝得很辛苦吧?”

    遲漪唰地一下抬頭,“……蔣先生在說什么?”

    “不叫Len哥了?”蔣紹恩揚眉,看向她的目光一斂溫和,只剩謔意。

    遲漪懂了,不作虛偽辯解,安靜等他下文。

    “遲小姐,你母親應該和你或多或少地提起過蔣家情況,除了我六弟外,我們都不是太太的兒子。因為父親很忙,所以我們是由太太養大。說起來,太太能做的和親生母親沒有差距了,不過,我意外的是,你年紀這么小,也能……但仔細一想,也沒什么驚訝的,遲太太想幫助靳伯父拿下半塊賭牌,利益當前,誰的處境都是如此!

    遲漪想過遲曼君的各種理由,也猜測過自己的各種價值,只是沒有料到他會這樣直白剖開里面的利益牽扯。

    她深呼吸,仰眸,眼底一片清亮:“所以,蔣先生又是怎么想的?”

    蔣紹恩站定,“不妨和你說實話,我其實是六個兄弟當中唯一一個生母不詳的人,聯姻其實也是我目前的最優選擇。只是對象是你的話,對我來說并沒有太大的好處,馬術俱樂部那一次我沒來,是以為我的態度已經表現得很明確了!

    他頓一頓,似無奈一笑。

    “遲小姐,其實把你推出來做一枚棋子,遲太太實在是操之過急,不妨多等兩年,屆時我六弟也差不多成人,也許會更符合她心意,只是不知道太太又是否……”他巧妙地頓了頓,似在想如何才能形容得更恰當,最后只道:“你該懂我什么意思。話說到這里,我只想提醒你,大可收起你那些招數,不必拿對付別人的相同招數再來同我虛與委蛇!

    他甚至巧妙稱呼遲曼君為遲太,而非靳太。話里話外之下,這塊遮羞布已經撕得不能再碎了。

    遲漪盯著這張算得上斯文的臉靜默片刻。

    她倏地一笑,慢悠悠開口:“蔣先生以為我就中意你嗎?”

    迎著陽光,蔣紹恩眼眸微瞇。

    繼而,遲漪娓娓平述:“畢竟你都把利害關系分得這樣清楚,我又憑什么看得上你?你一不是蔣太太的兒子,二不是長子,三呢……”她刻意自他有殘缺的左腿剜一眼,“做人留一線的道理,我都懂,就不學你的刻薄,給你把一些難言之隱道破了!

    “蔣先生,如果沒有蔣太太的寬容,接你進蔣家門,你現在也不可能對我趾高氣昂。所以,在此之前,也請你多多認清自己的位置吧!

    終于不用再和他演惡心的戲碼,遲漪干脆一鼓作氣將話撂下,昂首挺胸地繞過他身旁,將人也一并撂在室外毒辣的陽光下。

    /

    晚餐是留在蔣家用的。

    可能是提前有作安排,晚餐時蔣家其余五個兒子不在,靳知恒也不在,只有蔣正華提過一句是說他們這群后生仔一起去了蔣家賭場玩。

    席間,兩家人把酒言歡。遲漪挨著遲曼君坐,整夜注意力都落在餐桌上色香俱全的食物上,至于對面時而飄來的眼風,她視若無睹。

    酒足飯飽,靳仲琨提出辭行,遲曼君十分賢惠地為丈夫披上外套,一行人坐回來時的車返程。

    回到譽園房間,遲漪忍耐整日的煩悶在胸口躥升,煙癮一下就犯了。

    她拿起煙盒和打火機,踱步到窗邊點燃,剛吸一口,門鈴聲響,她忍著煩悶開窗撳滅煙頭,才去開門。

    遲曼君還穿著白日那套重工針織裙,美艷精致的臉上有掩不住的疲色,顯然是剛伺候完靳仲琨躺下,還沒來得及拾掇自身。

    門合上,遲曼君瞥了眼她堆得亂糟糟的沙發,尋了一塊整潔處坐下,“今天下午是怎么回事?”

    “手抖呀,還能怎么。”

    遲曼君陪著靳仲琨奔波整日,眼下是真累了,靜靜看了女兒片刻,問道:“下午聽說你和紹恩在一起,相處得怎么樣?”

    該來的總會來。

    遲漪坐在長沙發上,雙腿交疊,慢悠悠掀起眼皮:“媽媽希望我們相處得好嗎?”

    遲曼君直覺女兒神態有些不對,口頭仍說:“好與不好,都是看你們的緣分!

    “我和他處不來!

    “怎么會?”遲曼君眉心一皺,思索道:“我看著紹恩是屬意你的呀,萍姨還說你倆相處很融洽。漪漪,是不是你在紹恩面前耍小孩子脾氣了?”

    “靳太太。”遲漪無力再聽她的指摘,嗤一聲笑出來,眉眼冷然,問:“怎么說到底,在您眼里都是我的不對呢?為什么不能是他蔣紹恩哪里不好?”

    這么多年來遲漪在她面前一直表現得乖巧聽話,從不曾這樣當面駁她,更別提喚這種陌生稱呼。

    甫一聽到這句,遲曼君不由看了她半晌,才解釋道:“媽媽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漪漪,媽媽覺得紹恩是個還不錯的男孩子。”

    “真的只是因為他還不錯?”遲漪視線緊緊鎖住母親,不敢錯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又或者是因為,您想通過蔣家幫靳伯伯什么忙吧?說得這樣冠冕堂皇,我也不過就是個犧牲品,是個籌碼而已吧?”

    “知道嗎?其實回國前我想了好久,當年你能毫不留情地選擇讓我獨自出國,異國他鄉,我根本不懂一點法語,多少次我因為不習慣,因為語言不通,因為各種不適應給您打電話說想回國,可是您說,是我自身適應能力不行,F在我終于適應了,您又突然叫我回來,您說覺得虧欠我,可是我最需要您的時候,您在哪里?即便抱著這個想法,我還是回國了,可是到今天,我才明白我回國的意義在哪里!

    “是為回報您十八年的養育之恩對嗎?”

    第一次聽到遲漪說出這些話,遲曼君眼底閃過驚愕,深吸口氣,失望道:“媽媽從來不知道,原來你還在記恨當年的事。可是當年,證據擺在眼前,媽媽又有什么辦法?如果你當初能懂事一些,和那個男老師拉開距離,學校也不會傳那些難聽的話,媽媽也不至于要送你出國去。”

    “況且,那些都是形勢所逼,我只是在那樣的情況下,先選擇保全你的名聲,為你的將來不會被這些丑聞所困住前程。漪漪,媽媽早就告訴過你,人一定要認清位置,懂得審時度勢,你到現在都沒想明白嗎?”

    “前程,形勢。總之什么對您來說有利,什么就更重要。至于我這個人清白不清白,其實都無所謂,當初是,現在也是,想把我作為禮物送給蔣太,t?以制衡蔣紹恩對不對?”遲漪笑了笑喉嚨一陣澀痛,她一字一句繼續說:“一個私生女配蔣紹恩這個私生子,就算他以后走運能在嘉駿謀得高位,在蔣太眼里也是一個沒有什么幫襯的私生子,對她親兒子的威脅不大。我都幫你們這樣盤算過了,半塊賭牌能換她兒子能順風順水,又能借這份情,順勢拉攏一下靳叔叔。”

    “媽媽,不對啊,現在該叫您靳太。真是一樁百利而無一害又雙贏的好交易。不過,讓我猜一猜,這個賣女兒的主意是您出的呢,還是我那位好uncle告訴您的呀?”

    遲曼君厲聲:“遲漪!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你怎么能這樣想自己的母親?還有你靳叔叔!”

    “難道不是嗎?你敢說你沒有這樣謀算過?”

    遲曼君睨著她,氣得手抖:“我再如何謀算,也是有為你在作打算,這么多年,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你怎么能這樣辜負我?”

    為她打算,為她付出,遲漪聽這些說辭聽得要發吐。

    她垂眸忍下眼中酸感,嗤聲:“為我打算,那您想過沒有,人家蔣少爺眼光可比靳叔叔高些,未必看得上我一個能在高中時期恬不知恥去勾引自己老師的私、生、女!

    母女對峙間,緊接著極清亮的一道“啪——”聲落下來,響徹整個房間。

    未婚先孕一直以來是遲曼君的隱痛,懷上遲漪不是意外,可她算錯了一個男人權衡利弊起來會是多么狠心,到她醒悟過來想要拿掉孩子時,為時已晚,腹中胎兒成了形,引產的風險不比生產小,更何況那個男人也出了一筆不菲的撫養費。

    只是遲曼君當時太天真,沒料到世事無常……再后來她還遇見過形形色色的各種男人,最后才是靳仲琨,可是遲漪存在還是讓遲曼君在進靳家門的這一路備受波折,遲漪這些年也是清楚的,今晚卻是已到了讓她不惜自貶也要翻開這筆陳年爛賬。

    遲曼君深深呼吸,閉上眼,額角青筋不停在跳。

    “遲漪,你太辜負我了。”

    溫黃的燈輝昏濁照著,將客廳全景清晰無比地拓印上巨幅的落地窗玻璃上。

    良久,遲漪維持著側身動作,烏發垂散著蓋住她一半側臉,她濃睫翕動兩下,唇角沾著腥甜味道,遲曼君整塊掌肉痛得發麻,意識她要走,腦子驟地靈醒過來,想要上前攬女兒肩膀,還沒碰到人便落得一手空。

    那一掌的力度令遲漪腦仁生疼,緩過那陣眩暈感,她拿起手機,沒有吭一聲,直接推開遲曼君攔過來的手,推門而出。

    離開譽園時,外面天色一片陰暗。

    她一刻不停地沿著江路往前走,夜風隆隆拂過她散落的烏發,走過一盞又一盞的街燈,從輝煌璀璨的永利皇宮行至光線半明半暗的無名街,她才堪堪停住腳步。

    遲漪仰脖迎著涼風,才后知后覺感到臉頰火辣辣的痛感。

    她暗呲一聲,撥開發絲半舉手機,借光看到左頰那一片紅痕隱隱有腫起之勢。

    痛覺回歸后,她的其余感官也漸漸回籠。

    當時只想著離開酒店,導致她沒拿外套也沒拿錢包,現在只能在異鄉流落街頭受凍挨餓。

    遲漪吸吸發紅的鼻子,眼中有些黯然。

    弊喇。(倒霉透了)

    真是槽糕透了的一天。

    心中喪意席卷,遲漪低眸瞥了眼靜了整夜的手機,心有所引似的,屏幕忽亮,是一條短信進來。

    遲漪驀然感覺呼吸都凝滯了一瞬。

    是他。

    “外套,打算什么時候還?”

    冷靜幾秒,她回了短信。

    “你什么時候來見我,就什么時候還!

    那邊是秒回。

    “現在!

    遲漪盯著這兩個字看了好半晌,喉嚨微咽,一通來電迅速占據屏幕。

    久未開口,她嗓音顯得沙。骸拔埂!

    “是我!

    男人的聲線一貫低沉,講粵語時自帶一種溫情繾綣,聽得她耳根發燙。

    遲漪不自覺地重了鼻音:“我知啊。”

    “聲音怎么回事?”

    他最周密嚴謹,還是被聽出來了。

    遲漪忍下想吸鼻子的沖動,嘴硬:“冇啊,夜里風涼,我等會喝點熱水就會好的!

    “遲漪!

    他的聲線沉著而認真,輕易擊潰著她自以為固若金湯的謊言,電話線兩端的呼吸都在這一刻靜下來。

    靳向東半握手機,目光透過邁巴赫的玻璃窗,落在不遠處街燈下的一個纖細身影上。

    她獨身一人半倚半靠著江岸圍欄,傘裙下一雙纖細筆直的腿在風里打顫,脆弱易碎到好似這陣風都足以將她卷走。

    心口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緒,令他不安。

    靳向東暫且壓制,低聲念她的名字:“遲漪。”

    “回頭看一看,我在你身后!

    他有一把極好的嗓音,沉靜,厚實,清冷中有弦樂器經過處理后的質感,是可令她定心的鎮靜劑。

    應聲而循,遲漪烏睫輕扇,清亮瞳仁里倒映出盞盞微茫的街燈,男人眉眼倜儻長身玉立于車前,目光專注落在她身上。

    說不清道不明那一瞬間是什么心情,她只記得夜里呼嘯而過的風聲,還有胸腔里的鼓點震震,以及——穩穩接住她的那道力。

    回到汽車內,暖意十足。

    遲漪仍將臉緊緊埋進他寬實的胸膛,雙手緊緊錮在他腰上,用力到像要把人揉碎。

    靳向東微感窒息,垂目睇過懷里的人,有些無奈想拂開她散亂的發絲,指腹剛觸到她側頸,一滴溫熱滴落在他虎口。

    他原本的話窒在喉間,輕聲喚她的名字。

    第三遍,遲漪聽得更加難受,眼眶、鼻子、喉嚨都像寒風冷刀刮過,原本眼角流出的溫熱瞬間滾滾而落,一顆顆滾燙地砸在他手腕上,浸濕了他的深色西服。

    德叔心明眼亮升起邁巴赫的玻璃擋板,將車內的前后座隔絕成為兩個空間,私密極高。

    “你的外套,不還了……行不行?”她哽咽著,一心想著要如何避開再次回到譽園,這一夜過得太沉重壓抑,她實在沒辦法這樣快地重塑心情。

    靳向東輕拍著她因壓抑而發顫不止的背脊,語氣里有些無奈:“真以為我是來拿衣服的?”

    “不,不然呢………”遲漪緊閉著濕成一綹一綹的睫毛,緊緊汲取他的溫度。

    她是裝傻充愣也好,是真不明白也罷,現在都不是計較的時候。車窗擋簾徐徐合上,落上一層朦朧的紗,罩住眼前玻璃的同時,是否也在罩住眼前的人。

    靳向東斂眸看著她,低聲用粵語說她:“傻女。”

    哭這樣久,恐怕那雙眼睛都要腫起來。他想把西裝口袋巾遞給她擦一擦眼淚,順勢再問一問緣由,誰知剛抬手觸到她耳側發絲,遲漪便驚覺著躲開,手巾也被她的動作撞落下去。

    靳向東注視著她過度抗拒的反應,克制說:“擋什么!

    “妝都哭花了,現在一定很難看……你知道,我這個年紀的女生很在意的,先讓我緩——”

    一道陰影猝不及防向她籠來,打斷她還在逞強的話。

    以靳向東二十多年來所受的教養、學識、理念來說,是絕不會有這樣強迫女性的舉動?伤褪沁@樣做了——寬大炙熱的掌心不由分說地摁住少女盈盈腰肢,克制著不觸碰腰線以下,臂力稍使托回她退后的起伏,而后撩開掩住她臉頰,企圖欲蓋彌彰的發絲。

    藉著車內昏芒的燈輝,男人眼里的情緒漸漸沉晦不明。

    靳向東輕抬她下頜的手指再度被她沾了一片濕潤,車廂變得好安靜,他沉舒了一口氣,抽出紙巾,替她拭去那些熱的淚液,問:

    “怎么受的委屈?”

    第15章 15# 青澀

    遲曼君靜坐在沙發上半小時, 撥出去三個電話,第一個拒接,再后面打不通了。

    遲漪沒帶錢包出去, 但人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沉下氣冷靜片刻,遲曼君忽然抬眼掃視一圈這間套房, 視線自那散落的一盒煙定了定,而后再落向角落用衣物遮掩的一只袋子。

    她走過去, 拂開亂堆的衣裙,指間拈過那口袋里的男士外套,國內外大大小小的秀場她去過不少,眼光毒辣, 這件衣服剪裁精良, 做工不凡, 而蔣家晚宴上出入名流太多,遲曼君一時也無法肯定這件衣服的主人身份。

    難怪, 現在敢跟她叫板了, 原來翅膀是長硬了。

    女人臉上浮現出一層慍怒之色,深吸口氣后, 遲曼君漸漸平靜下來t?。她是了解遲漪的,就算現在長大一點, 有了主見, 不愿再被操控了, 但遲漪還有一個軟肋,那么,她最后還是會再次同自己投降。

    在此之前,她可以先放開這根風箏線,讓她飛得越高, 就能摔得越疼。

    孩子長記性了,才能乖乖聽話。

    /

    沿江地帶,一臺掛三地牌照的頂配邁巴赫62s停靠街邊,車內擋簾遮蔽嚴實,令稀疏的過路人只能隔著遠遠一截距離觀一眼豪車。

    淚水將視野模糊,遲漪閉上眼,臉頰貼著他寬厚掌心,他的力托舉著她,不再讓她有惶惶然的失重感,這讓她稍卸一層心防。

    委屈嗎。

    已經很久沒有人同她說過這個詞。

    她都忘記委屈該是什么情緒了,思緒恍惚了那么幾秒,遲漪眼睫輕輕顫動著,臉上火辣辣的疼感和當下難以斂好的脆弱情緒,讓她想要在靳向東面前隱藏自己。

    她覺得這樣很難堪。

    尤其是,她想過最后一個辦法,是利用他脫離遲曼君的掌控。

    靳向東是好人,他會問她是不是受了委屈,他會對她施以援手,他是君子,他連安慰人都帶著克制,不會將那托住自己的手往下分毫。

    是她心里對他有了彎彎繞繞的算計。

    遲漪克制著發抖的聲線,音量很低:“我只是有點累了!

    “好,休息一會吧!苯驏|沉穩道。

    箍在她腰心的力不減,遲漪干脆再度閉上沉重雙眼,縱著自己重新墜進他暖烘烘的懷抱中。

    一開始意識是清醒的,因為她聽見后來德叔有問他要去哪里,后面渾渾噩噩的竟真做起一場夢。

    大約是兩年前,她即將16歲。

    那是遲曼君砸錢砸關系才能把她送進嘉圣女校的第一年。從國立學校換到私立貴族學校,在差距懸殊的新環境里,遲漪其實不太適應。她從前的性格較于沉靜寡言,但因長相是明艷又有棱角的濃顏類型,第一眼便讓人感覺到冷淡。

    上了兩個月的學,所有人幾乎對她有了固有印象:孤僻又冷漠,獨來獨往,也不見得有私家車接送,開學第一場家長會,只見到她家里一位姐姐,都是金尊玉養起來的大小姐,一眼也能看出那位姐姐身上背的手袋,連她們的一雙鞋都不夠。

    對遲漪的家境有了初步定位后,原本看她一門心思搞學習,倒也沒人想找她麻煩,偏偏漸漸出現那件事。

    她那時候并不知道,嘉圣女校其實是這些出身優渥的女孩們為將來嫁人而鍍金的學校。因為嘉圣附近還有一所高中叫弦德書院,是當時港島排名第一的貴族學校,弦德的門檻極高,盛產IB狀元,里面就讀的孩子們,不僅自身條件過硬,家底也均是商,政傍身,是港島真正的頂層圈。

    后來,不知是誰開始往外散播:嘉圣女校來了名美艷動人的轉學生,據說看著很低調,但那周身氣質不凡,定然是哪家千金下凡。香港學校放學早,每日下午,時不時便有外校男生來到女校門口想要一睹這位美人。

    有了傳言便有人開始去揣度猜測,誰知道遲漪來嘉圣,是不是為了勾搭豪門呢?

    謠言四起時,遲漪只當充耳不聞,其實是因為她有一個肯相信她的朋友,是徐媞娜。

    更早的時候,徐家那時剛發家,徐媞娜和遲漪就讀同一所小學,從而結識,媞娜是家里嬌生慣養的掌上明珠,雖然有些驕縱,但她待遲漪很大方,時常贈送一些昂貴的小禮物給她。

    遲曼君是識貨的,有一年家長會,她看見了徐媽媽提著的手袋,一眼認出品牌,那款是限量版,不是有錢就能買,要有身份有家底,買的時候還有選配等級,遲曼君當時還沒坐上首席位置,樂團在業內也不過是不上不下的存在。

    有媞娜這樣的真千金能和遲漪做朋友,遲曼君是極力支持的,也是這份支持,讓遲漪開始對媞娜有了隱瞞和保留。

    也就此埋下隱患。

    嘉圣對她的偏見,遠比想像中猛烈,并沒有因為她不理不睬而就此偃旗息鼓。

    而真正的誣陷與詆毀來臨,是在結識周清安之后的那件事。

    遲漪從來沒想過,她的朋友媞娜,會成為流言飛速傳播的背后主導人。

    徐媞娜的友情其實不堪一擊,一旦生出齟齬,人們只會選擇相信自己心中的答案,而不管是否正確。

    比如徐媞娜的認為里:遲漪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因為知道她家境優渥,才與她交好多年,其實都是為了利益。

    遲漪根本沒有把她當作過朋友,從未邀請過自己去遲家做客,也從未邀請自己參加她的生日party,每一年給她送的生日禮物也并不是她最喜歡最想要的,還有她的清安哥哥……遲漪怎么敢認識她的清安哥哥。

    媞娜自認為她曾經也對遲漪是有過善良的,她曾經是想要拯救陷進泥污里的好朋友的,可是在作為救世主拯救她的前提是——

    遲漪只能是在她這份善意里的一個陪襯物,一個陪大小姐消磨時間的玩物,她心情好,才愿意施舍這份善心。

    畢竟在這個名利往來的圈子里,貧窮是原罪。

    人性善惡明暗的兩面,總是相輔相成。

    當你跌進泥潭后,只會有更多的淤泥來包圍吞噬你。

    徐媞娜在姐妹中側面回應了,煽動起那些流言的真實性。

    漸漸的,流傳版本便有了更多:

    遲漪住在深水埠最貧瘠的區域;遲漪和新來任課的男老師眉來眼去,有人看見過她衣衫不整離開那名男老師的辦公室,偏偏那次期末考試,她是最高分,誰知道他們兩個有什么齷齪交易;遲漪的母親似乎是誰誰誰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人,遲漪說不定也是一個登不上臺面的私生女(豪門千金最討厭外室。)……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遲漪居然不要臉到去勾引自己閨蜜的男友,她就是個女.表子,bitch。

    她兩面三刀,她詭計多端,她貪慕富貴所以謊話連篇,她和她母親一樣喜歡給人當情.婦當小三……

    流言是不能在一朝一夕中殺死人的。但倘若是流言夾帶著無數道想要把她一層層剝開,赤.裸.著接受眾人審判的目光呢?

    答案是,足夠擊潰一個人的意志力,尤其是一個十六歲的心智未堅的少女。

    它們能在日積月累中鑄成一把極強的利劍,能夠把一個完整健康的人捅出一塊再難填補的血窟窿,經年累月的,一次次愈合,又一次次撕裂。

    匿名舉報信一封又一封投進校領導的電子郵箱、辦公室……

    那些自詡道德高尚的老師對她說,嘉圣是一所專注于培育高門淑女的貴族學校,容不下她這樣自輕自賤的女孩,他們對她很失望,希望她能好好自省,認識錯誤。

    再后來,是遲曼君被約談到學校那一天,遲漪記得格外清楚。

    香港的夏總是熱氣灼灼,高溫曬得她皮膚發燙,幾乎蒸發掉她的喉嚨里所有水分,又干又痛。以至于面對遲曼君的問話,她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遲漪,告訴媽媽,你在學校都干了些什么?”

    “你一定要這樣丟我的臉嗎?!你知唔知,我當初是頂著多大的壓力生你養你,我對你悉心教養,是要你變成這副樣子的嗎?為什么一定要讓我這樣難堪!”

    “我對你好失望……你現在去給他們道歉!

    “我會給你辦退學手續,然后送你出國,短時間內,都不要再回香港!

    遲漪那雙杏仁般的眼眸無力地睜著,盯著遲曼君,一點點黯淡,那句話深深咽回了喉管里:媽媽,你為什么也不肯相信我呢?

    她漸漸開始明白,自辯是受害者最無力的申訴,沒有人愿意聽。

    出國,等同是一段望不見盡頭的放逐。

    遲漪還隱約記得剛到法國時,自己也嘗試著給遲曼君打過電話。

    “媽媽……我不想念書了,可不可以讓我……”

    “漪漪,不要怪媽媽狠心,以后好好待在巴黎,下個月的生活費我提前打在你卡里了。”

    “媽媽……”

    “漪漪,你能不能懂事一點。以后不是很重要的事,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

    電話掛斷的忙音不停在響,就像是巴黎稀薄的陽光,沉下去,接下來是連綿不斷的雨季,潮濕的雨水味沾了她滿身。

    ……

    遲漪猛地睜開眼,身處黑濛濛的空間里,讓她以為自己仍在夢中,氣息急喘著,有道微亮白光照向墻壁把她一下又拉回現實。

    手機鎖屏亮著未讀。

    解開一看,是周清安在問自己是否也在t?澳門。

    撞鬼的舊人舊事。

    遲漪劃開屏幕,冷靜把周清安聯系過自己的每個號碼都拖進黑名單,后又點進WhatsApp等多個社交軟件進行二次拉黑。過往經歷在前,她要杜絕后患。

    做到這里,困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遲漪撳開床頭燈,這才想起來環顧身處環境,房間的裝潢陳設極其簡單整潔,統一的黑白灰三色調顯得太沉悶了些,空氣里彌漫著澄凈的古龍水香調,很有某人的風格,這份安心讓她從一絲惴惴中回溯起之前經歷。

    是她和遲曼君爭執離開,差點淪落到只能睡大街的低落中,靳向東來了。

    然后,她用了十成十的力度,撞進他懷里……

    再然后,她居然很丟臉的在他面前哭,而且還更不爭氣的哭累哭睡了……

    回想完畢,這段經歷實在有損形象。

    她無意識地摸了把臉頰,痛感散了,指腹留著一股淡淡藥香。

    ……是靳向東給她擦的藥?

    遲漪翻身起床趿鞋,足尖劃過絨面,她低頭看清這是雙綴著粉色羽毛的女士拖鞋。

    她若有所思,趿鞋的力道不自覺緊了,“噠噠”踩著離開房間。

    走廊到客廳一帶亮著淡黃色的壁燈,遲漪腳步倏地停下,目光脧過一面嵌入式的柜墻,每一個深棕色格子里都排列有序的存放著各式各樣的酒。

    一股渴意在喉嚨里冒,遲漪微抿一下唇,在心中打起了算盤。

    /

    凌晨一點,靳向東剛結束一場越洋會議。

    他摘掉藍牙耳機,桌面上擱置的煙盒里已空了。澳門這處住宅德叔并無安排長期雇傭,這時間節點也不便安排人送煙過來,思及此,靳向東眉間一皺,起身離開書房。

    這套大平層的格局是T字戶型,書房是單獨設立在走廊相對一端,毗鄰客廳,而開放式廚房就設在客廳與玄關連接處,那里壁燈昏芒,隱隱綽綽勾勒出一個娉婷身影。

    靳向東漆眸半瞇,好整以暇看著眼前這一幕——

    西廚島臺上擱著一瓶威士忌,她正拿起冰桶的夾子又往酒杯里添上兩塊冰。

    許是察覺到有道目光睇來,遲漪側首回望,有些費力地眨了眨濃翹的睫,那雙瞳仁溢著光粼。

    桑蠶絲面料的裙子包裹著少女過于雪白纖長的一雙腿,她單手支頤,一只腿順勢交疊上,原本就堪堪掩映至大腿中部的裙擺又拉扯往上。

    精致漂亮的足弓勾著雙羽毛拖鞋,在人眼皮下底下晃個不停。

    空氣里漫縈著烈酒氣味。

    遲漪眼波微動,慢聲細語:“咦,大哥你還在呀?”

    這間公寓太靜,她以為他可以扔下自己又離開的,畢竟沒有人有義務留在她身邊。

    忽然想到之前玻璃花房他的回答,遲漪自顧又說:“哦對,這里是你家嘛!

    她輕點了下左側臉頰,“唔……是大哥涂的么?”

    靳向東避開視線淡應一聲,聞著浮沉在空氣里的酒氣,喉嚨發緊:“怎么在喝酒?”

    遲漪輕聲笑,而后扶著桌沿搖搖晃晃站起身,一步一步向他靠近,相距不及一臂,她停住,仰眸直視他漆沉的眼,語調慵懶,“靳向東,你管得好寬啊。”

    她指了指桌上反扣著的手機:“喏,你在大陸生活有微信吧?我微信支付你酒錢啰!

    靳向東瞥一眼空了三分之一的酒瓶,提醒道:“已經很晚了!

    這意思是在趕她么?遲漪垂眼盯著腳上的拖鞋,想到了什么,又立馬踢掉,聲音懨懨:“你……你帶我回這里,會不會打擾你和女友拍拖。俊

    “什么?”

    “拍,拖,。 边t漪眼紅著瞪地面,忿忿控訴:“還拿你女友的拖鞋給我穿,就不怕她生氣嗎?!”

    亂扣帽子,還毫不講理。

    靳向東忍下摁眉心的想法,提醒她:“遲小姐,麻煩你仔細看一看,這雙鞋今晚才剪吊牌!

    原來是自顧自地會錯意,遲漪心口酸脹緩解,自覺有些犯窘,睫毛一閉一掀,眼里迅疾攏起水光,還不忘伸腿將鞋子穿回來,她啞聲:“你怎么兇我啊……連你也兇我……”

    這聲音里的委屈幾乎溢出來。

    靳向東一時不知是氣是笑,更欣賞她收放自如的演技,只須臾,他覺察到她的不對勁。

    燈光融融,那張未施粉黛的臉上沾染幾分艷麗的潮紅,表情也顯出困惑,他微嘆一息,以掌背皮膚去觸她頰側溫度,應是烈酒所致燙意灼人。

    女酒鬼大概是又把自己灌醉了。

    他想抽回手時,遲漪卻上前半步,反手摁住他,掌心完全貼合住少女細膩雪腮,那處紅痕因睡前涂過藥膏消去許多,應該沒有痛感了,只是那熱感在指腹揉蹭間,灼燒著他。

    這樣越軌的舉動,已然超越他們關系的界限。

    靳向東眉宇漸凜,試圖撤回手,力道卻將人一并帶進懷里。

    溫香一時縈繞周身,他身形驟然僵住,眼前人在此時沒了支撐力虛晃著往下滑,靳向東措不迭地扣回她腰間,又將人托穩入懷。

    再多的抗拒也對她前功盡棄。

    遲漪抬眸,望著他的那雙眼睛,淚光越來越濃:“有點難過。大哥……原來也是討厭我的嗎?”

    靳向東目光沉沉瞥過她泛紅臉頰,回想起她夢囈時還在小聲喊痛,還有這場酒,千絲萬縷都歸咎于她今夜的情緒異常低沉,還有她說難過的淚光。

    他嘆息:“怎么還惡人先告狀!

    遲漪低垂著腦袋不言語,靳向東便放輕動作任她蹭著掌心,語氣溫和下來,循循問:“遲漪,為什么難過?”

    “對唔住啊,我頭腦不清楚!边t漪睫毛在他掌中翕動,聲線漸漸平靜:“很小的一件事!

    “不愿說?”

    遲漪沉默下來,她的確不愿說,她不想徹底地把這份微弱的母女關系剖開,讓旁人見到那些骨血淋漓,尤其是他。

    靳向東見她又沉默,繼續問:“那是誰兇了你?”

    避開一個問題,便不能接連避開第二個問題,否則顯得她太清醒。

    遲漪吸吸鼻子,借酒氣,鼻尖似有若無去蹭他胸口,噥聲問:“大哥,問個問題。如果有兩個同時深陷泥沼的人,擺在他們面前有兩個選擇,一是能踩著另一個的尸體而往上爬,讓其中一個能生存下去,二則是想要共進退,嘗試別的辦法,或者相伴死去。哪一個更好?”

    這問題的本質是諷刺,可偏偏她眼睛里平靜無瀾,仿佛只在陳述。

    “透一下題,兩人之間是什么關系?”

    遲漪不以為然:“就是兩個人啰,還需要關系?”

    靳向東想了片晌,回答:“世界上大多數人與人之間的平衡支點,在于‘皆為利來,皆為利往。’”

    “點解?”遲漪半知半解。

    “但這樣的關系里,每當面臨一道選擇,都有可能和對方分道揚鑣!

    “就好比當一個人行在海岸上原本只為欣賞一場好風景,可無意中,有人發現海底藏著巨大的寶藏,有人寧愿冒險去想得到寶藏,一步步深陷其中,覺察到海面回潮時已經無法抽身;而有人還是選擇留在岸上,只不過多看一場風景,都是各自的選擇!

    “雖然海面上浪潮洶涌是無法避免,但人都可以有選擇。只是在這選擇里,有人一心向往深海寶藏而不顧危險,有人堅守本心只想看一場風景;這和深陷泥沼的兩人相同,共生或拋棄,無論是什么選擇,得到的結局都會有所不同!

    “選擇沒有答案,而當你敢堅定向前行時,又豈知身臨絕境,猶有絕處逢生的可能!

    他是將她的選擇題拋開了。

    酒精使人遲鈍,遲漪眨眼速度放緩,一心思考最后一句。

    當你敢堅定向前行時,又豈知身臨絕境,猶有絕處逢生的可能。

    可是她沒告訴他,倘若這兩人是骨肉血親又該如何去選。

    遲漪壓去眼眶里泛動的酸楚,語調似喃似嗔:“你講得好深奧,我是俗人,聽不明白呀!

    相距愈短,她顯出醉態的眼神,那縷裊繞而來的清甜果香,近在咫尺避無可避,肆擾著心神。

    心里的警戒線一再提醒他,不能再任由這界限繼續錯亂下去。

    然而,他欲抬又止的手再一次被溫熱的液體打濕。燈輝下,靳向東眸色深了:“真醉了?”

    遲漪裝作沒有看見那抹暗色,依賴著他,又問:“可是,假設是你呢?你又會怎么選擇呢?”

    靳向東平時是極度潔凈的人,手指屢屢沾上的濕潮感讓他不太適應。那張清俊端然的面龐,不將喜怒形于色,絲毫無法窺t?探其,沉沉目光凝注她片晌,氣定神閑道:“那要看向我襲來的風浪是什么。”

    視線交匯幾秒,他的目光有一種無形侵略性,融進空氣里織起一張蛛網,正往下企圖捕獵。

    心亂意動里,遲漪清白的面容勻上一絲紅,視線劃過他滾動的喉間,那里有一顆很小的痣。已不是第一次發現。

    卻是鬼迷心竅,心有所引。

    她很想吻一吻。

    貪念既生,‘啪’一聲,有弦自胸臆間崩斷四裂,也一并斷了她猶怯的念,至于高懸的理智,暫交貪欲把控吧。

    倏地,靳向東雙眸微震,頸項間有一陣濕熱香風撲面而來,他屏息凝神,那濕軟覆上來是極輕柔的,剪裁精良的西褲下方肌肉緊繃而賁,張。

    遲漪緊閉濃密的睫,唇舌沿附而上,青澀地唅弄著那脖間硬凸。

    第16章 16# 咬我這件事該怎么算

    四下闃然, 偏廳至島臺這一片光線濁暗。

    女孩身上的甜果香占據著所有感官,靳向東喉間僵硬到發緊,熱燥騰騰延展直下腹, 整潔衣褲包,裹著的肌肉群僨興至震顫。

    他是在商場上殺伐果斷, 游刃有余的人,凡事皆是氣定神閑, 泯然于下的姿態,卻也無法在這樣直白猛烈的進攻下全身而退。

    少女柔軟潮熱的唇,生澀地唅吮,是那樣毫無章法地攫住呼吸。

    而由她輕易掠走的, 還有一份靳向東時刻保持著的清醒和理智, 一并吞沒在那朱唇糯齒中。

    靳向東暗嘶一聲, 最后在瀕臨失控前長指扣緊少女的軟腮,指節曲動抵上她濕濡牙齒, 掰開, 玉質扇骨的手指沾了黏濕,靳向東用干燥潔凈的虎口鉗住她精巧的下顎, 將那張白瓷般的臉龐抬起來。

    交織的熱息與衣料碰觸的窸窣聲在極靜夜色里,無限放大聽覺。

    靳向東微低目光, 燈影投射著把少女那雙桃葉形的眼睛照得水盈盈, 瞳孔是失焦的, 象征著她的不清醒。

    一切都只是受了酒精蠱惑。

    靳向東如此勸誡自己,將人折抱到冰涼的瓷面島臺,衣料薄如紙張,陡然的冷意讓遲漪在他懷里輕微地打了個激靈,眉心蹙緊。

    她埋怨:“大哥, 好凍啊……”

    裝嗲不管用,靳向東態度冷然,傾身,沾著她濕濡津液的長指稍用力再度捏住她雙腮,迫使她露出剛才行兇的齒,另一只手桎梏在她腰側往下摁牢,略帶懲戒的要她往下坐實,透徹的涼方能讓她清醒幾分。

    “還知道我是你大哥!

    從沒聽過他這樣嚴肅的語氣,那張清俊儒雅的面容,也冷酷到有些兇。遲漪眨了下睫毛,委屈頃刻溢漫眼仁里,她小心翼翼去戳他那件泛起褶痕的襯衫領口,指尖懸落在領口皮膚下方一毫,這樣的動作卻比直面觸碰更有挑逗性質。

    遲漪輕喃一聲:“大哥,痛……”

    目光輕撞上,靳向東居高臨下看著她,呼吸慢了半拍。時間停滯良久,男人恢復淡定,松了手攏過她烏綢似的發,繼而審量她。

    霧朦朦的眼神不假,雙腮泛起潮紅不假,受過委屈的痕跡不假,桌上空了的威士忌酒瓶也不假。

    她只是有些醉,失去一部分往日的警醒與神志,所以才敢逾規越矩,肆意妄為。

    而他確認,自己是冷靜理性的人。

    靳向東解開對她的桎梏,往后退半步,空出一段罅隙,眉眼冷峻說:“不早了,回房休息。明天送你回香港!

    彼此緊密的熱息倏然疏散,遲漪懵然點頭,聲音很軟:“好喔!

    她稍作嫻靜淑女時便能顯得很乖。

    女孩搖搖晃晃從島臺離開,男人旋過身,伸手虎口摩挲著桌上那只玻璃杯邊沿,皮膚嚴密貼合在她唇齒碰過的位置,再次沾上了濕潤。

    /

    遲漪根本沒醉,輾轉難眠整夜,唯恐東窗事發,第二日面對他的清算,想了又想決定提前跑路回了香港。

    次日清晨,靳向東敲門得不到回應,等許久開門才知人跑了,男人倚在門前想一想深覺這本來也該是她能做出來的反應。

    只是,醉酒后的人,行動也能這么干凈利落的……

    三小時后。德叔驅車來接靳向東前往澳門公司視察,一見面便被靳向東脖間那枚咬痕給嚇得心頭一跳。昨晚這里可只有遲小姐!

    林一德是老爺子靳章霖親自挑選用心培養的親信之一,照顧靳向東已接近二十個年頭,是管家也是半個長輩。他眼中的大少爺永遠是最清正端方,溫雅從容的一個人。

    豪門圈子很多亂的。早年間靳章霖在世時,待長孫最是看重,也因這份看重才更嚴厲得去約束他。樹欲長成,必得正其根莖。尤其是有長子在感情上犯渾傳出丑聞的前車之鑒,父子之間為此事的爭吵不斷,令靳章霖在世之時苦惱不斷,才會格外重視對長孫的悉心培養。

    大少爺是不辜負期待的,沒有遺傳其父靳仲琨的風流,也并不屑于在風月場上做戲,這讓兩位老人及母親黎女士曾一度感到欣慰。一直到現在,這份欣慰又成了一樁頭疼事,說句很荒謬的話,老太太因為愛上網沖浪,甚至懷疑過她家阿東是否和隔壁晏家那后生仔有什么過于超前的感情……

    當然后來證明這倆人都是一路貨色,根本不存在那種特殊感情,只不過是沒遇上中意的人,才將重心全放在工作上。

    林一德是長期伴在他身邊的人,眼明心亮,很明白他在對待感情一事上有絕對的慎重,也有絕對的道德和原則。

    可他怎么可能……又怎么會……去和自己的繼妹亂搞……

    即使遲小姐確實長相非常出眾,即使遲小姐的境遇確實讓人心生憐惜,即使……

    再多即使也不應該,這一切都應該被否決,無論什么條件,都不能打破德叔對靳向東堅定的篤定的屹然不倒的品行濾鏡。

    到底是經過訓練見過風浪的人,德叔轉眼就忍下心中駭異,建議道:“要不要先去買一支消腫藥涂一下?”

    有高道德高原則的人身形頓了下,瞥眼車窗倒影里,一枚暗紅痕跡落在他冷白皮膚間,是醒目的。靳向東再度想起了那只孟買貓——

    每回鬧脾氣也是這樣給他留個痕跡,看著鮮紅駭人,實則不輕不重,只是抓痕和咬痕到底有區別,貓和人也是完全不同的。男人喉嚨微滾,喉結咬痕的細微痛感在當下的感覺是那樣鮮明,好似那道溫濡仍如影隨形地裹挾著他一般。

    靳向東斂了目光,面不改色回:“不必麻煩,過段時間會消。”

    德叔雙手握緊方向盤不再多言,他明白大少爺會進行修正。

    這一整日,澳門致和集團的員工們見證了從來寡言冷肅,不近女色的靳董脖間多了一抹風流印。打工人的八卦之心立生,但也礙于公司制度嚴明,而不敢私下公然探討揣度。

    而員工們私下建的小群里,消息不斷。

    /

    遲漪也是走運,遇見寒假來港澳旅游的內地大學生,和對方轉賬換了現金才得以有鈔票回香港。

    這段時間,她和遲曼君都沒再主動聯系對方。

    遲漪憑著做兼職的卡里還有一些錢的硬氣,沒回靳家,反而下榻在灣仔這邊的一家三星級酒店。

    不過第二天清早,她簡直要懷疑自己身上有安裝雷達,有人登門而來。

    遲漪能想到的來來回回無非就是遲曼君身邊的人,在需要她時,遲曼君是不達目的不輕易放手的。

    遲漪也的確夠了解自己的母親,登門來的是Amy。

    Amy這些年陪在遲曼君身邊,所見所學的太多,她懂得在一個可控范圍內去戳中遲漪的內心深處。遲漪領教過多次,所以無論是過去現在,遲漪總會有所動搖。比如現在的一句你難道不想去英盛看看你的那匹小馬駒,它很想你。

    一匹小馬駒可以想吃想喝想玩想它的飼養員,但怎么可能會想一個只見過兩三面的她。

    可是Amy知道遲漪兒時的那份執念,于是遲漪選擇坐上了去往英盛的車,但她深知,自己不僅僅是為了這一分的動搖,還有另一層面上。

    香港的3月,是溫暖明媚的春天,海面泛動著柔漾的浪花,水光粼粼好似點綴著金色焰火般的光斑。

    黑色保時捷駛過環海公路通向蜿蜒的山道。

    英盛門前蹲守的八卦記者已經不在了,負責俱樂部管理的達文上前,引著遲漪入內,直接去往小馬駒活動的馬場。

    一眼望去,馬場遼闊t?草坪茂密,一匹極其漂亮的小白馬正由專業飼養員牽引著漫步陽光下。

    它有一雙烏黝黝的大眼睛,像葡萄一樣剔透黑亮,很澄澈,瞳孔里倒映著一身墨綠色工裝連體短褲的遲漪。一人一馬如心有所引,就這樣隔著柵欄對視上。

    遲漪下頜輕揚著,端視它片晌,纖眉微挑,“傻馬!

    小馬忽然被罵,立馬端正四足,歪著腦袋,眼睛里流露出一陣可憐兮兮的味道,看得遲漪一愣。

    達文在旁解釋:“遲小姐,馬駒是很有靈性的,你說的它能聽懂。”

    遲漪難以置信:“這么遠也可以?”

    達文恭敬回答:“它耳聰目明,是個很機靈的小家伙!

    “遲小姐要去親近一下它嗎?這小家伙還等著您給取一個專屬的名字!

    馬場無蔭蔽,陽光直直照下來,遲漪微瞇起眼盯著那小馬,兩兩相望,小馬歪腦袋的動作實在是透著一股清澈的愚蠢,她唇角微翹,動作利索繞過了欄桿,站定在與小馬相隔一寸距離的位置,居高臨下俯視著剛及她腰線的小家伙。

    飼養員觀形察色,退后給他們騰出相處空間。

    “你好玻璃心呀!

    小馬駒垂下長長的睫毛,挪著腿去湊近她,柔順透亮的毛發蹭過她的腿側,皮膚驟然生出癢意,遲漪瞪大眼睛盯它,小馬無察覺只繼續去蹭,直到蹭到她的手掌才算滿意。

    這家伙……原來是撒嬌啊。

    遲漪忍不住半蹲下身,曲指去點它額心,略有嫌棄說:“有心機喔!

    小馬眼珠碌碌轉著,這樣對視幾秒,遲漪感受到了它的依賴,清瞳里閃動一絲波瀾,嘆笑問:“是不是還沒有名字呀你?”

    她佯作認真思考樣:“取什么呢?賴名好養活些,對吧。那就叫小白怎么樣?”

    它可是擁有英國皇室純血統的馬,怎么說也算是個貴族千金馬,它用哼哼表示極其不滿意。

    遲漪嗤地一聲笑出來,眉眼明媚如此間春光,心中已然定好了名字,“騙你啦,就叫Money啦!

    “多好聽多有寓意呀!Money,Money,Money~嘖,可愛!

    Money難道就是很好的名字嗎!可面對少女不容反駁的神情和一錘定音的語態,Money只能向人類哼唧著被迫屈服。

    遲漪拿手機給它拍了幾張照片,難得冒出來的分享欲,如同刻意般指向了某人,反應過來時,她目光已經定在WhatsApp的第一個聯系人上。

    他們之間最后的聊天,還停留在那句——“現在!

    僅是兩字的魔力,引導著她思緒,一幕幕回憶起那夜的事,如電影畫面般深刻腦海,細節也忘不掉。

    她是清醒的,甚至無法忽視那漫漫下半夜的煎熬,那些唇焦口燥,那些潮潤細雨,那些滾燙灼息……絲毫拂散不去。

    她不比他的漫不經心鎮定自若八風不動,她只擁有當時當下的沖動和孤勇,拙澀又帶著試探的駑鈍把戲去靠近了。

    因為驀然反醒到自己演技實在好爛的這一層,所以她才會在倉惶中選擇逃走。

    遲漪不知道靳向東之后會如何看待自己,他是那樣端方清肅的一個人,而且古板固執,會不會以嚴兄姿態教訓自己呢?

    她好明白,是因為自己年紀小,因為他們之間那點薄弱維系的關系,也因為他是個很好的人才無法對她當時的困境而視若無睹吧。

    他幫她,她該感激,該敬重,該知分寸;而不該僭越,更不該縱容自己……

    這是她難得擁有一次的好運氣。

    遲漪輸輸停停在想與懦之間遲徊不決,珍藏著就此停下,還是逆風而行再近一步呢……

    她暫且答不出,就像是一道多選題,沒有正確答案,她也無從得知如何規避錯誤,她忽然缺少了一份勇氣。又或許,她提前揮霍了她的勇氣,她畏縮著不敢再上前。

    “Celia!”

    這聲音乍然而起,令遲漪心口猛跳,下意識先熄屏,再循聲回望過去。

    “好巧,你今天也在馬場!”靳明微笑容滿溢向她走過來,身后跟著幾個同樣穿著精致的千金小姐,紛紛禮貌地朝她打招呼。

    遲漪歸國那夜對靳明微的印象很深,靳家二房的夫妻感情不錯,靳明微也很招人喜歡,包括靳知恒都會不自覺的流露出對靳明微的縱容寵溺。靳明微是那種能一眼看出在愛里長大的女孩子。

    遲漪想,她的出生應該是很受家人所期待的,因而她能擁有無限度的重視與疼愛。

    “今天沒什么事,過來看看。”

    “我也是!苯魑⒛抗饴拥剿砗螅谎垩奙oney,驚訝說:“哇,原來它的主人是你呀!之前英盛翻新開業時,遲姨特意飛英國選了一批小馬駒,我當時在它和一匹小黑馬里選,最終還是選了黑色,我還給它取名字叫Kai。以后你常來俱樂部,它們可以交朋友的!

    靳明微走上前想摸Money的動作忽而停下,轉眸期待地望她:“我可以摸一摸它嗎?”

    遲漪不動聲色往后退幾步,一雙眼里流露著恣意淡然:“當然可以。”

    “誒,它現在取名字了嗎?”

    “取了,叫Money。”

    靳明微沒有為這個名字而感到訝然,聲調透著興奮:“哇,好特別喔!小Money……它真的好可愛!”

    Money很受歡迎,得到主人準許,她們紛紛上前逐一撫摸Money,只有遲漪沉默著退立于人群之外。

    遲漪差點遺忘,Money的到來本就和它的名字一樣,只是一份以利置利的交換品。

    它是別人選剩下的,可遲漪同樣不是靳明微,她和Money才是同類,處在相同境地,沒有主動權,只是被選擇的那一方。

    她抬眸,一雙黑漉漉的大眼睛從罅隙里落向她,眼里情緒透著無助可憐。

    那種求助的眼神盯得遲漪有些不自在,她定在原地暗吁口氣,才上前同靳明微暗示Money今天的活動量超標,該回去休息了。

    靳明微仰眸瞥一眼烈日,心里也有些擔心自己皮膚曬黑,加上自己也養馬很能理解小馬需要精細照料,于是十分爽快地同姐妹們提議去俱樂部的后花園露臺用下午茶,也一并邀請了遲漪。

    遲漪并不認識這幾位富家千金,但她從靳明微的態度上以及她們每人提著的手袋logo上,品出了她們各自家境應該也不比靳明微差。畢竟階層都是向上靠攏,而不是向下。

    這些年遲曼君不停在要求她去結識,去討好于她有利的富家千金或是一些貪圖她外表的闊少,遲漪是真的煩了,也倦了,這些虛偽的趨炎附勢,那些高塔上的千金們就一定看不透嗎?

    有些時候,不過是維持體面罷了,遲漪覺得累,笑一笑婉拒了明微的邀請。

    千金們倒也不強求,只同她說下次有機會再約,緊接著便告辭離開,幾人一路說笑著,遲漪錯神聽到了兩個熟悉的名字。

    “誒,給你們八卦哦,知唔知,媞娜要同那個政律的周生訂婚喇!”

    “邊個?喺唔喺最近同我爹地談合作的那個徐氏的小姐?”另一個千金只驚訝了一瞬,又很快了然說:“不過我覺得好正常呀,聽說她一直很中意周生的,真羨慕,不像我們,中意的人也只能背著家里拍拖,到最后的結婚對象都是早就定好的!

    “Linda你好煩啊,不準再提這個!”

    “吃錯藥哦你,反應怎么這么大?”

    “肯定是家里又在安排她相親咯。”

    ……

    伴隨女孩子惱羞成怒的嬌嗔,沿著白色步道離開的那些身影漸漸模糊不清。

    遲漪感到一陣慶幸自己果斷拉黑了周清安,否則又不知要生出怎樣的事端。

    她釋呼口氣,安撫地摸了一把money,然后把它交給飼養員。

    目送著小money離開的背影,她掌心緊握著的手機忽震了震,她蹙眉解鎖,直接點進消息通知里,原本平靜淡然的清瞳驟然掀起漣漪。

    是WhatsApp的一條新消息。

    ——“[圖片]”

    ——“挺好”

    救命……是剛才不小心點發送了嗎?!肯定是嘍!

    有冇搞錯……她居然給他發了自己和money的合照!

    遲漪感覺自己可能呼吸道出了點問題,要命地開始急促t?起來。

    而且,他居然回復了挺好?!

    這什么意思?

    手機又震一下,遲漪自覺屏息。

    另一只變得濕漉的掌心被柔軟的鬃毛順延著她腕心條條分明的青紫色血管掃過去,一陣麻密的感覺涌上來直抵心間。

    他模棱兩可:“今晚返港!

    遲漪糾結措辭:“要回主宅嗎?”

    可這轉移重點的問題無疑是另一種暴露。靳向東不在靳宅留宿,從她回國第一夜起,再到除夕夜,即使再遲鈍的人,也都明白了,何況她是清楚的。

    十分鐘過去,對面仿佛銷聲匿跡。

    遲漪思想斗爭幾秒,開始亡羊補牢:“今晚得空一起吃晚餐嗎?當我還你一次人情嘍!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

    兩分五十秒,新的消息彈出。

    “你要還哪一次?”

    遲漪指尖頓一頓,聊天框已不待她思索周全,想盡答案,直點明選項。

    “蛋糕、除夕夜,還是澳門這一次!

    “遲小姐不妨直言!

    一旦這個男人不想和她玩貓捉老鼠的游戲時,根本不會給她避而不答,模棱兩可的機會,如一場急風驟雨,要將她淋得透明。

    更是他最后的提醒,告誡她不要忘,不能忘。

    思緒遷亂,他的一通電話旋即打進來。

    遲漪臉色遽變,盯著屏幕響了十幾秒,她才猶疑著摁下接聽鍵。聽筒貼著耳廓,他的聲線清凜,點明扼要,有一種清算的意味。

    “現在清醒了?”

    這問題讓做賊心虛的人避免不了去想去回憶澳門那夜咬他喉結的實感,呼吸之間古龍水味道仍縈回在她唇齒間,還有落進他懷里時,手感依稀可辨男人結實硬鼓的胸膛,以及腰側胯骨擦過的一端。

    即便只是輕輕一點,也難以忽視的東西,酥麻感瞬間流轉刺激了她全身血液和神經。

    臉頰和耳垂由陽光烘烤得厲害,她只聽見胸臆間的心跳怦隆隆的,自己好像變得十分不正常。

    可在他面前,遲漪不愿意也不想落下風,故而強裝冷靜地應:“昂。靳先生,有何貴干!

    “那就好。”隔著電波,她聽見了靳向東低沉的一聲笑,昨夜那陣熱息仿佛再度席卷而來,掠過她發燙熟透的耳廓,已漸變成蜜桃色的雙頰。

    也可能是因為她早有強烈預感,明知這通電話的來意。

    彼此都停頓在這一秒,她深深閉氣,尚來不及平復心神,倏然間,電流再次刮過耳廓——

    靳向東以征詢她意見的口吻,慢條斯理問:“所以,咬我這件事該怎么算?”

    第17章 17# 握有實感

    遲漪在openrice上預定了一家評價還不錯的網紅海景餐廳。

    七點過, 她抵達這家位于沙尖咀北京道1號的意大利餐廳。餐廳設在高層,可以360度俯瞰維港夜景,唯一的缺點是不如私人會所的包廂私密。不過是一桌一面的落地窗, 夜晚在氛圍感燈光的映襯下倒也顯得清幽,并不容易被人打擾。

    靳向東抵港時間在六點五十, 照正常駕駛速度他應該還有十分鐘才能到,要是遇上塞車可能要再多二十分鐘。

    遲漪轉念側目睇過窗外的維港, 七點是剛剛好的時間。四面玻璃沒有掩映,餐桌鋪著一面餐旗,做工精致的瓷釉花瓶里插著一束淡粉色芍藥,銀色燭臺上曳動的火心透出瀲光, 與上方懸掛著的暗紫色氛圍燈交織相映, 光影點綴著鏡面。對岸華燈初上, 中環那一棟棟摩天大樓矗立于藍空霞光之間,與深藍海面上涌動的浪潮相映相接, 將女孩的影子也一并倒映在明凈鏡面中, 放在電影鏡頭里足以構成極具美感的一幀。

    后方踱來腳步聲,將遲漪游離的心神拉回, 她下意識往后望向聲源位置。

    侍者正引著靳向東往里走,藍調光源之下, 男人換掉了平時刻板正經的商務式西裝, 上著一件墨綠色綢緞質感的襯衫, 下著黑色休閑西褲配某家春季限定款經典條紋休閑鞋。

    不再是嚴肅鄭重的黑白灰三主色調,倜儻俊雅中還隱約透出一種別樣意味。

    兩人目光極短地相撞一瞬。

    怎么這么快就到了?一旁的侍者出聲打斷了她的怔神,“遲小姐,請問是現在點單嗎?”

    遲漪應聲別開視線,接過菜單翻看, 余光可見他已落座,靳向東很有晚到的自覺,輕一頷首十分有涵養地同她說了句抱歉久等。

    他是如此游刃有余而又熟稔的姿態,遲漪默默觀察后心中腹誹,也不知是幾位女士得出的老道經驗。面上卻只作若無其事說:“冇啊,我也剛到!辈蛦雾撁骟鶆濏懀а塾謫枺骸坝惺裁醇煽趩幔俊

    “客隨主便!苯驏|深黑眸光停在她側臉兩秒,沉穩道:“這次的佐餐酒,你打算點什么?”

    他的語態溫和平靜,仿佛只是簡單詢問,可遲漪實在清楚這問題里暗含著逗弄她的意味。因上一回在尖沙咀那間風月酒吧里點過一次甜起泡,那時是她自以為占上風地試探戲弄他,而這次因果倒轉反了過來,遲漪道行尚淺只能訕訕一挑眉,又迅速斂好情緒,卻仍是被他敏銳捕獲。

    目光相交幾秒,遲漪這種較勁無果,最后權衡一下佐餐酒點的白葡萄酒,加上一杯凍飲。

    點完,她把菜單曲指往他那里一推,示意是否需要加菜。

    靳向東直接把餐單扣上,遞給侍應生,侍者服務態度極好拿回餐單下去備餐。一時間,整片海景區域好似只剩下他們,一切安靜到可以隔著玻璃幻聽外面翻涌的浪濤聲。

    分明人近在眼前,還要刻意回避根本是在裝聾作啞,況且也并非長久之計,也顯得她氣勢弱。

    其實遲曼君有句話說她說得對,遲漪的確清高太過,可即便她自知這份清高用在了不該用的地方,卻也依舊無法舍棄她的清高和驕傲。

    遲漪的身體挺得筆直,優雅地抬起下頜,露出修長優美的頸項白如象牙,好似只有端起這種姿態,才能給予她無盡的底氣。女孩利用著身高差距,禮節性地將目光落在靳向東身上,不想對視,便只能平靜去掃過他的薄唇、線條凌厲的下頜,再慢慢往下挪至那冷白的脖頸,最后……是喉結。

    一圈并未消退的紅痕避無可避直直落進她清透的瞳仁里。

    罪證驟然置于眼下,遲漪心速不由加快。下午通話時的那句問罪猶在耳邊,她只覺一陣口干舌燥,目光也亂掉不知該往哪里看,幸好侍應生推著餐車過來,有了避掩體她才得以心松許多。

    滿桌餐食上齊。靳向東了一眼對面裝得一本正經的人,她微垂落眼睫毛,玉似的瓊鼻不知是不是妝面點綴的,暈著一絲紅。

    遲漪抿一口凍飲,濃睫一揚,淡淡說:“不知你中不中意,我都按招牌菜點的。”

    靳向東輕頷首,換了話題問:“怎么選這里?”

    這問題令遲漪想起上次那頓夜宵,她點的滿桌菜品,他只動一口,于是心中有了算計,陰陽怪氣:“靳生是吃不慣便宜菜嘍?”

    這地方人均600-800上下,其實也不能算便宜。只是身份階層的不同,對標他平時出入的私房菜酒樓,商務會所與星級酒店的確有差別。

    “吃不慣也沒辦法,定都定了。一位偉人說過浪費糧食是可恥的,所以還請您紆尊降貴湊合一下!

    更何況……每一餐都是她自掏腰包的,以她目前卡里那點微薄積蓄,請這一頓已是很大方了!

    遲漪握刀的力道加重,將牛排切得滋滋冒油。

    靳向東勾動唇角,把手邊這盤牛排一塊塊切好,隨后習若自然地與她交換。

    “不是挑刺,只是覺得你挺會選地方的!

    收到她訂餐廳的消息時,正行駛在港珠澳大橋的路上。因回港順便也要開展工作,車上除他與德叔外還有一名年輕男秘書,開車的正是秘書,對方習慣用的導航自然而然播報起這間餐廳的點評,里面夾著一句“情侶拍拖圣地”。

    男人們同時神情微變。男秘書滿心皆是自己是不是十分不該的窺到老板的私事,這突發事件會否與自己將來的職級晉升掛鉤?德叔的重點則在遲漪本人身上。

    只有后排這一位端的是八風不動,晏然自若地吩咐先去這個位置。

    餐盤里的牛肉一塊塊刀工整齊,透著油亮色澤。遲漪一整日的進食少,一聞見食物的香氣就頓感饑腸轆轆,現在一整盤擺在眼前,她沒必要也難以去故扮矜持。不過再如何也得端正姿態,遲漪細嚼慢咽著,胃部感受到了一點緩和。

    吃到三分t?之二,一只玉骨扇般修長的大掌將一杯白葡萄酒斟上,遞到她眼前。

    玻璃杯上的冰霧乍然觸碰到她的手部肌膚,瞬間激起心池的一圈圈漣漪。

    遲漪條件反射抬眸望過去,對方正慢條斯理抽回手。感受到她投來目光,靳向東撩睫也看向她,沉黑的一雙眼在霧藍色燈光透照下顯得更為深邃,心在剎那間猛地一顫。

    靳向東盯著她,“這款味道不錯,試試!

    她確實有些覬覦這瓶酒,甚至有些焦躁地撓紅了左手手背那片白皙的皮膚。只是這么微小隱蔽的動作也能被發現嗎?還是說她演技拙劣,回回在他面前藏不住情緒。

    思索下,對視令她無由來的感到心慌,遲漪趕緊移開目光,指腹緊了緊杯身,“多謝。”

    說完,她低眸捏緊杯子啜飲一口酒液,舌齒浸在冰中,一顆顆細小的氣泡在口腔咕嚕咕嚕爆開,努力地幫她忽略對面男人帶來的強烈壓迫感。

    靳向東捕捉到她欲蓋彌彰的小動作,想了想,不急,否則小貓又得應激。

    一頓晚餐結束時,窗外天空濃黑一片,維港的燈光璀璨,平視過去,中環高樓繁華如夢,這角度隱約也能看見那堆高樓華燈之中的東寰大樓,高聳入云,富麗恢弘。

    東寰總是與他的名字相并相連。

    遲漪企圖打消牽引她整夜的思緒,斂了眸光側身去拿針織外套。身后籠過來一道長影,嚴嚴實實將她覆蓋住,古龍水的味道絲絲入鼻,對方先一步將外套拿起。遲漪垂下的手捏緊衣裙,濃睫不抬不垂,只停留在他襯衫領口的皮膚處,掌心那抹濕潤好似還未干掉,密密麻麻沾著。

    一整晚,遲漪幾乎都是故意含糊其詞以應對,自知理虧,她音量也低了些:“擋我做什么?”

    原本是想著有整晚時間,不急,慢慢來,不能再將貓逼太緊。可一直到結束,靳向東才悟出遲漪的心思,進與退都在她一念之間。

    至于他想以退為進,想陪她慢慢走完這繁縟漫長的試探與周旋,可現在,她似乎不愿意了。

    靳向東晦沉目光淡淡瞥過她泛紅耳垂,兩只澳白珍珠耳墜微微地晃,襯得那雙耳朵更為白嫩可愛。他嗓音很淡:“躲我一晚上了,遲漪!

    遲漪嘴硬:“才不是,我為什么要躲你,想躲你又為什么要請你吃飯?”

    靳向東視線自她緊攥裙角的手劃過,哼笑一息:“那你緊張什么?”

    又輕而易舉被他看穿,她的小動作不打自招立馬松開。遲漪強壓下緊張仰起臉,一雙清眸直直凝向他,氣息有些不穩:“誰緊張了?”兩人離得很近,她唇線抿直,掌心朝上,很有氣勢說:“外套先還我。”

    她是一只高警惕性的貓,時而掏出尖利的爪子撓一撓他。這種相處模式,靳向東起先覺得新奇,知她身上有一股子擰勁,可此刻對上這雙倔強又清凌的眼,他微蹙一下眉,回想到今日提前行程回港的沖動,忽而在合適時間內扼制。

    他的冷靜歸位,這些年所承襲的教育與自身的涵養在告誡他,勉強女性是不紳士不禮貌的行為,他不該為此丟了那份風度與氣節。靳向東眼眸沉靜著看了遲漪片刻,然后退步回到合適的社交距離內,將外套歸還她。

    “好。”

    靳向東撥正腕骨上微斜的陀飛輪表帶,再無多話,踱步走在前面,他從容將一張卡遞給侍者,沒等遲漪反應,刷卡機滴一聲支付成功。

    遲漪登時不解地看他,“不是……說好我請你的!

    “不必了!

    “遲小姐,澳門幫你一次不算什么,換作是靳家任何人,我也會幫。既不想多承我的情,之后便將這些忘掉吧。”玻璃外濃黑的夜色襯得他氣質愈發冷凜,靳向東微側過臉目光下落在她瓷白無暇的臉龐上,停一瞬,語調沉冷:“一會兒我讓德叔先送你,我還有個會。再會。”

    說完,他冷靜轉身。

    遲漪盯著男人留下的那道背影,孤孑挺拔。一切在如她所愿,不必多承他情,不必總想著如何還他,甚至她再想還,靳向東已不會再要。

    可是——不知為何,這份距離和陌生逐步的復位,令她心口頓然一滯。

    是她的過高防備導致這一切的,不是么?那又為什么還是會隱生出一種鈍痛,在不斷滋生,不斷加重。

    也許只是不習慣,她需要從頭適應。

    可是,她也無法做到心無旁騖地去否認那些瞬間帶來的感覺——從電話里默認著答應見他,從除夕那夜的靠近與試探,又或者是更早的更早……在他們見面的最初,那夜山霧朦朧間的倉促一眼,是他用一張充滿潔凈香氣的方巾裹住火機歸還給她的瞬間……

    一次次的,一次次地牽動著她心中風向。

    遲漪雙手絞著這件外套,濃睫微微低著,分神這幾秒里,前面的人忽然停了腳步,他微側身,一言不發看向原地的她。他還肯等她。

    遲漪頓覺眼角泛潮,她微呼口氣,終于快步走到他身前,指尖輕輕去勾住他墨綠色襯衫上的一枚寶石袖扣,壓低聲音:“大哥,那天晚上對唔住,是我冒犯你!

    “還有,多謝你!

    她欠他太多謝意,這一句實在微不足道。

    夜風穿堂而過,拂動她烏綢般的發,那張精致的瑩白臉頰微垂下,瞧著那樣乖順,尤其是那一雙星眸熠熠,明凈的窗掬一把月光灑在兩人間的小小罅隙。

    她的情緒總在輕易之間變化無端。

    靳向東盯著她的臉,逐一掃視過她的眼神、神情,一絲一毫,原本稍許煩躁的心神微定下來,似無奈又似認命,最后化為一句極淡的:“差點以為你想賴賬!

    他喉結微滾,她咬過的痕跡跟隨著。

    遲漪臉上發熱,感知到他還愿意縱容自己,沒底氣地狡辯:“都講是不清醒咯。也怪你在我不清醒的時候出現!

    “而且剛醒的時候,我以為你不在的,所以才會喝多……”遲漪一邊絮絮解釋起來,一邊與他并肩往外走,低弱的音量輕快起來:“對了,你那瓶威士忌多少錢?我不會賴賬的!

    那一面藏酒墻的每一支價格都不菲,其中不乏有拍賣藏酒,遲漪做足心理準備,人總是要為自己的行為買單。

    大不了分期。

    靳向東頗有幾分無奈地瞄她,“傻女!

    一瓶酒而已,她想喝就喝,何至于同她算賬。

    遲漪卻并不這樣想,纖眉一豎,側了重點:“什么呀,別以為我沒聽見。”

    靳向東已有足夠經驗,分辨出她總喜歡以這種方式來轉移重點,倒也無意再與她爭,順著貓咪的毛回答:“聽錯了,是夸你!

    “叻女!

    電梯到了。

    轎廂門徐徐開啟,靳向東目光輕抬見她遲遲杵在原地,虛攬過她纖薄背脊,將人帶進去,隨后收回手。

    門闔上,遲漪還怔忡在他那一句隱有寵溺的叻女中。

    男人的粵語發音標準,音質如同大提琴的余顫,輕輕撥動她身體里的琴弦。

    靳向東發現了她的懵狀,屈指輕點在她額間,“該回神了!

    遲漪趕快暗自調整狀態,一雙漂亮的眼睛透著晶亮望他,口中喃喃:“你分明說的不是這個。”

    “那你說,我講的什么?”

    遲漪眨眨睫,修長手指還停留在她額心皮膚上,溫度上升,她覺得熱,想退開腳步卻如灌鉛,只能飛快落下眸光:“不說!

    少女清脆的嗓音因別扭而漫出嬌嗔之意,指腹間那點觸感柔膩,如一把粉水,靳向東的動作停留過久有些失禮的并未移開,他凝注著遲漪赧然眼波,無端想起澳門那晚托起她腰肢的觸感,一捻細腰,在他掌中軟得不成樣子,如一把春水溶溶。

    理智在此刻驟回,男人克制地收回了手,站直身體,目視前方,嗓音低沉說:“抱歉,沒忍住。”

    額間他指腹停留過的地方泛著灼燙感,是他的體溫,遲漪吞了吞唾沫:“……那,這就算是你還回來的了!

    電梯顯示屏的數字一層一層跳動即將抵達,她一句話成功又將這氣氛拉回到微妙里。

    靳向東連續幾日都是開整天會議,包括為了她的一頓晚餐提前返港,一整個白天更是有數不清的溝通、發言、審查……這頓晚餐到結束,也因她刻意冷淡而消磨他許多的鎮定自若,那一刻他是真的疲倦。

    可遲漪很厲害,總能將他從疲沼里拉回來。

    靳向東面對這句話里的耍賴成分,差點氣笑,反問她:“你確定只是這樣,能兩清?”

    當然不行。

    初見那夜的書房偷聽,夜風拂來時,花園長廊的一條絲巾,一枚t?火機。

    圣誕那夜凌晨的醉酒,發燒和守密。

    俱樂部偶遇,她巴望著雙眼要他帶自己去買一份藍莓蛋糕,也許是他在,她第一次抽中想要的盲盒。

    再然后是除夕夜她誘他去往沙尖咀的酒吧……蔣家晚宴他突然出現的解圍,至少救了當時身不由己的自己……最后的最后,才是在澳門他找到了無家可歸的她,收留了她。

    關于每一次,她的記憶鮮明深刻。

    怎么能輕而易舉的兩清呢。

    正因為眼前這個人是那樣不同,他是她心里很好的人。

    她才會想要靠近,又唯恐靠近太多。

    遲漪感覺視野氤氳了一片薄霧,只聽見耳側那道磁沉的嗓音道:“你想還,也該還在同一位置,同一份量!

    此刻電梯抵達一樓,轎廂門緩緩打開。

    外面走廊的燈光暗昧不明,一如他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分明是再漫不經心的口吻,也分明是她繼續在挑動這個話題。她自詡有那么幾分勇與傲,卻總屢屢敗在他的眼眸里。遲漪別過視線,喉嚨發緊,腳底好似懸空,手心的濕意加深一陣漉漉。

    “難不成,大哥還想咬回去嗎?”

    話脫口而出,她心口一緊,千重萬重的緊張里藏著另一分理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情緒。

    這問題也讓靳向東忍不住皺眉,視線不由自主停留在她纖白頸項間,抄兜的手指好似已經觸碰到她粉膩的皮膚,感受到掌心下牽動著她微弱的呼吸,馥郁的少女香縈纏在他的腕心含雜著空氣里浮沉的白葡萄酒的香味與他身上的古龍水味,絲絲浸漫著鼻腔唇齒融進了呼吸,往身體里鉆。

    靳向東沉水般的黑眸逐漸變得灼熱,如獸王優雅地俯視著他的獵物,男人峻拔挺闊的身形微躬下,襯衫勾勒下的背闊肌線條緊繃。

    提前預判到遲漪伸出手是想要抵擋在他胸膛前,靳向東先她一步輕松擒住她雙手,以指腹深抵在她的腕心,寂靜空間里,他清晰無比地感受到她脈搏跳動的速度,另一只寬厚溫暖的手掌則攏在女孩纖弱后頸。

    這動作在他預想中已實施數不清的次數。

    而現在是真實的,握有實感的。

    懸燈清透,靳向東目光克制而筆直地抵進她烏涔眼眸:“遲漪,別再試探了!

    第18章 18# 故技重施

    一臺掛三地牌照的黑棕配色邁巴赫停靠在街邊。

    街燈微黃, 司機從駕駛位下車,不是德叔,而是一個素未謀面的年輕男人。恭敬地開車門, 回到駕駛座升上擋板。整個全程,年輕男人都保持著目不斜視又面無表情的專業素養。

    因近期有飛法國的行程, 德叔今晚提早落班陪家里人,司機一職便不得不由東寰京都總部秘書團之一的李斯言擔任。眼見擋板嚴絲合縫地闔住后, 李秘暗吁口氣,同時在心底唏噓靳董原來真是來約會的,更唏噓的是他們靳董這種正經無趣到顯得古板的男人,居然也會突然有一個中意的女仔。

    剛才關車門他窺過一眼, 的確是很漂亮, 娉婷裊娜, 膚如凝脂,那張臉著了淡妝落在暗光環境也不失艷色, 這樣的女人在港島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只是, 看著年紀貌似有點小……

    為光明前程考慮,掌握他未來幾十年職業前景的老板的八卦自不敢在東寰亂傳播, 至多只敢在他們東寰60層的董事長秘書小群里賣個關子消化一下。

    /

    這臺車的隔音降噪功能后期有再特意改裝過,是頂尖的。邁巴赫后座已是寬敞, 可車門闔上時遲漪還是覺得有些局促, 尤其是那面密不透風的玻璃擋板緩緩升起, 再一次將車分為兩個密閉空間,后排兩道呼吸密密在縈纏,襯得這暗昧燈光愈發顯得旖旎。

    “……不是德叔開車啊。”她沒話找話。

    “不是。德叔休息半日,司機是我秘書,姓李!苯驏|慢條斯理地將目光落定在她的臉上, 那雙狹冷的眸像是一種審視:“遲小姐,現在時間已經近十點,東寰是人性化管理,所以我也沒有這個需要時間點回集團開的會!

    遲漪想起他略有警告的那句別再試探,猶豫半秒,問:“所以……你剛才在餐廳是騙我的?”

    “我是正常男人,也有正常情緒。遲漪,我給過你機會,可你一直在逃在躲,所以我也會想不如就停在這,我不想做任何勉強你的事。”

    沒有迂回,沒有那些模棱兩可的暗示。靳向東語速平緩言辭直白地告訴了她當時心跡。

    而這份坦然是她最難給出的,遲漪不能直視他的那份目光,只能落向座位正前方的黑色屏幕。

    停在這里,不必再勉強。

    遲漪記下了,反問:“大哥一直都這樣寬容的嗎?”

    商場上的靳生運籌帷幄,算無遺策,即便不需要親自使用一些手段,可那些爭權奪利詭譎云涌里也不能容他一直做纖塵不染的君子。

    這是靳章霖交給他的第一課,寬嚴相濟,張弛有度。

    靳向東看著她,無聲一哂:“把手段用在你這里,就沒意思了。明唔明?”

    他的話永遠點到為止,表面不顯山露水,好似在順她心意,給她留進退余地,可那炙熱的目光與無形的迫感還是令遲漪喉間幅度微不可察地吞咽一下,余光里,男人修長的指節輕叩在中控臺上,深刻令她想起五分鐘前———頸項落在他掌心慢慢裹挾而產生的生理微窒感。抵靠著柔軟椅背的身體自然反應地繃緊。

    眼前這個男人強大到不必對她用任何手段,他能溫和平穩與她交涉,而遲漪那時心緒早已千回百轉,論耍心機使計謀,她根本不是他敵手。

    可坦誠布公……

    車廂內安靜數秒,靳向東瞥過她長發藏起的耳垂,白皙后頸在燈光里襯得薄紅。作為年長者總該多予她幾分寬容,他無聲無息斂去那些由她激起的銳利與躁動,空氣里彌散的旖旎曖昧的因子漸漸隱沒。

    他回歸到眼下正題:“想去哪?”

    落在裙角的指尖放松下來,遲漪仔細想一想,香港幾乎沒有她的容身之地,無論走在哪條街巷都逃不開遲曼君的控制。訂的酒店即使不刷遲曼君給的卡,也能被Amy找到,她想去哪?

    說實在的,比起香港她從小生長的地方,她竟然會更想要回到巴黎,一個她只待滿一年三百多個日夜的城市,甚至巴黎給她帶來的記憶也不乏存在痛苦的占比面積。只是想到那間坐落在小巴黎傳統住宅區15區的40平小公寓,靠近塞納河。剛開始的夜里,當她每晚站在那面小小的陽臺窗戶邊時,看過一遍又一遍夜色里塞納河的波光粼粼,心里想的是這里比不上維港的繁華璀璨,珠光寶氣,她一遍遍地去想起維港,后來不知哪一天她好像習慣了,或許是一個夏夜的晚上,當她凝注著滿屋清幽的燈火時,那些車水馬龍的人間喧囂隔絕在外時,突然間覺得也很好。

    但眼下她不至于走到無人之境,還剩下一個選擇。

    遲漪垂下眸光,含糊說:“不知道。”

    得到這個回答是在意料中,不必刻意打探調查,祖母沈嘉珍在最初便有提前派人做過遲氏母女的背調,那時說與他聽,所以從一開始,她和遲曼君的關系幾乎鋪開在他眼前。而眼下他們之間早已同時落進一張密結的蛛網里,最淺顯的一層,是她當下困境,即便她沒有明說,他也無法袖手旁觀。

    “去我那里。”靳向東建議道:“明天下午我要飛巴黎,你愿意的話可以跟我一起走。”

    他是她的最后選擇,遲漪沒理由拒絕。

    全程專注開車的李秘得到指令后把控著方向盤的白手套輕輕撥轉,邁巴赫駛向了另一方向,一路平穩行過一處海港區,而后漸漸沒入海岸線的一條柏油道,沿著這條道直駛,一邊是大片大片的綠蔭樹木,一邊是柔波蕩漾的深藍色海洋,平均幾分鐘一座的崗哨亭為邁巴赫開道,身穿制服的高大警衛立在亭前恭敬行禮。

    最后一面黑色電動大門徐徐打開,這座坐落于深水灣11號的頂極莊園在一幕幕震撼里變得具象化,邁巴赫終于停穩環島前。

    遲漪原本就大而圓的瞳仁再度隱隱瞠大,平復了對有錢人的想像后,她緩緩下了車,切身看清這座莊園的外圍后,只在心中感慨:如果追求這種程度,那么遲曼君其實也挺讓人理解的。

    車外世界是由盞盞明亮路燈映照著的壯觀宏偉的白色建筑群體,滿眼春意盎然的綠蔭草坪,修剪整齊葳蕤的花圃,再到穿過中t?庭長廊跨上純白色階梯進入這棟外觀如城堡的主建筑房屋大門。即使在此之前她已經見識過靳家主宅的占地面積,但依舊很難不為深水灣的這一座座精美絕倫,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建筑群體,而再次感到震撼。

    而另一方面,她知道,這里存在著靳向東自成年以后的一部分的生命軌跡。

    在一張有關于他的巨幅拼圖里,遲漪握著一盞螢光,不斷摸索著在艱難中尋見那么一兩塊。

    傭人們早接到德叔的指令,靜候著主人歸家,但直到親眼所見大少爺那臺僅用于公務與親人接送的邁巴赫上,下來的是一位年輕女性時,還是忍不住心底一愕。

    只一瞬,眾人恢復往日的專業素養,畢恭畢敬迎二人入門,每一步都做到關懷備至,細致入微。畢竟深水灣11號是自靳向東從購置重修再入住,七年來,今夜是首次接待外客。

    來到別人家需要換鞋,靳向東同她說明與德叔先去偏廳等她。

    兩名女傭取來共計十五雙淺色系材質不同的拖鞋供遲漪挑選,每一雙的鞋碼都是她的尺寸。

    菲傭連笑容都是完美的,“遲小姐,不知您喜歡哪種款式!

    遲漪打量了圈,語氣有些微妙:“這么多女士拖鞋嗎?”

    另一名年長些的女傭慧眼如炬,微笑著認真給她解疑:“原本家里一直備有三個碼數的女士拖鞋,分別是老夫人,夫人,和二小姐的。至于這十五雙,因為時間倉促的緣故,只能臨時先為您備上,如果有不舒適的地方,明日我們會準為您備更多款式的。請遲小姐放心,您所需的物品都會按照你的尺碼,一一準備嶄新的只會屬于您!

    老夫人,夫人,二小姐。聽著這三種稱呼,才有一種了解到一點真正的他的實感。

    至于傭人阿姨說的類同于以后、明日之類未來式的客套話,遲漪很清楚,只有能住在這里的主人身份才可以擁有這類權利。

    她只是一個借宿者,是客人,只在今夜。

    厘清自己的身份,遲漪對眼前這位面容和善的阿姨微笑,“謝謝您,不用這么麻煩的,十五雙實在太夸張了。況且,我只借宿一晚,明天就會離開!

    以后能否再來這里,也是未知。

    阿姨不置可否,只順著她的笑容而引她從玄關長廊進去。

    偏廳內,靳向東今夜難得不去書房處理公務,傭人眼觀鼻鼻觀心,用心煮著他吩咐過的一壺安神助眠茶,中溫烹煮讓柑橘香絲絲融進茶香里,幽而淡的氣味沉浮空氣中。

    重工琺瑯彩紫砂壺里的滾水煮出咕嚕聲,掩去了門廳隨至的輕盈腳步。

    遲漪駐足在柜體掩映的位置,凝注著眼前畫面——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走進屬于他的空間,那里的燈光溫黃呈暖色調,投射過那一面巨幅的雪色窗框,窗簾未闔,玻璃明凈將人影照得清晰,男人姿態閑適地坐在一張墨綠色雪茄椅上,他垂目拈起只紫色琺瑯彩茶杯,往里斟茶。

    他獨有的漫不經心里流露出來的從容不迫,堅不可摧,是誰也無法勘破其中,走進去的。遲漪看得久了,有關他的畫面自覺在心里一幀幀加深鐫刻著。

    時間一分一秒流失。靳向東倏然抬眸,目光筆直精準地落向門框外的她,“怎么不進來?”

    聽見他的聲音,遲漪從走神中回醒,緩半秒她在整夜的虛實浮沉中找回自己的節奏向他走過去。偏廳所有的傭人早已退下,一張雕花紅木小桌的左右分別坐著他二人。

    靳向東遞她一杯熱茶,娓娓道:“這是家里一位阿姨的獨家秘方,紅茶湯底,再加上玫瑰,棗仁,百合干,桑葚干,蜂蜜,茯苓……”冗長復雜的配料表,說得男人也不禁笑笑,微嘆道:“配料實在太多,我有些記不清。總之她說是可以寧心解郁的晚安茶。女孩子喝了很好眠。”

    遲漪眨眨眼接過輕啜一口,她不是可以閑下心品茶的人,不懂這些區別,只知道入口清甜,體感還算不賴。

    至于寧心解郁的功效,對她而言,她并不認為能有比氟伏沙明更有效的存在。

    “如何?”靳向東側眸看她一眼。

    “挺甜的!边t漪用指尖輕輕撥轉著瓷盤上的紋路,“沒想到大哥會喜歡飲甜茶!

    “糖可以分泌人的多巴胺,刺激味蕾,帶來愉悅感。偶爾喝一喝也算是有益的!苯驏|停頓半秒,身軀微傾寸許,繼續說:“不過,今晚是特意為你準備的!

    暖黃的燈暈點綴著雪白墻面,將一高一低兩道影子拉近。她的瞳孔微震,仿佛是有魔咒,每一次她辛苦壘筑起的一座座高塔城墻,都能讓他輕易地拆磚取瓦繼而如多米諾骨牌般支離崩塌。

    遲漪濃睫輕扇,瞳膜里滿是他的影子,嗅覺感官里鉆進熟悉的柑橘調的木質龍水香,苦甜交雜,如野獸般帶有攻擊性地侵略著她的呼吸。

    “……大哥!彼穆曇艏氒,十分不合時宜地喚他這個稱呼。

    靳向東喉結微滾,漆眸倏沉下來,寬厚溫暖的大手遽地撫上她頸側,力道克制也不容反抗,兩人的唇瓣僅剩毫厘,他一低頭便可以吻上去,可靳向東偏停在這里,凝向她的那雙眼中聚著濃云晦暗。

    “告訴我,澳門那晚你也是清醒的。對不對!

    吐息間,那點酒精已經代謝掉,屬于男性力量的灼熱荷爾蒙襲過她頸側,強烈到幾乎穿透漫延至她皮膚下的血液。遲漪覺得身體失控地發燙,眼眸不知不覺也濕了,霧濛濛撞進他眼中。

    關于澳門那一晚,她是清醒的。

    酒精的催發,不過在是催發人深藏心底的欲望罷了。

    當時的她,不過是遵循本心想要吻上去。

    事情發生后,她其實談不上后悔,卻又十分惡劣地想要祈盼著對方和她一樣,能心照不宣地掀過這一頁。

    而現在,她錯失了撤退的機會,一步步走向關系失控的邊沿,如同雪白腳踝上那只勾懸欲掉的鞋,只需再借一點輕微的力,便會徹底墜落下去。

    “大哥希望我清醒,還是不清醒?”

    遲漪微仰一點脖頸,玉似的鼻尖輕輕擦過男人的薄唇,肌膚相觸,好似皮膚紋理間蒸生出的一粒粒細密汗珠都能彼此交,融。

    靳向東深深看著她,少頃,他理性地想松手,然而遲漪微闔一下眼皮,下一秒她扶住他肌肉線條緊實的肩臂自雪茄椅里起身。她的身體因緊張而變得僵直,驟然一個動作失去平衡,有鉆骨的發軟感襲來,她一膝半跪在他腿間,勉強支撐著,但靳向東下意識去接住她,寬大的手掌緊握在她腰側,大拇指的力量深,扣她的腰心。

    遲漪整個人都幾乎落在他懷里。

    對視一瞬,靳向東的氣息竟也會因她而產生一絲不平穩,“想你清醒,也怕你現在清醒!

    “……為什么?”

    “因為你又想賴賬。”

    被看穿了。

    呼吸一時變得更為急促紊亂,遲漪控制著頻率,在這段沉默氣氛里,她緩緩抬起臉,清亮雙眼內溢出堅定色彩,她的手盡力扶住他強有力的臂彎,大拇指摁著他因力而突起的青筋,條條分明,而他的掌心仍停在她頸側,修長手指在她臉頰上輕蹭了下。

    這樣的姿勢超出了所有安全范圍,曖昧而怪異。

    咚咚咚。

    心臟失控的狂亂地跳動,廳內明黃燈絲跳了跳,忽地熄滅,眼前瞬間陷入黑暗。

    靳向東冷靜兩秒,說:“可能不小心碰到開關,我去打開!

    “沒關系!边t漪指尖飛快去捉住他的手腕。頓了頓,她旋即探身,啪地打開了一側的落地燈按鈕,“這樣就好了。”

    一束朦朧燈影側照過來,兩道目光心照不宣地交疊織纏。

    遲漪的聲音都似被燙得發。骸敖驏|,我想親你!

    “那就當我們都不清醒,好不好!

    如果怕我不清醒,不如我們都不清醒。

    她重新回答了這句話,繼而俯下身,澀而拙地去含他唇角,很輕很軟的一下,每一次的喘息都是令人生熱。

    視線交匯著,她分明是先斬后奏。

    男人的眼神逐漸幽沉,如一頭沉睡的野獸正在覺醒,獵殺與狩獵是它們作為食肉動物的生存本能。靳向東的大拇指倏而扣緊她想后縮的腰,力氣強悍地把人往懷里摁住,視線劃過女孩顫動的翹睫,半垂下的眼睛,那眼里水瑩瑩,濕漉漉的,像有潮風侵略過,讓人忍不住想狠摁住吻一吻。

    薄而白的眼皮t?被溫熱的唇輕輕碰了碰,緊接著他們的唇齒相接,齒關被撬開,苦甜的氣息卷進來。

    男人的力道來勢洶洶,由不得半分推拒,以上位者的強勢,胸膛相抵,遲漪的脊心被一只溫暖寬厚的手扣住,指腹撫,揉,頓感有極其陌生的酥麻鉆上來。

    她沒有任何經驗,幾乎承接不住身體里涌至而來的一陣又一陣潮。

    沾帶欲望的親吻會喪失掉人的神智。遲漪雙眸徹底失焦,那只漂亮而透紅的耳由他炙熱的氣息攫取,他卻擁有強大的自制力,在欲浪吞沒的前一秒驟然停下。

    他的口吻近乎淡漠,拒絕她的爛提議:“你最明白,我有多清醒!庇坞x在她腰下的大掌一把托住人往上,抵得深,氣息也重:“又想故技重施,撩完就跑?”

    微黃暖光里,一張精巧的鵝蛋臉落在他掌心,女孩的眼睛很大很亮,濃密的睫毛跟著在顫,顯得她是那么脆弱易碎,幾乎會融化在他手里。

    “哥……”

    靳向東眸色很深,嗓音壓抑到喑啞,打斷這個稱呼:“閉嘴!

    這一聲哥,徹底打碎了他所剩無幾的耐心。

    “妹妹仔,你是不是太天真。”

    第19章 19# 現在反悔了

    法國假期很短, 每一季只有短短十五天。而這一年春日來臨時,遲漪的假期卻一直一直在延長。

    回到巴黎的第三天,遲漪盤腿蜷坐在長窗前的沙發椅上, 往外眺一眼,簾紗微拂, 入目一片陰雨綿綿。

    15區的這間公寓是當初在第一所高中過度以后租下的,遲漪后來也精打細算從生活費與學費中省下一筆錢, 又通過目前的兼職再攢一些,零零碎碎地攢著,她想買下這房子,并且在回香港之前, 她已和房東女士談好一個合適的價格, 目前只差一萬歐, 就可以打錢簽合同。

    在外漂泊無依的人,其實總想拚命地擁有一處容身之地, 遲漪也不例外。

    這‘漫長假期’還剩下五天才截止, 遲漪起床簡單用過早午餐后,墻上掛鐘已經走到下午三點半。倒放在桌上的手機震了兩下, 她劃開屏幕看,登陸的社交賬號是供兼職所用的ins, 而能聯系上他的WhatsApp與微信都已退出登陸……

    深水灣那夜的吻讓她失陷好久, 荒唐到讓她心生恐慌, 因為那種經歷是前所未有的,也因為她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段感情已到失控的范圍,亂掉的人,不僅僅只是她。

    極度缺乏情感依賴或極度需要依賴情感的人,第一反應永遠是先逃避。

    即便深知這樣是不對的, 不好的行為,可是她無法控制心底那深深涌動的害怕感,她再次從深水灣趁夜潛逃回巴黎,護照是Amy送來的,沒有對她過多問查,只派阿輝將一些簡便行李給她,然后離開。

    遲漪就是典型的裝腔作勢,空殼子,真到了進一步的距離,反而顯得倉亂起來。一落地巴黎,遲漪便將一切都移除,以此來避免自己僅存的那點理智徹底被欲望吞并沉淪。

    手機里的各種未讀消息,除去廣告外,全是來自她的那份兼職——是長期在18區與第20區混跡的一個駐演樂隊,叫red。

    遲漪算半道加入的,樂隊里原本也有備役人員,因此她這段假期算是沒有被干擾,這次被戳也是她剛更新了一條ins。

    掃過主唱Alan發過來的幾條消息,主要是問她最近是否回巴黎,最近的商單曲目都是她熟悉的,只需要合一下節奏即可。

    這次和遲曼君鬧了一場,是一定會被切斷經濟的,這已經是遲曼君早前控制她的慣用手段,對于那時的她來說,屢試不爽。

    遲漪想了想答應下來,她現在需要賺錢用以支撐日常開銷與籌齊最后那一萬歐。

    樂隊近期商演排得挺多,今晚還有聚餐活動,Alan同遲漪簡單確定好聚餐時間與地點,便下線。

    此刻時間尚早,遲漪有了動力把家里里外外收拾干凈,才開始捯飭自己。早先因為年齡不夠加之出入酒吧總是魚龍混雜的緣故,遲漪習慣喬裝自己,超濃煙熏妝配上暗黑系上衣熱褲,這打扮雖然顯得有些非主流,但歐洲并不追求幼瘦身材,因此在燈紅酒綠的豐腴美人里她算不得出眾,至多有點特別。

    近六點,巴黎天色昏黃。遲漪抵達了18區的一間餐吧,red樂隊是熟客,服務員又是華裔,同她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無多問引著人直往最里邊靠窗的老位置去。

    Red樂隊共由三名華裔及一對美國兄弟組成,分別是主唱,鼓手,吉他,鍵盤和貝斯。Alan是主唱兼職隊長,中文名未知,鼓手叫梁文洲,他嫌麻煩不取英文名,別人習慣稱呼他的姓氏。而遲漪在這里用的假名Anna,她玩貝斯,另外美國兄弟,哥哥Gary玩吉他,弟弟Gavin玩鍵盤。

    說起來也是一件很奇妙的經歷,都說學藝術這件事都是靠著天賦的,遲漪一直以為自己在音樂上沒有任何天賦,直到意外接觸貝斯,才發現天賦在別處,再到后來加入樂隊,玩的過程中順便以此維持一份收入。

    “Anna,你可算出現了!坐這里,Alan特意給你留的位置!闭f話的男人一頭金發,正是吉他手Gary,他這人平時嘴上沒把門,最愛調侃遲漪和Alan關系。

    Alan給遲漪遞餐單的空隙給了Gary一記冷眼:“Anna,你先看看想吃點什么!

    “謝謝。”

    出門在外身份人設都是自己給的,樂隊里的Anna是出了名的酷girl,對誰都一視同仁的冷淡。正因此,Gary偶然發現遲漪能對Alan勻出比其他人多那么一星半點的耐心后,才喜歡去調侃他們。顯然這一次也是自討沒趣,在接到Alan的冷眼后,他攤手挑眉一臉無奈狀,隨即扭過頭開始同另兩位成員展開閑聊。

    聚餐結束在7點前,7點半他們要回演出。

    遲漪和Alan走到一行人中的最末,18區今夜的夜風料峭,她身上披著一件長風衣很能抗凍,穿過這一帶的燈紅酒綠,一同步進今晚駐唱的live house后門暗巷。

    門一開一合,巷子里忽然只剩下他們。Alan站定在門前,掏出一盒煙,遞給她一支,“方便問一下,這段時間過得怎么樣?”

    遲漪將煙管夾在指尖,半倚墻沿沒回答也不著急點煙,只向他眺來一眼。

    “我知道,有關私人的問題是越界了!盇lan微垂下臉,撥動火機自顧點燃煙,吸一口,又將火機遞給她,緩聲解釋:“我以為我們認識這么久,還算是朋友!

    卡嚓一聲在她蔥白指間亮起一抹猩紅,“你知道的。走出18區,我們不會再見面!

    Alan笑了笑,試探問:“萬一呢?萬一我們能在18區之外的地方再次見面!

    “Alan,你知道這種萬一幾乎沒可能。”

    暗巷里的燈光昏濁,Alan說:“Anna,別總把話說得那樣絕對,大家都是凡人,你不可能一直這樣理智清醒的。”稍抬眼,他藉著這點光將她那雙清亮烏黑的瞳孔看得清楚深刻,里面布滿近乎于冷漠般的冷靜淡然,頓了頓,Alan忽然很輕地嘆一口氣,“OK,我現在認輸,以后不會再提私事,現在我們該入場了。”

    18區Red樂隊的貝斯手Anna,和主唱Alan只能停在18區。

    紅漆鐵門被再度拉開,青年掐滅煙先她一步跨進去,遲漪站在原地,緩緩地垂下眼睫,專注地看了會指間燒了長長一截灰的煙支,黑蘭州,是遲漪抽的第一款云煙,入口是很醇厚的梅子味,清香中夾著一點艷。

    她想了想Alan的話,其實沒錯。18區人眼中的Anna,獨立特性,外表內心是一致的冷漠理性,把閑人勿近四個大字刻在面相上;可他們不知道的另一面,是遲漪本身,敏感多疑,習慣先為自己考慮,而人也不可能一直清醒理智,更多時候當她察覺情緒的失控時,遲漪會習慣回到自己的殼里,躲藏起來。

    能完全接受她底色的人,恐怕少之又少,人總要給自己留一點退路的,所以她不肯與人親近。

    遲漪輕吁最后一口煙,捻滅,推門走進live house。

    /

    同一個夜晚,巴黎歌劇院于一周前由一位神秘亞洲富商包下,正在舉辦一場私密性極高的私人春夏秀場。

    秀的主題是優雅舒適風,場內燈光偏暗,光影時而拂過坐t?在看臺C位的女人身周,那是個約莫三十的女性。

    歲月從不敗美人,她的五官極其出色,眉眼始終沉靜淡然,身穿一條Chone Z的香檳色巴洛克風的高定緞面襯衫長裙,腰身往下是開衩設計,不規則地點綴著成百的鉆石,勾勒出她清瘦修長的身形。她今年已滿四十七歲,然而那縈繞在她身上的矜貴氣質,不僅僅是足夠多的財富能堆砌出來的,還需有強大富足的精神世界才能夠將這份舉手投足間的高貴典雅支撐起來。

    這個女人叫黎嬛,是靳向東的母親,更是一名出色的建筑設計師。

    黎嬛的出生于京市鐘鳴鼎食的大家族,家中數名長輩從祖父母至父母這一輩都曾任高,級,干,部。而她是黎家這一輩中最小的女兒,自出生起便被家人們眾星捧月,明珠般呵護著長大。

    在頂級財富的支撐下,黎嬛的愛好更為廣泛,里面也包括了全世界女人都鐘愛的購物。

    作為FHCM【法國高定協會】目前記錄在冊的最重要的品牌客戶之一,黎嬛曾強悍地創下了連續兩季時裝周的購買戰績,累計的消費金額也在全球客戶排名中名列前茅,深受各大品牌設計師的追捧愛戴。因此,這些品牌方也并非首次破例為黎嬛舉辦私人秀展。只不過今晚這場秀是靳向東特意安排的,為的是他之前答應過陪她出席一場時裝活動展最終卻失約,而來負荊請罪。

    “怎么樣,您還滿意嗎?”

    黎嬛瞥了眼三天前在里昂碰面,明知自己還在生氣的情況下,還能鎮定又嚴肅地同她說出“您先自己冷靜下”的混球兒子。

    即便他現在認錯態度良好,黎嬛回想起來仍是覺得不解氣:“靳董真是費心了。”

    靳向東習以為常,低眸溫和一笑:“為黎女士效勞,是我的榮幸。”

    “之前說好的陪我,你居然敢缺席。別以為你老娘是這么好哄的!崩鑻直3种约旱睦錃鈭。

    聞言,靳向東俊眉輕抬,姿態松弛而閑適,將熄屏后的手機倒扣在桌面。骨節分明的手輕敲兩下膝蓋,兩秒后,側身同身旁的秘書囑咐道:“All in,全部送到黎女士的莊園!狈愿劳,他偏首看回母親,耐著性子繼續哄:“媽,現在原諒我了沒?”

    “……”

    一場大秀看完,時間已近十點,黎嬛刷完他的卡勉強解了氣。母子二人在保鏢與助理秘書們的擁躉下離開歌劇院。

    巴黎最近多雨,劇場外飄動細雨,一臺勞斯萊斯等候在旁,身著黑西裝的保鏢為盡職盡責為黎嬛撐著傘,她回眸看過去,靳向東剛又看了眼手機,輕蹙眉心,她這兒子很少有這樣心不在焉的狀態。

    黎嬛眸色微閃,“Ethan?”

    靳向東斂神抬眼,一邊從容熄屏,闊步走到黎嬛身邊,“上車吧,別淋到雨。”

    “等等。”黎嬛以女人的直覺品出他的不尋常,起了揶揄的心思,好整以暇睨他一眼:“Ethan,你在等誰回消息呢?”

    靳向東的目光坦然而磊落,“冇,只是公務。”

    “叫你不準同我講粵語,聽著就煩!

    “好,不講了!

    聞言,黎嬛收了眸光點點頭,莞爾道:“好吧,那你也別送我了,我還要去赴下一場約,很忙哦。”

    黎嬛自離婚后,過得灑脫至極,身邊不乏優質男性追求,尤其是年下居多,她最近是在和一個長相不錯的法國男人date,靳向東大約從明毓口中知道一些,頷首應下來。

    黎嬛同他揮手,探身坐進車里,門一闔,她立馬睇了眼窗外逐漸遠去的高大人影,扭頭同助理小艾講:“Ethan不對勁,他絕對不是為了工作!

    助理小艾露出驚訝,“嗯?可是Ethan說他在等工作消息呀?”

    小艾今年不過二十出頭,做工不久,與黎嬛相處如同姐妹,得到允許后跟喚的Ethan。

    “呵,男人的話,你也全信。勘坎槐俊!崩鑻置祭廨p抬,肯定道:“男人正常得有些奇怪的時候,才是他最反常的時候。”

    小艾崇拜望她:“嬛姐,你講得好有道理!

    黎嬛無奈地看她一眼:“傻姑娘,等你以后談戀愛就明白了,男人這點小動作,根本不值得推敲!

    更何況她篤定,靳向東根本藏不住多久,她可以好好期待一下。

    /

    目送黎嬛的車消失在這片夜中,靳向東回到車內。

    德叔順著車內后視鏡了了眼后座的人,緩聲詢問:“接下來是回酒店還是去集團大樓?”瞥見他無意識微蹙的眉心,慢聲說:“看來是遲小姐還沒回復。”

    “再等等看,也許是這幾天巴黎的雨下得太頻繁,她的手機沾了雨水有些失靈!

    靳向東了眼朝鏡中睇去一眼,“是不是還得差人給她送部新的去。”

    “我去安排!钡率迳酚衅涫碌攸c頭。

    靳向東無言一陣,忽視掉德叔眼底的促狹揶揄,正色說:“不勞您費心!

    后排中控臺放著一個首飾盒,里面靜靜躺著一枚珍珠耳夾,是遲漪那晚遺落在偏廳那張雪茄椅上的,當他拾起時,上面還縈著她身上那縷絲絲扣骨的暖香,指尖停留的質感溫潤細膩。

    車窗掛上密密麻麻的雨珠,一股潮悶黏濕的氣流正襲侵著這個夜晚。

    樂隊演出結束在凌晨,外面的雨約莫停了。遲漪照常與樂隊成員一起回基地放樂器,然后紛紛在路口作別,這條街區的路燈稀疏昏黃,到了凌晨幾乎是無人區,遲漪起初也怕,后來習慣連上藍牙耳機聽歌,漸漸的就能轉移注意力。

    她步行到等車區,叫了個Uber,耳機里的音樂軟件隨機切放到一首爵士樂,遲漪半倚著街上的鐵欄桿,鴉睫慢垂注視著手機屏幕。這片區的夜里實在太安靜,她百無聊賴地刷著IG,準備退出界面看一看打車訂單時,猶豫自心中而生,遲漪用力抿唇切換WhatsApp的賬號。網絡刷新又連接,消息逐一彈出來,她微呼一口氣,掃一眼聯系人。

    大堆的消息里,她心里的那個名字沉在底部。

    時間是三天前,那時她剛落地巴黎,靳向東給她發了兩條消息。

    一是耳夾照片,一是言簡意賅的兩個字:“你的?”

    冷冰冰的,和地上淌著的雨水一樣。

    男人這張嘴,只有接吻的時候才能是暖的熱的。遲漪扣字:“不是我的,大哥再問問其他女孩唄。”

    時間太晚了,她沒有期待能立馬收到回復,甚至有些懊惱為什么不能裝作和他一樣冷酷,但開弓沒有回頭箭,發送完這句遲漪就把手機揣回兜里,剛熄屏,消息聲叮的再度響起,遲漪動作一滯愣了愣,解鎖點開。

    他居然能秒回。

    “?”

    遲漪懸著心終于墜下去:“??”

    “還沒休息?”

    她回:“在外面等車!

    “第幾區?”

    遲漪敲字的手指停下來,盯著屏幕上的字思忖起來:恩?他也在巴黎?不能吧?

    “你也在巴黎?”

    字剛打完還沒來得及按發送,手機震了下,一串陌生號碼前綴帶著巴黎區號,應該是Uber的司機來電,遲漪沒猶豫摁下接聽。

    “Allo?”

    站臺又飄起雨絲,靜謐夜色里電話那端溢出一聲哼笑,聲調是一如既往的低緩,清晰到這股電流如有實質地鉆進她的耳蝸,夾雜著淅淅瀝瀝的雨聲。

    心跳微快幾拍,她深呼吸扼制住不再平穩的呼吸,冷靜說話:“你怎么有我號碼的?”

    “德叔給的!苯驏|神態自若,漫不經心地移開落在車窗上的目光,繼而翻開在車內放置許久的詩集,“報一下位置!

    遲漪抹了把臉上的雨珠,大腦飛速運轉思考著,她兜里有一筆剛拿到手的演出費還沒捂熱乎,如果不是不得已她也不想立馬用掉一部分,而現在又剛好有一次蹭車的機會,雖然每一次和他見面都會無可避免地有失控舉動……可是如果不答應,恐怕對金錢有點不尊重吧?

    她現在只想做一個庸俗凡人。

    遲漪唇瓣輕翕:“18區……站臺附近有廣告牌……”打量一圈四周建筑物,她盡可能地更表述得更為詳細些:“哦,對面還有個禮品店!

    靳向東心底描摹出一個明確方位,不忘在電話里安撫她:“外面在下雨,你先找個能避雨的地方,別被淋濕。大概等我十五分鐘。”

    隔著外界紛亂細碎的噪音,靳向東的聲音總能給她帶來安心靜神的力量,仿佛他是完全可靠的,為他的一句‘等我’,她便已不必在這雨中生出驚惶不安的情緒。t?

    雨勢有加大的趨勢,遲漪取消掉Uber訂單,選擇去周圍禮品店的屋檐下避雨,那里亮著一排燈,有光源,他的車到達時也能更快地找到她。遲漪想得周全,忽地她眸光一側,與禮物店玻璃櫥柜里的清晰倒影對視起來,明光投射下一張化著超濃煙熏妝的臉和她面面相覷,瞳孔巨震!

    完蛋了……糟糕了……

    她把最要命的遺漏了!她現在的造型肯定很雷人!

    現在打電話反悔還來得及嗎?!

    上帝……拜托讓他堵車吧……救命!翻遍整個背包也沒找出一瓶卸妝水,關鍵是……她頭上還戴著一頂要命的深紫色假發!

    有沒有一種可能性是:天色這么黑,那靳向東的眼神或許也沒那么好,沒那么好的話,也就可能認不出自己。

    要命的墨菲定律與她心意相通。

    害怕擔憂都是無用功,玻璃倒影里映出一臺打著雙閃?繜舻募娱L版勞斯萊斯幻影,在這條空寂幽暗的長街分外醒目。

    車門開闔的聲音劃破長夜,穿透雨幕。

    遲漪渾身僵硬地站在櫥柜前,緊閉雙眼,與他背對而立。

    一道峻拔身影正縱步向她而來,靳向東單手執一柄黑骨傘,行至她身后方站定,明凈的玻璃倒刻出的男人西裝筆挺,五官英俊倜儻,漆黑狹長的一雙眼直直落過來,釘住了她試圖隱匿在暗光濁影下的視線。

    氣氛近乎凝滯在這一秒。

    靳向東瞇了瞇眸,一把捉住她瘦到骨感嶙峋的手肘,防止她掉頭逃跑的企圖。

    “你跑什么?”

    遲漪用力僵持著這別扭又詭異的姿態,語氣十分不自然:“我感覺我答應得太快了,我現在有點反悔了!

    “你反悔的是哪件事?”靳向東不愿用力將她攥疼,一句一字也只在低緩平述,唯獨垂眸注視她的那雙眼睛,沉靜厚重下彌漫著化不開的灼熱:“要我幫你數一下。渴侵冈谙愀鄹一丶夷翘焱砩,還是你想說是發生的所有,都不是你本意,都是意外都該忘記!

    “這其中也包括你吻我,所以你屢次都想掉頭跑,對不對!

    遲漪在這樣的注視下,意識松懈到薄弱,濃睫微斂的瞳仁里泛起動容,肩胛被他溫暖寬厚的手掌輕力裹住,他的力帶著她的身體轉過來走進傘下,源自他身上那縷纏綿的暖意一下阻斷了外間風雨。

    “遲漪,你敢不敢有點出息。既然不想,為什么不直接拒絕?”話到這里,他停頓了下,抬指去觸碰她還是低低垂著的臉,女孩精巧的下巴被他輕輕抬起掌落于虎口處,動作輕到像情人之間的呢喃纏綿,四目交匯,在看清楚她臉時,靳向東猝不及防地微愣兩秒,才又恍然大悟般地想通什么,他松了口氣,眼底泛起極淺的一層笑。

    “怎么搞成這樣?”

    遲漪腦子轟隆隆一聲雷劈下來,花掉的妝面也遮不完她紅透雙頰,她的雙眸浸漫雨霧,有些慍赧:“……是cosplay啦!

    “抱歉!彼嵵仄涫抡f。

    “這樣出現一定很丑……”遲漪喉嚨涌起澀意,“大哥笑話我吧!

    靳向東這才深深打量起她的臉,雨水打濕的眼線暈染開,原本就濃烈的妝感顯的斑駁,談不上好看,但她底子太好,即便如此也只能算得上……一只艷麗的女鬼?

    先前那點因她躲避的躁意在胸腔里消散殆盡,才得以舒展氣息。

    靳向東點頭:“算不上丑,但也談不上美觀!

    遲漪眼底原本燃起的一點亮光在聽到最后半句時,驟地又熄滅,她惱火地咬牙說:“就知道……”

    “就知道什么?”靳向東打斷她混亂自檢和她拙劣的想要再次逃避的行徑,不緊不慢道:“我來見你,不是為了你所謂的看笑話,還不至于這么無聊。至于為的是什么,我在想,我已經提醒過你不止一次,到底是你真這樣遲鈍不開竅,還是你根本是跟我揣著明白裝糊涂,又或是——”

    男人居高臨下逼視著她,“如你所說,是你現在反悔了。”

    他一字一字語調平緩到近乎涼薄,遲漪卻為這最后一句心間一酸。

    靳向東停頓下來的這一秒里舒動呼吸,余光瞥過那雙水霧蒸騰的眼眸,默一息,將這些話點到為止,垂目冷然道:“雨會越下越大,如果不想再次被淋濕,現在跟我走!

    稀薄的每一分空氣都在迅速結成一張密不透風的捕網,網紗之外是連珠的雨,網紗之內籠罩著他們。

    第20章 20# 我只怕你最后輸不起

    跟他上了車, 窗門緊閉著,不聞絲毫風雨聲。

    遲漪低頭拿著鏡子和濕紙巾擦拭臉上殘妝,沾了水的妝面意外服帖, 擦掉部分凝得黑乎乎的睫毛膏,眼皮那一圈依舊斑駁。

    沒有卸妝水, 她皮膚又偏敏感,用力后搓紅了大片, 光斑落下來照在那一面小鏡中顯得更駭人,更像只暗夜女鬼。

    靳向東眸光瞥過女孩,她雙肩微耷,情緒下沉著, 想到剛才的那些話, 靳向東微斂眼睫, 冷峻的側臉陷在陰翳下,情緒難辨。

    爭執狠話后的沉默, 更像是兩人在較勁。

    遲漪卷翹的睫毛輕輕在翕動, 其實她也有認真去想他說的那些話,揣著明白裝糊涂嗎?其實不然, 她知道靳向東對她不同,她一點也不遲鈍, 盡管沒有戀愛的經驗, 可她見慣了遲曼君身邊那些男人的眼神——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和看女孩的不一樣。

    看女人的眼神里,是有欲望的。

    那種欲望里,當然包括了想和女,人上床。

    所以,靳向東也是嗎?

    她無法去揣測這一點, 也不敢去揣測這一點。

    是高山雪,還是紅塵風流客?

    她更應該考慮的是,如果他想,那她該怎么辦?拒絕還是接受?接受的話,她以什么身份和資格?當他的情人嗎?是了,只能是這身份了。

    這是故事開始就已然明晰的結局。豪門大家族的長子繼承人,這樣重地利益牽扯下,家中是一定會為他選擇一位家世相貌相匹配的未婚妻的。

    遲漪永遠不可能在這門檻中,而她,從靠近他的最初,目的也不純。

    靳向東不知在這沉默的幾分鐘里,女孩心中走過了那么多的彎繞曲折。

    他只在靜候著她能回過頭,可從上車到現在,她倔強到能讓自己無可奈何。靳向東在心中暗嘆口氣,語調淡漠到似一種自嘲:“在我身邊,也一定要保持這種戒備心,對么?”

    遲漪陡然聽見這個問題愣了一秒,回眸輕聲:“不是!

    “我以為是。”靳向東冷嗤,“所以你時刻緊繃,時刻都要想好答案才能對我開口。難道不是?”

    遲漪想回答不是,可話到咽喉處瞬地又沉下去,因為她的確是每一句話都是想好答案才肯說給他。

    于是她咬緊牙關,緘口不言。

    而在這緘默里,靳向東心底隱有直覺,是他想要她的答案,但每一次在想要離她更近的結果都只會適得其反。

    一瞬間,想到再次會面臨這種結局,他如受到警醒,冷靜后妥協道:“今晚的事,你不希望的,我都會選擇忘掉,關于這些問題,你不肯回答,我以后也、算了,是我情緒失控,問這種出格的話。同樣,在國內的一切——”

    他輕幅度地點點頭,繼續說:“即便我不想忘,可我更不想逼你什么,也不想看見你在面對我時,懷揣著那些戒備和驚惶。遲漪,其實不是只有你才會躑躅和驚惶!

    靳向東做好準備,在她這里鎩羽而歸。

    那些差點失控的情愫與理智,一點點收回,他要的從來不是強迫什么。

    想通最后一點時,遲漪緩慢地挪動身體面對他,以微不足道的力量去勾住他垂放在中控臺上的手。

    瑩白綿軟的指尖去勾住他的。

    皮膚相觸的霎那,一并被她握住收緊的還有靳向東的心臟。

    “我的耳夾,先還我。”

    那雙明亮烏黑的眼再次望向他。

    這一刻,靳向東原本被她的沉默與倨傲而釘緊的心臟驟松,另一只手從中控臺的柜子里取出首飾盒,打開,那枚雪白剔透的澳白珍珠耳夾落進他掌中,他眉尾一抬,示意她取走。

    遲漪垂眸盯著他的手掌,從耳夾到他掌心那些清晰密布的紋路,卻始終沒有抬手取走。僵持片晌,她聲音甕甕地問:“為什么?”

    靳向東聲線柔和:“什么?”

    “你剛說的那句,不是只有我才會感到躑躅驚惶!边t漪終于肯抬起臉,被雨水滲過被濕巾用力擦拭過的臉頰妝感花得一塌糊涂t?,全靠她原本優越的五官在強撐著可怕的妝容,其實一切遠沒有她所設想里的夸張難看,只是第一眼的確會不習慣,但這不重要。

    靳向東只注視著那雙澄澈無暇的烏眸,里面水光瀲滟。

    遲漪卻在他專注的目光下生出局促,轉過臉,細長手指緊了緊他的指節,執拗著追問:“那大哥,又是為什么才會感覺這樣?”

    “哪樣?”靳向東故意反問。

    遲漪被他反將一軍,唇抿得很緊,眼眸里又嬌又忿,不自覺地聲音也軟得一塌糊涂:“大哥做什么要明知故問。”

    “我以為已經夠明顯了!彼D了頓,輕舒一口氣,一心一意注視她的臉龐:“因為我也是。”

    這個回答令她大腦缺氧到深覺全身飄忽起來,會是她想的那個答案嗎?會是她所理解的同一個意思嗎?因為他也是,她的驚惶與躑躅是因為他;那么他的惶然無措原來也是因為自己嗎?

    在無數疑問和設想中來回旋轉猜測,遲漪感覺自己忽然變得有些笨拙,腦子開始不夠用,都沒察覺到靳向東一邊動作溫柔地捋開她戴的那頂做工粗糙的紫色假發,指腹撫過她發燙的臉頰,一邊垂眸認真觀察耳夾結構,分秒后,修長如玉的指輕巧推開了夾扣。

    男人劍眉微蹙,問:“戴這個,會不會痛?”

    “不痛的!彼唬奶駚y。

    得到這個回答,靳向東了然頷首拈住她圓潤如珠的耳垂,扣上耳夾。

    澳白珍珠的光澤清透落在他兩指之間,增添一分玉色,男人低垂著目光,視線自她耳側延至脖頸間游離,他動作未移保持著,遲漪挺直背的姿勢跟著一起僵持,絲毫不敢松懈。

    她試圖用吞咽,來緩解空氣里的潮熱氤氳。

    遲漪緊張到腰心發軟,只能緩緩曲臂抵在他身前,才不至于讓自己陷入被動境地,可她忘記了,自己已一步步在踏進他的領地,談何行止由己。

    遲漪音量放低:“……你還沒告訴我答案。”

    已走到這地步,再多以退為進的迂回周旋都無意義。靳向東的目光落回她臉上,他的注視已不再停留在能讓她肆無忌憚的溫和紳士,而是一個上位者,是領主,是殺伐果決的君王才有的強悍與不容置喙的征占欲。

    靳向東捧住她的臉,氣息很沉:“遲漪,不是只有你對我有欲望,我對你也是!

    遲漪瞠眸屏息看著他。他的指腹停留在她仍舊殘留著口紅的唇瓣,時輕時重地揉,挲著,他全神貫注擦干凈她的嘴唇,恢復原本的紅潤瀲滟。遲漪的心皺成一團,又跟著他的動作而泛起酥麻,她開始緩慢吐息,兩道呼吸一輕一重交融住,鼻尖幾乎與他觸碰,氣氛走向微妙的暗昧的危險中。

    意識到這層危險時,他的手指已停下來,吻傾覆而至。

    舌與舌的交迭,男人溫熱的手掌輕扣在她纖長后頸,繼而更深地碾磨她的雙唇,撬開城門齒關,攫取全部呼吸。

    吻得太深,不似第一次的溫柔繾綣,遲漪睫毛忍不住顫抖,眼眶灼熱起來,水眸里溢出盈潤的晶亮,她經驗少到只有這兩次,換氣都學不會,只能接受到極度缺氧地墜落進他懷里,身體本能反應地顫起一陣痙攣,靳向東才肯放她呼吸。

    修長分明的手指鉗住遲漪小巧的下巴,虎口抵住讓她張唇露出一截粉舌,靳向東黑眸里濃云翻覆,有力的手臂托穩她薄衫下圓潤光潔的膝蓋,將人以面對面的直接方式抱坐西褲腿面。

    脫離一切克制理智和清醒,遲漪望進他那雙極黑的眼睛,像深海漩渦,沉寂中又猛然卷她往深淵墜落。

    最后一分神思淪陷前,遲漪從他的瞳孔里同時看清楚自己的形態。

    誰也不比誰好受。

    臉頰酡紅,雙眸失焦到沉淪,一只大掌撩開了她的長風衣,男人垂下目光看清她里面那件薄如蟬翼的緊貼著少女身體曲線的吊帶熱褲時,眼底聚起一片濃霧藹藹,掌心摁扣在她露出的一截腰腹間,他壓低了聲音,沉沉問:“這也是cosplay?”

    原本克制的動作陡然變了味,遲漪緊閉著唇齒不敢回答,熱而渴的念沿著他烘灼的掌心往下燃燒,她幾乎要立馬淌出涓涓的眼淚。

    靳向東溫柔地捧起她滾燙的臉頰,安撫地揉了揉,“無論是在深水灣那晚的吻,還是現在的。告訴我,你也是有感覺的。”

    他刻意放慢了語調,似在輕哄。

    如果遲漪敢抬頭望一望他的眼睛,就能發現,其實他也并非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他也在等待著她給的宣判。

    可是遲漪沒有,她濕了雙眸,伏靠在他胸膛,耳廓貼著他胸膛的位置,將他的心跳聲聽得好清楚。咚咚咚的聲,一并也撞動她的心。

    要求一個習慣性封閉自己的人,去坦然面對自己的心,其實是需要很大勇氣的。

    遲漪唇齒艱澀,音量低到幾不可聞:“我可以理解為,大哥的有感覺是有那么一點中意我的嗎?”

    問出的瞬間她便感到后悔想要退縮,她怎么可能生出這種妄想?一時的溫情讓她險些忘記了,他這樣的人,永遠姿態閑適地端坐高臺明鏡,清貴雅重,是懸在天邊不可高不可攀的明月,人人仰望。

    至于她,是穿梭在唐樓里長大的私生女,曾經可以改變命運的學業到最后也只能被迫舍棄,一步步走向生母為她擬定的人生規劃里,而這份人生規劃里由不得她自己做主……除了一張還算不錯的臉,和那點不合時宜的假清高,現在的她落魄到再沒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更何況,她時刻都該警醒,自己是帶著目的一步步去試探,去接近眼前的男人,是以利用他來實施自己的報復和自由為前提,那么,有些東西就該永遠藏得滴水不漏,最好是連自己也一并瞞過去。

    而眼下,即便他對自己有那么一兩分的中意,可當之后東窗事發,當靳向東知道了她的目的她的算計以后,這一兩分的中意,何嘗不能化作一把利刃。

    強制清醒后,遲漪彎眸笑了笑,那些抵攏到喉舌間的甜蜜謊話立刻變節,先一步化作了那把刺痛人心的刃:“……我當然有感覺,同大哥一樣,是受欲望驅使的感覺!

    遲漪退縮地緊閉上雙眼,強忍住眼眶里的酸楚。

    在還能有選擇余地前,她選了先退一步,為他的這一分中意,為不想辜負他的這一分中意,她肯放棄利用放棄目的,往后先退一步。

    靳向東在她給的這個答案里被刺痛,“你是這樣想的?”

    臉頰靠在那暖而熱的胸膛里,她沉默著點頭,堅定著默認,這樣的姿態維持了好久,久到靳向東不得不承認這是這些日子以來,她給的唯一堅定的答案,久到懷里那陣暖香鉆進身體里生出一種刺骨的鈍痛感。

    痛意令他霎那間回神,眼底的炙熱溫情冷卻了,旖旎流連的情愫蕩然無存,靳向東撤了抱她的手臂,動作慢條斯理地為她整理好凌亂的衣。

    一步步,他做得越是輕柔細致,理智便愈發清醒。

    整理到一絲不茍,靳向東低垂著眼眸,聲音里辯不出任何情緒,說:“原來只是這樣。”

    “我懂了!彼麖陀州p點點頭。

    懷里的人在他的反應里似乎僵了下,他看不見,有一滴濕淚落在他的襯衫。

    車子拐進一條林蔭道開進15區,抵達她所住公寓的街道,徐徐停穩。

    遲漪轉身前,很低很輕的同他說了一聲謝謝,她說過太多次謝,卻唯獨這一次帶了離別的味道。即將推開車門的剎那,身后襲來一陣強勁的風,男人從后緊緊攥住她伶仃脆弱的手腕。

    他沒說話,氣氛沉悶到像在譜寫一段結局前的風雨欲來。

    遲漪深深呼吸,看他時盡量露出一個明媚天真的笑,“大哥要是真這樣中意我的話,我很樂意再陪你玩一場!

    她甚至用上玩一場來形容他們,來覆蓋這段心動。

    車門外一片黑,沒有路燈,濃云透不出一寸月光,樓宇間緊閉著一扇扇門窗不會有任何一家燈火能稍稍照拂。他只看得見車燈里融著一張姣美鮮活的臉,她盈盈在笑,卻令他生出扎眼的灼痛感。

    “所以,你一直都是這樣看待我們的?”

    “不然呢?”遲漪強迫自己用盡全力把聲音放得輕快從容,然后慢慢給他捋:“大哥是不是忘記了,我們的正常關系應該是兄妹。雖然是因為沒有血緣關系和t?法律的束縛,但是無論怎么樣,這段關系從靳叔叔和我媽媽在一起那天起,就已經注定好了,所以我們才能更清楚地明白,這段日子里,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成年人欲望下的促使而已。不過,鑒于我倆和父母關系都不怎么樣的情況下,你要是有想法,和我背著靳家玩一玩,我當然沒意見!

    這段話虧她說得出來,還能說得這么理直氣壯。

    “遲漪,我從沒拿你當妹妹看待!苯驏|強壓住胸口的劇烈起伏,一字一句:“我不會變態到去吻自己的妹妹——”

    遲漪出聲打斷他,“那不重要。大哥想和我玩嗎?”

    那不重要。

    一切都不重要,她把態度擺的這樣冷硬分明。

    至于幾分鐘前那些耳鬢廝磨那些唇齒相依的眷戀,都在這一刻通通化為灰燼,消弭殆盡。

    靳向東竭力平復著呼吸頻率,面無表情到冷峻,以居高臨下地審視姿態睇她,嗤道:“遲漪,你想玩,我只怕你最后輸不起。”

    他慢慢松手,遲漪的手腕是真的白也是真的很纖細,落了一圈醒目的紅痕。

    她不覺得疼,畢竟抵不上心里,故作輕松說:“沒關系嘍,都說是玩游戲,輸贏這種事大家自負就好。”停了停,她仰眸,眼神玩味:“還是說,大哥怕自己先動心?”

    “好好考慮一下吧,我先走了。”

    她不緊不慢地轉身,身體傾向車門外,一截白如凝脂的小腿先跨出去,漆黑無垠的夜,投下陰影頃刻蓋住她整張臉龐,心里的倒計時已經走完,身后的人不再有回應,應該是把他得罪狠了吧。

    那么就此停在這里也好。

    不必再增加更深更重的傷害。

    她從車內起身,闔上車門,藉著手機的光一步步往公寓樓前行。

    ……

    黑夜里濃云浮動,一掬月光從云層穿透,照著街口停著的那臺勞斯萊斯,車子從始至終未挪分毫。

    今夜陰云密布,站在路邊抽完整支煙,目睹遲漪離開全過程,及猝然聽見他們談及玩一玩字眼語句的德叔回到駕駛位后,把擋板降下。

    林一德嘆聲:“遲小姐走了!

    “嗯!彼唤浶牡貞。

    德叔試探:“那我們也回去嗎?”

    “德叔,她今晚同我說,想和我玩一場!

    德叔微愣幾秒,問他:“那你怎么想?”

    靳向東沉默了片刻,掏出煙盒,點燃一支,沉香味很快縈繞后排車廂,他沉吸口氣,緩緩道:“我曾經一度痛恨過靳仲琨在外養情人的行為,因為他傷害了我媽,可現在,我居然猶豫了!

    這句話落下,林一德的目光倏然挪向后排的男人,他深知,靳向東和遲漪更應該停在今夜,斷干凈回到原位是對他們彼此都好的決定。

    可當他第一次從靳向東口中聽見這種話時,他忽覺痛惜。

    人也總會有私心,他日復一日看著靳向東二十多年如一日嚴守準則,以最嚴苛的要求來規束自身,他是在長輩希冀目光里,以揠苗助長的方式飛速成長起來的。

    前十幾年時光里,還算順遂,只在老爺子離世不久后,靳向東正式入主集團走馬上任第一年。東寰體系龐大到驚人,樹大根深下是各方勢力的盤根錯節,話事人更迭,是所有勢力開始涌動的最佳時機,加之一直以來,又有靳仲琨的心腹與他分庭抗衡,靳向東能把這條路走到今日并不容易。

    商場是戰場,看似體面,實則內里混亂詭譎,為錢為權,資本們斗得血肉模糊,連笑容都可能帶著某種算計。

    而在香港時,林一德便已經察覺到了大少爺對遲漪的那些不同尋!际欠蔡ト夤,他除去管家的身份更是看著他長大的叔伯,沒有長輩不希望自己所疼惜的晚輩,能活得更快意一些。

    遲漪不是他的最優選擇,可戀愛這回事并不需要比較,婚姻才需要。

    如果能在締結這種婚姻之前,度過一段不算太刻骨銘心,但也足夠不留憾事的戀愛,其實不算壞事。

    猶豫片刻,林一德微悵說:“Ethan,剛才的那些話,不像是你能說出來的!

    “您想說,這種想法顯得我自甘墮落,分明我最討厭,可又和靳仲琨有什么區別?”

    靳向東指間夾著煙,目光下落,兀自繼續說:“剛才我同她說,這種游戲,她和我玩不起。我知,這種話顯得我不夠紳士,也失了風度!

    “Ethan,我只是覺得這不像你,你一向冷靜理智,該明白,有時情緒激動下,會讓人話趕話,從而傷害到彼此。”

    男人聞言笑了笑,半靠著椅背,略顯頹然地垂下半張臉,半開玩笑說:“德叔,我才是那個被話趕話傷害到,需要一些安慰的人吧!

    降下半格車窗,車廂里的煙霧隨之飄出,他冷白指端燒著那一尾猩紅,燈輝暗影將他的輪廓勾勒得蕭索。

    靳向東偏過頭,有些意興闌珊地了過月下那一片茫然的黑,想了想,淡淡又說:

    “其實玩一場,也沒什么。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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