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游嘉茵一時沒能反應(yīng)過來:“姚夏怡今天過生日?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自己說的。上次我們聊星座, 發(fā)現(xiàn)姚夏怡和我表姐同一天生日,我就記住了。”
王宇晨摸出手機,猶豫地問:“你說我要不要和她說句生日快樂呢?會不會顯得我很虛偽啊?”
游嘉茵感到更糊涂了:“你連她的手機號都有!?”
她原以為王宇晨和自己一樣, 和姚夏怡不過是泛泛之交的同班同學(xué), 卻沒想到這兩人居然在課外也保持著聯(lián)系。
王宇晨點頭道:“嗯,我們剛開學(xué)時交換的,之前偶爾會發(fā)短信聊聊天。不過自從上次那件事后我和她就沒怎么說過話了。”
“噢……你能不能把她的號碼給我呀?我也想祝她生日快樂。”
“嗯好, 我馬上發(fā)你。”
王宇晨二話不說地翻起了通訊錄。
打完保齡球后, 全班集體搭地鐵前往火鍋店。
游嘉茵躲在車廂角落,盯著屏幕上那條已經(jīng)編輯好的生日祝福短信猶豫不決,對身旁同班同學(xué)的嬉笑打鬧置若罔聞,直到有男生把臉湊過來偷看才被嚇得渾身一抖,手機差點沒抓住。
“你干嘛啊!”她迅速按滅屏幕,有些惱怒地推了對方一把。
“我看你臉色不太好,就想問問發(fā)生什么事了。”男生嬉皮笑臉地說:“你在和誰發(fā)短信呀?”
雖然心里想著“關(guān)你屁事”,但游嘉茵還是努力控制住語氣, 換上笑容回答:“我在跟我媽討價還價呢。她讓我吃好晚飯馬上回去, 但我想唱完K再走。”
“就是說啊, 大家難得出來玩一次,早回去多沒意思啊!”
男生笑嘻嘻地附和, 絲毫沒有懷疑她在胡扯。
地鐵隆隆駛出隧道,來到地面之上。
天色早已變暗, 夜幕下的城市華燈初上, 軌道旁的霓虹燈光在窗外一閃而過, 被車速拖拽成一絲絲絢爛耀眼的光帶。
出站時, 游嘉茵按下短信發(fā)送鍵, 然后把手機塞回包里。
陳俐穎訂的火鍋店就在離地鐵站步行5分鐘的地方, 藏在一幢英式老別墅的背面。
那里鬧中取靜,室內(nèi)擺滿裝飾綠植,屋頂上鑲嵌著一整面玻璃,環(huán)境優(yōu)雅得簡直不像火鍋店。又因為只接受預(yù)約,進店需要報出當天的密碼口令,神秘的氛圍感吸引了無數(shù)網(wǎng)紅潮人前來打卡,據(jù)說時不時還能偶遇明星。
“我第一次打電話來的時候直接被拒絕了,說沒法接待四十個人。我轉(zhuǎn)身就找了我爸的秘書,他三兩下就擺平了。”陳俐穎在進店時大大咧咧地說:“區(qū)區(qū)一家火鍋店居然搞得像米其林一樣,害我準備了一堆plan B plan C。”
游嘉茵連忙拉住她:“別說得那么大聲,旁邊的服務(wù)員都聽到了……”
“沒事,聽到就聽到了,我又不在乎。”
陳俐穎朝天翻了個白眼。
入座,點菜,開吃。哪怕再有情調(diào)的火鍋店,到最后也會陷入一派觥籌交錯的熱鬧。
頭頂上巨大的玻璃屋頂逐漸附上了水汽,變得朦朦朧朧,讓人很難看清外面那片被璀璨燈光染亮的仲春夜空。
當晚沒有老師在,于是男生們一致決定點酒喝。
“我們點啤酒還是葡萄酒?”
“都來一點!今晚不醉不歸!”
“別瞎點啊,記住預(yù)算!預(yù)算!”
“怕什么,多出來的錢我們自己出,哈哈哈哈!”
幾瓶酒下肚,酒精慢慢浸入血管,頭腦有點暈,情緒卻越來越高漲。
男生們借著酒勁談天說地,從武俠網(wǎng)游一路吹到政|治局勢,不知不覺又拐回學(xué)校,跑到了消失已久的姚睿身上。
“告訴你們啊,我前兩天被我媽拖去買菜,結(jié)果在菜場碰到姚睿了,真他媽巧!”
同桌一個叫蕭濛的男生醉醺醺地抱怨道,“我媽居然還硬拉著我去和他打招呼,天知道老子當時因為他被揍得有多慘,真是想想就氣啊!”
關(guān)于蕭濛的遭遇,游嘉茵曾經(jīng)從其他人嘴里聽說過一點。
熱愛LOL的他經(jīng)常半夜從家里溜出去,到網(wǎng)吧和別的男生們通宵,玩到凌晨4、5點再若無其事地回家假裝睡覺,白天照常上課,成績也沒落下,是名副其實的時間管理大師。
直到有一天,姚睿把這群學(xué)生堵在了網(wǎng)吧后院。
蕭濛身手靈活地翻墻逃走,卻還是被同伴們“不小心”供了出來。
姚睿當即打電話把熟睡中的蕭濛爸媽叫醒。于是當蕭濛灰頭土臉地回到家時,迎接他的是一頓激烈的男女混合雙打。
蕭濛的額頭上至今還有當時被皮帶扣磕到留下的印記,也因此對姚睿頗有怨言。
坐在蕭濛邊上的另一個男生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快閉嘴啦!別在他女兒面前說這些話!”
眾人幡然醒悟,后知后覺地回頭張望,卻發(fā)現(xiàn)無論哪桌都找不到姚夏怡的身影。
“姚夏怡怎么沒來?”
“對噢,你不說我都沒注意到,剛才打保齡球的時候她好像也不在。”
“真的是哎,怪不得分組的時候人數(shù)不對!”
人群|交頭接耳了一會兒,疑惑的目光最終聚攏到了身為活動組織人的陳俐穎身上。
陳俐穎神態(tài)自若地涮著肉,聲音懶洋洋地說:“不知道啊,我明明通知了她的。”
“噢,那可能是她忘了。”
“我看是不想來吧,畢竟那么尷尬,而且她……咳咳,你們懂的。”
“別直接說出來啦!給她留點面子!”
“這有什么好留的,她又不在。我可不想和她坐一桌吃火鍋。”
周圍一片“原來如此”的感嘆中,游嘉茵輕聲問陳俐穎:“你是怎么和她商量的?”
她只是隨口一提,卻見陳俐穎手一抖,剛夾上來的肉片落回勺子里,同時不自然地回避了她的視線。
與此同時,游嘉茵膝蓋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消息欄里多出一條來自姚夏怡的短信。
『謝謝呀。但你們什么時候來?不是約了七點嗎?怎么一個人都沒到?』
再一看時間,已經(jīng)七點過半。
“這是怎么回事?”
游嘉茵把手機屏幕伸到陳俐穎面前,直截了當?shù)貑枴?br />
“呃,我忘了通知她今晚不要來了。” 陳俐穎的臉上罕見地閃過一絲慌亂,“我也沒告訴她我們改了地方,姚夏怡大概跑到我最早訂的那家店里去了……”
生硬的語氣,拙劣的演技。
陳俐穎從來就不是一個擅于掩飾內(nèi)心想法的人。
“……”
游嘉茵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好友,內(nèi)心斷定她在說謊。
她知道陳俐穎一直看不慣姚夏怡。但無論如何,這也不該作為隨便捉弄人的借口。
陳俐穎的行為,絕對算得上是欺凌了。
“姚夏怡人在哪里?”
游嘉茵拋出另一個問題,沒有立刻拆穿她。
“我找找……”
陳俐穎裝模作樣地翻看手機,時不時用余光觀察游嘉茵的表情:“你問這干什么?”
“我去接她。”游嘉茵起身披上外套,“她人在外面,不管把她扔在那里還是打發(fā)她回家都說不過去吧。”
“但我們都快吃完了哎,現(xiàn)在過來是不是太晚了?”
“嗯,我會直接帶她去KTV。反正我已經(jīng)飽了,正好出去吹吹風(fēng)。”
陳俐穎伸手擋住游嘉茵的去路,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怎么還沒聽明白,沒人想讓她來,就算你當好人把她領(lǐng)過來也只是掃興。你為什么老是護著她?我明天早上直接給她道個歉不就行了?反正我也不怕她和我撕破臉皮。”
“我不是護著她,是在幫你擦屁股。你把姚夏怡一個人晾在外面,她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出了點什么事,你可不好向老師交代。”
游嘉茵輕輕推開陳俐穎的手,神色輕松,語氣卻不容置疑:“一會兒見咯。”
周末傍晚的路況比想象中更糟。出租車在離目的地兩條街的地方堵了很久,游嘉茵只好提前結(jié)賬下車,按照導(dǎo)航一路步行。
剛走進餐廳,她就一眼看到了姚夏怡。
室內(nèi)昏暗的燈光下,姚夏怡坐在靠墻的長桌角落,目光茫然地望著入口,周身散發(fā)出的寂寥與隔壁桌的熱烈氛圍格格不入。
游嘉茵在姚夏怡對面坐下,正在醞釀開場白,對方卻主動開口了。
“我是不是被陳俐穎耍了?”
她的語氣平淡得近乎無動于衷,眼神卻出賣了內(nèi)心的真實感受。游嘉茵注視著那對在燈光下泛出隱約淚光的漆黑瞳仁,剛剛整理好的思路忽然又亂作一團。
“她不是故意的,其實……”
“你不要幫她找借口。”姚夏怡打斷了她的話,“我都知道的。包括我爸的事,也是她說出去的對不對?”
游嘉茵垂下視線,目光藏在睫毛投下的陰影中,無言地默認。
“那你現(xiàn)在過來干什么呢?你們兩個約好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對嗎?”
“……”
游嘉茵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沒有立刻回答。
沉默的同時,能隱約聽見背后有服務(wù)員在竊竊私語,似乎在議論獨坐在無人長桌邊的這兩個女生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我是自己想過來的,和陳俐穎沒有關(guān)系。”
游嘉茵看著姚夏怡揩干眼角的淚痕,語氣堅定地說:“我也覺得她做得太過分了。”
“你在可憐我嗎?”
“嗯。”
她干脆的回答讓姚夏怡愣了一下,“你傻了嗎?想安慰我不是應(yīng)該否認嗎?”
“為什么要否認,你就是很可憐啊。”
游嘉茵遲疑片刻,輕輕說出了那句想說很久的話:“你爸也很可憐。”
姚夏怡沒有料到她會提到姚睿,瞬間又豎起了渾身的刺。
“我爸可憐?你現(xiàn)在對我說這些有用嗎?他被學(xué)生欺負的時候你有幫他說過話嗎?”
“沒有,我不敢。”游嘉茵坦言:“所以我一直很后悔。”
她和姚睿交集甚少,幾乎沒單獨說過話,談不上所謂的師生情,但有一件事卻讓她無法忘懷。
姚睿還在校時,每周末都會變著花樣出題,給學(xué)生布置八百字作文和讀書筆記。
所有人都寫得苦不堪言,但又懶得為了尋找論據(jù)閱讀枯燥的名著。一些心思活絡(luò)的學(xué)生們很快找到了對策,開始編寫所謂的“名人名言”充字數(shù)。
姚睿很快便看出了端倪。
但他既沒有大動肝火,也沒有要求學(xué)生重寫,只是在課上語氣淡淡說:“有些同學(xué)的想法很有意思,其實不需要借名人的嘴巴說出來,下次用‘我認為’代替吧。我希望大家都能自由表達自己的觀點。”
這句話觸動了游嘉茵的心。
從小一直習(xí)慣用“某某這么認為”“某某這么說”來表達一些不好意思說出口的感受的她,在那個瞬間被姚睿的話刺痛了。
“你在發(fā)什么呆?”
姚夏怡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游嘉茵回過神來,忽然看見姚夏怡身旁的座位上放著一個蛋糕盒。
“這是你買的生日蛋糕嗎?”她明知故問。
“嗯,我其實還準備了這個。”
姚夏怡變魔術(shù)似地從蛋糕盒底部抽出一個牛皮紙袋遞給游嘉茵:“打開看看吧。”
游嘉茵一頭霧水地從紙袋里抽出一份薄薄的文件,掠過所有看不懂的數(shù)據(jù),快速掃到最底下,乙肝陰性的結(jié)論赫然在目。
“我特地去做了檢查,本來想今天告訴大家的,但看來用不到了。”
姚夏怡的語氣一半是惋惜,一半是失落。
“用得到!”
游嘉茵把檢查報告塞回信封,站起來對姚夏怡說:“我就是過來接你的!”
渾身的熱血仿佛都在往上涌。
可是……
如果知道后來發(fā)生的事,她一定會為這個舉動感到后悔。
作者有話說:
重寫版
? 第三十二章
周六夜晚的KTV熱鬧非凡。
沿著燈光晦暗的走廊往前走, 歌聲和伴奏聲從每扇門的縫隙里隱約滲透出來。每當有人進出時,那些模糊的旋律和屋內(nèi)人群的說笑聲就會變得格外清晰,如同從海底浮出水面的瞬間, 耳邊總算取回屬于原來世界的聲音。
“我去上個廁所, 你在這里等我一下。”
游嘉茵在離包廂不遠的地方停下腳步,對姚夏怡說:“等下我們一起進去。”
姚夏怡無聲地點了點頭。
洗手間里意外地排起長隊,游嘉茵等了好一會兒才輪到。剛鎖上門, 她就感到口袋里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
是陳俐穎的短信。
『你在哪里?怎么那么久?』
『我們剛到, 馬上來。』
『……你居然真的把姚夏怡帶來了!!!???』
游嘉茵盯著這幾個字看了一會兒,沒有回復(fù)她。
剛剛從火鍋店離開時,想到姚夏怡仍舊餓著肚子,游嘉茵沒有直接帶她來KTV,而是提議去附近的快餐店里坐一會兒。
她讓姚夏怡選了一個套餐,又給自己點了一杯飲料,順手在機器上一起結(jié)賬。
“我給你現(xiàn)金。”姚夏怡說著開始翻錢包。
“不需要。”游嘉茵擋住她的手:“今天是你生日,我請你是應(yīng)該的。”
“嗯……那下次你過生日的時候換我請。”
“好啊。”
“你生日是什么時候?”
“還早呢, 10月17號。”
“我記下了。”
取餐后, 她們并肩坐在二樓窗前, 外面是浸潤在絢爛燈光里的城市夜景。
落地玻璃誠實地反射出雙方的影子:游嘉茵托腮盯著底下人來人往的街道,漫不經(jīng)心地啜飲杯里的咖啡;姚夏怡遲遲沒有開吃, 似乎正在醞釀接下去要說的話。
“你確定我現(xiàn)在過去不會太奇怪?”
過了一會兒,她總算猶猶豫豫地開口:“我總覺得有點尷尬。”
“這有什么好尷尬的, 班級活動你來參加天經(jīng)地義, 沒通知到你本來就是陳俐穎的錯。”
“是嘛……但你確定陳俐穎不會生我們的氣?你們倆平時關(guān)系那么好, 我不想把你給連累了。”
“不用管我, 她不會對我怎么樣的。”游嘉茵安慰她:“你今天來不就是為了和班上的人解開誤會的嗎?如果不去就沒意義了。”
“嗯, 你說得對……”
姚夏怡低頭盯著餐盤里的食物, 臉上的表情讓人難以捉摸。
這間KTV的洗手間以浮夸的設(shè)計出名,從地板到墻面都鋪著光滑的粉色大理石。貝殼形狀的洗手臺散發(fā)出柔和的珠光,粉色的裝飾玫瑰從天花板上垂下,環(huán)繞四周的鏡面更是營造出一種奇妙又夢幻的空間感。
總而言之,是個適合拍照的好地方。
幾個醉醺醺的女大學(xué)生正圍在洗手臺前拗造型自拍,游嘉茵不好意思上前打擾,只好耐心等她們拍完才過去洗手。
“對不起啊,讓你等我那么久……”
她出去后連忙向姚夏怡道歉。
可對方并不在外面。
游嘉茵特意折回洗手間看了一眼,確定姚夏怡不在那里。
她摸出手機,撥通姚夏怡的號碼,腳步不由自主地向包廂的方向移動。
——嘟,嘟。
連續(xù)不斷的撥號聲沒有換來任何應(yīng)答,很快便進入了語音信箱。
……她跑哪里去了?
游嘉茵心生疑惑,絲毫沒有注意到包廂內(nèi)居然安靜得出奇,既沒有人在唱歌,也聽不到任何說笑起哄的聲音,仿佛一部被人按下暫停鍵的電影。
她的手剛剛搭上把手,門內(nèi)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我操,你有病啊!?”
緊接著,陳俐穎氣急敗壞的咒罵聲撕破了空氣。
冷風(fēng)順著被推開的門縫涌入室內(nèi),包廂里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回望過來。
巨幕電視里正在挨個播放歌單里的MV,寂寥的背景樂和屏幕投射出來的彩色光線讓眼前正在上演的那一幕顯得極為不真實。
眼睛適應(yīng)了周圍的黑暗,游嘉茵目瞪口呆地看著不遠處對峙著的兩人,不敢相信她們之間的沖突真的會在眾目睽睽下爆發(fā)。
陳俐穎這輩子從來沒有那么狼狽過。她似乎被人迎面扣了一個蛋糕,臉上和胸前沾滿奶油,頭發(fā)也變得黏糊糊的,邊上的幾個女生正在手忙腳亂地為她擦拭。
站在她對面的姚夏怡怒目圓睜,體態(tài)與表情都充滿了從未見過的攻擊性。
“把你剛剛說的話收回去!”
“我說什么了!?你別——”
陳俐穎話音未落,臉上又挨了狠狠一巴掌。
這一掌讓所有人瞠目結(jié)舌,陳俐穎呆呆地捂住左臉,一副大腦當機的模樣,沒有料到姚夏怡會當眾打她。
對于向來心高氣傲的她來說,這種事簡直是奇恥大辱。
“別生氣,大家冷靜一下,好好說話不要動手……”
總算反應(yīng)過來的同學(xué)們連忙將兩人隔開,一邊尬笑著打圓場,一邊卻態(tài)度微妙地與姚夏怡保持距離。
包廂里頓時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游嘉茵很想知道陳俐穎到底說了些什么,才又觸到了姚夏怡的逆鱗。但在如此安靜的環(huán)境中,她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
眾人屏息等待姚夏怡接下去的動作,卻見她長舒一口氣,從桌子上抽了張紙巾,細細擦掉手心里沾到的奶油,對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視若無睹。
然后她抬起頭,視線越過人群,與游嘉茵無聲相撞。
“我就說我不該來的吧?”
她的語氣平淡,神情卻充滿了失望。
然后她拎起扔在腳邊的包,大步朝門外走去。
“我回去了,你們繼續(xù)。”
姚夏怡幽幽地說。
同學(xué)們齊刷刷地為她讓出一條路,沒有人想要阻止或挽留她。
“給我站住!你不許走!”
就在這時,陳俐穎終于回過神來,如夢初醒地朝姚夏怡大吼。
接下去發(fā)生的一切就像一組慢鏡頭。
陳俐穎突然朝姚夏怡猛沖過去,重重推了她的后背一把。姚夏怡腳下一個踉蹌,但在失去平衡的瞬間條件反射地拽住陳俐穎的手臂,兩人就這樣拉扯著倒在了地上,發(fā)出沉重的撞擊聲。
女生間的打斗在這間校風(fēng)優(yōu)良的高中里聞所未聞,所有人都驚呆了,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運動神經(jīng)發(fā)達的陳俐穎很快占到了上風(fēng)。
她手腳靈活地跨坐在姚夏怡身上,用膝蓋控制她的活動范圍,然后揚起手干脆利落地抽了她一巴掌。
“這是還給你的。”
她咬牙切齒地盯著姚夏怡的雙眼,渾身散發(fā)出不好惹的氣息,顯然對剛才挨打的事難以釋懷:“要是你再……”
“呸!”
姚夏怡猛得一昂頭,朝陳俐穎的臉上啐了一口唾沫。
“……”
這一下,在場所有人都快瘋了。
時間仿佛停滯。姚夏怡趁機掙脫陳俐穎的雙手,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包廂。
陳俐穎跌坐在地,動作機械地抹了下臉。
她怔怔地盯著濕漉漉的手心,在意識到自己的遭遇后,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難以置信的尖叫。
片刻的寂靜后,圍觀同學(xué)們的聲音又竊竊私語逐漸變大,如同漲潮時的海浪,翻涌著撲打岸邊突出水面的礁石,一陣高過一陣,毫不停歇。
“太惡心了吧!”
“她怎么可以這樣!?”
“媽呀我要吐了……”
“天吶,陳俐穎你沒事吧!?”
游嘉茵連忙從桌上拿了兩塊還沒用過的擦手巾,彎腰想給陳俐穎擦臉。
可她剛一靠近,就被陳俐穎一把推開了。
“你們都別碰我!離我遠一點!”
陳俐穎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哭腔,游嘉茵很少見到她情緒如此崩潰的樣子。
“沒事的,姚夏怡沒病,她給我看了她的檢查報告。”
游嘉茵試圖勸說。
“我才不信!”陳俐穎揮舞雙手,執(zhí)著地拒絕她的好意,聲音也因為激動變得銳利:“姚夏怡就是個瘋子!她的話就沒有半句真的!”
這場班級聚會最終不歡而散。
之后的一個星期,陳俐穎都沒有來上課。
班里的氣氛乍看與原來沒什么兩樣。男生們照樣在課間耍寶,女生們也依然成群結(jié)隊地去上廁所或吃飯。
只不過,兩隊人都默契地把姚夏怡排除在外,她又一次成了一座孤島。
姚夏怡似乎早已預(yù)料到了這一天的到來。
她開始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做題,一個人去移動教室,就連體育課上沒有人主動與她分組時,也能一臉坦然地對老師說:“我來大姨媽了,今天不能運動。”
周圍人的議論和指指點點依舊在繼續(xù),但她一臉不在乎。
“你最近有陳俐穎的消息嗎?”
某天吃午飯時,一個同班女生憂心忡忡地問游嘉茵:“我給她發(fā)短信也不回,好擔(dān)心她啊。”
游嘉茵實話實說:“她也沒回我,我打算今天放學(xué)去她家看看。”
“是我們不好,害她碰到這樣的事。”就連王宇晨也嘆了口氣說:“乙肝的潛伏期有幾個月,她該不會在這期間都不打算來學(xué)校了吧?”
“不至于吧,姚夏怡不是正常來上課了嗎?”
“別把那種野蠻人和陳俐穎比。”
“就是,居然往人臉上吐口水,她還真是做得出來。”
“就是因為知道自己有病才故意這么做的吧!”
“真的太垃圾了!”
游嘉茵內(nèi)心掙扎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開口:“姚夏怡真的沒病,我是親眼看到她的報告的,不是開玩笑。”
女生們面面相覷,用眼神互相推脫,飯桌上一時陷入了尷尬的局面。
王宇晨放下筷子,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游嘉茵說:“你確定那份報告是真的?確定姚夏怡不是在利用你嗎?”
其他女生也幫腔道:“她對陳俐穎做了那種事,你居然還幫她說話。”
“對啊,虧你和陳俐穎關(guān)系那么好。”
“如果是真的,讓她自己把報告公布出來啊,讓你傳話算什么意思。”
“沒想到她心機那么深,真是小看她了。”
“嘉茵你太好騙了。”
游嘉茵又問:“她們那天到底是為什么打起來的?”
“我也不清楚,剛進來時姚夏怡還好好的,突然就和陳俐穎鬧開了。”
“我就坐在旁邊,但沒聽清她們說了什么。一開始我還以為她們倆在聊天呢。”
“但不管怎么樣,也不應(yīng)該為幾句話吐別人口水吧?”
“還有扔蛋糕和抽耳光!她以為自己是偶像劇女主嗎?”
雖然滿心疑惑,但游嘉茵依然知趣地閉上嘴,不再提這件事。
當天下午有管樂隊活動,游嘉茵從高一起就是樂隊成員。
放學(xué)后,游嘉茵提著長笛跑去音樂室。途中經(jīng)過樓下的琴房,她忽然聽見從其中一間里傳來溫柔的琴聲。
是福列的《無詞浪漫曲》。
這是游嘉茵小時候考級練過的曲子,因為覺得好聽印象深刻。
她忍不住放慢腳步,靠近琴房門上的玻璃朝里張望,恰好與循聲回望過來的姚夏怡目光交疊。
悠揚的旋律戛然而止。
她恍然發(fā)現(xiàn),這是她們這些天來第一次獨處。
兩人無聲地對望了一會兒,最終游嘉茵率先打破了沉默。
“那天陳俐穎到底對你說了什么?”
“那很重要嗎?”
姚夏怡皮笑肉不笑:“既然你想知道,為什么不直接去問她?”
作者有話說:
講真,我讀高中時不僅沒看過女生動手,連男生動手都沒見過
最多只有學(xué)校里的港臺生和韓國生互毆,然后被停學(xué)。大陸學(xué)生們可乖了哈哈
? 第三十三章
姚夏怡的話引起了游嘉茵的好奇心。
那天傍晚, 她在管樂隊排練結(jié)束后直接打車去了陳俐穎家。負責(zé)打掃做飯的阿姨給她開門,然后上樓把陳俐穎從房間里叫出來,就像過去十年里的許多次那樣。
“你怎么來了?”
陳俐穎站在樓梯上, 遠遠看著游嘉茵。
“我來給你送作業(yè)。”
“算了吧, 我又不參加高考,老師才不會管我。”
雖然嘴上這么說,但陳俐穎還是慢慢走了下來。
或許是好幾天沒能睡好, 她頂著巨大的黑眼圈, 頭發(fā)隨便一扎,整個人裹在寬大的睡衣里,樣子十分憔悴,和平日里精力旺盛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游嘉茵朝陳俐穎揚起手里拎著的紙盒:“能去樓上里說話嗎?我買了你喜歡的飲料和蛋糕。”
陳俐穎沒有拒絕。
這間臥室游嘉茵已經(jīng)來過無數(shù)次,熟到能背出每一件家具和裝飾的具體位置。
房間里一改往常的干凈整潔,被子揉成一團堆在床尾,地上散落著空零食袋,很顯然陳俐穎最近沒有讓保潔阿姨進屋打掃。
床頭柜上, 一個眼熟的金色蠟燭罐正在幽幽燃燒, 散發(fā)出讓人安心的木頭味。
“那是你送的。”注意到游嘉茵的目光, 陳俐穎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她說:“本來我沒打算現(xiàn)在就點的,但我這兩天實在太煩了。”
“沒事, 香薰蠟燭本來就是要用的嘛。”
游嘉茵把蛋糕和飲料擺在桌上,跳過寒暄直入主題:“你感覺好點了嗎?”
“還行。”
“大家都很擔(dān)心你, 問我你什么時候會回學(xué)校。”
“我也不知道, 看情況吧。”
“為什么?是因為怕傳染嗎?”
“……”
“我不是幫姚夏怡辯解啊, ”游嘉茵繼續(xù)試探:“但我真的不覺得她會蠢到在這種事上騙人, 要是被揭穿麻煩可就大了。她應(yīng)該確實去醫(yī)院做了檢查證明自己沒病, 要是你不放心, 我可以試試看問她要原件,她多半……”
“不用了,我知道的。”
陳俐穎打斷游嘉茵的話,面無表情地說:“那天晚上我到家就把事情經(jīng)過告訴我爸了。你也知道他這個人脾氣很急,聽完立馬去找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要說法。星期六姚睿打電話來跟我爸解釋,還想親自帶姚夏怡上門道歉,但我沒讓他們過來。”
“哎,真的啊?那不是很好嗎?”
游嘉茵越聽越糊涂。
既然乙肝警報已經(jīng)解除,為什么陳俐穎還是不肯回學(xué)校?
“好什么呀,我可不爽死了!”陳俐穎的語氣轉(zhuǎn)為憤慨:“憑什么姚夏怡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對我又打又吐口水,害我丟那么大的臉,最后假惺惺地上門道個歉就完事了?我一定要她付出代價!”
“哪種代價?”
“至少也要從我們學(xué)校滾回竹園吧,區(qū)區(qū)一個借讀生那么囂張,她還有理了?”
陳俐穎說完,狠狠把吸管捅進飲料杯。
“……”
游嘉茵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按交情她應(yīng)該無條件地站在陳俐穎那邊,但內(nèi)心深處又很難否認,陳俐穎和姚夏怡之間的矛盾其實是由陳俐穎挑起的。
如果不是陳俐穎用有色眼鏡看待姚夏怡,還故意把她和姚睿的血緣關(guān)系散布出去,姚夏怡的校園生活不至于被搞得一團糟。
游嘉茵看著陳俐穎打開蛋糕,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來意。
“那天晚上姚夏怡到底為什么會對你動手?你們兩個在我來之前說了什么?”
“沒說什么啊。”陳俐穎的表情看上去不像在撒謊:“當時全班人都在場,我怎么可能傻到當眾為難她。我看她進來就問她你去哪了,她不回答,反問我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都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她就把蛋糕扔過來了。”
“……就這點?”
“對啊!所以她讓我把話收回去我也覺得莫名其妙,我明明什么都沒說啊!!”
“……”
“怎么了?姚夏怡是怎么跟你講的?”
“她什么都沒說,就讓我直接來問你。”
“哈,別理她,我看她就是想找個借口報復(fù)我!我當時也被弄懵了,所以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
“嗯……”
究竟是陳俐穎口出惡言冒犯了姚夏怡,還是姚夏怡假裝受害者反咬一口?
雙方各執(zhí)一詞,卻又似乎不約而同地隱瞞了什么,游嘉茵一時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應(yīng)該相信誰。
整整兩星期后,陳俐穎才回到學(xué)校上課。
周圍的人都默契地閉口不談那晚發(fā)生的事,陳俐穎也一派平常的表現(xiàn),看不出任何心理陰影。
即使與姚夏怡在教室里抬頭不見低頭見,她也只當沒看到。
當時已經(jīng)到了期末。期待已久的百年校慶順利舉辦,學(xué)校在媒體上大出風(fēng)頭。
活動最后的夜晚,全校師生集合在大學(xué)部體育館。巨幅LED屏幕上播放著精心攝制的短片,與此同時,煙花從背后的空地上竄入空中,在黑夜里綻放出繽紛色彩,隨之又化作點點星芒墜落,火光映亮了底下幾百張年輕的臉龐。
熟悉的前奏響起,臺上各個年齡段的畢業(yè)生代表攜手唱起了學(xué)校的校歌。
底下不知是誰小聲哼起了旋律,最初只是幾個人打著拍子附和,不多久其余人也紛紛加入,逐漸變成了全體師生的合唱。
游嘉茵記不清歌詞。東張西望間,剛好看見人群中的姚夏怡正在神態(tài)認真地對口型。
注意到游嘉茵的視線,姚夏怡朝她微微一笑。
一切落幕后,生活歸于平靜,校園里的學(xué)習(xí)氛圍也終于濃了起來。
班上的同學(xué)們依然對姚夏怡表現(xiàn)出明顯的排斥,幾乎沒有人主動找她說話,連眼神接觸都盡可能避免。
“大家是不是還以為她有病?”
陳俐穎趁課間去走廊放風(fēng)時偷偷問游嘉茵。
“大概吧,反正我解釋了也沒人信。”
“蠻好,我就要這種效果。”
“那你不也……”
“沒事啦。”陳俐穎若無其事地阻止游嘉茵說下去:“我也不怎么來學(xué)校,最近吃飯時假裝小心不就行了。反正我本來就不喜歡和別人分東西吃。而且我上網(wǎng)查了,這病沒那么容易傳染,其他人心里多半也明白得很。”
陳俐穎平淡的態(tài)度反而讓游嘉茵有點害怕。
以好友人若犯我加倍奉還的性格,不可能那么簡單就放過姚夏怡。
她擔(dān)心的事很快就發(fā)生了。
接下去的一段日子里,姚夏怡的身邊漸漸出現(xiàn)了一系列針對她的惡作劇。
斷腿的椅子,塞滿垃圾的桌子,憑空消失的作業(yè),夾在雨傘里的面粉……
這些電視里早已演過千百遍的老土情節(jié)在幾天內(nèi)接連上演。同班同學(xué)最初只是懷著看好戲的心態(tài)隔岸觀火,但很快就對事件背后的始作俑者產(chǎn)生了好奇。
到底是誰看不慣姚夏怡,又在繁忙的期末有這些閑工夫呢?
陳俐穎理所當然地成為了一號嫌疑人。
游嘉茵和她最熟,也因此被眾人推出來向陳俐穎套話。
“搞沒搞錯!怎么可能是我!?”陳俐穎對此反應(yīng)激烈:“我哪有那么無聊,多半又是姚夏怡在自導(dǎo)自演,想往我身上潑臟水!”
“別生氣,我就隨便問問……”
游嘉茵連忙打圓場。
惡作劇并沒有就此停歇,而是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期末考試前一周,姚夏怡儲物柜里的所有書本習(xí)題都被人扔進了實驗樓背后的水池。
那是學(xué)校過去的鯉魚池,每年只在年初清理一次。渾濁的水面上總是漂滿浮萍,散發(fā)出一股令人反胃的惡臭,平時根本不會有學(xué)生靠近。
姚夏怡缺席了當天的升旗儀式,獨自把所有東西打撈上來。
當她抱著被水泡爛的課本,渾身濕透地闖進教室時,班主任的數(shù)學(xué)課已經(jīng)上了一半。
這下,就連老師也被牽扯了進來。
大致了解情況后,班主任讓所有學(xué)生在放學(xué)后留下。
陳俐穎父親的介入使她對那場發(fā)生在KTV的沖突心知肚明,卻一直對姚夏怡被班里所有人排擠的遭遇不聞不問。
可當這些暗地里的小矛盾上升到實打?qū)嵉膼鹤鲃r,她很難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我想跟大家討論一下最近班上的氣氛。”
她望了一眼底下的學(xué)生,慢慢開口道。
之后持續(xù)了二十分鐘的班會里,班主任向所有人明確了三件事:
一、姚夏怡的確沒有乙肝。
二、惡作劇的人必須站出來向姚夏怡道歉。
三、歡迎知情者提供線索。
游嘉茵鬼使神差地轉(zhuǎn)頭看了陳俐穎一眼。
后者莫名其妙地回望過來,目光仿佛在問:‘你看我干什么?’
兩天后,陳俐穎在放學(xué)后被班主任單獨叫去了辦公室。
游嘉茵好奇談話的內(nèi)容,一直在教室等到她回來,誰知迎來的卻是陳俐穎劈頭蓋臉的質(zhì)問。
“是你告訴沈勤我耍了姚夏怡的?”
“啊?”
游嘉茵一時愣住了。認識多年,陳俐穎從來沒用這種語氣對她說話。
“別裝傻!”
“我沒裝傻啊!沈勤到底說什么了!?”
從陳俐穎強壓怒氣的敘述中,游嘉茵很快了解到了大概。
據(jù)班主任沈勤說,陳俐穎的一位好友主動‘出賣’了她,卻拒絕透露好友的名字。
陳俐穎理一下子就想到了游嘉茵。
“那個人是你對吧?你老是幫她說話,之前還為了她好幾次故意和我對著干。你是不是打心底里覺得,姚夏怡的所有不幸都是我造成的?”
“我沒有……”
“那你為什么硬要說是我做的!?我明明已經(jīng)告訴過你,不!是!我!”
“我真的沒有找沈勤……”
“那你說是誰干的?”
“……”
“別辯解了,除了你還能有誰?你一定覺得當好人很爽對吧,爽到連朋友都不要了,你——”
游嘉茵望著陳俐穎不斷開合的嘴唇,聽見一連串指責(zé)自己的話,感到心跳加快,腎上腺素飆升,卻偏偏不知道該怎樣說服她信任自己。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陳俐穎是這樣看她的。
而那也是兩人冷戰(zhàn)的開始。
兩個月之后的現(xiàn)在,她們依舊沒有和好,陳俐穎甚至拉黑了她,但又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與積怨已久的姚夏怡成為了朋友,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游嘉茵無論如何都理解不了雙方的動機。
自始至終夾在兩人中間的她,此時此刻仿佛成為了一個被拋棄的笑話。
她們握手言和,只有她還被蒙在鼓里。
除此之外,眼下還有另一件讓她在意的事。
“你們兩個認識?”
她從回憶中抽離思緒,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情,然后緊抓姚夏怡的手腕,同時直直地盯向吳天翔的雙眼,明知故問道,“怎么那么巧?”
作者有話說:
總算回到音樂節(jié)了
再努力一下就可以回到小島了!
? 第三十四章
天色黯淡, 人群喧囂。遠處聳立的樓宇間,云朵在夕陽余暉中閃爍著金光。
夏日的夜晚如約而至。再過不久,日光就會消失殆盡。
正好是兩組樂隊交替的休息時間。工作人員上臺搬運器械, 舞臺邊的LED屏幕開始滾動播放當晚大牌嘉賓的演出預(yù)告。
當Caravan Motel的名字出現(xiàn)時, 陳俐穎舉起手機拍了一張照片。
光線恰到好處,構(gòu)圖也很完美。她對著照片欣賞了一會兒,直接發(fā)給了游嘉茵。
即使她不在這里。
即使她看見了也不會回復(fù)。
自從冷戰(zhàn)以來, 她們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見過面了。
這是記憶里前所未有的情況。
起初陳俐穎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吵吵鬧鬧本來就是友情的一部分,況且過去她們也曾經(jīng)為別的事鬧過別扭。
但這一次,隨著時間越拖越久,游嘉茵卻始終保持沉默。陳俐穎逐漸沒了耐心,也很好奇為什么對方?jīng)]有像往常那樣主動示好。
這一點也不像她。
她認識的游嘉茵,從來就不是一個任性的人。
又過了一陣子,陳俐穎終于按耐不住,主動發(fā)去了一條信息。
『你在干什么?』
短短五個字, 暗藏著無數(shù)試探的小心思。
游嘉茵無視了這條信息, 滿不在乎地在朋友圈里發(fā)圖, 一邊和底下評論的人互動。
她似乎在永興島,去了《海角星屑》里出現(xiàn)過的雙月灣, 鏡頭下的海島落日比電視里更美,顏色濃烈得像一幅畫, 讓人不禁心生向往。
陳俐穎看著那些照片, 心里五味雜陳。
“陳俐穎, 你想喝什么?”
剛剛擠到飲料攤位前的朋友隔著人群大聲問她。
“啤酒。”
“姚夏怡呢?她要點什么?”
“不知道, 她人去哪了?”
“好像去上廁所了。”
“那就等她回來讓她自己點吧, 廁所那邊多半要排很長的隊。”
“好。”
遠處的舞臺準備就緒。隨著迷離的電子樂前奏響起, 下一位表演者閃亮登場。
冷焰火從舞臺前端噴出兩三米高,鼓點密集如陣雨,主場賣力地來回奔唱,觀眾們也配合地發(fā)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隨著夜幕降臨,現(xiàn)場的情緒越發(fā)高漲,狂歡的氛圍逐漸蔓延到了人工湖的另一頭。
陳俐穎順著歌聲回頭張望。收回視線的途中,卻忽然被不遠處正在說話的兩個人吸引了注意力。
面朝她的是姚夏怡。而另一個,毫無疑問是游嘉茵。
為什么她在那里?
她不是還在永興島嗎?什么時候回來的?
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往頭頂上涌。
還沒來得及思考,陳俐穎的雙腿已經(jīng)動了起來。
攤位附近的人潮比來時更加洶涌,空氣里充滿各式各樣的食物香氣和香水味。遠遠飄來的歌聲被暖風(fēng)吹得支離破碎,耳邊只能偶爾捕捉到一兩句熟悉的歌詞。
直到走近她才發(fā)現(xiàn),在場的除了游嘉茵和姚夏怡外,還有一個陌生的高個男生。
隱約還能察覺到,三人之間的氣氛有點不同尋常。
“他是誰?”
陳俐穎在游嘉茵身邊停下腳步,故作自然地拋出了這句開場白。
眼前的男生長相出眾,輪廓立體。雖然打扮不算時髦,但反倒顯得氣質(zhì)清爽,屬于讓人過目難忘的類型。她一向熟知游嘉茵的社交范圍,不記得她的身邊有這樣的人。
難道是剛剛認識的?
好啊,失去聯(lián)系的這段時間里,她果然沒有閑著!
游嘉茵側(cè)頭看了一眼,臉上的表情波瀾不驚,似乎早就料到會在這里遇見她。
“他是我媽老鄉(xiāng)的兒子,也是姚夏怡以前的同學(xué)。”
她用一貫溫柔的語氣慢悠悠地說道,仿佛她們之間的爭吵從來沒有發(fā)生過。
“噢……啊?”陳俐穎聽得一頭霧水:“等等,你再說一遍?”
游嘉茵對她的反應(yīng)并不奇怪,正想繼續(xù)解釋,卻感到肩膀上被人輕輕一拍。
“游嘉茵!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來了?”
一個短發(fā)女生從邊上探出頭來,笑嘻嘻地問她:“你不是去海邊旅游了嘛,我前兩天還看到你發(fā)圖呢!”
另一個男生也端著剛買到的飲料和食物出現(xiàn),假裝生氣地埋怨:“游嘉茵!?你來音樂節(jié)都不跟我們說一聲,太不夠意思了吧,明明人多才好玩哎!”
“我家里有點事,就提早回來了。票也是今天才拿到的,對不起呀?jīng)]告訴你們。”
游嘉茵笑著和他們輪流打了個招呼。
趙茜婭,唐星宇。兩人都是外校學(xué)生,也是陳俐穎的雅思班同學(xué)。
因為時常在課后一起出去玩,他們和游嘉茵有過幾面之緣,彼此也交換過聯(lián)系方式。
但很顯然,他們對游嘉茵和陳俐穎最近正在冷戰(zhàn)的事一無所知。
“你是和誰一起來的?”
“和他。”
游嘉茵用余光瞥了一眼右手邊的吳天翔。
他似乎依然沉浸在與姚夏怡意外重逢的震驚中,從剛才起始終一言不發(fā),對正在發(fā)生的這段對話置若罔聞,安靜得讓人很不習(xí)慣。
“就你們兩個?沒其他人了?”
“對啊。”
“他是你男朋友?”
接連被誤會了好幾次,游嘉茵已經(jīng)對這個問題產(chǎn)生了免疫。
“怎么可能,他是我媽老鄉(xiāng)的兒子,剛好這兩天過來玩。”
“真的?”
“我騙你們干什么?”
“哦,好吧。”趙茜婭一臉惋惜:“我本來還想去刺激許逸揚一下呢。”
“……許逸揚是誰?”
“我同學(xué)呀,你忘啦?我們幾個一起出去吃過飯的。后來他老想約你出去,整天纏著我要你的電話號碼,你說要不要給他?”
“不要。”
“哈哈哈哈哈你回答得好干脆,他聽到要傷心死了!”
趙茜婭和唐星宇一唱一和地炒熱了氣氛。游嘉茵他們被夾在中間,心情復(fù)雜地尬笑。
為什么姚夏怡會和陳俐穎和好?
為什么陳俐穎會狠心拉黑自己?
好不容易在音樂節(jié)上和她們偶遇,心里明明有許多想說的話,許多想問的問題,可眼下卻偏偏沒法找到單獨相處的機會,只好假裝若無其事地忍耐,在彼此的心照不宣中演一出虛情假意、其樂融融的戲碼。
吳天翔突然開口提醒:“Caravan Motel的表演馬上開始了,你不去占位子嗎?”
“啊,去的!”游嘉茵自然而然地回頭問陳俐穎:“你們也一起來嗎?”
“不了,你們先去,我們喝完飲料再來找你。”
陳俐穎從唐星宇手里接過塑料杯,微笑著朝她搖了搖頭。
“過去喝也沒事吧?”趙茜婭不解地看著她。
“不要,那里人擠人的,我可不想把酒撒到身上,我衣服是上禮拜新買的。”
“沒事,那一會兒見。”
游嘉茵瞬間讀懂了她的意思,安靜地轉(zhuǎn)身離開。
雖然多少預(yù)料到陳俐穎會與她保持距離,但當聽見如此明確的拒絕時,心里還是產(chǎn)生了一種強烈的失落,以及仿佛遭到背叛的感覺。
混亂又疑惑的情緒在腦海中交織。游嘉茵木然地朝舞臺的方向走去,腳步虛浮,視線死死盯住地面,就連好幾次差點撞到擦肩而過的路人都渾然不覺。
“小心點,別走路中間。”吳天翔好心伸手拉了她一把。
“……”
“你在生什么氣?”
“我沒生氣。”
“剛剛那個人和你關(guān)系特別好吧?”
游嘉茵猛地停下腳步:“你怎么知道?”
“那還用猜,你的手機壁紙就是和她的照片。”
吳天翔把游嘉茵的手機抽了過來,按亮屏幕指給她看:“這不就是她嗎。”
那是前一年萬圣節(jié)狂歡時留下的一張合照。游嘉茵扮演海盜船長,陳俐穎更是從網(wǎng)上買了一條便宜婚紗,剪得破破爛爛再潑上顏料,打扮成了僵尸新娘的樣子。
兩個人的臉上都畫著濃妝,難以想象只見過陳俐穎一面的吳天翔居然認了出來。
“……”
“你們兩個吵架了對吧。”
又被說中了。
游嘉茵不是很想回答,四兩撥千斤地反問道:“我還想問你呢,你和姚……王夏怡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們兩個那么久沒見過面,現(xiàn)在不是應(yīng)該敘敘舊嘛,你跟著我過來干什么?”
“我以為你要哭了。”
“……啊?什么啊。我哪有?”
游嘉茵沒想到他會這樣說,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燈光在她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她仰頭凝視著他,嘴角一如既往帶著隱約的笑意,但眼睛里卻沒有在笑。
吳天翔有些不自然地轉(zhuǎn)開視線:“沒事,那就當我也喜歡Caravan Motel好了。”
“騙人,你剛才明明還說沒有認識的樂隊!”
“是我看漏了。”
“我不信。”
“隨你信不信。”吳天翔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扭頭加快了腳步:“再不走快點就只能站后排了。”
“可我們有VIP票啊!你忘啦!?”
所謂的VIP席是離舞臺最近的幾排座位。
那里視野開闊,舞臺上的一切都一覽無余,根本不需要借助大屏幕觀看演出,隨手就能拍到高清圖片,除此之外還有各種免費的酒水飲料。可當他們憑票一路暢通無阻地抵達那里時,游嘉茵卻忽然打起了退堂鼓。
“坐在這里好沒感覺啊。”她回頭看了一眼黑壓壓的人群,下定決心說:“我寧可去那里。”
吳天翔難得地沒有表示反對。
迎著工作人員莫名其妙的目光,他們逆流而上,一頭扎進了普通觀眾區(qū)。
游嘉茵對這樣的場合并不陌生,馬上熟練地在人群里鉆來鉆去尋找空位,同時不停回頭確認吳天翔的位置。
“過來啊!你愣在那里干什么?”
她隔著人群的縫隙向他招手。
“我就站這里。”吳天翔搖頭:“我要是站得太前面,后面的人會看不到。”
游嘉茵只好再一路擠回去,在他身邊勉勉強強站住腳跟。
“你還真會選地方,這下輪到我看不到了。”
她郁悶地望著眼前由幾個壯漢組成的人墻,沒好氣地抱怨。
“那我和你換一下?”
“沒什么區(qū)別,一樣看不到。”
“難道要我背你?”
“……有病,我才不要。”
吳天翔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如果換成我哥,你肯定不會這么說。”
游嘉茵立刻聽懂了他的意思,耳根有點發(fā)熱,但嘴上義正言辭:“跟你哥有什么關(guān)系,我覺得做這種事太丟臉了。”
無奈之下,他們只好繼續(xù)向后移動,試圖尋找視線不被遮擋的位置。
眼看著離舞臺越來越遠,游嘉茵逐漸開始為自己接二連三的錯誤選擇感到后悔。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了一個陌生的男聲,同時有人戳了戳她的手臂。
“嗨,這里有空位,你可以站過來!”
抬眼一看,不遠處一個戴金屬細框眼鏡,發(fā)型和穿著都精心打理過的男青年正笑盈盈地看著她。
而在他的正前方,剛好空出了一個人的位置。
“我朋友剛剛?cè)ベI飲料了,但我估計他表演開始前回不來。你要是不介意就站這里好了。”
作者有話說:
忙了一周,終于有空更新了!
? 第三十五章
游嘉茵稍作猶豫, 婉拒了對方的好意。
“謝謝,但我和朋友在一起。”
她說完趕緊低下頭,推著吳天翔繼續(xù)往前走。后者一臉不解地問:“你為什么不過去?那里不是能看得很清楚嗎?我又無所謂分開站。”
“我不認識他, 感覺有點怪。”
之前在機場的遭遇讓她心有余悸, 因此下意識地想和主動示好的陌生異性保持距離。
況且開場后隊形多半會打亂,到時候順著人群往前擠就是了。
吳天翔看穿了她的心思,卻表現(xiàn)得不以為意:“想太多了吧, 哪里有那么多壞人。”
“……”
游嘉茵懶得與他爭辯, 只當沒有聽到。
好不容易重新找到站位,又經(jīng)過了漫長的等待,Caravan Motel的演出終于開始。
舞臺背后的三面屏幕陷入黑暗,原本嘈雜的觀眾區(qū)頓時變得安靜。
游嘉茵心怦怦直跳,滿懷期待地仰頭望去。
悶熱的天氣讓她口干舌燥,劉海黏糊糊地貼在額頭上,手心出了一層薄汗,還能清楚聞到人群散發(fā)的汗臭味, 但這一切都被內(nèi)心此刻的期待和喜悅沖淡了。
遠處先是傳來模糊的英語旁白, 緊接著, 大屏幕上出現(xiàn)了無數(shù)盞冉冉升起的孔明燈。
鼓聲和弦樂組成的前奏在旁白淡出時切入,Caravan Motel的成名曲《Home For Our Daydream》正式奏響。
大屏幕隨即切成了樂隊成員之一的特寫。他戴著標志性的牛頭梗頭套, 站在被海水般的藍色燈光包裹的舞臺中央,專注地用提琴弓拉吉他, 空氣里流淌的旋律與伴唱沙啞迷離的聲線融在一起, 營造出一種不真實的夢幻氛圍。
“戴那種頭套不悶嗎。”吳天翔用手肘輕輕捅了游嘉茵一下, “他真的能看到外面?”
“噓!你別說話!”
混音在耳邊回旋, 活潑激昂的節(jié)奏層層推進。最終在聚光燈投射在舞臺暗處由另一位成員率領(lǐng)的鼓手團隊起立演奏的瞬間達到高|潮。
“哇, 快看那里!”
遠處不知有誰大喊了一句。
人們不約而同地抬高視線, 一陣短暫的竊竊私語后,爆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屏幕上不知何時又回到了剛開始孔明燈升空的畫面。而在燈光消失的屏幕頂端,此刻居然有數(shù)不清的光點緩緩向夜空蔓延。它們時而組成樂隊標志的幾何圖案,時而幽幽地散開,仿佛由繁星匯聚成的閃亮銀河。
聽覺和視覺受到了雙重沖擊,身上就像觸電似地起了無數(shù)雞皮疙瘩。
“那些都是無人機吧?”
“好像是。”
“嗯,我也覺得應(yīng)該是。”
“好厲害,他們到底放了多少架?”
“至少也有好幾百了,不是一般的壕啊。”
“多半是贊助商出的錢吧?”
“是不是都無所謂,反正這次來真的值了!”
周圍的贊嘆聲不絕于耳,游嘉茵也跟著舉起手機,想把這震撼人心的開場拍成視頻。
可惜身高有限,無論她怎么踮起腳尖、調(diào)整角度,總會拍到前排攢動的人頭和無數(shù)根同樣高高揚起的手臂。
“手機給我,我來幫你拍。”
吳天翔不由分說地抽走她的手機,拍攝了一段后發(fā)送出去。
“……你發(fā)給誰了?”
游嘉茵的腦海中瞬間拉響了警報。
“我自己啊。”吳天翔一臉無辜地把手機屏幕轉(zhuǎn)向她:“我手機沒電了,正好借你的拍一下。”
“……”
“怎么了,你以為我發(fā)給誰了?我哥?”
“……”
“難道你想讓我?guī)湍惆l(fā)?他那么喜歡Caravan Motel,看到視頻肯定會高興的。”
“……我自己來。”
游嘉茵劈手奪回手機,有些害羞地低頭編輯消息。
“這不就對了嘛。”吳天翔露出笑意,又反復(fù)強調(diào):“但你千萬別說我也在啊。”
“廢話,我怎么可能會說!”
按下發(fā)送鍵的同時,又一陣熟悉的旋律在耳畔響起。
游嘉茵和吳天翔默契地對望了一眼,那是他們下午才一起聽過的《Summers Gone》。
這首歌的現(xiàn)場一改錄音版的悠閑,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加入了更為輕快的鍵盤和打擊樂元素,不斷循環(huán)的高|潮部分更是讓本應(yīng)在音樂中終結(jié)的那個夏日變得沒有盡頭。
大屏幕上綻放出萬花筒般的花紋,觀眾們的情緒被音樂感染,紛紛順著節(jié)奏原地蹦跳起來。
游嘉茵被手拉手繞圈跳舞的人群擠得東倒西歪,又擔(dān)心被他們不由分說地拖進去,只好看準周圍的空隙往那里移動。
“你要去哪里?”
吳天翔彎腰湊到她的耳邊,大聲問道。
尖叫聲,音樂聲,舞臺前端不斷噴射的嘶嘶煙火聲。
這些聲音如同山洪傾泄般洶涌而來,讓耳邊傳來的話語變得支離破碎。游嘉茵只能勉強通過他的口型和表情來猜測含義。
“跟我過來!”
她自然而然地拽住了他的手,用行動回答他。
吳天翔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但沒有拒絕。
溫?zé)幔睗瘢钟行ず摹?br />
掌心交疊的地方傳來一種奇怪的感覺,游嘉茵下意識地抽回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今天太熱了,都是汗……”
她也不知道吳天翔有沒有聽清她說的話。
Caravan Motel的下一首歌,是剛剛發(fā)行的新專輯主打《Wicked Game》。
大屏幕的背景燈光這一次變成了馬戲團的模樣。
舞臺正中央的一座高臺上,樂隊成員兄弟倆手持兩把金燦燦的小號,在煙霧中擺出背靠背的親密姿勢。
全場觀眾聚精會神地等待他們吹響第一枚音符,就在這時,游嘉茵忽然感到后背被人碰了一下。
這種程度的碰擦在音樂節(jié)上很平常。她往前挪了一步,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可當音樂聲響起,四周的觀眾開始隨著節(jié)奏左右搖擺時,后面的人竟然又貼了上來。
這次她清楚地感覺到那個人碰了自己的腰和屁股。在人群和黑暗的包圍下,很難說清這樣的行為究竟是有意還是無心。
游嘉茵有些惱怒地回過頭,剛好與開場前提議讓位給她的青年對上了視線。
“不好意思,這里人太多了……”
對方一臉歉意地朝她笑笑,時髦的打扮和文質(zhì)彬彬樣子讓他的話充滿說服力。
“哦,沒事。”
游嘉茵松了口氣。
她收回視線,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演出上,卻無法不去注意背后持續(xù)傳來的異樣感。
大腿。
手臂。
頭發(fā)。
屁股。
腳跟。
……
游嘉茵在心里默默記錄被碰到的次數(shù)和位置。
如果是單純因為人潮擁擠造成的接觸,不可能屢次碰到一些敏感部位,更不會在她的刻意閃避后還一而再再而三地發(fā)生。
腰側(cè)又隱約傳來了被碰觸的感覺。
游嘉茵身體一僵,眼疾手快地揮開了男青年的手。
然后她再次回過頭,努力控制住情緒問他:“你能不能小心點?”
出于一種不想把事情鬧大的心態(tài),她不想惹怒他。
對方卻擺出了一副理直氣壯的姿態(tài),看上去一點也不心虛:“我已經(jīng)很小心了,但人多我有什么辦法?嫌擠就去VIP區(qū)啊!”
“……”
游嘉茵沒有料到他氣焰那么囂張,不禁有些膽怯。
周圍的其他人都沉浸在響徹全場的音樂聲中,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的沖突。連吳天翔也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舞臺,身體隨著節(jié)拍微微晃動,臉和瞳孔都被彩色燈光鍍上了明亮的顏色,被汗水浸濕的卷發(fā)隨意又凌亂。
可惡,為什么這種時候他偏偏看得那么起勁!?
“你看我干什么?”
吳天翔后知后覺地注意到了投向他的視線,用口型問道。
“我想和你換個位置。”
游嘉茵湊到他耳邊小聲說。唯恐他沒聽清,又連忙用雙手擺出交換的動作。
“為什么?有區(qū)別嗎?”
“我后面的那個人在摸我。”
吳天翔側(cè)頭往后瞥了一眼,滿臉疑惑地問:“哪個人?戴眼睛的那個?”
“嗯。”
“人家可能只是不小心碰到你了吧。”
“不可能,他就是故意的!剛才讓我站在他前面的也是這個人!你說怎么那么巧!”
“那又不代表什么,你別疑神疑鬼了。”
雖然嘴上這樣說,但吳天翔還是乖乖按照游嘉茵說的去做。
接下去的一首歌風(fēng)平浪靜。
游嘉茵逐漸忘記了剛才的不愉快,腦袋里緊繃著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下來。
與此同時,Caravan Motel的表演臨近尾聲。最后壓軸的是一首曾經(jīng)在電視廣告里反復(fù)播放的名曲《Elope》。
宛若回聲的前奏響起后,底下的觀眾們整齊地跟隨鼓點打起了拍子。大屏幕上不斷閃過鮮艷的蒙太奇畫面,鐳射燈光四下發(fā)散,忽明忽暗的光線反復(fù)刺激眼球,讓人感到頭暈?zāi)垦#}僨張,仿佛置身于遙遠的異次元空間。
無數(shù)亮晶晶的彩紙屑在歌曲結(jié)束時從天而降,在舞臺上下了一場五彩繽紛的陣雨。
現(xiàn)場掌聲雷動,眾人比剛才更賣力地歡呼。
天邊剛好刮來一陣風(fēng),有不少紙屑被風(fēng)挾裹,被一路吹到了觀眾區(qū)后方。
“哎,你看,這些紙是有形狀的!”
游嘉茵從吳天翔身上摘下一片粘到的紙屑,興沖沖地舉給他看:“你這張是星星。”
“你身上有個蝌蚪。”
吳天翔順手把黏在她肩膀上的另一張紙屑揭了下來。
“什么蝌蚪啊,這叫音符!”
“等等,這里還有一張。這是酒杯吧?”
“嗯,大概是香檳酒杯,他們從哪里找來這些的啊。”
游嘉茵研究完吳天翔身上的紙屑,又在自己身上胡亂摸了一圈,想找到更多稀奇古怪的形狀。
可在伸手碰到裙身背面的一剎那,她卻突然感覺到了不對勁。
屁股上的布料濕漉漉的,但明顯不是自己的汗水。
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感涌上心頭。
游嘉茵顫抖著將手在燈光下展開,指尖粘連的乳白色液體讓她感到呼吸困難,渾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即使只有十六歲,她也知道這是什么。
四周的喧囂都在遠去。
胸腔好像被利刃刺開,心跳沉重清晰,意識幾乎蒸發(fā)在了盛夏炙熱的空氣里。
震驚、憤怒、惡心、迷茫……
沒有一個詞可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你怎么了?”
吳天翔意識到了她的不對勁,好奇地抓過她的手看,但很快便愣住了。
回頭一看,所有面朝舞臺的觀眾中,只有一個身影急匆匆地撥開人群,背道而馳。
“是我說的那個人……”
游嘉茵用盡渾身的力氣擠出這幾個詞。
腦海中迅速浮現(xiàn)出了剛才可能發(fā)生的一切,身體條件反射地想要嘔吐,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
她連忙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可胃里卻空空如也,只剩下一陣陣強烈的痛楚和痙攣。
但現(xiàn)在不是站在原地痛哭的時候。
她強忍住內(nèi)心的惡心,用紙巾把手擦干凈,然后轉(zhuǎn)身朝嫌疑人逃走的方向移動。
二十米。
十米。
五米。
距離目標越來越近。
男青年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已經(jīng)被游嘉茵發(fā)現(xiàn),頭也不回地朝出口的方向跑去。
“我去追他。”
耳邊傳來了吳天翔的聲音。
游嘉茵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看見另一道人影從旁邊出現(xiàn),伸腿把男青年絆倒在地。
“這個人偷你東西了?”
缺席了整場演出的陳俐穎把男青年按在地上,一頭霧水地看著她,對剛才發(fā)生的事一無所知。
作者有話說:
關(guān)鍵時刻還是閨蜜有用
? 第三十六章
遠離市區(qū)的郊外, 夜晚比想象中更加冷清。
沿街商鋪早早合上了卷簾門。路上空蕩蕩的,車輛和行人都很罕見。游嘉茵和陳俐穎并肩坐在花壇邊緣,對著濃稠夜色里向遠處延伸的路燈發(fā)呆。
“你在想什么?”
陳俐穎忍受不了這樣的氣氛, 主動打破了沉默。
游嘉茵沒有吭聲。
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就像一場噩夢。
她在Caravan Motel的演出過程中被人猥褻, 幸好在陳俐穎的偶然介入下將對方控制住。
可當他們一路把那個衣冠禽獸扭送到音樂節(jié)的安保中心,卻被告知這類騷擾案件只有轄區(qū)內(nèi)的派出所能夠受理。
工作人員對她的遭遇表示抱歉,送了她一套紀念T恤, 讓她把身上弄臟的裙子換掉。
“我在想我的裙子。”
游嘉茵視線低垂, 避重就輕地說:“那條是去年和你一起買的,我明明很喜歡……”
沾到精|液的裙子被塞進密封袋里,當作證物留在了派出所。
但事實上,它現(xiàn)在多半已經(jīng)進了垃圾桶。
派出所離音樂節(jié)的會場不遠。當晚值班的民警熱情接待了他們,花了一個多小時做完筆錄,然后按程序?qū)弳柫藦倪M門起就沒有把頭抬起來過的嫌疑人。
雖然證據(jù)確鑿,青年對自己的行為也供認不諱。但在了解到他是一所985大學(xué)的大四學(xué)生,已經(jīng)簽了知名的工作單位后, 派出所的態(tài)度立刻拐了一百八十度彎。
兩位中年警員把游嘉茵單獨叫去談話,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努力說服她與青年和解。
“小伙子喝酒喝多了,腦子發(fā)昏, 剛才在里面哭得一塌糊涂,認錯態(tài)度滿誠懇的。”
“人家從小地方考過來, 好不容易找到那么好的工作, 要是讓單位知道就不好了。小姑娘你一看就是懂事的人, 寬宏大量一點, 忍一忍海闊天空, 反正你也沒吃太大的虧對吧?”
“我讓他給你當面道歉, 再寫個保證書,這件事就這么算了吧。還有,你以后出來玩別再穿那么短的裙子了,自己要保護自己,曉得了伐?”
“妹妹,聽爺叔一句,這種事鬧大了對你也不好。”
游嘉茵越聽越氣,雙手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緊握成拳,指甲深深摳進了肉里。
為什么受害的是她,妥協(xié)的也是她?
她明明什么都沒有做錯!
可無論她怎樣反對,都無法動搖民警袒護青年的決心。
眼看時間越拖越久,其他人依舊在外面等待。無奈之下,游嘉茵只好接受了調(diào)解。
滿心的不甘和委屈無處釋放,她終究還是沒有與成年人硬杠到底的勇氣。
陳俐穎握住她放在膝蓋上的手,安慰她說:“別去想裙子了。下次我們再一起去買新的。”
“下次?”
“嗯,下次。”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仿佛帶著某種魔力,融化了多日來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堅冰。
游嘉茵感到鼻子一酸,輕輕把頭靠在了陳俐穎的肩上。
明明還有許多沒有說完的話,許多沒能解釋清楚的誤會,但在這一刻,她決定暫時把這一切拋到腦后。
趙茜婭和唐星宇同樣對事件的處理結(jié)果忿忿不平。
“太欺負人了!憑什么那變態(tài)被教育一通就完了?我看他根本就沒有在反省吧!?”
“就是啊,至少也該拘留一晚上,再通知學(xué)校才對!”
“他是不是已經(jīng)被放走了?”
“沒有吧,我沒看到他出來。”
“也可能是從后門溜了。”
“可惡,我們連他是什么學(xué)校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游嘉茵你看到他的身份信息了嗎?”
“沒有,我問了,但那兩個警察不肯告訴我。”
“他們是故意的吧!”
“啊,那個,我可能知道……”
姚夏怡猶猶豫豫的聲音從邊上傳來。
她把一個鼓鼓的黑色卡包遞給游嘉茵,一臉認真地說:“這是那男的的,里面多半有證件,你可以看一下。”
“你是從哪里拿到的?”
陳俐穎滿腹狐疑地看著她。
“你把他弄倒的時候掉在草地上的。我本來想找機會還給他,幸虧我忘了。”
游嘉茵打開卡包,果然馬上找到了對方的身份證,銀行卡和學(xué)生證。
經(jīng)過核對照片,確認是本人無誤。
如此一來,變態(tài)的姓名和學(xué)校都不再是秘密。
“哇,這下就好辦了,真有你的!”
趙茜婭興奮地和姚夏怡擊了下掌:“我正好認識好多他們學(xué)校的人,回頭會把這事添油加醋說出去的,絕對要讓他好好社死一回!”
“我這里還有圖,剛剛偷拍的!”唐星宇頓時也來了興致:“我們要不要把他在派出所的照片發(fā)到他們學(xué)校的貼吧上?標題我都想好了,就叫《震驚!重點大學(xué)畢業(yè)生耍流氓進局子,深夜跪地痛哭流涕》!”
“這個好!”
“要是能打聽到他的工作單位,我還可以去問問我爸媽有沒有認識的熟人。”
陳俐穎咬牙切齒地說:“我要讓他畢業(yè)就失業(yè)!”
同伴們圍在身邊嘰嘰喳喳,天馬行空的復(fù)仇計劃讓繚繞在游嘉茵心頭的陰霾稍微散去了一些。
如果不是他們的陪伴,她不知道自己該怎樣撐到現(xiàn)在。
內(nèi)心涌起了一陣難以言喻的感激。
——砰咻。
又有煙花在音樂節(jié)會場的上空炸響。
火光直沖天空,化作金色的瀑布消失在夜幕中,只在眼底留下模糊的殘像。
即使隔了一公里,也能隱約感到耳邊的空氣在隨著音樂的節(jié)奏震蕩。
游嘉茵忽然想起了吳天翔和塞巴斯蒂安·圣萊熱的約定。
“你還要回去嗎?”
她朝他看了一眼,卻故意沒有把話說完整。
從剛才起他就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很顯然在想心事。
“不用,已經(jīng)很晚了。”
吳天翔搖了搖頭。
“是沒必要回去,今天晚上那么熱,我現(xiàn)在只想吹空調(diào)。”
唐星宇用手扇了扇臉旁邊的熱風(fēng),向其他人征求意見:“那我們接下去干什么?要不要先回市區(qū)找家店吃吃宵夜,然后再去別的地方玩?”
“好啊,你想去哪里?”
“不知道我才問的嘛,大家一起想。”
“我都ok,最好能找個地方讓我躺一會兒,站了一晚上我腿都快斷了。”
“現(xiàn)在這個點還有正規(guī)按摩店開著嗎?”
“哈,你想去不正規(guī)的嗎?色狼!”
“明明是你想歪了!”
“最開始提按摩店的又不是我。”
趙茜婭和唐星宇又熱火朝天地討論起來,其余的人面面相覷,彼此都拿不定主意。
游嘉茵的目光在陳俐穎和姚夏怡之間徘徊了一下。
后天早晨她就會回永興島,而今晚是她在暑假結(jié)束前與兩人相處的唯一機會。
潛意識中,她不想帶著那些未解的謎團離開。
“大家要不要來我家?”
她鼓起勇氣說:“我媽今晚不在,我們可以買點零食和飲料到我家去玩。”
沒有人表示反對,這個提議全票通過。
六個人分成兩組打車。
趙茜婭、唐星宇和姚夏怡上了第一輛車。剩下的三個人無所事事地站在路邊,等第二輛車來。
沒有日照的盛夏夜晚,氣溫居高不下,連蟬都懶得叫喚。
風(fēng)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停了,樹上的葉子紋絲不動,空氣陷入凝滯。人就像站在一個悶熱又密不透風(fēng)的玻璃罩子里,身上不停地出汗,呼吸也很不暢快。
“你為什么不和她坐一輛車?”
游嘉茵戳了戳吳天翔,問道。
她故意沒有說“ta”的名字,但很確定對方能懂自己的意思。
“一輛車只能坐三個人。”
“擠擠也行啊,大不了讓唐星宇出來。”游嘉茵不理會他的借口:“到我家要開半個小時,你們兩個聊聊天不是正好嘛。”
她記得吳天翔的機票是明天傍晚,他和姚夏怡剩下的時間同樣有限。
“無所謂,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
吳天翔回避了她的目光。
陳俐穎確認完打車軟件上的出租車位置,加入了他們的對話:“你和姚夏怡真的是老同學(xué)?怎么會有那么巧的事?”
“……誰?”
“王夏怡,王夏怡!”游嘉茵好心提醒,“她改過姓,來上海才姓姚的。”
吳天翔實話實說:“我們就一起念了三年書,她初一轉(zhuǎn)過來,高一又轉(zhuǎn)走了。”
“噢,那她以前是什么樣的人?”
陳俐穎循序漸進地拋出問題,吳天翔卻故意打起了太極:“ 問這干什么?她以前什么樣和現(xiàn)在有關(guān)系嗎?”
“這有什么不能問的。”陳俐穎嗤笑,“你還真是護著她。”
雙方都是性格強硬的類型,一言不合就劍拔弩張。游嘉茵不自覺地繃緊神經(jīng),準備隨時跳出來打圓場。
遠光燈沖破黑暗,落在他們的身上。及時出現(xiàn)的出租車終結(jié)了這段對話。
但在上車時,游嘉茵清楚地聽見吳天翔說了一句:“我以為你們是朋友。”
陳俐穎裝作沒聽到,面無表情地系上安全帶,在到達目的地前沒有再和他說一句話。
游嘉茵家的小區(qū)附近就是商區(qū)。
雖然商店已經(jīng)打烊,但餐館和酒吧里一派熱鬧,這座城市的夜晚剛剛開始。
路邊的馬路牙子上坐滿了喝到醉醺醺的年輕人,幾個外國人借著酒勁,連比帶畫地用蹩腳的中文向女生們搭訕。擦肩而過的瞬間,游嘉茵毫不掩飾地捂住鼻子,避免聞到這群人身上濃到嗆人心肺的狐臭和劣質(zhì)香水味。
路邊的梧桐樹依舊茂盛,樹冠連成一條黑洞洞的隧道。不時有車從遠處駛來,燈光讓人不由自主地瞇起眼。
幾個青少年騎著自行車呼嘯而過,留下一路笑聲,空氣里洋溢著青春肆意的快樂。
“Allez!!!!!!!”
“Yalla!!!!!!!!!”
爛醉如泥的外國人扯著嗓子朝他們歡呼,然后被樓上驚醒的老阿姨開窗臭罵了一通。
六個人分頭行動,先去便利店掃蕩了一堆零食飲料,又買了不少宵夜,直到雙手提滿購物袋才心滿意足地擠進電梯。
吳天翔順手按下了33樓的按鈕。
“你來過?”
陳俐穎敏銳地注意到了這個細節(jié)。
“當然。”
陳俐穎朝游嘉茵看了一眼,后者回望過來,神色坦然,看不出半點異樣。
她收回視線,沒有多說什么。
電梯在無聲中上行,狹小的轎廂里充滿了食物的味道。
作者有話說:
我又又有又去小島啦!這次帶了電腦,每天面朝大海打字
昨天拍到了喜歡的照片,連夜換了封面
? 第三十七章
空調(diào)打到25度, 冷風(fēng)很快驅(qū)散了室內(nèi)積攢一天的熱氣。
游嘉茵回屋換掉印滿logo的紀念衫,隨便套了身T恤短褲,趿著拖鞋往客廳走。
剛出房門卻又停住腳步, 掉頭去洗手間擰開水龍頭。
經(jīng)過一整天的暴曬, 水管里流出的果然是溫水。
她往手心里擠了幾滴洗手液,反反復(fù)復(fù)地揉搓,甚至還用上了清潔臺面的刷子。但直到把皮膚搓到發(fā)紅, 心里依舊有些疙瘩, 總覺得沒有洗干凈。
吳天翔的臉忽然出現(xiàn)在門外,游嘉茵被他嚇得渾身一抖,差點把水甩到鏡子上。
“……你干嘛?”
對方用下巴朝外一指,語氣平淡:“他們讓我問你有沒有塑料桌布。”
“噢,在柜子里,我去拿。”
游嘉茵擦干手,關(guān)上燈往外走,但卻被堵在門口的吳天翔擋住了去路。
“讓一讓, 別站著不動啊。”
她不明所以地伸手推了他一把。
指尖能感到他的體溫透過半濕的T恤布料傳來。一晚上下來, 他也出了很多汗。
吳天翔低頭看著游嘉茵的臉, 問她:“你沒事吧?”
這不像個心血來潮的問題。他們站在衛(wèi)生間門口,踩著黑暗和光明的交界線, 逆光環(huán)境下,他目光沉靜, 臉上的擔(dān)心也是真實的。
“沒事, 問這干什么。”
游嘉茵被盯得心里發(fā)毛, 順口一答, 然后側(cè)身從他和門框之間的縫隙擠了出去。
隱約能聽到背后傳來不帶情緒的聲音:“你又來了。”
明明可以裝作沒聽見, 但游嘉茵還是停下腳步, 回頭認真提醒:“不是說過不要管我了嗎?”
昨晚的機場,他們確實有過這樣的約定。
“……”
吳天翔遵守諾言,不再說話。
折騰到大半夜,所有人都饑腸轆轆,沒過多久就把宵夜消滅干凈。
燈光昏黃,菜香四溢。啤酒倒進玻璃杯,擠入新鮮的檸檬汁,在吱吱泡沫聲中迸發(fā)出清香。一口灌下去,冰涼的酒精滑過喉嚨,心情也跟著暢快起來。
酒足飯飽,游嘉茵把塑料桌布一卷,帶其他人平移到客廳沙發(fā)上,坐得東倒西歪。
落地窗外,萬家燈火正在一點一點地熄滅。
唐星宇揣著手機在電視機旁搗鼓了一會兒,連上游嘉茵家的藍牙音箱。
下一秒,激烈的Techno音樂響徹整間公寓。
躁動的鼓點侵入耳膜,融進血液,和因為酒精加快的心跳引發(fā)共振,身體里冉冉升起的倦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靠,你當這里是夜店啊!”
陳俐穎從沙發(fā)上彈起來,熟門熟路地從茶幾底下摸到遙控器,狂按音量鍵:“要是鄰居上來砸門怎么辦?你出去解釋?”
“沒事,樓下那家人出國旅游去了,這個禮拜不在。”
游嘉茵蜷著腿陷在沙發(fā)里,滿不在乎地擺擺手,但很快又猛得坐直:“壞了,我忘記給他們家的貓鏟屎了!”
那戶人家養(yǎng)了一只瘦瘦的暹羅貓,吃得不多,拉得更少。
他們在離家前設(shè)定好循環(huán)水盆和自動喂食器,在房間里擺上三個貓砂盆,拜托游嘉茵的母親每周抽空下樓跟貓玩一會兒,看看情況,順便換一下貓砂。
這周母親不在家,鏟屎的任務(wù)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游嘉茵頭上。
陳俐穎問她:“要我和你一起去嗎?”
“不用,我去去就回。”
游嘉茵抄起鑰匙下樓,手腳麻利地干完一切,隨手撓撓貓,最后把換下來的兩大袋貓砂扔進底樓垃圾箱。
等她回到自己家,客廳里的人居然已經(jīng)圍著茶幾玩起了游戲。
“我從你房間里拿的,沒關(guān)系吧?”
陳俐穎朝她舉起一盒大富翁。
來過游嘉茵家那么多次,她對多數(shù)物品的擺放位置了如指掌。
“嗯。”
游嘉茵坐下來加入了他們。
游戲很快漸入佳境,酒精和音樂節(jié)拍輪流刺激神經(jīng),每個人都在醉意中情緒高漲。
一連玩了兩局,幸運女神始終站在趙茜婭那邊。
她贏得毫無成就感,喝光杯子里的酒左顧右盼:“要不要玩點別的?真心話大冒險怎么樣!?”
“好啊!”
游嘉茵起身從書房里抱出一個紙盒,走回客廳,嘩啦一聲把里面的木條倒在地毯上。
“那就用這個吧。”
她展開說明書,條理分明地解釋起規(guī)則。
這是一盒特殊的疊疊樂,總共60根木條,其中一半刻著真心話或大冒險的字樣。
游戲最開始,全部木條會以每層三塊的格局堆成整齊堅固的塔狀。
玩家們需要通過擲骰子決定順序,輪流單手抽出除頂層以外的任意一根木條,再把它放到頂層。
如果木條上空白,那么算是過關(guān),直接換下一個玩家。
如果刻有真心話,那么由上一個玩家發(fā)問。
如果刻有大冒險,同樣由上一個玩家提要求。
游嘉茵講解完畢,又把沙發(fā)背后的柜子拉開,從里面搬出一瓶烈酒和六個迷你酒杯。
“完不成任務(wù)或者把塔弄塌的人都要罰酒!”
她豪情萬丈地把酒瓶往茶幾中間一擺,標簽上56%的字樣格外醒目。
赤|裸|裸的挑釁,但眾人欣然接受。
開局有驚無險,陳俐穎和姚夏怡抽到空白木條,直接過關(guān)。
趙茜婭第三個抽。
她摩拳擦掌地從塔底推出一根木條,上面赫然出現(xiàn)真心話三個大字。
姚夏怡猶豫了一下,拋出一個溫和的問題:“說說你最夸張的喝醉經(jīng)歷?”
趙茜婭松了口氣,侃侃而談。
“我有次去朋友家跨年,喝到不行了回床上躺著。半夜我突然想吐,但他家的廁所離房間實在太遠了,我懶得下樓過去,就吐在了花瓶里,后來也沒敢告訴別人,現(xiàn)在想想都覺得惡心。”
唐星宇一臉驚恐地看著她:“靠!!原來是你干的啊?!我們過完年才發(fā)現(xiàn),我媽還以為有老鼠死在家里了!!”
“哎,原來是你家啊,我都忘了,不好意思哈。”
趙茜婭撇撇嘴,語氣里聽不出內(nèi)疚。
唐星宇同樣直接過關(guān)。但在輪到游嘉茵時,她一舉抽到了大冒險。
“讓我想想哈。”唐星宇一臉不懷好意地挑了下眉毛,賊笑著說:“打電話給你手機通話記錄里的倒數(shù)第十一個人,對他說‘我好寂寞啊~’,聲音浪一點,而且要開免提給我們聽到。”
“……我能先看看是誰嗎?要是我爸媽就算了。”
“好啊。”唐星宇爽快答應(yīng)。
游嘉茵硬著頭皮打開通訊錄,手指往下劃了幾下,停在了吳天佑的名字上。
“……不行,我棄權(quán)!我選罰酒!”
她頭皮一緊,大喊出聲,同時慌忙伸手去拿酒杯,可是太晚了。
唐興宇早她一步搶過手機,按下了撥號鍵。
還沒等游嘉茵反應(yīng)過來,電話已經(jīng)接通,吳天佑的聲音順著信號傳來。
“喂?”
從她離開永興島,還是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
溫潤,明朗,還有一些懶洋洋的。
幾乎能想象出吳天佑趴在窗前,遙望月光下亮到發(fā)白的海面。小島夏夜里的清風(fēng)吹過他蓬松柔軟的卷發(fā),鼓起他常穿的亞麻襯衫,他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滿星光。
“游嘉茵?”
見她不吭聲,他又疑惑地念出這三個字。
這是游嘉茵第一次聽到吳天佑喊她的全名,每個音節(jié)都穩(wěn)穩(wěn)踩在她的心跳上。
“快點,快點!”
唐星宇用口型拼命催促她,手舞足蹈的樣子像只滑稽的黑猩猩。
“我、我……”
酒精讓人失去理智。游嘉茵心一橫,決定豁出去了:“我好寂寞啊~”
扭捏造作得超出想象,最后甚至還喊破了音。坐在她旁邊的吳天翔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游嘉茵沒等吳天佑說話就掛斷了電話。她趴在桌子上,嘴里發(fā)出懊喪的嗚嗚聲,拒絕面對現(xiàn)實。
閉上眼,身體里的酒精蠢蠢欲動,滿世界都在旋轉(zhuǎn)。
“剛才是你哥?”
黑暗中,姚夏怡的聲音從桌子對面?zhèn)鱽怼?br />
“嗯。”
“你哥?誰啊?”
這一次說話的是陳俐穎。
“就是我哥啊,你要我怎么解釋。”
“她沒事吧?感覺受了很大的打擊啊。”
“不用管她,明天早上起來就都忘了。”
正在這時,手機再次震動起來。游嘉茵抬眼看到屏幕上吳天佑的名字,唰地站起來往露臺上跑。
血液來不及循環(huán),腿腳發(fā)麻,頭暈?zāi)垦#灾劣谒铧c撞到玻璃。
拉開移門,潮濕的熱氣撲面而來。
“……喂?”
她顫顫巍巍地接起電話,在心里反復(fù)醞釀臺詞。
“你喝酒了?”
吳天佑單刀直入。
“嗯……”
“你在和朋友玩游戲?”
“是的……”游嘉茵在露臺角落的躺椅上坐下,屈膝蜷成一團:“對不——”
吳天佑不給她道歉的機會:“沒事就好,嚇了我一跳。”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平復(fù)了她的心情。
游嘉茵不想就這么掛斷電話,努力尋找話題:“看到我給你發(fā)的視頻了嗎?”
“嗯,我看了,你運氣真好,能看他們的現(xiàn)場。”
“下次我們一起去。”
“好啊。”即使看不到吳天佑的臉,她也能從聲音里聽出笑意:“那一言為定。”
皎月懸空,與底下的城市燈火交相輝映。
即使他們注視的不是同一片天空,那些隱晦的心意也在隨著約定相通。
游嘉茵心滿意足地回到客廳,重新投入戰(zhàn)局。
吳天翔看著她坐下,幽幽地冒出一句:“原地復(fù)活了啊。”
“要你管。”
疊疊樂游戲繼續(xù)進行。
之前連續(xù)三次抽到空白木條的吳天翔,終于也被大冒險之神選中。
給他安排任務(wù)的是游嘉茵。
“我選喝酒。”他不假思索地拎起酒瓶。
游嘉茵表示不服:“憑什么?我還什么都沒說啊!”
“你肯定要耍我。”
“不耍人玩什么大冒險,而且上次你也耍了我啊,禮尚往來懂不懂。”
幾天前的海公節(jié),他執(zhí)意讓她穿過黑暗,去禁忌的海公廟取牡蠣殼。
這個看似無厘頭的要求,卻讓她禁不住去思考其中的動機和用意。
唐星宇從吳天翔手里抽過酒瓶,嘿嘿笑著勸他:“你就讓她說嘛。”
其他人也借著酒勁幫腔。
游嘉茵思索片刻,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她手心朝下,向吳天翔伸出右手。
后者條件反射地接住了她的手。
冷氣充足的室內(nèi),再也沒有潮濕粘連的觸覺,雙方手上的皮膚都很干燥,碰到的地方微微發(fā)癢。
“哎,不是讓你摸我。”
游嘉茵像觸電似地把手縮回來,語速飛快:“你不是很會畫畫嗎,來幫我涂指甲。”
“……你再說一次?”
吳天翔臉上的表情,比今晚的任何一個時刻都要精彩。
作者有話說:
半夜兩點更新,我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等主線拉回小島,修羅場就要開始了,蒼蠅搓手
? 第三十八章
珊瑚色、亮橙色、檸檬黃、孔雀藍……
游嘉茵在一排指甲油里挑來挑去, 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她從小就有收集癖。讀書前沉迷于美少女換裝卡片,上小學(xué)后愛上了買信紙。中學(xué)期間在手賬和膠帶上花了數(shù)不清的零花錢,但進高中再度移情別戀, 跟風(fēng)買了整整一抽屜的指甲油, 簡直能去開間美甲沙龍。
可惜學(xué)校里禁止涂指甲,她也懶得周末涂上再卸掉,只能在假期里放肆一下。
至于為什么讓吳天翔來涂, 純粹是她突發(fā)奇想。
“你選好了沒有?”
吳天翔靠著門框, 等得有點不耐煩:“先說清楚啊,我只涂單色,別的不會。”
“放心,我也沒指望你畫出花樣。”
游嘉茵干脆把裝指甲油的盒子抱出來,對他說:“你來選吧,我想涂一個適合夏天的顏色。”
吳天翔看看她的手,又掃了一眼指甲油,抽出一瓶淺藍和一瓶灰綠。
“你喜歡哪個?”
游嘉茵稍作猶豫, 指了指灰綠。
她忽然想起, 吳天佑的手機殼也是這種低飽和度的綠色。這么看來, 雙胞胎兄弟的審美果然驚人地相似。
吳天翔卻把灰綠色擺回盒子里,只留下了淺藍。
游嘉茵把他的舉動解讀為和她對著干, 不禁有些光火:“……那你讓我選干什么?”
吳天翔理直氣壯:“隨便問問,但我覺得還是藍色好看。”
走回客廳, 缺了兩人的疊疊樂依舊在進行。
唐星宇失手毀掉了半座塔, 正在被陳俐穎和趙茜婭按頭罰酒, 一臉詭異的痛快。
“要等你們嗎?”姚夏怡回頭問了一句。
“不用, 你們繼續(xù)。”
吳天翔搶在游嘉茵前面作答。
兩人把工具往餐桌上一擺, 拉開椅子面對面坐了下來。
“把手給我。”
吳天翔朝她攤開掌心。
游嘉茵把右手伸過去, 唯恐他搞錯順序,又好心提醒:“記得先涂底油,然后才能上顏色。”
“我知道。”
吳天翔握住她的手腕,二話不說涂了起來。
他的拇指按住她的手背,食指剛好卡在她的腕線上,能清楚感覺到她的脈搏,動脈在指腹下噗噗跳動。
“你心跳好快,剛才喝太多了吧。”
“你不也是。”
游嘉茵伸出另一只手去按他的手腕。
男生的手很大,骨節(jié)分明,指甲短而整潔,乍看和他的雙胞胎兄弟沒什么兩樣,連繭的位置都如出一轍,只能靠皮膚溫度區(qū)分。
吳天佑的體溫比普通人要低,這一點她印象深刻。
“……你別亂動,否則涂歪了別怪我。”
雖然一開始表現(xiàn)得不情不愿,但吳天翔最終還是老實履行了義務(wù)。他甚至還為了追求完美,反復(fù)用棉簽和卸甲油修補涂壞的地方,動作嫻熟得簡直不像是新手。
游嘉茵閑得沒事干,饒有興致地觀察起他的頭頂。
茂密的卷發(fā)中有幾簇顏色特別淺,像是故意挑染的一樣。
“你頭頂上的頭發(fā)怎么顏色不一樣?”
身高差距擺在那里,她很少有機會看他的頭頂,還是第一次注意到這個小細節(jié)。
“太陽曬的。”吳天翔專心上色,頭也不抬地回答:“我哥頭上也有,每年夏天都這樣,等到天冷會變回去的。”
“噢,這樣啊……”
兩只手很快涂完,游嘉茵對著燈光仔細端詳。
新涂的指甲顏色均勻,刷痕淡到看不見。老實說,連她自己都涂不到這個程度。
她沒想到吳天翔有這種隱藏技能,不由發(fā)出驚訝的贊嘆:“你涂得很好啊,跟誰學(xué)的?”
“我媽。”
吳天翔把她的手拽回來,開始給涂好的指甲滴頂油,一邊補充:“小時候她經(jīng)常讓我們兩個涂她的指甲玩,所以我哥也會。”
游嘉茵意識到吳天翔一直在把話題往吳天佑身上引。果不其然,對方的下一個問題立刻應(yīng)證了她的猜想。
“你剛才在和我哥說什么?聊了那么久。”
“沒說你,我很有道德的。”
她閃爍其詞,答非所問,故意不去滿足他的好奇心。
“……”
“你呢?想好回去怎么跟他解釋了嗎?”
“差不多。”
“你打算怎么解釋?”
“我不想說。”
“啊?為什么?這有什么不能說的。”
“就是不想說。”
雙方正在僵持,陳俐穎的聲音隔空傳來:“喂,你們兩個好了沒有?到底要涂幾個小時啊?”
“來了來了!”
對話被迫終結(jié),游嘉茵無奈地起身收拾。
“謝啦,以后有需要再找你。”
她得意地朝吳天翔揮揮指甲。
“下次就要收錢了。”
“……真小氣。”
“那你找我哥去,他肯定愿意免費服務(wù)。”
“你戀兄嗎?不提你哥會死嗎?”
吳天翔毫不害臊地點頭:“會啊。”
陳俐穎玩膩了真心話大冒險,又從電視柜下面找到了一臺積灰許久的Wii,連上電視躍躍欲試,打算大半夜做運動。
“……她到底喝了多少?”
游嘉茵被她精力充沛的樣子驚呆了,偷偷問趙茜婭。
“沒多少,但她酒量不行,就再讓她瘋會兒好了。”
趙茜婭張嘴打了個呵欠。
陳俐穎生龍活虎地打了一局網(wǎng)球,嘴里喊著要中場休息。
她把手柄交給唐星宇,坐下喝了兩口可樂,忽然一頭栽倒在沙發(fā)上。
“你看,我沒說錯吧。”
趙茜婭一臉見怪不怪地笑了起來:“上次我們?nèi)ヒ沟晖妫忘c了個雞尾酒,喝著喝著居然直接趴在卡座上睡著了。我那時嚇得半死,還以為她被什么人下藥了,差點沒報警!”
她們一左一右,齊心協(xié)力地把陳俐穎扛進客房,輕輕放到床上。
游嘉茵單獨留下善后。她為神志模糊的陳俐穎換上睡衣,用化妝棉把臉擦干凈,又接了杯水擺在床頭柜上,這才關(guān)門離開。
趙茜婭和唐星宇正在用Wii打高爾夫,每打一球碰一次杯,大著舌頭互稱趙總唐總,姚夏怡和吳天翔卻不知去向。
“另外兩個人去哪了?”
“在外面交流感情呢。”唐星宇醉醺醺地往露臺上一指,“那么熱的天非要躲在外面說悄悄話,我看他們八成有一腿。”
游嘉茵下意識地走到移門前,貼著玻璃向外張望。
月色與附近樓宇透出的燈光下,兩人放松地靠在露臺邊緣。姚夏怡正仰頭對吳天翔說著些什么,臉上滿是生動的笑意,與在學(xué)校里的她判若兩人。
等了整整一晚上,看來他們終于找到了單獨相處的機會。
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出之前在島上聽說的那些男女八卦,游嘉茵收回視線,不再看他們。
她轉(zhuǎn)身收拾起客廳里的一片狼藉,剛剛把疊疊樂的木條重新塞回盒子里,就聽見通往露臺的玻璃門被人拉開。
“我要回去了。”姚夏怡走過來,撿起扔在地上的包,對她說:“今天謝謝你。”
“你怎么回去?”
“打車,我已經(jīng)叫好了,車馬上就到。”
吳天翔說:“我也一起下去。”
游嘉茵想問他去哪里,但又覺得答案有點顯而易見,就點了點頭說:“嗯,拜拜。”
他們在南島機場的偶遇原本就在計劃之外。而現(xiàn)在,從他走出門的那一刻起,她就要當作過去兩天里的一切從來沒有發(fā)生過。
是該說再見的時候了。
趙茜婭和唐星宇消耗完體力,又盤腿坐在沙發(fā)前的地板上閑聊起來。他們從明星緋聞?wù)f到最近的網(wǎng)絡(luò)熱點,越說越起勁,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打算。
唐星宇舉手問游嘉茵:“我等早上再走,沒關(guān)系吧?”
“嗯,想睡把沙發(fā)打開就行,枕頭就拿靠墊將就一下吧。”
游嘉茵不介意多收留一個人,就為他現(xiàn)場演示了一番。
趙茜婭同樣笑嘻嘻地說:“我也早上走,等會兒我去跟陳俐穎擠擠。”
凌晨三點,公寓里終于安靜下來。
酒精上頭,倦意洶涌,眼皮瘋狂打架,眼前的世界也比剛才轉(zhuǎn)得更厲害。
游嘉茵向趙茜婭和唐星宇道過晚安,回房間打算洗個澡再睡。
溫水從頭頂傾瀉而下,沖掉身上黏糊糊的汗水,也驅(qū)散了一些睡意。
空氣里彌漫起沐浴露的橙花香味。游嘉茵舒展四肢,努力放松身體,但那些在心底里壓抑了一整晚的情緒卻偏偏在深夜獨處的時刻重新浮現(xiàn)出來,很快充斥了她的腦海。
擁擠的人群,若有若無的碰觸,指尖令人作嘔的粘稠。
以及派出所的冷白燈光下,青年目光躲閃,毫無歉意地對她說:“對不起。”
內(nèi)心的防線忽然決堤,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和沖刷身體的水流融合到一起。她咬緊牙關(guān),但還是在嘩嘩水聲中清楚聽見了自己的嗚咽。
好好哭過一場,她總算稍稍緩了過來。
游嘉茵整理好情緒,擦干身體和頭發(fā),換上睡衣,然后躺回床上給手機設(shè)鬧鈴。
按亮屏幕,最先看到的居然是三個來自吳天翔的未接電話。
最近的電話是五分鐘前。游嘉茵遲疑了一下,害怕是急事,就回撥過去。
——叩、叩。
撥號聲響起的同時,她突然聽到,自己房間連接露臺的落地窗被人輕輕敲了兩下。
是誰在外面!?
游嘉茵猛地從床上坐直,一臉驚恐地循聲望去。
隔著遮光窗簾和雙層玻璃,她看不見外面的人,也聽不到任何別的動靜,但能確定那兩聲敲擊是真實存在的。
萬籟俱寂的深夜,這樣的場景堪稱恐怖片名場面。
——叩、叩。
又是機械的兩聲,周圍的氣氛變得越發(fā)詭異。
游嘉茵感到頭皮一陣發(fā)麻。
她屏住呼吸,慢慢下床朝房門挪動,一邊認真考慮要不要出去向客廳里的趙茜婭和唐星宇求救。
電話在這個瞬間接通,吳天翔平淡的聲音順著信號傳了過來。
“開下窗,是我在外面。”
“……啊?”
“我有些話想當面對你說。”
作者有話說:
寫這章的時候我搬出了自己的指甲油,淺藍色是essie的bikini so teeny,我的夏日最愛。官方介紹算藍色,但我覺得有點紫……
? 第三十九章
拉開窗簾, 本應(yīng)離開的吳天翔居然真的站在外面。
濃稠夜色中,他的臉被室內(nèi)微弱的燈光照亮,和她的倒影交疊在一起。
兩人隔著玻璃門對望, 聲音在電話信號里來回流淌。
“你不是跟王夏怡走了嗎?”
“沒有, 我送她上車就回來了。我的包還在你家呢。”
“誰給你開的門?”
“我有鑰匙,從鞋柜上拿的。”
“為什么不敲我房間的門,敲窗干什么?”
“我看你朋友睡在客廳里, 怕吵醒他。打你電話又不接, 就只好這樣了。”
“啊,哦,我剛剛在洗澡,沒看到。”
吳天翔用手指著門鎖:“你能先讓我進去嗎,外面好熱。”
酒精模糊了理智和邊界感。游嘉茵忽略掉深夜放男生進屋的不妥,鬼使神差地把移門拉開,對方立刻帶著一團熱氣走了進來。
她合上門,仰頭問他:“三更半夜的, 有什么話一定要當面說?”
按照電視劇里的演法, 這種情況下不被表白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但這條定律注定不適用于他們。
吳天翔看向她的目光里沒有半點曖昧,而是帶著一種……內(nèi)疚。
跳過鋪墊, 他慎重其事地說:“對不起。”
“……”
游嘉茵安靜地注視他,等他繼續(xù)說下去。
她沒有追問理由, 就好像, 她已經(jīng)猜到對方接下去想說什么。
“今天晚上……你第一次告訴我那個人有問題的時候, 我就應(yīng)該幫你的, 而不是說那種不負責(zé)任的話。”
并不是信奉英雄主義, 但他明明可以做得更好。
游嘉茵臉上的表情明顯動搖了一下。
昏黃燈光下, 她的頭發(fā)和眼神都濕漉漉的。眼圈發(fā)紅,眼睛里有一層朦朧的霧氣。
她剛剛哭過,這點顯而易見。而他也是第一次窺探到她身上流露出的脆弱感。
“我總是讓你實話實說,但這一次,你明確告訴了我你的想法,我卻沒有當回事。”
吳天翔垂下視線,深邃的眼眶被陰影籠罩,等候游嘉茵發(fā)落。
圓滑、虛偽、自我陶醉、過分顧及別人的感受。
過去的幾個星期里,他自作主張地為她貼上了這些標簽,反復(fù)對她苛責(zé),向她施壓,暗自期待她能露出破綻,放棄掩飾,展現(xiàn)出內(nèi)心真實的一面,無論好壞。
或許是因為,他從一開始就察覺到,她和自己的哥哥是同一種人。
渴望被人認可,害怕令人失望,因此無法坦誠地直面自己。
“我沒事”“不要擔(dān)心”“我無所謂”“不要管我”“按你喜歡的就好”。
他們好像天生不懂該怎樣為自己考慮。
這種壓抑自己、強加于人的善解人意,對許多人來說,其實也是一種負擔(dān),慢慢滋生出一種難以回避的罪惡感。
游嘉茵坐到床邊,依舊沉默不語,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吳天翔屈膝蹲下,把視線降低到與她持平的位置:“如果你怪我,我會覺得好受一點。”
雖然嘴上這樣說,但他對她的反應(yīng)并不抱期待。
人的本性很難改變,幾乎可以預(yù)想到她會再次若無其事地逞強。
屋內(nèi)一片沉寂,空氣陷入凝滯,但耳邊卻逐漸浮現(xiàn)出了一些聲音。
空調(diào)均勻的風(fēng)聲,墻上掛鐘的滴答聲,兩個人的呼吸聲,以及胸腔里沉悶的心跳。
然后,他聽到了她的抽泣聲。
“為什么……為什么那個時候你不相信我……”
她捂住臉,單薄的肩膀止不住地抖動。
“我討厭你,我也討厭我自己……”
內(nèi)心像是缺了一個口,有冷風(fēng)灌進去,發(fā)出微弱的響聲。
這種心情,就好像大雨天在路邊看到一只對你喵喵叫的貓。會讓人很想把它抱在懷里,好好地擦干凈。
吳天翔撿起游嘉茵搭在椅子上的浴巾,裹住她的頭,猶豫了一下,揉了揉她濕漉漉的頭發(fā)。
“不會再這樣了,我保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吳天翔從睡夢中醒來。宿醉感像泥濘的沼澤那樣包圍他,連動一下手腳都很勉強。
墻上的時鐘顯示:6點50分。
已經(jīng)到了早上,隱約能看到日光從窗簾的縫隙透進來。
腦袋里昏昏沉沉,后半夜的記憶十分模糊。他依稀記得進到這間房間,為先前發(fā)生的事向房間的主人道歉,但卻無論如何想不起剩余的談話內(nèi)容,以及自己為什么會坐在地上,靠著床沿以一種別扭的姿勢睡著,落得腰酸背痛。
游嘉茵倒是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側(cè)面朝他,像嬰兒那樣蜷縮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空調(diào)太冷。
她似乎在做噩夢,眉頭緊鎖,神情痛苦,嘴里發(fā)出含混不清的夢囈。
“不要碰我……不要%$#@#%……”
尾音吞沒在無法分辨的呢喃中,呼吸變得急促,手指無意識地顫抖,像是在抗拒什么。
吳天翔沒有多想,為她蓋上毯子,握住她冰冷的指尖,直到她平靜下來。
等游嘉茵睡到自然醒,另外三個人早就起床了。
趙茜婭在廚房里榨果汁,美其名曰醒酒養(yǎng)顏。陳俐穎面帶懷疑地喝了一口,轉(zhuǎn)身插上膠囊機的電源倒咖啡。
唐星宇在客房浴室里沖澡,一邊風(fēng)情萬種地唱著口水歌,跑調(diào)跑到了天邊。
透過落地窗能看見外面陰沉的天色。烏云壓著樓頂,鳥群在低處打轉(zhuǎn),不知道什么時候會下雨。
陳俐穎看了一眼手機,說:“據(jù)說今晚有臺風(fēng)啊。”
游嘉茵睡眼惺忪地和她們打了聲招呼,接過趙茜婭遞給她的果汁一飲而盡。
除了她,沒有人知道吳天翔回來過。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帶著行李離開的。
如果不是他在床頭柜上留下的字條和鑰匙,她恐怕會覺得昨晚發(fā)生的一切都是幻覺。
短暫的旅途告一段落,眼下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機場了。
大概把家里收拾了一下,四個人出門吃了一頓早午飯。
趙茜婭下午要去親戚家串門,唐星宇也約了朋友打羽毛球,飯后他們便兵分三路。
游嘉茵和陳俐穎本來想去逛街,但眼看天色變得越來越混沌,云朵粘連靜止,空氣也潮濕得讓人透不過氣,頓時沒了心情,于是又隨便找了家店,點了兩杯飲料邊喝邊聊。
那些昨晚沒機會說的話,剛好能趁這個機會全盤托出。
“昨天我發(fā)給你的照片你看到了嗎?”
陳俐穎用吸管攪著杯子里的冰塊,看似不經(jīng)意地拋出第一個問題。
“沒啊。”游嘉茵回過神來:“你不是拉黑我了嗎,我怎么可能看得到?”
“……我什么時候拉黑你了?”
陳俐穎臉上的驚訝和疑惑看起來不像是偽裝。
她們把手機擺在一起,仔細對比了一下,確認雙方都沒有收到過冷戰(zhàn)期間互相發(fā)出的消息,同時游嘉茵也確實在陳俐穎的黑名單中。
“怎么會,奇了怪了,這不可能啊。”
陳俐穎皺著眉頭,把游嘉茵從黑名單里放了出來。
游嘉茵找不到合理的解釋,但猜測陳俐穎只是不想承認,也就沒有追問下去。
“姚夏怡和你昨天帶來的那個人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陳俐穎放下手機,接著問:“他們昨天最后是一起走的對吧?”
“我不太清楚。”游嘉茵用指甲輕輕掐著吸管,輕描淡寫地轉(zhuǎn)移了話題:“我比較想知道你和姚夏怡現(xiàn)在算什么關(guān)系。你們兩個是什么時候和好的?”
她預(yù)想到這件事解釋起來很復(fù)雜,卻沒料到陳俐穎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古怪的神情。
“原來你不知道啊。”陳俐穎憤憤地說:“我是被她逼的!”
膝蓋上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游嘉茵低頭瞄了一眼,屏幕上是吳天翔過來的短短四個字:
『我登機了。』
她收回視線,沒打算回復(fù)。
又一條信息緊跟著發(fā)送過來:『明天你幾點到?』
游嘉茵只好回答:『11點左右。』
然后她把手機塞進包里,集中精神問陳俐穎:“什么叫逼你?”
“現(xiàn)在不太方便說。”陳俐穎閃爍其詞:“等過段時間我把事情搞定,就告訴你。但我和她不是朋友!你別誤會了!”
滂沱大雨在傍晚時落下。
鱗次櫛比的高樓頂端融進濃稠的雨幕中。隨著路邊的廣告燈牌和霓虹燈光亮起,濕漉漉的地面倒映出這座城市入夜后的繽紛色彩。
連綿不斷的雨珠沉重地落在傘面、車頂和窗玻璃,仿佛在敲擊鼓面,奏出一曲奇怪的旋律。
惡劣天氣不適合外出,游嘉茵取消了晚上和朋友見面的計劃,打車回家收拾行李。
不到午夜,臺風(fēng)如約而至。
雨點被吹成細密的雨絲,很快在窗玻璃上匯聚出蜿蜒的水痕。外面的點點燈光被扭曲成了模糊的風(fēng)景。
上網(wǎng)一搜,許多航班已經(jīng)取消。她開始擔(dān)心,明天早上到底能不能飛。
對比之下,今天下午啟程的吳天翔,無疑是個幸運兒。
為了以防萬一,她分別通知了外婆和吳天佑。
“天氣不好就別來了吧。”外婆誤解了她的意思:“一來一去也麻煩,干脆把票取消掉,聽你爸的去他那里住。”
“我要來的。”游嘉茵堅持。
“那也行,你起飛前說一聲,我讓阿聰來機場接你。”
吳天佑的回復(fù)很平淡:『沒關(guān)系,我等你。』
狂風(fēng)驟雨持續(xù)到早上,隨著風(fēng)眼轉(zhuǎn)移,窗外的喧鬧逐漸平息。
雖然航班信息顯示正常,但當游嘉茵按時趕到機場,還是等來了延誤的消息。
大約三小時后,雨慢慢停下,乘客們終于開始登機。
飛機穿過云層,湛藍如洗的天空映入眼簾,陽光讓人頭暈?zāi)垦!?br />
航程比想象中平穩(wěn),但在快要抵達永興島時,飛機又一次被卷入冷暖氣流,不停地顛簸搖擺。
游嘉茵想起吳天佑對她說過的話,靠住椅背,摒住了呼吸。
失重感的確減輕了許多。
后排有孩子天真快樂地大喊:“哇!好像在坐過山車啊!”
“閉嘴!”
回答他的是爸爸媽媽的異口同聲。
下午兩點,飛機順利降落在南島機場。
游嘉茵對這座小機場的構(gòu)造已經(jīng)很熟悉,很快便取到行李,去大廳尋找吳伯的身影。
隱約有些期待,來接她的不會只有吳伯一個人。
“游嘉茵。”
內(nèi)心頓時有煙花炸響。她循聲望去,吳天佑正穿過人群向她走來。
他少見地在白T恤外套了一件夏威夷襯衫,白底上印著藍色棕櫚葉,搭配淺米色的及膝短褲,有點像外國街拍里穿搭不費力卻又時髦帥氣的路人,在人群中十分顯眼。
明明只分開了三天,卻感覺好像過去了很久。
“你涂指甲了啊。”
接過行李的瞬間,他的視線落在了她的手指上。
“啊,嗯。”
室外陽光燦爛,但卻一點也不悶熱。機場周邊的群山綠意盎然,空氣里彌漫著清新的植被味道。
吳天佑說,永興島前兩天一直在下雨。
“你運氣真好,一回來雨就停了。”
吳伯的車就在機場隔壁的室外停車場。
吳天佑把行李塞進后備箱,轉(zhuǎn)身卻發(fā)現(xiàn)游嘉茵站在原地沒動。
“你不上車嗎?”
他用眼神指了一下副駕駛座。
“你爸呢?”
游嘉茵左看右看,附近只有他們兩個人。
“他有事沒來。”吳天佑朝她露出笑意:“你外婆沒告訴你嗎,今天我來接你。”
作者有話說:
哥哥再次上線
? 第四十章
汽車駛上山路, 很快就把機場遠遠拋在了后面。
熟悉的景色在窗外流淌,夏日陽光落在肩膀和膝蓋上,不一會兒就熱得發(fā)燙。
游嘉茵假裝看外面, 一邊悄悄用余光觀察吳天佑。
他似乎很習(xí)慣開車, 神態(tài)輕松,連轉(zhuǎn)動方向盤的樣子都很優(yōu)雅,偶爾順應(yīng)地勢熟練地換擋。
撲在臉上的暖風(fēng)驟然變猛, 頭發(fā)被吹得貼在臉上, 胡亂地擋住視線。
游嘉茵把頭發(fā)捋到耳后,問他:“你有駕照嗎?”
吳天佑只比她大幾個月,剛剛才過17歲生日,按理說根本沒有考駕照的資格。
“明年會有的。”吳天佑若無其事地向她保證:“但你放心,我初中就會開車了。技術(shù)很好沒出過事,否則你外婆也不會放心讓我來接你。”
“交警不會查嗎?”
“不會。這里大家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習(xí)慣了。”
環(huán)山公路,窗外就是大海。海平線上端的天色略微發(fā)白, 水面則是濃厚的鈷藍。
空氣清透的海島上能見度極高, 風(fēng)景不需要任何濾鏡修飾, 就已經(jīng)是一幅渾然天成的畫作。
“對了,我好像忘了告訴你。”吳天佑突然提起:“我弟弟昨天回來了。”
游嘉茵呼吸一滯, 腦海中警鈴大作。
這果然是個躲不掉的話題。
她迅速整理好思路,裝出驚訝的表情:“他從哪里回來的?真的是上海?”
“嗯。”
“他才去了幾天啊?一個人跑到那么遠的地方去干什么?”
“說是去見女生了。”吳天佑直視前方, 語氣隨意:“就是你之前聽說過的王夏怡。她轉(zhuǎn)學(xué)后去上海讀書, 一直沒回過永興島, 今年暑假他們就約在那里見了一面。”
“這些都是他自己說的?”
“對啊, 一問他就承認了。你怎么看?”
游嘉茵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會用這種爛借口, 不禁啞然失笑:“他是在演電視劇嗎, 余情未了千里追愛?”
吳天佑轉(zhuǎn)頭朝她看了一眼,也跟著笑了起來:“我也這么覺得。”
見自己沒有露出破綻,游嘉茵稍微放下心來:“你爸媽什么反應(yīng)?生氣了嗎?”
“簡直氣得要死,我爸差點揍他。”吳天佑斂起笑容:“但不管怎么說,人回來了就好。”
眼前忽然一暗,汽車鉆進一條隧道,很快又穿了出去。
原本平緩的道路逐漸上升,視野越發(fā)狹窄,直到再也看不見大海。
游嘉茵在外婆家和機場之間往來過幾次,從來沒有到過這個地方,有點擔(dān)心吳天佑開錯了路。
“我們在往哪里開?”
她打開手機地圖,藍色小點果然已經(jīng)偏離導(dǎo)航,駛?cè)肓艘粭l不起眼的山間小路。
“從山上抄近路,這里我很熟。”吳天佑答道,突然又像被她的話提醒:“難得出來一趟,現(xiàn)在時間還早,我們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這算什么,約會嗎?”
游嘉茵不確定他是臨時起意還是早有預(yù)謀,故意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試探。
吳天佑略微一怔,隨即露出燦爛的笑容,“你說是就是。”
他把車停在路邊,雙手擱在方向盤上,問她:“既然是約會,你想去哪里?”
游嘉茵認真思考了一下,說:“帶我去你覺得特別的地方吧。”
“特別?”
“嗯。秘密基地之類的,你有嗎?”
吳天佑想了想,重新發(fā)動了汽車,“我知道了。”
沒過多久,他們在一座架在山谷上的石橋跟前下車。
山谷并不算深,底下有溪流蜿蜒穿過,水面反射著陽光,仿佛一條閃閃發(fā)亮的緞帶。
三兩成群的年輕人在水里嬉鬧,老大爺們支起板凳坐在岸邊,魚竿握在手里,嘴里叼著煙,悠閑地談天說地。
吳天佑問游嘉茵:“你箱子里有泳衣嗎?”
“有的。”
“那你先換,我到外面等你。”
他們輪流把泳衣穿到衣服底下,沿著小路慢慢往下走。
經(jīng)過幾天的雨水沖刷,腳下的土地泥濘不堪。陽光從樹葉的罅隙透過,四周都是夏季特有的盎然綠意。
清涼幽靜的谷底,數(shù)不清的白色巨巖散落在溪流間,邊角奇怪地圓潤。
他們把夾趾拖鞋提在手上,一前一后地光腳踏進及踝的水流。
山泉比想象中更冷,連盛夏陽光都對它無可奈何。浸在水里的石塊表面滑溜溜的,讓人不得不緊繃神經(jīng)。
游嘉茵一路低頭觀察腳下,走得小心翼翼。但水越來越深,很快沒過了膝蓋。
陽光透過溪水投在石塊上的光暈晃得她目眩,水面也被邁動的雙腿攪渾,慢慢變得很難看清腳底的狀況。
她毫不意外地失去平衡,一頭栽進水里,嗆了一鼻子的水,坐起來不斷咳嗽。
吳天佑伸手把她拽起來:“你拉著我走吧。”
轉(zhuǎn)身回望,來時的路已經(jīng)被巨石遮蔽,周圍再也看不到別的人影,但他們的目的地依舊是未知。
渾身的衣服已經(jīng)濕透,緊緊貼住皮膚,即便是炎熱的盛夏也很不舒服。
游嘉茵忍不住問他:“我們還要走多久?”
藏得那么深,不愧是秘密基地。
“馬上到了。”
路的盡頭是一塊三米高的巖壁,結(jié)結(jié)實實地擋住視線,仿佛在說此路不通。
吳天佑繞到側(cè)面,熟門熟路地爬了上去。游嘉茵也跟著照做,心里竟然沒有半點遲疑或害怕。
視野在探出頭的瞬間豁然開朗。巖壁的背后,竟然藏著一座游泳池大小的天然水池。
藍綠色的池水清澈見底,隨風(fēng)輕輕蕩漾。漂浮在水面上的落葉和樹枝,在池底平坦的白色巖石上投射出清晰的倒影。
水面距巖壁頂端有近兩米。吳天佑說,那是因為今年的汛期還沒有到。
“這里只有夏天會積水,沒有游客知道,連當?shù)厝艘埠苌賮恚苓m合一個人發(fā)呆。”
吳天佑脫掉T恤,露出寬闊的肩膀和流暢的肌肉線條。他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池底的倒影立刻隨著水面波動變得模糊起來。
“你不下來嗎?”
他舒展四肢,輕松地劃著水,仰頭問她。
上一次溺水的體驗歷歷在目,心里多少有些不確定,但他的目光讓她難以拒絕。
游嘉茵也脫得只剩下泳衣,捏住鼻子,輕輕躍入水中。
水流頃刻漫過頭頂。緊接著,她感到身體停止下墜,落入了一個堅實的懷抱。
吳天佑一臉心有余悸:“好險,你跳的地方下面有石頭,差一點就撞到了。”
他的雙臂有力,那對漂亮的琥珀色瞳孔在陽光下顏色更淺,倒映出藍天和她的影子。
“啊,謝謝……”
冰冷的池水中,她卻感到渾身都在發(fā)燙。
吳天佑若無其事地放開她,轉(zhuǎn)身游到水池中央,平躺著浮在水面上,面朝天空。
“我和我弟弟是雙胞胎,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覺得,我們無論做什么都應(yīng)該在一起,我也曾經(jīng)這么覺得。但只有這個地方,我從來沒有帶他來過。”
游嘉茵不知道該怎樣接話,只能安靜地聽下去。
吳天佑卻就此打住,抬頭向她伸出手:“你也躺下來?”
池水的浮力遠不及海水。在海里能輕松做到的事,此刻卻變得異常艱難。
雙耳和半張臉在身體放平的同時沉入水中,清晰的水流聲攪得她心慌意亂,總覺得隨時都會徹底沉下去,很沒有安全感。
游嘉茵正想放棄,就感到肩膀被人輕輕托住,脖子以上露出了水面,頭頂在吳天佑的胸前,額頭對著他的下巴。他們沉默地對望,身體和目光都濕漉漉的。
無人的山中水池,兩個人的獨處。欲言又止的眼神,過于親密的肢體接觸。
雙方都在敏感的年紀,自然感覺到了曖昧的氣氛,但都在等對方走下一步,彼此考量著耐心。
“哎,快過來!這里有個池子!”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驚呼。
撲通撲通撲通,從巖壁背后冒出來的一群孩子爭先恐后的跳進水里,轉(zhuǎn)眼就把兩個人的秘密基地變成了十幾個人的游樂場。
吳天佑無奈地嘆氣:“真不走運,被他們跟過來了。”
游嘉茵的心情在失落和如釋重負間徘徊了一下,盡可能自然地笑道:“這里本來就不是你家私有的嘛。”
天上的云開始變多,斷斷續(xù)續(xù)地遮住陽光。他們回到巖壁頂上并排坐下,看著水池里的孩子們追逐打鬧,互相潑水。
“過會兒可能又要下雨。”吳天佑抬頭看了看天,問她:“要回去嗎?”
游嘉茵搖頭:“帶我去下一個地方。”
“那里比較遠,你晚回家也不要緊?”
“沒關(guān)系的,我會和外婆說一聲。”
他們沿原路返回,換上干凈的衣服,然后重新開車上路。
下一個目的地,是佇立在離雙月灣更北,遠離城鎮(zhèn)村莊的荒涼海岸上的,一座廢棄燈塔。
燈塔與陸地由一座鋼橋相連,人走在橋面上,能清楚感到浪花在腳下反復(fù)拍打橋墩,發(fā)出咚咚的撞擊聲,連腳步都變得虛浮。
“這座塔真的是廢棄的?看上去好新……”
潔白的塔身上繪有深藍色的條紋,和島上常見的灰色燈塔截然不同。
“我以為你知道這里。”吳天佑一臉驚訝:“你媽媽公司的那部戲來這里拍過,為了上鏡好看就重新刷了一遍漆,我記得是今年初的事。”
“真的嗎?可能還沒放到那集,我沒什么印象。”
“哦,怪不得。”吳天佑熟練地解開攔在鋼橋盡頭的鐵索,“等以后知道的人多了,這里肯定會變得熱鬧,我很怕這一天來。”
燈塔有二十多米高,內(nèi)部的螺旋石階向上伸展,每隔幾米就會有一扇透氣窗,外面的自然光線透進來,也能看見四面八方的景色。
他們一鼓作氣登了上去,呼吸略微凌亂,配合著砰砰的心跳。
走上觀景平臺,狂風(fēng)迎面撲來。陽光已經(jīng)徹底消逝在云層背后,明明氣溫并不低,但皮膚上還是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近處的海岸和村莊,遠方的山巒和天際線。
游嘉茵順手拍了幾張照,陰沉的天氣和晦暗的光線為畫面蒙上一層薄紗。
雨水果然很快落了下來,劈里啪啦,落在塔身,金屬平臺,和他們的肩膀上,水漬無聲地暈開。
游嘉茵轉(zhuǎn)身想回塔身里躲雨,卻被吳天佑自然地牽住了手。
“來這里。”
觀景平臺的側(cè)面,有一座狹窄的金屬樓梯,一直通往燈樓。
并不寬敞的空間里,正中間擺著一座牛眼形狀的透鏡,剩余的空間恰好能容納兩個人并排坐下。
關(guān)上門,近處的狂風(fēng)驟雨和遠方隱約的雷鳴都被隔絕在外。
天邊有閃電劃過,像血管一樣撕裂了云層。吳天佑看了一眼,說:“那里是機場。”
“哇,好嚇人……”
“幸好你下午到了,否則飛機根本沒法降落。”
“嗯,幸好。”游嘉茵貼著被雨水沾濕的玻璃朝外看,嘴里喃喃道:“畢竟我答應(yīng)過你,我一定會回來的。”
背后安靜了一瞬,吳天佑沉靜的聲音再次傳來:“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她回頭迎上他的目光,狡黠地笑了:“你說是就是。”
“……”
狹窄密閉的空間里,那些沒有明說的心意在空氣中碰撞,兩個人的呼吸和心跳交織在一起,氣氛正在沿著既定的軌道失控。
盛夏,海島,陽光,暖風(fēng)。
單獨出行的少男少女,語焉不詳?shù)摹凹s會”。
從他單獨出現(xiàn)在機場的那一刻起,她就應(yīng)該意識到,今天有一些事注定會發(fā)生。
無言的對視中,她最后一次確認:“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現(xiàn)在我是不是應(yīng)該親你。”
“……”
所謂的明知故問說的就是這樣的情況吧?
他的嘴唇柔軟溫暖,僅僅是簡單的碰觸,就已經(jīng)足以讓她心跳爆炸。
他們額頭相抵,呼吸纏繞,鼻尖摩擦彼此,一切都完美得太不真實,甚至沒有笨拙地撞到牙齒。
她沒敢問他是否是初吻。
中途停下?lián)Q氣的時候,吳天佑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似地說:“我是第一次。”
“……我不信。”
“那要不要再試一下?”
“……”
這個高塔之上的初吻,是她一輩子難以忘懷的回憶。
作者有話說:
病了一個星期,我滿血復(fù)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