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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回上海前, 游嘉茵特意去島上的紀念品店買了一堆明信片和冰箱貼,又和幾個平日里關系不錯的朋友提早約了見面,卻唯獨沒有聯系陳俐穎。

    自從上次發過去的那條消息被無視, 她感覺心灰意冷, 也不想再熱臉貼冷屁股。

    隨便吧,大不了等開學再說。

    “你這次要回去多久?”吳天佑問她:“之后還來這里嗎?”

    “就三天,開完追悼會我就馬上回來。”

    “那就好。”他輕輕說道, 轉頭繼續對付墻上的爬山虎。

    游嘉茵松了口氣。

    太好了, 一切正常,他看起來沒有在嫌棄她。

    隨著海公節落下帷幕,島上的生活恢復日常,他們之間的氣氛卻變得有些微妙。

    那個夜晚究竟是怎么結束的,游嘉茵已經記不清了。

    游戲一直持續到深夜,他們在吵吵鬧鬧中喝得東倒西歪,眼前的景物越來越模糊,精神卻越來越亢奮, 誰也沒有停下來的打算。

    游嘉茵把附近攤位的小吃嘗了個遍, 碰到吃不慣的, 就一股腦地塞給吳天翔。

    “來來來,我請你!”

    “……吃不下就別亂買!”吳天翔躲得老遠:“我又不是垃圾桶!”

    游嘉茵擺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但你不吃就浪費了。”

    “明明是你在浪費, 別推到我頭上!”

    “哎,他不吃就給我。”汪洋來者不拒, 端過去開心地嚼了起來。

    臨近午夜時, 喬達的大哥提議帶所有人去底下的沙灘看流燈, 游嘉茵剛起身勉強走了幾步, 就感到一股強烈的惡心感在往上竄, 連忙跑到遠離人群的灌木叢, 不顧形象地把頭埋在里面狂吐。

    腦袋里天旋地轉,胃里一陣痙攣,跪在地上的膝蓋已經感覺不到痛。

    她感到狼狽又難受,眼淚一下子又涌了上來。

    這時有人輕輕按住她的肩膀,把她垂在臉前的長發全部往后捋,然后熟練地用手指幫她催吐。

    淚眼婆娑間,她看清了那個人的臉。

    是吳天佑。

    他平靜地看著她,眼睛里盛滿月光,臉上沒有半點厭惡或是不耐煩。

    “……”

    ——嗡,咔嚓,噼哩啪啦,轟。

    自尊心如城墻般倒塌。

    被看到嘔吐的樣子也就算了,居然還被他摳了喉嚨!?

    游嘉茵這輩子從沒覺得那么丟人過,理智蒸發在了空氣里,恨不得立馬原地消失,甚至都忘了向對方道謝。

    吳天佑沉默地給她喂水,又幫她擦掉嘴旁邊的污漬,試著扶她站起來。

    游嘉茵重心不穩,雙腿使不上力氣,一下子狠狠撲在他的身上。

    “……”

    “……”

    雙方都明顯地僵在了。

    處在青春期的他們,自然對這樣的身體接觸十分敏感。

    “……”

    游嘉茵也不知道腦子里哪根筋搭錯了,非但沒有回避,反而借著酒勁順勢抱住了他的腰。

    終日穿梭于海浪間的十七歲少年,身上已經有了一層結實的肌肉。她的頭緊貼在他的胸前,鼻腔里聞到熟悉的洗滌劑香味,隔著皮膚能清楚地聽到他突突的心跳聲,一切都讓她感到無比安心。

    “謝謝謝謝謝謝……”

    她閉上眼,意識模糊地重復著,一點都沒有放手的意思。

    吳天佑沒有把她推開。

    而這也是她關于海公節的最后記憶。

    雖然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兩天,但一想到那天晚上的失態,游嘉茵就尷尬得想抓墻。

    無論是被當作借酒發瘋還是趁機吃豆腐,她都不冤枉。

    她借口休息和收拾行李,心虛地在家躲了一天沒有出門。卻沒想到離開這天的早晨,剛一出房間就看見吳天佑正在花園里幫忙。

    外婆前幾天確實提過,要讓兄弟倆來清理墻面上的植物。

    “……”

    她在繞道走和厚臉皮之間權衡了一下,決定先裝失憶。

    斷片的人不記得發生了什么,這個設定合情合理。

    所幸吳天佑一個字也沒有提那晚發生的事,他一如往常的態度讓游嘉茵放下心來。

    她當然不認為他已經忘記了,但不管他記不記得、介不介意,至少他們可以心照不宣地裝作若無其事。

    可同時,心里也有一絲莫名的失落。

    “你弟弟人呢?”她幫他扶著梯|子,一邊尋找話題:“他是不是又去偷懶了?”

    吳天佑把拽下來的藤蔓扔到地上,用一種半開玩笑的語氣說:“你很關心他啊。”

    “關心才怪,怕他還差不多。你也知道他不喜歡我。”

    吳天佑對這句話不置可否。“他去朋友家住幾天。”他說:“要下個禮拜才回來。”

    “噢,那你這兩天會不會很無聊?”

    “是有點,而且你也不在。”

    “……”

    又來了,他總會看似不經意地說出一些讓她在意的話,卻又不繼續說下去。

    游嘉茵故意轉移了話題。

    他們在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中干完剩下的活。下午四點,吳天佑準備回家,游嘉茵也把行李箱從房間里拖出來,等外婆送她去機場。

    “拜拜。”吳天佑說:“等你回來告訴我。”

    “嗯。”

    回答的時候,心跳又快了一拍。

    她沒有告訴他,其實她的父親最初只給她買了單程票,后來在游嘉茵的堅持下才又追買了一張返回永興島的機票。

    “為什么還要回去?”父親不解:“你來我這里住不就行了?飛來飛去多麻煩。”

    “不要。我住我媽那里,我怕吵到寶寶。”游嘉茵刻意回避了第一個問題。

    她不希望在島上的這個夏天那么快就結束。

    這是她兩周內第三次經過去機場的這條路。窗外的風景已經看熟,漫山遍野的枯枝和巨石也沒有第一次見到時那么討厭。打開車窗,暖風肆意地鼓進來,還能看見山坡下的蔚藍海面上有幾個人在玩風箏沖浪。

    “這種東西以前都是沒有的,最近兩年才開始有人玩。”外婆說:“上次據說有個人被風猛得刮到天上,最后掉下來摔斷了骨頭,聽聽都夠嚇人的。”

    游嘉茵瞇眼看著空中飛舞的風箏,蟬鳴和海浪聲混合在一起,又被風一起吹散。

    工作日傍晚的南島機場出乎意料地熱鬧,人群中有不少參加完海公節返程的游客,連自動售貨機前都排起長龍。

    游嘉茵不想讓外婆多等,早早托運行李過了安檢,隨便找了個有充電器插口的角落低頭玩手機。

    她把網上的明星八卦和朋友圈里的內容全都刷了一邊,最后還是沒忍住,點開了和陳俐穎的聊天記錄。前兩天發給她的信息依舊孤零零地掛在那里,游嘉茵左思右想,試探地發了一個“?”。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

    好家伙,居然被她拉了黑名單!?游嘉茵氣得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

    難怪這兩天沒看到她發朋友圈!

    “同學,能不能借下手機充電器?”一個大學生摸樣的男生在她身邊坐下。

    “好的。”

    游嘉茵把充電頭拔下來遞給他,繼續對著手機發呆。

    以她和陳俐穎這些年的交情,她知道對方雖然性格任性,但很少會主動拉黑人,比起眼不見為凈更喜歡和討厭的人對著干。

    “你上幾年級呀?這次是放暑假去上海玩嗎?”男生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拿到充電器后又湊近了一些,孜孜不倦地和她搭訕,問題一個接一個:“你一個人去嗎?在那里有沒有朋友?”

    游嘉茵從小受男生歡迎,對這種場合絲毫不陌生,敷衍起來熟門熟路,但這一次因為心情不好裝也懶得裝。

    “不好意思,我手機好像也快沒電了。”

    她迅速把充電器從男生手里抽回來,朝他笑了笑,然后直接起身換了個座位。

    外面傳來一陣嘈雜,從上海來的航班剛剛抵達,旅客們正在穿過這片候機區,離登機返程至少還有大半個小時。

    游嘉茵把隨身包往隔壁的椅子上一放,防止再有不認識的人坐過來,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手機屏幕上。

    托腮想了一會兒,她從通訊錄里找到童凱琳的名字,點頭像看她的朋友圈。

    童凱琳是她的同班同學,從初中開始就經常跟游嘉茵和陳俐穎一起玩,是個天真爛漫到有些沒心沒肺的人。她極其熱愛自拍,每天定點發一次九宮格,別的時候也會無時不刻地上傳照片,好像生怕別人不夠了解她的生活細節。

    游嘉茵一度被童凱琳的照片煩到,悄悄屏蔽了她的朋友圈。卻沒想到有一天她居然會去那里挖掘陳俐穎的最新消息。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下滑了一會兒,果然找到了一張她們昨天集體去游樂園的照片。

    照片里的陳俐穎剪短了頭發,垂到肩膀的發尾微微內扣,顯然是精心卷出來的造型。

    她頭戴可愛的卡通發箍,臉上貼著粘紙,身穿最新款的潮牌衛衣,朝鏡頭擺出愛心造型,看起來一如既往地開心。

    可是……

    等等,為什么她會在那里!?

    游嘉茵目瞪口呆地看著照片里和陳俐穎配合擺姿勢的高個女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清秀的臉上帶著羞澀的笑容,眉眼彎彎的樣子和游嘉茵記憶里那張陰沉的臉仿佛不是一個人。

    明明在一個月以前,這個人還是照片里那群女生們的欺負對象。

    為什么?

    為什么?

    到底是為什么?

    如果這個人和陳俐穎變成了朋友,那自己和陳俐穎的那場矛盾又算怎么回事?

    這個念頭一直盤旋在游嘉茵的心里,直到登機快要結束才回過神來,急匆匆地抓起包排到隊尾。

    南島機場沒有登機橋,所有乘客需要坐擺渡車去一公里外的停機坪登機。

    游嘉茵最后一個跳上擺渡車。里面已經滿滿當當,比早高峰的地鐵更擁擠。她小心翼翼地跨過地上擺著的幾個行李袋,想方設法擠進角落里的空當,騰出一只手抓牢邊上的扶手。

    擺渡車突然發動,所有人隨著慣性集體后仰,有人重重地壓在了她抓住桿子的手上。

    “哎呀!”游嘉茵吃痛地抽回手。

    “不好意思。”罪魁禍首轉過頭,一臉抱歉的表情。

    “……”

    “……!?”

    視線交錯時,兩個人同時愣住了。

    游嘉茵錯愕地瞪著吳天翔的臉,想不通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作者有話說:

    寫到上海就想回國喝一點點

    也就這點出息了

    這一章是弟弟的場合,聰明的大家肯定都能看懂

    ? 第二十二章

    從吳天翔臉上那副見了鬼的表情來看, 他應該也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她。

    “你在這里干嘛?”

    “……”吳天翔條件反射地轉過頭,裝作不認識她。

    哈,居然跟我來這套?

    游嘉茵被他幼稚的反應逗笑了, 故意扯他的衣服, 撓他的腰,暗戳戳地騷擾他,可吳天翔只當沒感覺到。她氣得差點直接伸手去掰他的下巴, 但礙于周圍人太多沒好意思動手。

    擺渡車停下后, 下車的人潮很快把他們擠散。

    游嘉茵遠遠看見吳天翔大步流星地往前走,連忙三步并作兩步在上舷梯前堵住了他。

    “你逃什么逃?”她一把拉住他的背包帶子,態度強硬:“我問你去上海干什么?”

    吳天翔被她拽得往后一踉蹌,一臉郁悶地回過頭說:“去見朋友。”

    雖然口供和吳天佑之前說的確實對上了,但游嘉茵還是心生疑慮:“你爸媽知道你去那么遠的地方見朋友?”

    “……”沒有回答,那就是否認了。

    “你要去見哪個朋友?”

    “和你沒關系吧?”

    “怎么沒關系?”他遮遮掩掩的態度反倒讓游嘉茵興奮起來:“如果要我幫你保密,至少也要給我點知情權吧?”說著朝他晃了一下手機,算是威脅。

    吳天翔沉默了一會兒, 似乎在斟字酌句, 最終說出口的卻是:“告訴你也不認識。”

    游嘉茵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名字, 脫口而出問,“是不是王夏怡?”

    要命, 這是在演偶像劇啊!

    “不是!”吳天翔斷然否認,愣了一下又問:“你怎么會知道她?”

    “你猜。”

    吳天翔推開游嘉茵的手, 把包脫下來拎在手上, 低聲咕噥:“肯定又是我哥說的。”

    天空灰蒙蒙的, 沒有所謂的晚霞。海風呼嘯著掃過空曠的跑道, 在這樣的夏日傍晚竟然讓人感覺到冷。遠處的群山仿佛暮色中的巨人。前面的隊伍移動起來, 他們不得不結束這段未完的對話, 順著人流登機入座。

    游嘉茵很快發現,坐在吳天翔隔壁的,恰巧是之前在候機室向她搭訕的男大學生。

    她在心里醞釀了一下,彎腰越過吳天翔,朝男生露出了與剛才截然不同的親切笑容:“不好意思,請問能不能和我換個座位呀?我想跟我表哥一起坐。我的座位也是靠窗的,座位號是……”

    男生看看她,又抬頭看了一眼后面被她堵住的隊伍,猶豫地點點頭。

    吳天翔冷眼旁觀了一切,在她坐下扣安全帶時說:“我哪里像你表哥了?編也編得認真點。”

    “那你要我怎么說?說你是我男朋友?”游嘉茵斜了他一眼。

    “……”吳天翔塞上耳機開始裝睡。

    游嘉茵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發現他點頭不止,真的睡著了。

    這趟航程比想象的順利。雖然偶有顛簸,但沒有遇到強烈的氣流,不知不覺已經到達。

    漆黑的天幕下,城市的燈火向遠處鋪開,仿佛一張密密麻麻的蜘蛛網。隨著飛行高度逐漸降低,還能清楚地看到高架橋上的繁忙車流,尾燈在夜色中拖出一道道明亮的光帶。

    游嘉茵連忙把吳天翔搖醒,讓他看外面。

    吳天翔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又滿不在乎地靠回座位:“我早就看過了,又不是沒來過。”

    “哎,你以前來過上海啊?”

    “來過好幾次了,我媽有親戚住在這里。”

    游嘉茵伸手把舷窗上的擋板拉下來,小聲咕噥:“真沒勁。”

    還以為能看到他被大城市嚇到的精彩表情呢。

    真是的,害她白期待一場。

    晚上八點半,飛機穩穩降落在虹橋機場。還沒等廊橋連好,一些沒耐心的乘客已經迫不及待地站起來取架子上的行李。

    周圍鬧哄哄的。游嘉茵關掉手機飛行模式,給父母雙方各發了一條報平安的短信。

    眼角瞥見吳天翔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卻沒有聯系任何人。

    游嘉茵越想越好奇,決定換個角度打探:“你要見的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她裝作不經意地拋出這個問題。

    “男的。”吳天翔毫不猶豫地回答。

    “網上還是現實里認識的?”

    “……算網上吧。”

    “哦,我猜猜,你們是打游戲認識的?”

    “我不打游戲。你問那么多干什么?”吳天翔一臉防備。

    游嘉茵大義凌然:“網上騙子那么多,當然是怕你大老遠地跑過來被人騙財騙色啊。”

    “……”吳天翔無語地看著她,想了一想反問:“你怎么不告訴我為什么你提早回來了?你不是應該在永興島呆到八月份的嗎?”

    “我爺爺過世了,我就回來參加一下追悼會,結束了會再去永興島。”

    “……對不起。”

    吳天翔愣了一下,像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似地移開視線。

    剛走出艙門,一股熱浪就迎面撲來,上海的夏夜遠比四面環海的永興島要濕熱難耐。乘客們紛紛像逃難似地穿過廊橋,快步沖進航站樓。冒著汗的毛孔隨著溫度驟降瞬間收縮,鼻腔里呼吸到干燥的冷空氣,腦袋也比剛才清醒了一些。

    游嘉茵在搭扶梯下樓時確認了行李傳送帶號碼,轉頭問吳天翔:“你有托運行李嗎?”

    “沒有,我就這一個包。”

    “你朋友會來接你嗎?”

    “不會,我自己打車。”

    “你住哪?”

    “賓館。”

    “自己訂的?”

    “我朋友幫我訂的。”

    “哪一家?我幫你看看離這里近不近。”游嘉茵朝他攤開手。

    吳天翔遲疑了一下,把手機遞給她。

    “……”

    游嘉茵反復看了幾遍屏幕上顯示的那間價格不菲的五星級酒店名字,驚訝地張大了嘴。

    “你這朋友什么來頭?”她直截了當地問。

    “……”

    “別告訴我你的機票也是他買的!”

    “……”

    吳天翔的目光明顯地躲閃了一下。

    “……”

    男網友,五星級酒店,千里送,不可說的見面理由。

    這些關鍵詞串聯到一起,游嘉茵的腦子里一下子冒出了無數齷齪的想法。

    “……你不會要去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吧?”她一臉驚恐地把吳天翔從頭到腳打量了幾遍。

    吳天翔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你在想什么啊!”說著劈手把手機搶了回去,看上去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

    “你覺得我在想什么?”

    “……”

    扶梯已經到底,吳天翔搶先一步想往外走,但游嘉茵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再不說清楚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你爸了!”她朝他下了最后通牒。

    她討厭多管閑事,可萬一吳天翔真的誤入歧途,她的良心會過不去。

    吳天翔沉默了一會兒,露出了一種她從沒見過的表情。

    “我不想說……”

    他的聲音很低,視線低垂,有意無意地回避著游嘉茵的目光。那對曾經在夏日陽光下閃閃發亮的琥珀色眼珠,此刻卻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保證以后會跟你解釋的,但千萬別告訴我爸媽我在這里,我哥也不行,求求你幫我保密……”

    游嘉茵愣住了,不知不覺松開了手。

    真沒想到,那個冷淡傲慢,說話總是帶刺的吳天翔,居然有一天會在她的面前放低姿態。

    “……”

    她被他認真的表情蠱惑住,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回過神來的時候,吳天翔早已獨自離開,而她甚至連他的號碼都沒有記下。融入這座城市茫茫人海的他,就像掉進大海的水珠一樣消失不見了。

    游嘉茵嘆了口氣,遠遠看到行李箱出現在不遠處的傳送帶上,連忙小跑過去把箱子提了下來。

    剛才有好幾個航班先后到達,機場的出租車通道前果然排起長龍。游嘉茵不趕時間,耐心在隊伍里等著,還抽空給吳天佑發了條信息。

    『我到了。你在干什么?』

    屏幕暗下去后,很快又亮了起來。吳天佑發來了一張照片。

    黑漆漆的圖片里,隱約透出一點藍色,好像揮舞熒光棒時留下的痕跡。

    『這是什么東西?』游嘉茵回他。

    『藍眼淚。今天退潮的時候出現了,今年是第一次。』

    游嘉茵恍然大悟,這個場景曾經在《海角星屑》里出現過一次:少年時代的男女主角為了躲避家庭矛盾劃船來到一片隱藏在洞穴下的海灘,漂浮在水面上的點點藍光和天上的繁星遙相呼應,讓人難以分清哪邊才是真正的銀河。

    因為場面太過震撼,她一直以為那一定是CG效果。

    『原來這是真的啊!我還以為是電視里P的!』

    『是真的,等你回來肯定還能看到。你已經到家了嗎?怎么那么快?』

    『我剛下飛機,現在去打車,到家還早呢。』

    『你爸不來接你?』

    『我讓他不要來的,反正我回我媽家。』

    『那等你到家了再告訴我一聲。』

    『好。』

    游嘉茵想象著吳天佑坐在熒光閃爍的海灘前打下這些字的場景,一邊跟緊隊伍慢慢往前挪。

    忽然,她感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你表哥人呢?”回頭一看,剛才的男大學生再一次出現,陰魂不散地和她搭話。

    游嘉茵隨口胡謅:“他上廁所去了。”

    太倒霉了吧!為什么正好又排在這個人前面!

    “我操,你怎么還好意思騙人啊?”男生臉色一沉,言辭一下子變得激烈:“你不就是想和帥哥坐一起嗎?搞了個那么爛的借口,你以為我看不出來?”

    “……”

    雖然心里想著“是又怎么樣”,但大庭廣眾之下,游嘉茵不想進一步激怒他。

    她不動聲色地往旁邊退了一步,和對方拉開距離,一邊悄悄計算還有多久能輪到自己搭車。

    沒事的,別理會,再熬一熬,等上車就好了。

    男生卻把她的沉默當成了蔑視,越罵越起勁,聲音也越來越大,嘴里飆出的糊言穢語讓游嘉茵感到驚慌失措。

    她曾經拒絕過不少陌生人的搭訕,卻是第一次碰到這樣情緒激烈的人。身體在微微顫抖,腦海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對方究竟有什么目的,也不知道該怎樣去應對。前后排隊的人群只是好奇地來回打量他們,不斷竊竊私語,猜測著兩人的關系,但誰也沒有站出來阻止的打算。

    置身人群卻孤立無援,這種感覺還是第一次。

    就在她承受不住,害怕得幾乎想要逃走時,身旁的隔離帶被人解開了。

    “你罵她干什么?”吳天翔大搖大擺地走進來,把游嘉茵和男生隔開,“她根本不認識你吧?”

    “……關你什么事?”眼看對方個子比自己高一截,男生咄咄逼人的氣焰頓時減弱,態度卻依舊胡攪蠻纏。

    “怎么不關我的事了,她是我表妹啊。”

    “騙誰啊,你們兩個明明飛機上才認識!”

    “誰告訴你的?”吳天翔把手機屏幕在他眼前一晃。

    游嘉茵立刻認出,那是一張攝于海公節那晚的照片。照片里的她得意洋洋地把牡蠣殼舉給汪洋和潘正安看,身邊是笑容同樣燦爛的吳天佑。當時她只顧著向男生們炫耀,并沒有注意到邊上的吳天翔拍下了這張照片。

    對于不認識這對兄弟的人來說,上面的人毫無疑問就是吳天翔。

    “……”

    “你不道歉嗎?”

    “……”男生一言不發地走出隊伍,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危機總算解除,游嘉茵松了口氣,正想向吳天翔道謝,卻又覺得不太對勁。

    “你不是已經走了嗎?”

    “走了又回來了。”吳天翔毫無鋪墊地問她:“我今晚能住在你家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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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搭訕不成惱羞成怒的新聞真的很多,我身邊最可怕的例子是,我以前的室友因為拒絕路人男的搭訕,差點被推進c□□ saint martin(天使愛美麗里的那條河)

    最后弟弟是直球星人

    ? 第二十三章

    可以確定吳天翔是個不按套路出牌的人。

    明明剛才還一臉篤定地要去見網友, 現在卻又折回機場,放著免費的五星級酒店不住,反倒提出想去一個剛認識不久的女生家過夜。

    我跟你很熟嗎?游嘉茵在心里嘀咕, 嘴上直截了當地問:“你不是有地方住的嘛?”

    “我不太想去。”吳天翔目光躲閃, 支支吾吾地說:“今天不太方便。”

    “不方便什么?”他來大姨媽了?

    “呃……”

    吳天翔避而不答,心虛的樣子基本坐實了游嘉茵的猜測:他多半是在做虧心事前臨陣脫逃,回頭是岸。

    “你答應了我就說。”他甚至還厚臉皮地跟她討價還價。

    “……”

    游嘉茵一時拿不定注意。

    這種情況下能幫則幫是美德, 家里也不是沒有客房, 收留他不過是舉手之勞。

    可一想到之前動不動被他挖苦,她又覺得心里來氣,忍不住話里帶刺地問:“你覺得我們的關系已經好到可以隨便帶你回家的地步了嗎?”

    話一出口,果然看到吳天翔的眼神黯淡下來。

    他沉默了一會兒,明顯底氣不足地說:“但我剛剛也幫了你。”

    “這兩件事不能放在一起比吧?”

    “……那你要我怎么做才行?”

    游嘉茵觀察著他苦惱的表情,腦海中靈光一閃。

    眼前的狀況可謂天時地利人和,她必須趁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把一些憋了很久的話說清楚。

    “我要你答應我三件事。”她朝他比出三根手指。

    “……你說。”

    “第一,從現在開始少管我。尤其別再動不動說我假。我就是虛偽, 就是喜歡裝, 但這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就算你說一百遍我也不會改的。”

    吳天翔沒想到她會提這個要求,但也沒有別的選擇, 只好一臉不情愿地答應了。

    “另外兩個條件是什么?”

    “我還沒想好,等想好了再告訴你。”

    “……”

    她原以為吳天翔一定會抗議她給他挖坑, 卻見他一言不發地從她手里接過行李箱拉桿, 算是默認交易達成。

    從機場到家, 不到半小時的車程。

    出租車疾馳在高速公路上, 兩側的建筑群宛如荒原上的巨人。四周沒有強烈光源的時候, 車窗就會變成一面鏡子。

    吳天翔出神地望著倒影中的自己, 想放空大腦發會兒呆,卻又很難不去注意邊上那個從上車后就睡得不省人事的人。

    游嘉茵頭枕車窗,每當遇到轉彎或是顛簸,就會被“咚”得一聲撞醒。

    她發出無意識的夢囈,迷迷糊糊地坐正,幾分鐘后又順著慣性靠回車窗,重復剛才的動作。

    “……”

    吳天翔實在看不下去,覺得再這樣下去對方遲早會撞出腦震蕩,就伸手拉了她一把,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女生的呼吸溫柔均勻,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仿佛在做什么好夢。

    她的長發散落在他的手臂上,隨著汽車行駛的節奏輕輕晃動,癢意順著皮膚下的毛細血管蔓延。

    忽然,她膝蓋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吳天翔并非有意偷看,卻一眼瞄到了消息框頂端吳天佑的名字。

    “……!?”

    這個發現讓他頭皮一炸,第一反應便是游嘉茵在向吳天佑告密。他沒想到她會出爾反爾,正想把她叫醒質問,但隨即又意識到自己的手機安安靜靜,并沒有家人心急火燎地聯系他。

    也就是說,他們只是在聊一些與他無關的事。

    心底涌起一陣奇怪的感覺。他調整了一下坐姿,把視線重新投向窗外。

    游嘉茵醒來的時候,車已經在小區樓下停穩。她下意識地伸手給司機遞交通卡,卻被吳天翔一把抓住了手腕。

    冷氣充足的車內,他手心的溫度意外地燙人。

    “我已經付過了。”

    “噢。”

    她眨眨眼,努力驅散腦海中的睡意。

    盛夏夜晚的小區一片死寂,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阻隔室外悶熱的空氣,空調外機發出的嗚嗚聲被暖風挾裹著傳來。

    綠化帶里微弱的蟲鳴被馬路上傳來的一陣陣汽車轟鳴聲覆蓋。頭頂上的路燈把人影濃縮成小小的黑色色塊。

    游嘉茵刷卡進樓,按下電梯上行鍵。

    “你家住頂樓啊?”吳天翔看著她進電梯后按下33層按鈕。

    “嗯,是我爸選的,他對聲音很敏感,特別討厭樓上有人。”她頓了一下,又補充道:“但現在只有我和我媽住在這里,我爸媽前幾年離婚了,你可能聽說過。”

    吳天翔不置可否,又問:“你和你爸關系好嗎?”

    “蠻好的,你問這個干嘛?”

    “沒什么,就隨便問問。”

    吳天翔說完轉頭去看樓層顯示屏,裝作對上面跳動的數字很感興趣。

    透過電梯周圍的鏡面,能清楚地看到他疲憊又帶著點茫然的側臉。

    游嘉茵不動聲色地盯著他看。

    總是把一切情緒表現在臉上的他,偶爾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家里比她出發去永興島前更加整潔。冰箱里空空蕩蕩,找不到一點吃的。很顯然,母親在離開時并沒有想到她會提前回來。

    “我來點外賣,你想吃什么?”

    游嘉茵打開外賣軟件,把手機推給吳天翔。猛得想到吳天佑隨時可能發消息過來,又手忙腳亂地把屏幕按滅,從抽屜里找出幾張外賣單攤在桌上說:“你看這些吧。”

    吳天翔正在環顧四周,并沒有留意到她的小動作。

    這間公寓比他想象的更大,裝飾簡約現代,從客廳外的露臺可以直接俯瞰城市閃閃發光的夜景。

    “你養貓?”他的目光落在開放式廚房角落的兩個空碗上。

    “嗯,但它最近在我堂哥家。”

    “有照片嗎?”

    游嘉茵沒想到吳天翔會問起,詫異地從手機里找出一張照片給他看,“它叫豆豆。”

    吳天翔看了一眼屏幕上圓滾滾的長毛貓,咧開嘴角笑了:“那么胖的貓居然敢叫豆豆?叫它西瓜還差不多。”

    “……誰會給貓起這種名字啊!”

    “這有什么不行的?”吳天翔把手機還給她,不服氣地說:“我家以前的貓就叫南瓜,因為它和南瓜一個顏色。”

    “是那只走丟了的貓嗎?”

    “對。又是我哥告訴你的?”

    “嗯。”

    “他怎么說的?”

    游嘉茵仔細回想了一下:“他就是你們以前養的,后來走丟了。”

    “這樣啊。”吳天翔的臉上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沒有多說什么。

    趁外賣還沒送來,游嘉茵把吳天翔領到客房,從柜子里找出各種日用品,打發他先去房間自帶的衛生間洗澡。

    吳天翔看著她熟練地安排一切,好奇地問:“你經常帶人回來?”

    “怎么可能。是我外公外婆偶爾會來,這間房間就是他們的。”游嘉茵平淡地回答,又打開衣柜給他看:“要是你沒帶夠衣服,穿我外公的就行,反正等你走了我一起洗。”

    “不用了,謝謝……”

    “隨便你,缺什么東西叫我。”

    游嘉茵交代完一切,轉身退出了房間。

    這間公寓的浴室居然自帶天窗,這讓吳天翔感到很意外。他關上燈,在黑暗中打開花灑。嘩嘩噴出的冷水在皮膚上匯聚成河,水簾在眼前形成一層霧,沖淡了夏日的暑氣。透過天窗往外看,夜空被城市里的燈火映亮,呈現出一種渾濁的色彩,看不到一顆星星。

    這里不是永興島。

    這趟旅行也不是他的心血來潮。

    上個星期他收到了那個人的回信。對方略過寒暄,出乎意料地表達了想和他見面的意愿。

    『展覽期間我會一直在上海,你的機票和酒店的費用由我來出。如果你能來展覽就更好了。』

    吳天翔屏住呼吸,盯著這行英文反復看了好幾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些年來的回避和疏離,讓他確信那個人對他們的存在沒什么興趣。即使他試著給對方官網上的工作郵箱寫郵件,也不期待得到任何回復。這樣做的目的更像是為了了卻一樁心事。

    一直以來懷疑的事,正在慢慢變得清晰,就好像陽光照進了經年不散的霧靄。

    可離真相越近,他的心情越不平靜。頭腦在抵達上海后冷靜下來,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單獨赴約是否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見面的時候,該說什么好?該做出什么樣的表情?如果被問到目的該怎樣作答?這些他統統都沒想過。

    正因為如此,他在今晚選擇了回避。他需要單獨思考一下。

    “你怎么還沒好啊?”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忽然傳來了游嘉茵的催促:“外賣都送到了哎!”

    “……馬上!”

    吳天翔急匆匆地擦干身體,換上干凈的衣服走回客廳。

    遠遠看見游嘉茵站在沙發前。

    她顯然也剛剛洗過澡,穿著簡單的短袖裙褲,頭發濕漉漉的,水珠順著發尾落下,在面料上暈出清晰的水痕。

    她正在低頭拆一個信封,看見吳天翔出來,有些不滿地朝他抱怨:“你也太慢了吧!我一個女生居然都比你洗得快!”

    “……有誰給你寫信了?”吳天翔故意轉移了話題。

    “啊,不是,這不是信。”

    游嘉茵合上信封,迅速塞到茶幾底下的抽屜里。

    里面是兩張孔雀音樂節的門票。因為今年主辦方請到了幾位重量級的國際嘉賓,所以從開售日起就一票難求,還在網上被黃牛們炒出了天價。游嘉茵憑母親在圈內的關系要到了兩張免費票,本來想跟陳俐穎一起去,卻沒想到拿到票的幾天后兩人就鬧翻了。

    如今既然中途從永興島回來,她自然不想浪費這兩張票,于是暗自決定,明天要在告別式結束后問問堂哥要不要一起去。

    拆開外賣包裝盒,屋子里滿是食物的香氣。

    店家居然還慷慨地贈送了兩灌啤酒,他們面對面坐下,各自打開拉環,沉默地喝了幾口。

    沒有干杯,沒有慶祝,雙方都各懷心事,醞釀著接下去要說的話。

    “你先來。”游嘉茵放下啤酒罐,態度堅定地說:“告訴我你到底來上海干什么。”

    吳天翔抬起頭,直視她的雙眼,露出了一臉豁出去的表情。

    “我來見我爸,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他一字一句道。

    ……他在說什么亂七八糟的?

    作者有話說:

    大家五一快樂!

    之前一周工作太忙了,所以沒更新,不好意思!

    ? 第二十四章

    游嘉茵愣愣地盯著他看, 腦子里有些混亂。

    雖然她早就發現這對兄弟和他們的父母長得不太像,但也沒有到懷疑血緣關系的地步。如今從吳天翔嘴里聽到這番話,第一反應是愕然, 回過神后又想確認她沒有理解錯他的意思。

    “你要去見的那個爸……是指親爸還是干爹?”

    “當然是親爸, 你在想什么啊。”

    “明明是你自己想歪了。”

    吳天翔瞪了她一眼,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

    游嘉茵整理了一下思路,向他拋出第二個問題:“那你媽是你親媽嗎?”

    這種千里尋親的劇情電視里已經演過千百遍, 內幕無非是領養和戴綠帽二選一, 她很好奇他說的是哪種情況。

    “我不知道。”吳天翔心不在焉地轉動啤酒罐,“所以我想當面找他問清楚。”

    “你是最近才知道你在外面有個親爸的?”

    “不是。”他低下頭,額頭前濕漉漉的頭發不聽話地卷曲著,垂下來擋住了眼睛,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上高中前就知道了。”

    一切要追溯到兩年前的那個暑假。

    那年夏天他們結束中考,即將去外地的親戚家住一段時間。臨走前吳天翔不小心弄壞了行李袋的拉鏈,怎么都修不好,忽然想起閣樓角落一直豎著一個舊箱子, 便搬來梯|子爬上去拿。

    閣樓里沒有窗, 手機閃光燈的光線勉強映亮四周, 空氣被他攪動,能清楚地看到灰塵在周圍起落沉浮。他忍著咳嗽打開箱子, 發現里面裝滿舊書和磁帶,最底下還墊著一個鼓鼓的牛皮紙袋, 好奇心驅使他把袋子里的東西倒出來看。

    一捆泛黃的信封, 里面沒有信紙, 只有十幾張多數已經過了有效期的支票, 和幾句寫在信封內側的簡單問候, 最近一封信的落款是一年前。

    潦草的外文筆跡書寫著陌生的語言, 吳天翔一點也看不懂。

    從信封上看,收件人無一例外是他們的父親,寄信人則是同一個外國人名,他不記得有聽父母提起過這個人。

    更讓他感到奇怪的是,那些支票的總額足夠一家人在這座偏遠的小島上過上奢侈的生活,卻從來沒有被兌換過。

    心里隱約感到有些不對勁。

    當天晚上,他把這些信交給了自己的孿生兄弟。

    卻沒想到吳天佑一臉早已預料到的神情,沉默地翻了翻信件,對他說出了另一件在心里藏了很久的事。

    “我哥頭上有條疤,你應該見過吧?”吳天翔忽然停止敘述,伸手把額頭前的頭發往上捋,指指發際線的位置:“就是這里。”

    “啊,嗯。”

    游嘉茵確實記得吳天佑的額頭上有傷,也知道這條疤的來歷:小學五年級的暑假,他在山里遭遇意外,當場暈厥,頭上血流不止,最后被緊急送到醫院搶救,好不容易撿回了一條命。但她不明白這道疤和吳天翔正在說的事有什么聯系。

    “我哥說,他被送到醫院時需要輸血,但那種山區醫院根本沒有存血。最后醫生直接抽了我爸媽的血,因為他們都是O型。”

    “嗯?”

    “我和我哥都是A型血。”

    “嗯?”

    吳天翔無奈地看著她:“你生物到底有沒有好好學啊。”

    “我初中學的,記不太清了。”

    游嘉茵嘿嘿一笑,局促地捋了一下頭發。

    經他提醒,她大概明白雙方都是O型血的父母不可能生出A型血的孩子。

    吳天翔喝完最后一點酒,把罐子捏得咔咔作響,繼續說下去。

    上初中后,吳天佑逐漸察覺到了端倪,但又覺得可能是哪里弄錯了,既不敢向父母提問,也不敢對任何人說,只好裝作無事發生,直到弟弟在不經意中找到了這些奇怪的信。

    那天夜里他們熬到凌晨一點,在網上逐個查找信封上的單詞,企圖讀懂上面的話。

    ——Mes enfants(我的孩子們)。

    這個反復出現的詞,讓一切變得不言而喻。

    “……等等,你親爸還是個外國人?”游嘉茵再一次打斷了他。

    這么說來,第一次看到吳天佑的時候,她確實懷疑過他是不是混血兒。

    雖然永興島上的人面部輪廓普遍比較深,本身就帶著濃郁的異域風情,但仔細觀察,這對雙胞胎的長相還是和他們有微妙的區別。

    如今真相大白,她不由產生了一種“原來真的猜對了”的感覺。

    “對啊,有什么問題?”

    “沒有沒有。”她連忙否認,不想讓對方覺得自己大驚小怪:“他一直住在上海?”

    “不,他這次剛好出差過來,七月底就回法國。”

    “那你和他見面時怎么交流?他會說中文嗎?”

    “不知道,我猜不會。”吳天翔坦誠道:“我寫郵件時用的是英語,但我口語很爛,他估計也不怎么樣,不知道他會不會帶翻譯來。實在不行用翻譯軟件就行了,反正我也沒打算和他聊太久。”

    游嘉茵聽到這里,腦海中又浮現出一個問題。

    “你哥怎么沒跟你一起來?”她面露困惑:“瞞你爸媽我理解,但為什么連你哥都要瞞著?”

    “我們的想法不太一樣,我不太想讓他知道。”

    “哪里不一樣?”

    “……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游嘉茵看出他不想回答,剛才聽到的故事也足夠她慢慢消化,就沒有追問下去。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午夜,窗外城市里的燈光正在一點一點暗下去。身體里的倦意也不可抑制地往上涌,這個話題結束后,他們并沒有刻意找別的話題閑聊,而是在沉默中草草吃完了晚飯,然后各自回房間休息。

    她實在太困了,甚至都不記得他們有沒有互道晚安。

    一夜無夢。

    第二天早晨游嘉茵在門鈴聲中醒來。起初她以為有人按錯了,在床上滾了一圈打算繼續睡。誰知對方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樣子,即使她把頭埋進枕頭都蓋不住,緊接著連手機也瘋狂震動起來。

    屏幕上顯示的時間:8點30分。

    大清早的,誰啊這是……

    她在迷迷糊糊中按下接聽鍵,堂哥游曄精神十足的聲音隔著信號傳來。

    “喂,嘉茵,我在你家樓下了!你家大門密碼多少啊?”

    “……!”

    游嘉茵頓時睡意全消,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跳了起來。

    今天上午有爺爺的告別式,父親會和其他長輩一起提前到場料理準備工作,就讓游嘉茵自己打車過去。她隱約記得游曄提過會來接她,但早就把這件事忘到了腦后。直到接到這個電話才想起,家里現在除了她還有另一個人!

    尤其,還是個男的!

    昨晚收留吳天翔的時候,她完全沒有往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方向去想,單純只想幫他一把,何況以他們的關系也絕不可能發生任何不該發生的事。但要是在這種情況下被不知情的游曄撞見,可就真的百口莫辯了。

    就算解釋清楚,她也不指望游曄這樣的大嘴巴能幫她保密。

    “……我剛醒,你等我換個衣服來開門!”

    她顧不了那么多,掛斷電話飛快地沖進客房,嘩啦一聲把窗簾扯開,試圖把仍在睡夢中的吳天翔搖醒。

    陽光瞬間灑滿屋子,外面又是一個38度的好天氣。

    “……”

    吳天翔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沒有理會她。

    “喂!你快醒醒!”游嘉茵加大力度。

    “……別碰我。”

    吳天翔在半夢半醒中抓住她的手,轉身想要背對她,卻不小心把游嘉茵扯得一個踉蹌。

    游嘉茵眼疾手快地撐住床,沒有摔在吳天翔身上,但弄出的動靜總算把他驚醒了。

    “……”

    “……”

    雙方保持著尷尬的姿勢四目相對,彼此都能感覺到對方身體一僵。

    “……你在干什么?”最后還是吳天翔打破了沉默。

    “我想叫你起來,我堂哥來了,麻煩你在我們出門前呆在房間里別出來,也別發出任何聲音。”

    游嘉茵裝作若無其事地站起來,忽然想到自己還穿著睡衣,趕緊把雙手抱在胸前掩飾。

    “哦,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又把我當成我哥撲上來了。”

    “什么鬼,誰撲你了。”

    “……你弄錯重點了吧?”

    回答他的是“砰”的一聲關門聲和噠噠遠去的腳步聲。

    “……搞什么啊。”

    吳天翔把雙手枕在腦后,朝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很快聽見外面多出一個陌生的男聲,顯然那就是游嘉茵剛剛提到過的堂哥。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被困在房間里也沒別的事做,只好打開手機查找路線。

    從這里到展會現場,只要三站地鐵。

    路途不遠,時間寬裕。他松了口氣,從包里抽出記事本,慢慢寫下所有想問的問題。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大門忽然被人刻意地重重關上,緊接著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只剩下空調出風口發出的微弱噪聲。

    吳天翔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確定公寓里真的只剩下他一個人,這才開門走了出去。

    經過露臺時,他忍不住出去轉了一圈,熱浪瞬間在皮膚表面逼出了一層汗,但他還是硬著頭皮往外張望。這座城市早已醒來,高樓大廈群沐浴在夏日刺眼的陽光下,在濕熱的空氣里微微扭曲。遠處的高架橋上車水馬龍,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遠離自然的味道。

    冰箱門上的寫字板上留著一個電話號碼。昨晚路過的時候,他明明記得板上一片空白。

    毫無疑問,堂哥在場的情況下,這是她能給他留下的唯一訊息。

    吳天翔把號碼連名帶姓存進手機,又折回玄關擰了一下門把手,確認自己沒有猜錯后,無奈地給她發了一條短信。

    『你把大門反鎖了。』

    作者有話說:

    最近更新不穩定,因為歐洲正好是夏天來臨前的工作修羅場,畢竟到了7-8月大家都會消失去放假哈哈哈

    混血兒的長相真的是盲盒,永遠不知道會跟誰。我見過1/4日本混血(奶奶)卻金發碧眼完全歐洲人長相的雙胞胎兄弟,也見過法(母)韓(父)五五開卻完全是韓國人長相的男生。我自己的娃剛生下來完全就是法國人吃屁臉,現在終于慢慢有點像我了,欣慰!

    ? 第二十五章

    收到這條短信的時候, 游嘉茵已經上了高架。

    雖然底下沒有署名,但一看就知道是誰發的。聯想到早上出門時自己習慣性的鎖門動作,她后知后覺地“啊”了一聲。

    完了!居然犯了這種低級錯誤!

    “干嘛?”正在開車的游曄轉頭問她。

    “沒什么。”游嘉茵怕被他察覺到, 連忙收起驚訝的表情, 低頭飛快打字。

    『我下午才能回來。你要是餓了,廚房水槽下面的柜子里有餅干。』

    她揣揣不安地按下發送鍵,內心涌起一股罪惡感。在今天這種特殊的日子, 她不可能折回去幫他開門, 最多只能等到爺爺下葬后找借口提前開溜,這意味著吳天翔不得不眼巴巴地等她回來。

    吳天翔幾乎是立刻給她回了一大串省略號。

    好吧好吧是我錯了!

    腦海中浮現出對方因為計劃被打亂抓狂的樣子,游嘉茵自責到不行,忍不住重重嘆氣。

    游曄跟著電臺里的音樂哼歌,時不時朝她瞄上一眼。發現游嘉茵一臉踩到狗屎的表情,突然幽幽地冒出一句:“你是不是把你男朋友鎖在家里了?我剛才就想提醒你來著。”

    “……”

    游嘉茵心里一緊:他怎么知道家里還有別人!?

    “哎呀,被我說中啦?”游曄樂滋滋地觀賞她驚恐的表情,曖昧一笑說:“你以為我沒看到鞋柜里多出來的鞋子?”

    “……”

    游曄得寸進尺:“桌子也沒收拾, 生怕我看不出來你們有兩個人嗎?”

    “……”

    游嘉茵在心里咆哮:你就不能把注意力放在別的地方嗎!

    這種情況下不可能靠裝傻蒙混過關。她在“他不是我男朋友”和“別告訴我爸媽”之間艱難地抉擇了一下, 覺得前者有越描越黑的嫌疑, 于是心里一橫選擇了后者。

    “放心,我不會說的。”游曄左打方向盤下變道, 一副“我懂的”的表情:“沒關系,哥哥我也是過來人嘛。”想想又擺出長輩的派頭, 慎重其事地強調:“不過要注意安全。”

    “……”

    游嘉茵虛弱地扶著車門, 她是真的很想跳車了。

    清白的名譽隨風飄散, 誤會一時半會兒不可能解開, 但好歹游曄承諾幫她保密。

    游嘉茵知恩圖報, 從包里翻出孔雀音樂節的門票, 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大哥請笑納……”

    游曄眼睛一亮:“你從哪弄來的?我女朋友找黃牛都沒買到!”

    “嗯,我就是給你們一起去的。”

    “哇,太好了!你確定?”

    “嗯。”

    “真的確定?”

    “真的,我被本來要一起去的朋友放鴿子了。”

    “你不和你男朋友一起去?”

    “他沒興趣。你到底要還是不要啊?”

    “要的要的!”

    內心多少有些不舍,但此刻做人情比較重要,這點常識她還是有的。

    到達殯儀館時,現場已經來了許多人。

    爺爺是工商局領導,事業有成,即使過世后也有不少過去的同事下屬前來吊唁,游嘉茵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父親正忙著給到場的人簽到,其他同輩的親戚也沉默地給來賓分發黑紗和禮品袋。大廳里的溫度低得過分,四周繚繞著一股讓人不敢多想的氣味。一切就像一個靜止的、裝滿水的池子,人群嗡嗡的交談聲是水面上泛起的漣漪。

    “你好像黑了一點啊。”父親把簽到簿和筆推給她,沒話找話地說了一句。

    “到秋天就會白回來的。”

    “大后天去機場要我送你嗎?”

    “沒必要,我自己打車就行。”游嘉茵刷刷簽完名字,把筆遞給游曄。

    她原以為父親會堅持一下,卻沒想到他爽快地點頭同意,隨即轉身去和別人說話。

    游曄看出她的失落,揉揉她的頭發,說:“大不了我送你。”

    “我飛機早上七點,你起得來嗎?”

    “哎?那我要考慮一下,哈哈。”

    游嘉茵別上黑紗,又把扎起來的頭發放下遮住脖子,這才感覺不那么冷。

    追悼會開始后,游嘉茵和游曄作為直系親屬,順理成章地站在第一排。

    站在她左手邊的姑姑哭得肝腸寸斷,接著開始不停地打嗝。以至于當父親走上去念悼詞時,游嘉茵不得不伸手扶住她,同時不斷往她手心里塞紙巾。

    她是爺爺最寵的女兒,沒有結婚生子,走南闖北瀟瀟灑灑,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卻因為工作忙碌沒能見上爺爺最后一面。

    她的情緒感染到了其他人,當追悼會的最后,在場所有人繞著爺爺的靈柩最后送別時,伴隨著她撕心裂肺的嚎啕和其長輩的勸慰聲,游嘉茵和游曄也都哭得不成樣子。

    眼淚流過的地方留下水漬,在冰冷的空氣中仿佛會凝結成霜。

    姑姑最終在爺爺被推進焚化爐時暈了過去。游嘉茵和游曄一左一右駕著她,慢慢把她帶到外面的大巴車上。臨走前游嘉茵最后望了一眼躺在推架上的爺爺。他臉色安詳,看上去甚至氣色不錯,好像隨時會醒過來,伸手向周圍的人要一根煙。

    生在那個特殊的年代,他的一生算是圓滿的,幾乎沒走太多岔路。如果不是那意外的一跤,他一定能再活個十二十年,養花種草喂喂魚,直到睜不開眼走不動路,再下去陪他那先走一步十幾年的老太婆。

    “我第一次看我爸哭得那么厲害,以前奶奶走的時候都沒這樣。”

    “真的?你居然有印象啊?那時你才幾歲?”

    “三歲多吧,你剛生出來沒多久,不記得也正常。”

    把姑姑安頓好后,游嘉茵和游曄下車去等拿骨灰盒的長輩。周圍沒有能坐的地方,他們也不愿意回到氣氛壓抑的殯儀館,只好站在太陽底下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正好是一年中最熱的季節,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太陽光當頭澆下來,不一會兒他們深色的衣服就已經被汗水浸透。游嘉茵趕緊往臉和胳膊上多涂了一層防曬霜,將就著坐在花壇邊緣。背后的杜鵑花開得旺盛,鮮艷的玫紅色花朵平時看著漂亮,此刻卻有些觸目驚心。

    『你什么時候回來?』

    『追悼會結束了嗎?』

    吳天翔和吳天佑的信息一前一后涌進手機。游嘉茵低頭看了一眼,沒有回復任何人。

    游曄點了一支煙,半開玩笑地說:“你男朋友真心急。”

    兩支煙的工夫,長輩們取到了爺爺的骨灰。

    因為決定當天落葬,送走遠親和別的客人后,一行人又馬不停蹄地趕往郊外墓園。

    旅途很安靜,車里沒有人說話。

    封閉的空間內只能聽見空調鼓風聲,司機收聽的廣播新聞聲,和偶爾響起的手機震動聲。

    游曄昏睡了一路,腦袋枕著游嘉茵的肩膀,壓得她胳膊發酸。

    她的手機震動聲吵醒了他。“誰的電話?”游曄努力坐正,睡眼惺忪地問。

    游嘉茵看了一眼屏幕,無奈道:“你覺得呢?”

    游曄吃里扒外地說:“又不能怪他,是你把他鎖在家里的,回去好好道歉。”

    這時車正好進了隧道。還沒等游嘉茵按掉電話,信號就自動中斷了。

    “爸。”

    她伸手戳了戳坐在前面的父親:“過會兒我會直接回家,豆腐飯就不吃了,行不行?今天我來大姨媽不太舒服。”說著裝模做樣地捂住肚子。

    父親“哦”了一聲答應,絲毫沒有懷疑她的說辭。

    原本晴朗的天空在他們抵達墓園時變得昏暗,盛夏的天氣就是這么反復無常。長輩們搬開墓碑前的蓋子擺骨灰盒時,大雨傾頭澆了下來。幸好他們備了傘,幾人擠一把互相照應。又因為不能把骨灰盒打濕,游嘉茵又被派去問附近的小販買塑料桌布。

    她和游曄各自抓桌布兩角舉過肩膀,為爺爺奶奶的合葬墓撐起一片空間。

    結束一切后,一家人像來時一樣沉默地離開,順著灌木叢修剪成的方向指示標志朝停車場走去。

    雨已經停了,天空恢復到一種灰蒙蒙的藍色。

    空氣潮濕,云朵粘連,仿佛隨時會迎來下一場暴雨。

    又是一小時的車程。

    回到市區后,游嘉茵拒絕了游曄送她回家的好意,自己打了一輛出租車,又順路在家附近的便利店買了兩個便當。

    開門前她做好了十足的心里準備,卻沒想到屋子里安安靜靜,沒有一點聲音。

    定眼一看,吳天翔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面前攤著幾本參考書,昨晚點外賣留下的剩菜和垃圾都已經收拾得干干凈凈。

    再湊近一些,發現他正在做物理題,草稿紙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演算過程和電路圖。

    原來他真的有在認真念書,遠走高飛不只是說說而已。

    她沒察覺到自己的發梢拂過他的手臂。吳天翔猛然驚醒,頭一抬狠狠磕到她的下巴。

    “嗷!”

    游嘉茵眼冒金星,差一點咬到了舌頭。

    “你別老是一聲不吭地靠過來啊。”

    吳天翔摸著被戳痛的頭頂抱怨。

    “是你太大驚小怪了吧。”游嘉茵把便當盒丟給他:“來,吃午飯。”

    吳天翔不客氣地掰開筷子,猶豫了一下,試探道:“你是因為我提早回來的?”

    “是啊。”游嘉茵爽快地承認:“你不是要去見你爸嗎?我總不能耽誤你。你和他約了幾點?”

    “沒約具體的時間,什么時候都行。”

    游嘉茵心想你們還真夠隨便的,嘴上又問:“你和他在哪里見面?”

    吳天翔隨口報出一個地鐵站名。

    “哎,那邊離這里不是很近嘛!”

    居然才三站地鐵!走走都能走到。

    “嗯。”他點頭,又毫無鋪墊地問:“既然那么近,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這個提議正中游嘉茵下懷。

    她剛好沒別的事可做,也對他神秘的身世充滿好奇,八卦心早就蠢蠢欲動。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跟去會顯得有些奇怪。

    “我一個外人在場不合適吧……”

    她故意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沒事,我和他見面的時候,你可以順便看看展覽。”

    吳天翔從參考書下面抽出一張宣傳頁遞給她,說:“這是他的展覽,我可以免票帶你進去,就當是給你的謝禮。”

    游嘉茵接過來看了一眼。

    圖片上是一位不茍言笑的外國中年人,半長的卷發豪放灑脫,臉上蓄著絡腮胡。他穿著一件黑色高領毛衣,雙臂抱在胸前,渾身散發出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氣息。

    她總覺得在哪里見過這個人,視線順勢下移。

    Sébastien de Saint-Léger。

    塞巴斯蒂安·圣萊熱。

    近年來熱門的藝術家,害吳天翔背負仿冒罪名的對象,也是他素未謀面的親生父親。

    三個人的形象重疊在一起,巧合得像一個冷笑話。

    作者有話說:

    爸爸(?)出現了,前女友(大霧)還會遠嗎?

    ? 第二十六章

    游嘉茵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

    吳天翔的身世簡直可以拿到網上給“連電視劇都不敢拍的真實狗血事件”投稿, 而且多半會被網友群嘲是為了搏流量胡編亂造。可看他一臉認真娓娓道來的樣子,又不像是在開玩笑。

    “你怎么確定是他的?”

    她用手指輕輕點著宣傳頁上的人像問。

    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塞巴斯蒂安·圣萊熱雖然在國外很受歡迎, 但在國內不過是一個小眾藝術家, 除了本人粉絲外恐怕沒多少路人認識他,怎么那么巧就被吳天翔從茫茫人海里找了出來?

    “還不是因為你媽公司拍的那部戲,當時我們學校可是因為籃球場的事被罵慘了。”

    吳天翔垂眸, 臉上露出回憶的神情:“但也多虧了那些人四處宣傳, 否則……”

    如果不是《海角星屑》播出后引起的流言蜚語,僅憑信箋中的寥寥數語,他很難找到更多關于生父的線索。

    直到那天他偶然看到了這個熟悉的名字,進而發現對方過去曾經到過永興島的事實,心里期待已久的答案終于慢慢浮出了水面。

    之后得到的回應和邀約,也無疑證明了他沒有猜錯。

    從那場網絡罵戰到即將到來的會面,一切仿佛冥冥之中的安排。

    眼看已經過了下午三點,離閉館只剩兩個半小時, 兩人趕緊收拾了一下出門。

    游嘉茵原本想沖個澡, 但因為時間緊迫, 只簡單換了一身衣服。

    即使這場會面的主角不是她,她也想穿得稍微得體一些。

    盛夏午后的輕軌里乘客不多。陽光落在車廂內, 把塑料車座曬得發燙。

    才剛坐下沒多久,三站路就已經到了。

    這是個緊鄰商圈的大站, 地上地下總共有十幾個出口, 一不留神就會從完全不認識的地方出站。

    游嘉茵拿不準方向, 又懶得動手查, 于是把問題拋給了吳天翔:“我們該往哪邊走?”

    對方果然早有準備:“三號口。”

    “哦。”

    她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又在路過奶茶店時停下腳步點了一杯。

    “你要喝什么?”她回頭問吳天翔:“我一起付錢。”

    “不用了。”

    “你確定?”

    “嗯。”

    從剛才起他就惜字如金, 看起來心事重重,游嘉茵倒是能夠理解。

    在偏遠的海島上長到十幾歲,突然得知自己的生父另有其人,還是個語言不通的外國人,換她也會覺得不知所措。

    她甚至根本不會有長途跋涉來見面的勇氣。

    附近高樓林立,到處是時髦的商場餐廳咖啡館。路兩旁的梧桐樹肆意生長,恰到好處地形成一道圓拱,看上去就像一條通往夏天的綠色隧道。

    順著這條路走到頭,又穿過一座天橋,他們的目的地出現在了眼前。

    那是一棟歷史悠久的紅磚樓,外墻裝飾著精致的拱形窗。過去是消防局,幾年前被人買下,之后經過修繕改造,如今主要承接一些商業藝術展。又因為庭院里有一座雅致的露天咖啡館,也成了各路網紅趨之若鶩的拍照打卡地點。

    烈日當空,等待入場的隊伍卻一直排到了大樓外。

    “我們怎么進去?”游嘉茵擔憂地問:“人也太多了吧,我可不想排隊排到中暑。”

    回答她的是一張掛在脖子上的通行證。

    “這張本來是給我哥的。”

    吳天翔為她調整好掛脖帶長度,淡淡地說:“反正上面沒寫名字,正好能給你用。”

    “……你有問過你哥他想不想來嗎?”

    游嘉茵手指摩裟著吊牌,裝作不經意地問。

    “當然沒有。”

    吳天翔干脆地回答,轉身朝展覽入口走去。

    一路暢通無阻。

    展館一層布置得很簡單,和普通的畫展沒什么兩樣。

    墻面上掛著塞巴斯蒂安·圣萊熱的一些早期作品,邊上附有他的生平簡介。

    游嘉茵跟著人群走走停停,很快被一幅簡單的畫作吸引了注意力。

    畫面是黑白的。簡筆勾勒出的黑發少女獨自坐在一張長凳上,神情落寞。畫布中間是大片留白,遠方佇立著高聳層疊的山石。

    底下的標牌寫著:孤獨-1986年-永興島。

    “哎,你看!”她像發現新大陸似地招呼吳天翔:“上面畫的難道是你媽?”

    “不可能,你倒是看看年份啊。”吳天翔仔細端詳著畫面細節:“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去永興島時隨手畫的,后面的石頭有點落霞巖。”

    游嘉茵越看越覺得這幅畫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忍不住用手機悄悄拍了下來。

    觀展人群像潮水般涌來,很快就把他們沖散。再次找到吳天翔時,他正在一座布置成籃球場的展廳里靠著墻發呆。

    熱情的橘色、絢爛的金色、純凈的白色、清新的藍色。

    從地板到墻面,鮮艷飽滿的色彩在視野中激烈碰撞。幾何色塊交疊融合,讓人聯想到了沐浴在盛夏晨光中的大海。

    游嘉茵一眼就認出,這是在重現塞巴斯蒂安·圣萊熱多年前的處女作,也是他成名的重要契機。

    入口內側懸掛著籃球場原址的巨幅照片。色彩繽紛的籃球場鑲嵌在里約熱內盧破敗又灰蒙蒙的貧民窟中間,仿佛一場過分美好的夢境。

    她繞過簇擁在球場中間拍照的人們,找到一個合適的角度,遠遠對著吳天翔按下快門,用短信發送給他。

    很快看見他低頭瞄了一眼手機,茫然地抬頭張望,直到目光與她在空中交錯。

    “你為什么偷拍我?”

    “別說得那么難聽。”游嘉茵朝他翻白眼:“我是在好心幫你留念。”

    高挑挺拔的十七歲少年身穿簡簡單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在如夢似幻的色彩烘托下,隨手都能拍出堪比雜志大片的效果。

    “不需要,我又沒拜托你。”

    “你這個人真難伺候。”游嘉茵撇撇嘴,把手機遞給對方:“那你來幫我拍。”

    “……想讓我拍照直接說就行了,不用那么拐彎抹角的。”

    雖然臉上不情不愿,但吳天翔很快完成了任務。

    “我多拍了幾張,你自己選一張滿意的。”

    “啊,謝謝!”

    游嘉茵滿懷期望地接過手機,看清后差點沒氣炸——相冊里赫然是三張面無表情的自拍照。

    “……你是故意的吧?”

    吳天翔別過臉,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但從聳動的肩膀可以看出他在笑。

    游嘉茵很想追上去踢他一腳,但最后還是忍住了。

    算了,她才不要跟這種不分場合開玩笑的幼稚鬼一般見識。

    沿扶梯上到二樓后,他們兵分兩路。

    “我往那里走。”

    吳天翔指向藏在展館角落的員工通道:“你慢慢看,等結束了我會打電話給你。”

    “他讓你直接去里面找他?”

    “嗯。”

    “你要說的話都想好了嗎?”

    “差不多。”

    “現在是什么心情?”游嘉茵八卦地問:“緊張嗎?激動嗎?”

    “……你要我怎么回答。”

    吳天翔轉身,背朝她舉手揮了揮,語氣里聽不出太多情緒:“一會兒見。”

    游嘉茵目送他穿過通往員工休息室的暗門,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緩緩合上的門縫里。

    她漫無目的地逛了一會兒,想找個地方休息,但沒有看見可坐的地方,就推開離她最近的一扇門走了進去。

    里面是這場藝術展壓軸的光影沉浸式體驗。

    黑暗的室內足夠空曠,投影從地面一直覆蓋到高達十米的墻面和天花板。

    當溫柔的古典樂奏響,塞巴斯蒂安·圣萊熱過去的攝影和繪畫作品在展廳四周緩緩流淌,讓人恍然置身于他的創作世界中。

    游嘉茵學著周圍其他人的樣子,在展廳中央的空地席地而坐,仰起頭入迷地盯著投射在墻面上的絢爛色彩看了一會兒,忽然感覺擱在腿上的手機在震。

    是吳天佑的電話。

    她這才想起,自己一直沒有回復他的上一條信息。

    就為了這件事特意打電話過來嗎?她在心里疑惑,同時按掉電話快速打字。

    『已經結束啦,不好意思我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吳天佑的下一條信息卻讓她心底一顫。

    『我弟弟好像偷偷跑去上海了,他有跟你說過什么嗎?』

    『沒有哎,他來上海干什么?』

    游嘉茵沉住氣,裝模作樣地反問。

    吳天翔“去朋友家住”的謊言顯然被戳穿了。她不清楚吳天佑怎樣推測出他來了上海,又是否知道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但她很肯定自己絕對沒有露餡,于是遵守諾言假裝不知情。

    這對兄弟在與生父見面這件事上似乎有著不小的分歧,她既不想摻和,更不希望吳天佑誤會自己站在吳天翔那邊。

    尤其她對他們的分歧一無所知。

    『我也不知道。』

    避重就輕的回答,但游嘉茵隱約覺得他也在說謊。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方懸了一會兒,心里斟字酌句,最終只是簡短地寫道:『有消息告訴我。』

    吳天佑沒有再回復她。

    她等了一會兒,遲遲沒有看到屏幕再次亮起來,嘆了口氣,順手也給吳天翔發了一條短信。

    『你哥已經知道你在上海了,他剛剛來問我了。』

    原以為對方不會馬上看到,卻沒想到立刻就收到了回音。

    『你怎么說的?』

    冷淡的語氣,字里行間沒有一絲被抓包的懊惱。

    『我說我不知道。』

    『那就好,別的你不用管。』

    游嘉茵被他的回復速度驚呆了,忍不住問:『你怎么有空看手機?』

    他不是應該正忙著認親嗎?不會那么快就聊完了吧?

    手機安靜了片刻,又一次嗡嗡震動起來。

    這一次來電的是吳天翔。

    連續按掉電話兩次,但對方還是孜孜不倦地打來。

    『我沒空。』

    她無奈地發短信表示。

    『出來一下。』

    吳天翔言簡意賅。

    這四個字看得她莫名其妙。還沒來得及多想,又一條短信送達。

    『他也想見見你。』

    游嘉茵徹底糊涂了。

    ……關我什么事啊?

    ? 第二十七章

    四周坐滿了聚精會神看展的觀眾, 游嘉茵對著手機陷入猶豫,她不是很想站起來打擾別人。

    另一方面,吳天翔讓她出去的理由也有些莫名其妙。

    『為什么?』

    為什么塞巴斯蒂安·圣萊熱想見她?

    她和吳天翔才認識沒多久, 在這件事里只是個徹頭徹尾的路人甲, 根本不需要在他們父子相認的感人戲碼里出場。

    怎么想都不合常理。

    吳天翔馬上回復了她。

    『他說他認識你媽,想打聲招呼。』

    “……”

    游嘉茵盯著這行字反復看了幾遍,蹭地一下站了起來。

    這才回想起不久前在家里隨口提起塞巴斯蒂安·圣萊熱時, 母親那副談論老熟人似的態度, 原來真的不是她的錯覺。

    好奇心瞬間就被點燃了。

    “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

    她低聲向周圍的人道歉,拎起包朝外走。

    這時燈光剛好在地面上映照出一陣陣劇烈起伏的波濤,配合著響徹耳畔的潮聲。她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在遠處閃著熒熒綠光的“出口”指示牌,防止自己被虛擬的海浪晃暈。

    一走出去,自然光線刺得她睜不開眼。

    吳天翔就在展廳門外等她。

    “你好慢啊。”

    “你爸為什么會認識我媽?”

    剛一碰面,兩人就不約而同地說道。

    “我哪里慢了。”

    “他不是我爸。”

    又是異口同聲。

    “等等……你說什么?”

    游嘉茵回過神來,聲音卡在了喉嚨里, 瞬間把自己的問題拋在了腦后。

    她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從一開始就把誤會的可能性排除在外, 完全沒料到這樣的神轉折。

    吳天翔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卻不顯得生氣:“是我弄錯了。”

    “……”

    游嘉茵愕然地看著他, 越來越搞不清楚眼前的狀況。

    這都能搞錯?

    可這場見面明明是塞巴斯蒂安·圣萊熱親自安排的。他好歹也算個名人,應該不會惡劣到把人千里迢迢從永興島叫來上海, 只為當面宣布對方認錯了人。

    同樣以吳天翔的性格, 要是真的被這樣戲弄, 也絕不可能表現得那么若無其事。

    “那他是你的誰?”

    她直截了當地問。

    即使不是父子, 這兩個人也一定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吳天翔面露難色:“一定要現在說嗎?”

    “為什么不能?”

    “因為有點復雜, 一下子說不清楚。”

    “那我更要聽了。”

    “……”

    “是你說過什么都會告訴我的。”

    游嘉茵堅持道。

    她天生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但只有在這件事上, 她討厭被吊著胃口。

    見她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吳天翔無奈妥協。

    “好吧。”

    他輕輕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照片,舉到游嘉茵的面前。

    照片老舊斑駁,拍攝于一間國外的露天酒吧,主角是四個站在彩燈下抽煙的年輕人。

    那似乎是在傍晚,日光漸薄,落日余暉為他們的肩頭和發梢鍍上了一層溫柔的金色。

    右下角標注的日期:1993-08-02。

    游嘉茵一眼認出了吳伯和俞阿姨。他們都是二十多歲的樣子,笑得神采飛揚。吳伯的胳膊隨意地搭在另一個深色頭發,長相英俊的外國青年肩上,對方則轉過頭,像惡作劇似地把一大團煙往吳伯的臉上吐。

    歲月同樣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跡,但毫無疑問,那是年輕時的塞巴斯蒂安·圣萊熱。

    站在最邊上的陌生外國女性正側身和俞阿姨說話,游嘉茵沒法看清她的臉,但依然能從她及腰的金褐色卷發和凹凸有致的身材想象出她有多漂亮。

    她疑惑地抬頭看著吳天翔,不明白這張普普通通的合影能說明什么。

    “這是我爸。”

    吳天翔點著吳伯的臉說。

    雖然他沒有強調,但游嘉茵一下子就聽懂了,他的意思是親生父親。

    “這是我媽。”

    吳天翔把手指移向那位外國女性,又把照片背面展示給游嘉茵看,“這里有寫名字。”

    Hortense de Saint-Léger。

    歐登斯·圣萊熱。

    Sébastien de Saint-Léger。

    塞巴斯蒂安·圣萊熱。

    這個重復出現的姓氏顯然不是湊巧。

    “……他們是不是親戚?”

    游嘉茵合理猜測。

    然后又把照片翻回正面,細細打量他們的臉,試圖在上面尋找相似的地方。

    “他們是姐弟,所以他算我們的舅舅。”吳天翔說。

    果然不是毫無關系的陌生人,游嘉茵想。但有一點讓她很介意。

    “為什么寄信的不是你媽?”

    為什么所有信箋的落款都是她的弟弟,而不是她本人?

    按照電視里常見的套路,難道她已經不在了?

    “因為她不想。”吳天翔幽幽地回答,語氣里聽不出太多情緒:“當初生我們的時候,她在法國已經和別人結過婚,不可能把我們帶走,所以沒過多久就把我們丟給我爸一走了之。那些信和錢全都是她弟弟自作主張寄來的。這些年她一直住在巴黎,和她的老公和三個孩子過得好好的,從來沒有想過要認我們。”

    “……”

    游嘉茵屏住呼吸,思緒在腦海中抽絲剝繭。

    乍一聽只是一個俗套的私生子故事,可再看照片里的四個人,又隱約覺得他們之間有著撲朔迷離的關系。

    心里瞬間涌現出許多疑問。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嗨,嘉茵!”

    她循著聲音回過頭,出乎意料地看到了童凱琳笑嘻嘻的臉。

    對方只有一個人,但游嘉茵敢肯定,向來喜歡人多熱鬧的她絕對不會獨自來看展覽。

    “你剛才從我旁邊走過去,我還以為看錯了呢。”

    童凱琳沒有察覺到她不自然的表情,疑惑地問:“你前兩天不是還在外地玩嗎?”

    “我有事回來了。”游嘉茵裝作不經意地打探:“你和誰一起來的?”

    “陶吟菲和許維佳,我們班的,你應該不認識。”童凱琳朝后一指:“她們去上廁所了,我等到現在,真的超慢啊。”

    游嘉茵悄悄松了口氣。

    只要不是陳俐穎就好。她可不想在這里和她碰面,一定會尷尬得要死。

    童凱琳后知后覺地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吳天翔,眼神一亮,視線隨即落回到了游嘉茵身上,露出八卦的神情:“這是你男朋友?”

    “不是。他是我媽熟人的兒子,這次正好來上海玩,我就帶他隨便逛逛。”

    游嘉茵面不改色。

    童凱琳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一臉賊兮兮地把她拉到邊上說悄悄話:“他很帥啊,你不要能介紹給我嗎?我對這種長相最沒抵抗力了。”

    ……什么叫我不要?

    游嘉茵哭笑不得地說:“介紹了也沒用,他過兩天就要走的。”

    童凱琳表示無所謂:“沒事,我不介意遠距離。”

    “……那你自己問他吧。”

    游嘉茵拿她沒辦法,朝不遠處正在奇怪地打量著她們的吳天翔揮揮手,示意他過來。

    她原以為對方一定會冷淡拒絕,卻沒想到那兩人真的有說有笑地交換了電話號碼。

    原來他也是能和不認識的女生好好說話的啊。

    “你還真是來者不拒。”

    直到告別童凱琳,按原計劃前往員工休息室,游嘉茵依然為吳天翔爽快的態度驚訝不已,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你很在意?”

    “那倒沒有。”她哼了一聲:“別自我感覺那么好。”

    吳天翔停下腳步,一臉戲謔地看著她,似乎話里有話:“平時都是你比較受歡迎對吧。”

    “……你什么意思?”

    吳天翔沒有回答,伸手敲了敲離他們最近的一扇門。

    “進來!”

    出乎意料,門背后竟然傳來了清晰的中文。

    “啊,我忘了告訴你。”吳天翔輕輕轉動門把手:“他能說基本的中文,他小時候全家在上海住過幾年。”

    都說人在說母語和外文時會有截然不同的語氣,塞巴斯蒂安·圣萊熱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游嘉茵剛剛在光影秀中短暫看過他的采訪。說法語時他的語速很快,聲音冷淡到聽不出明顯的情緒波動。尾音胡亂地連在一起,配合那張總是面無表情的臉,完全是傳說中典型的巴黎人形象。任憑游嘉茵以高中每周一節的法語選修課水平努力辨別,也只能勉強聽出幾個無關緊要的單詞。

    而在說中文時,他不得不斟酌字句,語氣慢條斯理,連神態也不由自主地生動起來。

    他穿著淺藍色的襯衫和白色長褲,清爽的配色讓游嘉茵沒來由地想起了吳天佑的穿衣風格。

    “你和你媽媽長得不太像。”

    這是塞巴斯蒂安·圣萊熱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通過他連比帶劃的敘述,游嘉茵總算了解了他和母親結識的緣由。

    多年前的夏天,圣萊熱一家去永興島度假,某天出海時碰巧救起了體力消耗殆盡、正在水里掙扎的母親。

    她不久前才從外婆那里聽過這起意外的完整版本。

    可還沒等塞巴斯蒂安·圣萊熱把故事的后續說完,又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

    這一次走進來的是一個陌生的外國人。

    雙方在門邊用法語迅速交談了一會兒,對方抬起手腕指著表面,似乎在提醒需要注意時間。

    送走他以后,塞巴斯蒂安·圣萊熱重新關上休息室的門,轉頭問不遠處從剛才起就聽得云里霧里的兩個年輕人。

    “音樂節你們想去嗎?”

    作者有話說:

    父母輩的部分正文不會寫太多,最后放番外寫,否則太長了怕占字數

    Hortense這個名字來自法語的繡球花(hortensia),不罕見但也不大眾,我很喜歡

    當初打大綱時最長的第二部分(24歲)想以上海為背景,因為是我老家所以寫起來比較順。但現在又覺得可能寫巴黎比較合適,畢竟和人物關聯比較大,而我過去10年一直住在這里……但又怕寫國外讀者覺得陌生,好糾結……

    ? 第二十八章

    剛上大學的時候, 塞巴斯蒂安·圣萊熱玩過一陣子樂隊。

    樂隊名叫Bleu Désir,由學校所在的濱海小城里的一群年輕人組成。

    主唱尼古拉,鼓手文森, 貝斯手列尼, 鍵盤手本杰明,而塞巴斯蒂安負責彈吉他。

    那時他還很年輕,有著花不完的精力。在各式各樣的演出現場度過了無數瘋狂的夜晚, 也曾經因為和醉漢大打出手進了醫院, 但痊愈后又活蹦亂跳地重返舞臺。

    姐姐歐登斯在郵輪上工作,每次停靠蔚藍海岸,都會擠出時間去看他的演出。

    后來他們進入社會,慢慢把這段沉迷音樂的日子忘到了腦后。

    沒想到成為夜店經理的尼古拉在幾年后因為一首即興創作的混音名聲大震,如今已經是業內頂尖的DJ,拿獎拿到手軟,來自世界各地的知名藝人爭相與他合作。

    這次他的展覽正好遇上尼古拉的音樂節行程,兩人闊別多年, 自然受邀來捧場。

    “我要去!

    游嘉茵毫不猶豫地舉手。

    剛才把門票拱手讓給游曄, 心里多少有點惋惜。現在有這樣的機會, 她可不想隨便放過。

    要是能靠關系入場,那可真的賺到了!

    吳天翔不是很懂他們在說什么, 但也沒有反對。

    陣雨沖刷后的天空已經徹底放晴,看不到一絲云, 陽光亮得令人目眩。

    氣溫一直在36度上下徘徊, 但熱浪絲毫沒有影響音樂節的人氣。現場人潮洶涌, 到處是打扮時髦的男男女女, 每個人的手腕上都戴著一個松綠色的帆布手環。

    游嘉茵坐在草坪角落的樹蔭下, 對著舞臺上賣力表演的組合發呆。

    雖然憑VIP票可以去舞臺正前方的區域, 但她一點也不想到太陽底下暴曬,反正天黑前不會有大牌嘉賓出場。

    而她喜歡的樂隊,演出要到晚上八點才開始。

    舞臺上,纖細可愛的少女偶像正在精力充沛地蹦蹦跳跳,裙擺在空中劃出俏皮的弧線,唱的卻是風格迥異的重金屬。

    明明活動量巨大,可她們的聲音一點都不帶喘,體力好得驚人。強烈的反差萌一下子點燃了宅男觀眾的熱情,他們在人群中圍出一個圈,手拉著手順時針奔跑,嘴里不斷發出興奮的嚎叫,像在舉行什么可疑的儀式。

    “……那些人好奇怪。”

    吳天翔皺著眉頭在她身邊坐下,把一杯可樂遞給她:“喏,你的。”

    “你喝什么?”

    “和你一樣。”

    “沒勁,干嘛不買啤酒?”游嘉茵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攤位:“你長得跟大學生一樣,沒人會問你年齡的。”

    拜托,這里可是音樂節哎,喝可樂也太掃興了吧!

    “我怕你喝多了又吐。”吳天翔掃了她一眼:“上次的事你已經忘了?”

    “……”

    猛得回想起海公節那晚的失態。游嘉茵臉一紅,仰起脖子喝掉了半杯可樂。

    然后他們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

    塞巴斯蒂安給了他們兩張音樂節的VIP門票,派車把他們送到現場,本人卻沒有一起過來。

    理由是當天閉展后還有別的應酬,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結束,到了以后還要先去后臺找他的老朋友敘舊。

    “你們先自己隨便逛逛,到時候電話聯系。”他對他們說。

    游嘉茵換了個坐姿,把下巴擱在膝蓋上,輕輕嘆了口氣。

    這并不是他們第一次獨處,但和昨晚在家時相比,氣氛反倒顯得有些尷尬。

    草坪上坐滿了舉止親昵的情侶和成群結隊肆意談笑的年輕人,熱鬧嘈雜的環境與他們之間的客套生疏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就好像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把他們和周圍興高采烈的人群隔開,連空氣的流速都變慢了。

    說到底,臨時湊到一起的他們,并不是熟到可以一起來音樂節的朋友。

    即使并肩坐在一起,也沒有太多共同語言。

    她不太習慣這樣的冷場,垂下頭想了一會兒,手指揪著地上的雜草,努力尋找話題。

    “這里面有誰是你喜歡的嗎?”

    她把入場時拿的音樂節折頁遞給吳天翔,指著嘉賓目錄問。

    吳天翔看了一眼,搖頭說:“都不認識。”

    “……”

    居然一上來就把話聊死了。游嘉茵別過頭,對他接話的水平心服口服。

    “那你喜歡誰?”

    吳天翔忽然反問了一句。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Caravan Motel!”

    Caravan Motel是一支來自加州的小眾電音組合,由一對相差十歲的兄弟組成,走的是時下流行的電子搖擺樂風格。她上初中時在電臺里偶然聽到了他們的歌,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不僅收集了所有正版專輯,這次來音樂節主要就是想看他們的現場表演。

    “我好像有點印象。”

    吳天翔盯著宣傳頁上頭戴牛頭梗頭套的兄弟倆若有所思。

    “是嗎?那你可能聽過他們的歌,那首《Summers Gone》超有名的,去年電視廣告里放了很長時間。”

    游嘉茵從手機里找到這首歌,插上耳機,把其中一個遞給吳天翔,示意他戴上去聽。

    耳機線不夠長,雙方都意識到了這一點,不動聲色地保持著距離。

    復古悠閑的旋律在耳邊緩緩流淌。只要聽過前十幾秒,腦海中就會浮現出這首歌描述的那個逝去的夏天。

    朦朧夢幻的人聲、緊密尖銳的電吉他和輕快的鼓點在想象中鋪出一段充滿懷舊色彩的投影:白色敞篷車沿著傍晚的海岸行駛。晚霞涂滿天空,海浪反復沖刷沙灘,棕櫚樹在路旁懶洋洋地搖曳。風吹過指間,把發尾揚在風里,也一起帶走了關于這個夏天的所有回憶。

    “哦,我知道這首歌。”吳天翔說:“我哥很喜歡,他在家里放過好多次。”

    游嘉茵沒想到他會提起吳天佑,趁機問:“你和你哥聯系過了嗎?”

    她一直沒有收到吳天佑的回復,差點就想再發一條短信套話。但想想又覺得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字打了一半還是放棄了。

    吳天翔垂下視線:“嗯。”

    “他罵你了?”

    “怎么可能。”

    “你怎么跟他解釋的?”

    “就說我人在這里,別的等我明天回去了再說。”吳天翔說:“不過他好像還沒告訴我爸媽。”

    “哎?你那么快就回去啊!?”游嘉茵抓住重點,驚訝地把音樂暫停:“我還以為你會多呆幾天的呢……”

    “沒必要,我又不是來玩的。我想知道的事都已經問清楚了。”

    “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辦?”

    “什么叫怎么辦?”

    游嘉茵不解:“你不是只見了你舅舅嗎?這樣就夠了?”

    吳天翔摘掉耳機,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不然呢?你該不會以為我下一步就要去找我媽了吧?”

    “一般來說不都是這樣嗎……”

    游嘉茵迎著他的視線看回去,對他的動機毫無頭緒。

    大老遠地跑過來,問完問題就結束了?他也太容易滿足了吧!

    “才沒有。”吳天翔移開視線,聲音輕地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只想知道我是誰,這種事你不會明白的。”

    “……”

    既然不想見面,知道了又有什么意義?

    游嘉茵喝完剩下的可樂,把這個問題一起咽進了肚子里。

    天色漸晚,黃昏余暉為草坪和舞臺籠上一層金色的薄紗。表演嘉賓換了又換,咖位也越來越大。

    當一位最近正當紅的新人歌手登臺亮相時,人群里爆發出一陣夸張的尖叫,女生們紛紛朝舞臺的方向包圍過去,還有不少人舉起手機錄像。

    “我去買酒,你在這里坐著別動。”

    游嘉茵起身朝吳天翔伸出手:“空杯子給我,里面含押金的。”

    附近的飲料攤位前擠滿黑壓壓的人群。她懶得排隊,就繞路去人工湖對面的飲食區。

    那里攤位更多,除了酒水飲料還賣吃的,遠遠就能聞到一股誘人的食物香氣。

    肚子找準時機叫了兩下,游嘉茵這才想起,自己根本沒有考慮晚飯的事。

    離Caravan Motel登場還早。她算了一下時間,打電話給吳天翔,想叫他一起來吃點東西,但對方并沒有接。

    游嘉茵往回走了一段,踮起腳尖朝剛才坐的地方張望,果然看到他正被幾個打扮時尚的年輕女孩團團圍住。但因為背對著的緣故,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能從女生們臉上燦爛的笑靨推斷出他們的談話內容。

    還真受歡迎哦。

    『我在B1區,你要是餓了就過來找我。』

    她發完這條短信,把手機放回包里,轉身繼續往前走。

    夕陽浸染天空,把遠處的積雨云也熏染成了濃烈的玫紅色。人工湖旁種滿不知名的樹,上面懸掛的裝飾燈已經點亮,閃爍的燈光倒影被映在湖面上,營造出一種童話般的奇妙氛圍。

    走近一看,樹下的攤位在賣這場音樂節的周邊。

    游嘉茵一眼看中了一個Caravan Motel的帆布包,印花是《Summers Gone》這首歌的MV里最出名的一幀畫面。她正在猶豫要不要幫吳天佑也帶一個,手臂忽然被路過的人撞了一下。

    “哎,對不起啊!”

    這個熟悉的聲音讓她呼吸一滯。

    回過頭的同時,對方也認出了她,臉色刷得一下變白了,扭頭就朝人多的地方走。

    “姚夏怡!”

    游嘉茵三步并作兩步地追了上去,大聲喊出了她的名字。

    “你為什么躲著我?”

    女生一臉心虛地看著她,許久才生硬地擠出了一句:“嗨。”

    她訕笑的樣子比哭更難看。

    幾個星期不見,她的打扮和氣質都發生了明顯的變化,發型精心打理過,臉上帶著淡妝,過去被人嘲笑的土氣蕩然無存。游嘉茵甚至認出,她身上的那件條紋上衣自己也曾經穿過。

    “你是和陳俐穎一起來的?”

    女生咬了咬嘴唇,移開視線算是默認了。

    “為什么?”游嘉茵向她擲出了那個已經困擾了她兩天的問題:“她明明把你……”

    還沒把話說話,她忽然意識到,姚夏怡的臉色變得比剛才更加難堪,視線越過她的肩膀,落在更遠的地方。

    她下意識地往后看了一眼。

    不知道什么時候跟了過來的吳天翔正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與姚夏怡隔空對望。

    漫長的沉默后,他臉色愕然地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游嘉茵一下子看懂了他的唇語。

    ——“王夏怡。”

    王夏怡。姚夏怡。

    同樣的名字,不同的姓氏。

    一個是與吳天翔親密無間的女生,另一個是在過去的幾個月里被陳俐穎帶頭排擠的轉校生。

    游嘉茵覺得有些暈呼呼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可能會想得到呢,這兩個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居然重疊在了一起。

    作者有話說:

    Bleu Désir:藍□□/望

    ? 第二十九章

    姚夏怡是剛上高二時從一所名不見經傳的學校轉來的。

    所謂的轉學其實是借讀。

    按照傳統, 每年都會有一批普通高中的學霸們保留本校學籍,去同區更好的重點高中學習到高考前夕,“享受”那里的師資和氛圍。

    姚夏怡被分到了游嘉茵所在的高二五班。

    她梳著樸素的馬尾辮, 劉海蓋住眉毛, 襯衫老老實實地塞進校服裙子里,自我介紹時目光低垂,聲音也很輕, 帶著一種初來乍到的膽怯。

    總而言之, 并不是那種讓人第一次見面就會留下深刻印象的類型。

    班上的同學對這種中途插班的借讀生沒什么興趣,誰也沒有主動找她說話。姚夏怡自然而然地被排除在各個小圈子之外,像一棵無人在意的植物,在被忽略的角落里悄然生長。

    雖然座位只隔了一條走廊,但直到上半學期結束,游嘉茵都和她沒什么交集。

    只有唯一一次,陳俐穎在午休時來五班找游嘉茵和童凱琳閑聊。

    女生們嘰嘰喳喳地說到不久后即將開播的《海角星屑》,游嘉茵正在繪聲繪色地講述從母親那里聽來的拍攝趣聞, 旁邊忽然冷不丁地傳來一個聲音:“你們在說永興島?”

    三人不約而同地轉頭望去, 姚夏怡神色尷尬地看著她們, 似乎很后悔剛才貿然插嘴。

    “對啊,你知道那里嗎?”

    游嘉茵隨口一問。

    姚夏怡點點頭, 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的意思,低下頭去專心做題。

    陳俐穎用口型問游嘉茵:“她就是那個借讀生?”

    “嗯, 怎么了?”

    “沒什么, 隨便問問。”

    陳俐穎漫不經心地移開了視線。

    高二下半學期, 全年級根據文理選科重新分班。

    陳俐穎雖然不打算參加高考, 但為了方便和游嘉茵見面, 也跟著進了物理班混日子。

    全班一共四十六人, 卻只有十一個女生。公布分班結果的那天,游嘉茵驚訝地在教室里看到了姚夏怡的身影。

    游嘉茵的座位剛好在姚夏怡背后,坐下后就戳戳對方的肩膀,主動和她搭話。

    “好巧,這個班的女生里只有我們兩個以前是五班的哎!”

    姚夏怡環顧四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嘛。”

    班里男女比例失調的情況下,僅有的十一個女生們自然而然地組成了親密的小團體。

    除了游嘉茵和陳俐穎之外,并沒有其他人知道姚夏怡是借讀生。

    或許是因為終于能被周圍的人一視同仁,姚夏怡不再表現得畏手畏腳,人比過去開朗了許多,也逐漸在新班級中活躍起來。

    她主動請纓當上了班級學習委員,還報名參加了這年五月即將到來的百年校慶紀錄片主角選拔。

    “啊?什么紀錄片?我怎么沒聽說過?”

    當姚夏怡在午飯時興致勃勃地提起這件事時,陳俐穎一頭霧水地問道。

    她最近在備考雅思,每天不是背單詞就是刷題,偶爾還會曠課,根本沒心思關心學校里的事。

    游嘉茵向她解釋:“上周一升旗儀式上老蔡提了一下,你正好沒來,所以不知道。”

    陳俐穎似懂非懂地“噢”了一聲。

    這次的百年校慶意義非凡,學校自然要大操大辦。校長老蔡不僅問大學部借了設備和場地,還特地從外面找來一支專業團隊,打算拍一部兼具慶賀和宣傳作用的短片。

    為了保證選角公正,老蔡在升旗儀式上宣布,這支短片的兩位主演將從全校學生中公開選拔。

    陳俐穎放下筷子,一臉奇怪地看著姚夏怡:“你是外校的也能報名?”

    姚夏怡沒想到她會這么問,臉色頓時顯得有些難看:“不知道,我去登記時老師沒說不行。”

    其他人很快反應了過來:“外校?姚夏怡你是借讀的?”

    “嗯……”

    “哇,我才知道,你以前是哪個學校的?”

    姚夏怡勉強笑了笑,輕聲回答:“竹園中學。”

    “沒聽說過啊,是我們區的嗎?在哪條路上?”

    雖然女生們詢問的語氣并不帶惡意,但游嘉茵還是捕捉到了姚夏怡臉上一閃而過的不自在。

    她似乎不太想提起自己的母校。

    游嘉茵裝作不經意地把話題扯遠:“我知道竹園中學,那里是顧千羽的母校吧?”

    顧千羽是這兩年活躍在社交網絡上的網紅,五官精致身材纖細,因為大方公開自己的打扮技巧深受高中生和大學生的歡迎。

    女孩們紛紛把她當作模仿對象,連不怎么關注網紅的游嘉茵也跟風扎過她視頻里教過的發型。

    但就在不久之前,有人在八卦論壇上發帖,一連上傳了十幾張據稱是顧千羽高中時代的舊照。

    照片里的她瞇縫眼、蒜頭鼻、一口齙牙參差不齊,神色畏縮陰郁,與網絡上那個明目皓齒、笑容燦爛的美女判若兩人,卻又偏偏有些神似。

    其中一張證件照下標注的原名和生日,更是與顧千羽的資料驚人吻合。

    網上的輿論瞬間爆炸,眾人大呼幻滅,粉絲的擁護和路人的嘲諷亂成一鍋粥。

    還有好事者組織起了P圖大賽,短短幾分鐘就翻了好幾十頁,優秀作品在社交網絡上瘋狂轉載。

    顧千羽的團隊并沒有保持沉默,第一時間就站出來辟謠,緊接著是大規模刪帖,甚至還給最初的發帖人寄了一張律師函。

    直到現在,這場雞飛狗跳的網絡大戰依然沒有結束。

    “……你在說誰?”

    姚夏怡一臉茫然,似乎不明白她在說什么。

    另一個叫王宇晨的女生糾正了游嘉茵:“你弄錯了,顧千羽上的是綠松園中學。”

    “啊,是嘛。”

    “嗯嗯,我堂哥比她高一屆,所以我一看到爆料貼就找他八卦啦!”

    王宇晨的話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你表哥怎么說的?那些圖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真的是她,這整得也太鬼斧神工了!”

    “團隊出來辟謠,那肯定就是真的了!”

    “我看了對比圖,顧千羽的耳朵輪廓和照片里的人一模一樣。”

    “啊,我也來看看!”

    “不是馬后炮啊,其實我早就覺得她的鼻子不自然了。”

    “……”

    顧千羽成了新的焦點。直到這頓飯結束,都沒有人再問姚夏怡竹園中學的事。

    從食堂走回教室的路上,陳俐穎借口想買飲料,把游嘉茵單獨拉去小賣部說話。

    “你剛才是故意的?”

    “哎?”

    游嘉茵看著她,沒有馬上回答。

    陳俐穎對她裝糊涂的表情很熟悉,直入主題道:“你剛剛是為了替姚夏怡解圍才扯到顧千羽身上去的對不對。”

    “我沒有,我是真的記錯了。”

    “我才不信。”陳俐穎朝天翻了個白眼:“你也看到她臉上那副表情了吧,讓她承認自己是借讀生跟要了她的命一樣。現在居然還妄想代表我們學校拍校慶短片,你說搞笑不搞笑?”

    “她只是報個名而已,反正也選不上,無所謂的啦。”

    “我不管,我就是看不慣這種虛榮的人,連0.001%的機會都不想給她。”

    游嘉茵問她:“那你想怎么辦?”

    “直接找老師反映咯,我現在就去,反正我很閑。”

    陳俐穎擰開飲料瓶喝了一口,朝游嘉茵擺擺手,大步流星地朝辦公樓走去。

    幾天后報名截止,初選名單和日程在校內公布,姚夏怡的名字果然不在其中。

    “我怎么沒在名單里看到你啊?本來還想去給你捧場的呢。”

    陳俐穎在體育課分組練習時意味深長地問道。

    姚夏怡聽到這句話,正在扔球的手一滑,籃球骨碌碌地滾出去好遠。

    “我退出了。你說得對,我只是個借讀的,不是你們學校的學生,沒資格參加這種活動。”

    她一臉平靜地說道,轉身跑去撿球。

    時間大步向前。四月下旬,同區的另一所市重點高中爆出了一樁大新聞:

    一個早就保送的高三尖子生因為父母鬧離婚的事尋短見,留下遺書從自家七樓陽臺往下跳。

    好在下落過程中被樓下的雨棚樹叢擋了幾下,最后總算撿回了一條命。

    雖然校方努力封鎖消息,但流言蜚語還是很快在附近學校的學生中傳開了。

    王宇晨的表姐剛好和當事人同班,也因此知道更多內幕。

    “那個人真的巨慘無比。聽說不僅被取消了保送資格,父母也沒和好,馬上就要打離婚官司了。這一跳好不值得啊。”

    “哇,怎么這樣……”

    “兒子還躺在醫院里就急著打官司,這種父母也太自私了吧!”

    “他保送的是哪所學校?為什么要取消資格啊?延期一年上學不行嗎?”

    “我的天,希望他別摔出后遺癥……”

    同學們對此唏噓不已,只有陳俐穎表現得有些不屑。

    “父母鬧鬧離婚就跳樓,就他那么差的心理素質,以后想不開的日子可多了去了。”

    雖然這句話不無道理,但在這樣的場合聽起來總覺得有些冷血。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姚夏怡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這樣說別人不太好吧,你又不知道他在家里過的是什么日子。”

    陳俐穎直勾勾地盯著她的雙眼,冷笑道:“我不知道他過的是什么日子,但我知道我過的是什么日子啊。”

    “你什么意思?”

    “我爸媽鬧了十幾年都沒離成婚,每次見面都把對方往死里整,好幾次還差點把我扯進去,我長這么大都從來沒想過自殺呢。”

    陳俐穎沒有吊人胃口,大大方方地把這些年來的極端遭遇挨個盤點了一遍:

    五歲那年,她被母親抱著坐在十七樓的陽臺扶手上,威脅要一起跳樓。

    八歲那年,父親朝母親扔了一把菜刀,刀尖擦過她的腦袋,在耳朵上留下了一道至今清晰可見的印記。

    十歲那年,母親半夜忽然把她從床上揪起來,開車把她帶去父親的公司,當著她的面把幾十臺電腦砸得稀巴爛。

    十二歲那年,父親趁母親帶她出去旅游,把家里斷水斷電。等她們回家時,地上滿是冰箱里滲出腐水。

    十三歲那年……

    陳俐穎面帶微笑地講述,仿佛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

    然后她指著游嘉茵說:“不信就去問她好了,我們兩個是一起長大的,她知道我爸媽是什么樣的人渣。”

    眾人不約而同地轉過視線,游嘉茵配合地點了點頭。

    姚夏怡看看陳俐穎,又看看游嘉茵,目光閃爍了一下,臉上浮現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悲傷。

    “為什么你還笑得出來……”

    她小聲咕噥了一句。

    “哈,那你要我怎么辦?難道要我哭嗎?”

    陳俐穎單手托腮,笑嘻嘻地說:“我早就想開了,只要熬到高中畢業我就能拿著他們的錢出國,到時候我就解脫了,以后隨便他們怎么鬧都和我無關。”

    姚夏怡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卻被上課鈴聲打斷了。

    數學老師抱著一疊卷子走進教室,邊發邊說:“今天我們隨堂小測,20分鐘答卷,剩下20分鐘前后交換,大家互相批改!”

    “切,早知道我今天就不來了……”

    向來討厭數學的陳俐穎不情不愿地答完題,順手把試卷傳給了后座的姚夏怡。

    作者有話說:

    忙完三次元回來啦!

    ? 第三十章

    這天下午放學后, 游嘉茵照常和陳俐穎一起回家。

    雙方家里的大人都不在,兩人在街上逛了一會兒,買了一些雜志和文具, 然后一起去附近的快餐店吃晚飯。

    她們聊著網上的明星八卦和學校里的事, 陳俐穎忽然又提到了姚夏怡的名字。

    “我問你件事,姚夏怡平時成績怎么樣啊?”

    “蠻好的吧,我不太清楚。”游嘉茵想了想說:“如果她成績不好, 也不可能來我們這里借讀不是嗎?”

    “噢。”

    陳俐穎低頭撕開番茄醬和蛋黃醬的包裝, 慢條斯理地把它們攪拌到一起。

    “你問這干什么?”

    陳俐穎顯然在等她追問,一臉神秘兮兮地回答:“今天數學課我改了她的卷子,十道題目居然錯了一半,連我這種不聽課的人都做得比她好。我就奇怪了,她這水平到底是怎么拿到我們學校的借讀資格的。”

    “是不是她粗心算錯了?”

    “不是,她一上來公式就沒用對,最后和正確答案差了十萬八千里。”

    游嘉茵見怪不怪:“這樣啊,那可能就是關系戶了。”

    陳俐穎表示反對:“我看不像。真正的關系戶高一就能直接入學了, 犯得著等到高二再拐彎抹角地跑來借讀嗎?”

    “也是。”

    “況且有能耐托關系的家長, 肯定也不會讓小孩去上竹園中學, 至少也會找個比較好的私立學校塞進去。”

    “嗯……”

    “我上網查過了,竹園中學在我們區墊底, 一本率超低,而且校風也差到不行, 據說每年體檢都能查出女生懷孕。”

    “那我就不知道了。”

    這段對話不了了之。幾天后, 陳俐穎帶來了更勁爆的消息。

    “我找學生會的人偷看了姚夏怡的檔案。姚夏怡其實是教工子弟, 姚睿是她爸, 你沒想到吧!”

    游嘉茵吃了一驚:“姚睿有小孩嗎?我以為他沒結過婚哎!”

    “結沒結婚我不知道, 但姚夏怡肯定是他女兒沒錯。不過她好像是從外地來的, 在上海這邊沒找到初中學籍記錄,但系統資料里她爸就是姚睿,兩個人的家庭地址也一樣。”

    “還有這種事……”

    游嘉茵做夢也想不到,姚夏怡居然能和姚睿扯上關系。

    姚睿是附中的語文老師,有二十多年教齡。據說年輕時才華橫溢,出版過幾本小說和散文集,得了幾個不大不小的文學獎,但始終沒能躋身主流文壇,無法靠寫作吃飯,只好退而求其次來母校附屬的高中教書。

    游嘉茵在高一時曾經上過他的課。

    這個寡言的中年男人熱愛文學,課上各種典故信手拈來,講得一點都不枯燥,可卻始終不受學生歡迎,多年來一直沒能晉升為學校的語文組組長,被一批又一批的后輩踩在腳下。

    理由很簡單。

    姚睿性格沉悶,不夠圓滑,在領導面前存在感薄弱,對學生也公事公辦,不會開玩笑或套近乎。

    偏偏他還因為住得離學校近,被教導主任安排了一項苦差事,經常需要在半夜去學校附近的網吧里抓人,也因此成了不少男生的眼中釘。

    久而久之,男生間逐漸形成了一種以嘲諷捉弄姚睿為樂的風氣。

    他們會給姚睿起難聽的綽號,把他的照片P成搞笑表情包到處傳播,偷偷刪掉他U盤里的課件,故意給他的自行車加鎖,還斷章取義地向學校投訴他的授課內容涉及“敏感話題”。

    曾經有女生好心為姚睿開脫,但卻被男生嬉皮笑臉的一句“怎么,難道你想當師母嗎”給堵得啞口無言。

    或許是不想和學生計較,姚睿在學校的默認下一聲不吭地承受了所有詆毀。

    但他并沒有因為忍氣吞聲而被放過。

    某天學校貼吧出現了一個帖子,主樓是一組姚睿乙肝化驗報告的掃描圖片。

    帖子內容很快傳遍了學校,姚睿的隱疾一夜之間成了人盡皆知的秘密。

    雖然法律上乙肝并不影響教師資格,但不懂事的學生們依然以此為借口,變本加厲地排擠姚睿。

    他們會在姚睿經過時怪叫著躲開,直言不諱地要求姚睿戴口罩上課,激烈反對姚睿去食堂吃飯,把他視作行走的病毒。

    事情慢慢變得不受控制,連一些蠻不講理的家長也被牽扯進來。他們向學校施壓,以衛生安全為由要求開除姚睿。

    一邊是可有可無的普通教師,一邊是惹不起的狂暴家長,學校很快做出了決斷。

    那年暑假結束后,姚睿從學校里消失了,官方理由是長期病假。他帶的班級和所教授的課程都由別的老師接管。

    包括游嘉茵之內的許多人都明白,這是一起針對教師的欺凌,但當時誰也沒有站出來為他說話。

    所有人都抱著事不關己的態度,默契地對這場鬧劇避而不談,仿佛姚睿這個人從來沒有在他們的生活中出現過。

    要不是從陳俐穎口中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游嘉茵早就把姚睿忘到了腦后。

    “我猜學校為了安撫姚睿,就開后門把他女兒安排進來了,這么一講就都說得通了。”

    陳俐穎對自己的推理結果很是滿意。

    游嘉茵問她:“這件事你還跟別人說了嗎?”

    “沒啊,我只告訴了你。怎么了?”

    “沒什么。”

    雖然陳俐穎信誓旦旦,但沒過幾天,姚夏怡和姚睿的關系還是在學校里傳開了。

    起初姚夏怡并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只隱約覺得自己最近變得有些引人注目。無論是清晨的升旗儀式還是課間的走廊,總會有不認識的學生遠遠地指著她竊竊私語,而在對上她的視線后又會觸電似地把臉扭開,看起來鬼鬼祟祟的。

    雖然心里有些疑惑,但姚夏怡并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在食堂吃午飯時,王宇晨點了個八寶辣醬,才剛吃了幾口就開始抱怨。

    “八寶辣醬不是應該加茭白的嘛,為什么我們學校放的是筍丁!?”

    “我家筍丁和茭白都放,看我媽心情。”

    “我家放茭白,但這兩樣東西吃到嘴里也沒太大差別吧。”

    “八寶辣醬就是吃個醬的味道啦!”

    同桌的女生們七嘴八舌地安慰她。

    “我對筍有點過敏,多吃身上會冒紅點,所以這菜我吃不了。”

    王宇晨無奈地問:“你們有誰要吃嘛?我不想浪費。”

    “我要。”姚夏怡自然而然地伸出筷子。

    “你別動!”

    王宇晨忽然尖叫著站起來,越過桌子擋住了姚夏怡的手。

    她的聲音一下子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注意。

    瞬間聚攏過來的目光讓王宇晨有些難堪,她趕緊低頭重新坐下,裝作若無其事地朝一臉錯愕的姚夏怡笑了笑:“我去幫你拿個調羹,這樣比用筷子方便。”

    姚夏怡愣了一會兒,這才終于意識到有些不對勁。

    “我剛剛做錯什么了嗎?”

    她猶猶豫豫地問。

    陳俐穎放下筷子,意味深長地看著姚夏怡:“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大家都已經知道姚睿是你爸了噢。”

    “……”

    姚夏怡臉色一僵,很顯然猜到了陳俐穎話中潛藏的意思:

    她和父親一樣,被默認為乙肝病毒的攜帶者。身份暴露后便一直被同班同學不動聲色地忌憚著,只要越線就會被狠狠推開。

    這頓飯在尷尬的沉默中不歡而散。

    “我先回去了。”

    姚夏怡借口要去圖書館還書,歸還餐盤后獨自離開。

    透過食堂的落地玻璃,能看到她慢慢遠去的單薄背影。正午炙熱的陽光把她的影子濃縮成腳邊的黑色小塊。她低垂著頭,不知道是在思索,還是單純為了回避過路學生的目光和指指點點。

    “我剛才是不是太過分了啊。”

    王宇晨目送姚夏怡遠去,臉上流露出一絲后悔的神情:“就算姚睿是她爸,她也不一定有病。”

    游嘉茵還在心里斟字酌句,陳俐穎已經搶先開口。

    “一點也不過分,這方面小心點總歸沒錯的。”她一邊勸王宇晨不要放在心上,一邊又話鋒一轉道:“畢竟姚夏怡連她是借讀生這種小事都不肯坦白,更別說承認自己有乙肝了,對這種人必須多留個心眼才行,否則哪天被她坑了都不知道!”

    “就是啊,如果她真的沒病,剛才為什么不告訴我們?不解釋就是有問題!”

    “我也覺得,其實我早就覺得和她吃飯有點慌了,現在把話說開了也好,以后大家還是和她保持距離比較安全。”

    另外幾個女生也跟著附和。

    “既然說到吃飯,星期六的班級活動要怎么辦啊?”有人戳戳陳俐穎問:“我記得你訂了火鍋店對吧?和乙肝病人吃火鍋總覺得有點不妙哎,你說我們到底還要不要請她?”

    陳俐穎一拍桌子驚呼:“對哦,我都給忘了!”

    全班聚餐是每年高二下半學期分班后的傳統,費用由學校報銷,目的是為了讓這群準高三生迅速熟悉起來,順帶放松一下心情。向來熱愛組織活動的陳俐穎當仁不讓地把這件事攬到了手下。

    “用公筷也不行嗎?”游嘉茵小心翼翼地提議。

    “不太好吧,萬一她弄混了怎么辦。”別的女生搖頭反對:“要不我們換家店?現在去預約應該還來得及。”

    “嗯,實在不行的話……”

    “能換哪里去啊,我們的預算就這點,總不見得全班為了遷就她去吃自助餐。”

    陳俐穎忽然輕輕用膝蓋頂了一下游嘉茵的腿,示意她不要多嘴:“沒事,讓我去和姚夏怡商量,你們放心好了。”

    游嘉茵的內心涌現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你打算怎么跟她商量?”

    “我還沒想好。”陳俐穎隨意地往椅背上一靠,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大不了實話實說咯,壞人我來當,她討厭我也無所謂的,反正我也沒打算跟她當朋友。犧牲我一人,保護大家的健康,想想還是滿劃算的。”

    女生們滿懷信心地看著她:“那就交給你了啊!”

    周六如約而至。

    班級活動進展得很順利。全班學生在學校集合,先出發去打保齡球,接著去火鍋店吃晚飯,最后再到KTV唱通宵,約好了不醉不歸。

    姚夏怡果然沒有出現,在場也沒有人主動問起她缺席的原因。

    游嘉茵打完手頭的三球,趁休息去吧臺買飲料,正巧遇到王宇晨從洗手間里走出來。

    她們一人點了一杯可樂,坐在一起就各隊的賽況隨便聊了幾句。

    游嘉茵隱約察覺到王宇晨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果不其然,幾輪對話后,王宇晨主動提到了姚夏怡的名字。

    “我總覺得好對不起她啊。”

    王宇晨用手指反復摩挲玻璃杯壁上的水珠,聲音里透出淡淡的焦慮:“要不是我上次當著所有人的面反應過度,姚夏怡也不至于被這種場合排擠。是我害她經歷了和她爸一樣的事……”

    游嘉茵朝她露出無奈的微笑,沒有接話。

    事到如今,說什么都太晚了。

    “對了,陳俐穎到底是怎么告訴姚夏怡今天不用來的啊?”王宇晨接著問:“她有沒有跟你說過?”

    游嘉茵搖頭:“沒有哎,我等會兒去問問她好了。”

    離她們不遠的地方,陳俐穎剛剛一投全中,正興高采烈地和隊友們擊掌,

    “嗯,問好記得也告訴我一聲啊。”

    王宇晨把杯子里的可樂喝完,嘆了口氣說:“姚夏怡也太可憐了,今天明明是她的生日。”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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