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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一個穿梭空間的人,能給一潭死水……

    真變態(tài)!

    茆七不懂川至這嗑藥一般的亢奮點, 如果刻刀在手,她真想一刀朝后戳去,戳瞎他眼睛。

    可現(xiàn)實是, 川至雙掌挾住茆七肩臂, 強(qiáng)迫她注視床上的人, 仿佛要叫她看清這人的下場。

    意圖是什么?震懾她,還是在把玩她的驚懼?

    川至身后, 仲翰如持刀向前,甚至連一尺的距離都沒有,只要出手, 就能輕易要川至的命。

    沒有巡邏者侍者,現(xiàn)在時機(jī)絕佳,不如就了結(jié)了他!那股意念如火乘風(fēng)勢,騰騰而起, 殺了他, 殺了他吧,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阿七就能出去了……

    耳中一道道低語,誘導(dǎo)著,誘惑著, 仲翰如目露兇光, 手臂使勁,青色筋脈繃起。

    川至像察覺到什么,猛然轉(zhuǎn)身, 袍袖隨勢翻滾,卷蓋住了刀刃!

    仲翰如大驚失色,所有念頭在此刻煙消云散, 忙轉(zhuǎn)腕收刀在后。

    袖袍揮落,川至眼風(fēng)一掃,身后空無一物。仲翰如距他有兩步遠(yuǎn),雙臂交握在背。

    川至狐疑地盯著仲翰如,繞轉(zhuǎn)到他身后,沒發(fā)現(xiàn)什么。

    那邊茆七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神思還未回歸,川至向她走過去,帶著樂不可支的語氣詢問:“還想再看嗎?”

    茆七看向川至,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更加確定他看樂子的心態(tài)。她越不想讓他如意,“見,我說過這是禮數(shù)!

    “噢?”川至微微訝異,隨即笑開,“那跟我來!”

    他伸手去捉住茆七手腕,興匆匆?guī)隽诉@道門,全然將那個奄奄一息的同伴忘在身后。

    仲翰如沒有跟隨兩人腳步,而是將其余三門打開看,看完趕緊出去。他來得很快,川至沒起疑。

    仲翰如暗地里松了口氣,才有時間懊惱。

    三層不像其他樓層,安全出口明顯,這里足足有七道門,猜也要費時候。還未熟悉地形,一旦動手,無法短時間撤離,即使殺了川至也無濟(jì)于事。是他魔怔了,不知道為什么,在這一層他的心態(tài)很是飄忽,無法定。

    還是右隔的一道門,這回川至沒有慫恿茆七獨自進(jìn)入,而是拖著她一起踏進(jìn)去。

    入眼是和之前那個套間一樣,川至停步在客廳,挑眉示意茆七自己去開第一間門。他興趣地目送腳步?jīng)Q然的茆七,走到門前猛一推開門,不帶一絲猶豫。

    看茆七身形一滯,川至嘴角浮起笑,“怎么?嚇人嗎?”

    在見到屋內(nèi)的一張實木圈椅里,坐著位兩鬢花白、氣勁充足的活男人,茆七心想,她又被耍了。

    因為那男人除了右小臂截肢,右腿脛骨骨折彎曲,沒什么恐怖的。非要說瘆人,就是那雙瞠目欲裂的眼睛,看著像要將人生吞活剝一般。

    茆七透過他的視線,發(fā)覺他的怒意不是對她,而是對她身后的川至。

    “狗崽子~~!”男人憤怒得面紅耳赤,但聲音并不大,咕嚕似的黏糊在口腔里頭。

    “欸~敏繁叔!贝ㄖ列矶,歡聲應(yīng)道。

    “你還有臉、喊我叔!”叫敏繁的男人抽著勁抖,怒視著面前的川至,想起身卻又抖顫無能。

    “當(dāng)然有,在這呢!贝ㄖ翉澭鼫惸樳^去,在敏繁眼前晃一道。

    敏繁氣得面如肝色,上身繃直,身體不住地抖晃,甚至連頗有重量的圈椅都給挪動了。

    川至視若不見,身側(cè)的茶幾上有一碗粥,還冒著熱氣,他順手端起,舀起一勺喂過去。

    “你的斷手骨折可不是因為我,我不過用熱油燙傷了你的食道而已,讓你這張巧嘴,再也吆動不了人心!

    敏繁嗯嗯著不張口,川至便用瓷質(zhì)調(diào)羹去戳,戳到唇破血流,敏繁痛苦地屈服。

    那一勺勺溫粥,混著血水裹吞入腹,川至滿意地說:“你不是懼怕肉里有毒,才想著逃出去嗎?我已經(jīng)找到解藥了,可惜啊,你怎么不再等等?非要急,結(jié)果落得身殘疾,就算給你解藥吃,也沒多大意思了!

    茆七站在門外,瞧著這出對她來說莫名其妙的戲。雖是莫名其妙,但肉里有毒,解藥,逃出去,導(dǎo)致殘疾,這些信息量,她默默記下了。

    仲翰如則趁機(jī)開了其他三間房,視線溜一遍,再無聲無息地回去。

    察覺身后有人,茆七轉(zhuǎn)眸看到仲翰如,他抿抿唇,沒說話。她猜到了,這兩道門都沒有安全出口。

    許是餓久了食出味來,幾口過后,敏繁主動湊嘴去接。但川至“欸”一聲,拿開溫粥,又道:“這里面其實有解藥。”

    敏繁猛然撩起眼皮,目光霎時精神,貪婪地張嘴去啃,他近一寸,川至就拿開一寸,不多不少,剛好夠吊著他。

    那句“解藥”真就成了敏繁的解藥,他憑空生出力氣,騰地站起身,嚇得川至退后一步。

    不過支撐不到一秒,敏繁就連人帶椅摔倒。

    茆七旁觀著,敏繁有一只看起來完好的手,但他始終動不了,應(yīng)該是廢掉了。

    川至這時也松了碗,“哎呀,我手滑了。”

    “匡當(dāng)”一下,碗掉地,粥一半灑在地板,一般濺在敏繁的臉上,他此時什么自尊也顧不上,伸舌舔舐粥米,甚至還低臉去舔拾。

    川至眼頭挑著,嘴角上勾,那是鄙薄的表情。

    茆七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舔拾完地板,敏繁連碗也不放過,挪臉去將碗推過來,不想被人一腳踢開。他艱難地仰頭,看到川至半蹲下來,那張熟悉的臉冰冷淬毒。

    “你要真這么惜命,就不會想逃出去了,我兌現(xiàn)承諾給你解藥了,至于給多少,有沒有用,就跟我無關(guān)了。”

    果然是狠毒!擔(dān)驚受怕,苦熬多年,卻是這個下場。抻住敏繁的那根弦斷了,他仰面嗚咽,淚水雜著粥水,染花了臉。

    這幅場面在茆七看來,不亞于親歷殺人做食的現(xiàn)場,讓她感到人權(quán)喪失的可悲。

    看著那張悲憤交加的老臉,川至突然嗤聲,“好無趣啊!

    這一刻,茆七認(rèn)定川至折磨他們,決不止他們在四層下令殺她,一定還有其他原因,讓他無法忍受。

    常話說殺生不虐生,川至的行為是既殺又虐,這個男人給她的感覺,就像未經(jīng)過馴化的人類,譬如人性本惡的觀點。

    川至轉(zhuǎn)眼瞥見茆七,他笑得眉眼彎彎,話卻極冰冷,“不聽話就是這個下場!

    茆七察覺到冰冷中的恨意。

    “見完了,走吧。”話鋒一轉(zhuǎn),川至也變了語氣,人快速向外走。

    又起變故,茆七緊追兩步問:“去哪?”

    “原路返回!贝ㄖ两〔饺顼w,拋下聲。

    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jìn)過三道門,還有四道,到底安全出口在哪?如果連這個都不清楚,即使勉強(qiáng)通關(guān),也無法及時出去,一樣會被人數(shù)眾多的巡邏者拖死。

    在面對川至?xí)r,他那乖戾的情緒和莫測的行為,讓茆七覺得在他身邊就像綁個會隨時亂炸的炸彈。好不容易抓住機(jī)會,她不能任由錯過,先留住他再說。

    “你的同伴就這兩名?沒了?”

    川至頓步,回頭陰測測地說:“對呀,等他們死去,就更剩我一個了。”

    茆七想起川至之前的言語,盡量往他思緒那邊靠,“這就是你指的單一,孤獨嗎?”

    川至胸中那起無名火,被一言給撫平了,他承認(rèn)道:“是!

    “我們在這,可以跟你說說話走走路!避馄咭龑(dǎo)著。

    我們?川至瞟了眼幾乎沒存在感的仲翰如,看似十分樂意地說:“那就再陪我走走!

    茆七問:“去哪?”

    川至狡黠一笑,“你們沒去過的地方!

    恰好隨了茆七的愿,她和仲翰如跟隨川至出門,來到餐廳。

    白衣侍者重新出現(xiàn),將飯食撤走,整理干凈餐桌。

    川至指向挨著的第四道門,跟茆七說:“這里,要去嗎?“

    聞言,侍者們忙碌的聲響靜了靜。

    茆七注意到這點異樣,心想這道門有什么不同?

    川至看著她,直到她點頭,樂出聲來,隨之豁達(dá)道:“那你跟上!

    袖再一揚(yáng),“他留下!

    侍者得令,邀請仲翰如到餐桌坐下。

    仲翰如穩(wěn)住心態(tài),配合地跟隨侍者走。

    茆七頭也不回地和川至進(jìn)了第四道門。

    因為怕燈光刺眼,或是忌憚川至這個人又搞出其不意,茆七下意識閉眼。

    就聽川至笑聲又起,茆七睜開眼,看見他站在一面燕麥色窗簾前,頂燈昏黃,照出地面一座簡易帳篷,和四周的空曠。

    這房子居然沒有任何家具,只有一座帳篷,一整面窗簾,空蕩蕩的不似居所,倒像個臨時落腳點。

    按川至那脫軌行為,茆七懷疑帳篷里有“東西”,再看川至在燈光下的熒熒雙眼,閃爍著興奮,期待。

    川至說:“這里沒有任何人,就我們倆!

    沒有其他活人,那帳篷里,會有尸體嗎?茆七的視線不自覺落在帳篷上。

    川至發(fā)覺了,有趣的心情如預(yù)期中歡快,他再次慫恿:“好奇嗎?打開看看?”

    又來,川至以此為樂,但茆七并不覺得好玩,未知的事物在西北區(qū)精神病院代表著荒誕、血腥、癲狂。

    茆七被川至的目光控制著踏步上前,嘩啦一下扯下帳篷拉鏈,扯到一半卡住,她雙手并用使用蠻力拽!

    原來不是樓層之間各歸各管,上層不在下層追究,而是川至壓制了其他同伴,他們才得以順利下樓。

    這算什么?她一路通關(guān),推測來推理去,以為能掌控自己的命運,到頭來卻還是在別人的挾制中。

    被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茆七有氣,不能對川至發(fā)作,還能讓一個拉鏈欺負(fù)不成!

    她幾乎將整個帳篷掀動,眼看帳篷要折損在她手下,川至忙出聲,“欸欸?你手輕點,別把我床鋪搞壞了!”

    拉鏈扯開了,里面有個睡袋和枕頭,沒有尸體或是其他。茆七撩眼皮看向川至,這回他不裝神秘了,她還真想來個幾刀把他的床給破壞掉。

    “這是你的居所?你睡在這?”茆七壓制火氣,平聲問。

    “是!

    茆七環(huán)顧環(huán)境,說:“不像,太簡陋,不符合你的身份!

    川至無所謂一笑,“那些死物有什么稀奇?你看這個!

    他返身拉開窗簾,刷拉拉幾聲,茆七看到燈光映照外的一棵香樟樹,每一片肥綠葉子上都閃著光澤。

    茆七不禁靠近過去,落地窗鎖上了,她雙手扶在玻璃上,隔窗望香樟樹枝葉招展。這跟在七層時的遙望不同,近距離更能感受到它磅礴的生命力,和向陽的爭競力。

    從另一個層面看,困在西北區(qū)精神病院里的活物,其實都是死物,所以才顯得這棵獨立之外生命永恒的樹這么難得,所以作為象征被川至獨享。

    川至說:“它是活的,永久的活物,我生來它就在,安靜地陪伴我這么多年!

    能長成比兩人環(huán)抱不過的大樹,需要幾十年的光陰,茆七問:“你今年幾歲?”

    “父母死后就不太記得了,應(yīng)該是38周歲!

    “不像!

    川至聞言疑惑,“哪里不像?我看起來年輕嗎?”

    茆七如實說:“你有點老了!

    川至摸摸鼻子,他是不年輕。

    茆七又說:“你的行為一點不穩(wěn)重,像個黃毛小子!

    川至真誠發(fā)問:“黃毛是什么?”

    茆七比喻:“精神小伙!

    川至一臉懵懂。

    “我有個小時候的同學(xué)叫麻小焱,他為人不循規(guī)蹈矩,總是做一些惡趣駭人的事,博取關(guān)注,想向外界證明什么。” 茆七精確解釋。

    川至第一次聽西北區(qū)精神病院以外的人和事,他尋思,琢磨,將茆七給他的標(biāo)簽貼在身上,“那我確實像精神小伙。”

    他這么聽話,茆七倒無語了。因為精神小伙不是什么好詞,說多了容易露餡。

    然而川至想聽,他高傲矜持,斷不會放低態(tài)度去請求。命令,此時他也不想用。

    有句話叫拋磚引玉,川至可以拋玉引磚,“我也有小時候的同伴,就是躺在床上的那個男人,他叫臻圣。”

    不說明還好,一說明茆七更覺驚悚,“多年情誼,那你為什么要這樣對他?”

    川至哼聲,“他的斷腿,他身上的傷,可不是我所為,那是他咎由自取,逃出去鬧的。我以為他能陪我一輩子,可是,他不珍惜!

    他語言里對香樟樹的感情,比對同伴,甚至從小長大的玩伴還要深。

    果不其然,茆七就不該用常人思維去想川至,這人長在西北區(qū)精神病院,受環(huán)境熏陶,就是個邪門歪道。

    逃,被斷手?jǐn)嗄_,這里唯一有能耐這樣做的,就是川至,還能有誰越過他去處置其他決策者?

    茆七脫口而出,“不是因為他們逃,你才傷的他們嗎?”

    川至感到可笑,“不是我,沒必要。”

    他又反問:“如果能出去,你愿意在這吃那些不知道什么時候會中毒的肉嗎?”

    聽川至的意思,他們以人為食是迫不得已,是因為無法離開西北區(qū)精神病院,要想活,只能接受這種隱患食物。資源欠缺,所以給病患吃這種食物也不足以為奇了。

    這是臻圣和敏繁逃跑的原因,但茆七仍舊驚疑,“他們的身份也不能離開這里嗎?”

    川至冷冷指正:“不管什么身份,都無法離開,包括我!

    這太顛覆茆七的認(rèn)知了,她一直認(rèn)為決策層控制著西北區(qū)精神病院,如果連他們都無法離開,逃就會受到懲罰,那除他們之外,還有更高階的存在嗎?

    茆七不禁惶恐,“那是誰傷的他們?”

    川至閉口不言,背過身去專注在香樟樹上。

    這人情緒反覆,隨時在發(fā)瘋邊緣橫跳,茆七只好轉(zhuǎn)移話題,“我在這里轉(zhuǎn)轉(zhuǎn),你不介意吧?”

    川至抬手揮了揮。

    茆七抓緊時間,四個房間看過,空蕩蕩無一物,連過道也輕敲摸推,實墻,不存在暗道出口。

    掩飾住失落,她回到客廳,“我好了。”

    “那走吧。”川至一眼也沒看茆七,獨自出門。

    茆七跟在后面出門,第一眼就尋找仲翰如,他坐在餐桌那邊,左右被侍者擁著,沒受為難。

    “還要再轉(zhuǎn)嗎?”川至驀然轉(zhuǎn)身,面無表情地詢問。

    茆七謹(jǐn)慎地詢問:“可以嗎?”

    川至大度說:“當(dāng)然,你是客人。”

    兩人又進(jìn)一道門,也是和臻圣敏繁居所一樣的中式裝修套房,每間房都無異常。

    唯一不同的是,客廳地板有蒲團(tuán)茶桌,就設(shè)在落地窗下。閑時在這里喝茶看風(fēng)景,應(yīng)該很愜意。

    可是這里白天黑夜,只有白茫茫和黑黢黢一片。

    川至不知幾時坐到蒲團(tuán)上,手杵在茶桌,撐著臉凝視茆七,“還要看嗎?”

    他用了“看”,他清楚自己在找什么,還陪著她演戲。這一秒的當(dāng)下,茆七心驚肉跳。

    過后也就淡定了,她和仲翰如一路通關(guān),目的昭昭然。她搖頭說:“不用!

    進(jìn)過五道門,還剩兩道,白衣侍者和巡邏者居住的地方,想也知道安全出口不可能設(shè)在那里,不利于統(tǒng)治和驅(qū)役。

    所以沒必要去看了。

    “那過來!贝ㄖ琳惺,讓茆七在他對桌的蒲團(tuán)坐下。

    茆七坐下后,川至開口:“我告訴你我的一部分秘密,用以交換,你也該告訴我一部分!

    川至古怪倨傲,怪不得會突然坦白他被困住的弱點,原來在這等著。茆七想了解三層,跟這個人交談是最容易的,同時也清楚他想要的不會簡單。她盤算好,說:“你想知道什么?”

    “你在外面的世界,人和事!贝ㄖ帘栔,上身湊近半伏在茶桌,一副聽故事的閑適。

    茆七以為他想聽她的目的,或是計劃,至少是有意圖的,但沒想到是這種無足輕重的事。

    茆七帶著疑惑調(diào)整坐姿,隨意開頭:“我住在一個叫左憑市的地方,那里有很多比七層高的樓,最高可到41層,地面上跑著的是四輪汽車,常在早晚會堵車。我開的是一輛兩座汽車,有人嫌我車速慢時,會滴喇叭超車,并從車窗伸出頭鄙視我開的是剁椒魚頭車……”

    聽到這,川至撫掌大笑,“哈哈哈哈!魚頭一樣的車,好古怪!好有趣!”

    茆七心里翻白眼,柳城這種車多了去了,可租可日常可警用。川至見識短淺,茆七不跟他一般計較,繼續(xù)說:“那天我駕車經(jīng)過一個殺人埋尸現(xiàn)場,被一個警察纏上了,他查我跟蹤我,拿著所謂的證據(jù)指控我教唆殺人,還必須讓我配合他們談話,不給吃不給喝限制我行動……”

    “他這樣對你,你為什么不直接將他殺掉?”川至忍不住插嘴發(fā)表看法。

    “殺人犯法的!

    “什么是法?”

    “就比如你在西北區(qū)精神病院的地位,你是法,制衡著這里的所有一切。”

    “哈,你形容的真有趣!那就是權(quán)力最高!

    “算是!

    “你為什么不將權(quán)力最高的‘法’殺掉,自己作為‘法’的存在!

    “法不是特定的人,我殺不了,再說,這樣是犯法!

    “法不是人,殺法又犯法,好繞口,但是好有趣!”

    ……

    鬼打墻了不是。

    茆七忍不住發(fā)火,“你就聽著就行了!”

    川至應(yīng)聲:“噢!

    他好好坐好,眼睛聚精會神。

    茆七是真的不懂川至,他時而暴力,時而嗜血,時而沉默,時而又像這般童稚。

    茆七接著說下去。

    落地窗外漆黑一片,延伸至很遠(yuǎn)很遠(yuǎn),這個房間仿佛正落進(jìn)黑夜的巨獸口中。

    偶爾目光飄過,她也感同身受,這樣的夜晚著實難捱。

    原來樓層越往下,月光也稀了。

    茆七侃侃而談她在外不會有人在意的無聊生活,川至這唯一的觀眾給足了情緒反應(yīng),聽到入迷時,會趴在茶桌面,咯咯傻笑。

    “有趣!實在太有趣了!”

    茆七聽了幾十個有趣了,她說:“有趣有趣,你只會這個詞嗎?”

    川至愣住了,呆滯的神色卻透露出一絲哀傷。他的生活困乏,卻不自知連言語也如此。

    他周身氣勢變得沉靜,“你來自外面,認(rèn)識很多人,有很多朋友吧?一個走了還有二個,就不會像我這樣,站在原地等他們受傷回來了!

    茆七似乎明白了,他在提起臻圣和敏繁的下場時,恨意從何而來。她沒有接聲,因為也說完了。

    茆七口中無聊的生活,卻是川至最想擁有的。

    一念生,私欲盤根。

    一個穿梭空間的人,能給一潭死水帶來生機(jī),誰不想侵占?

    “茆七!

    川至突然正聲,茆七奇怪他少有的嚴(yán)肅,“嗯?”

    “你留在西北區(qū)精神病院,可以做這里的‘法’。”

    在五層,成文武也說過類似的話,茆七疑問:“你要跟我合謀?”

    川至看著她說:“不是。”

    52 要消除擔(dān)驚受怕,為什么我不殺掉……

    茆七窺見川至目光里, 對獵物的勢在必得,像是已經(jīng)將她納入西北區(qū)精神病院,他的統(tǒng)治區(qū)里。

    茆七沒有再問。

    川至輕聲引導(dǎo):“你留在這里陪我, 就不用再擔(dān)驚受怕了!

    茆七回視他, 不客氣地反問:“留下來吃那些有毒的肉嗎?”

    川至嘴角一挑, 志得意滿,“我已經(jīng)得到解藥, 以后再無這個困擾。”

    這個封閉的破地方,能有什么能耐攻破科研難題?茆七敷衍道:“真的?”

    川至眼神認(rèn)真,“你信我!

    信他?可笑, 讓茆七不擔(dān)驚受怕,卻又以條件為前提。

    她眼神在川至身上流連,最后停在他脆弱的喉口上,她說:“要消除擔(dān)驚受怕, 為什么我不殺掉‘法’, 自己作為‘法’的存在?”

    川至啞然幾秒,那是在十分鐘之前,他說過的話,茆七恰如其分地拿來反擊他,威脅他。

    如果是早在十日前, 不聽話的他只會殺, 不會留。但是現(xiàn)在,逝去的在逝去,未來也正在到來, 他需要真正的,斬不斷關(guān)聯(lián)的人陪著他。

    川至嘆聲氣,有怒意, 但無可奈何,只好自諷地笑了笑,“如果你想,現(xiàn)在可以殺掉我,我不會反抗!

    不能,安全出口沒找到,另兩名知情者茍延殘喘,也許就在茆七和川至試探的期間已經(jīng)死掉。她權(quán)衡著,胸口郁悶,因為川至的把握。

    “不能殺是嗎?”川至仍舊笑著。

    茆七坐在蒲團(tuán)座上,原本松弛的微彎腰姿勢,收回,背脊繃直。

    無視茆七愈冷漠的眼神,川至繼續(xù)游說:“你答應(yīng)我,我會給你制衡我的籌碼,某種意義上說,你絕對自由!

    他言語低位,沒有任何控制和逾矩的行為,但眼神卻極盡侵略。

    “比如?”茆七終于松口。

    川至大方道:“你對這里的所有疑惑!

    確實誘人,茆七幾分不屑,“你不怕我拿到籌碼后,再反殺你?”

    川至無所謂地擺手,“是我先請求你的,我的弱點已經(jīng)昭示,被反噬也正常!

    茆七笑了聲,顯然不信,“可你并不甘愿被反噬,臻圣敏繁背叛你,即使手腳殘缺不是因你,那喉中血,熱油灼嗓呢?”

    久坐累,川至撐起右膝,雙臂疊在膝蓋上,姿勢悠閑地解釋:“熱油灼嗓是因為敏繁他出言不遜,侮辱我父母,他該死。至于喉中血,臻圣回來時就活不了了,我想留住我們的承諾,所以啖其血,與之信仰共存!

    他如此自然地說出,啖其血,與之信仰共存,茆七簡直不可思議,“這是不是也意味著,他永存于你的身體里面,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一輩子?”

    “你果然懂!我們是一類人!贝ㄖ僚恼菩蕾p。

    荒謬可怕!誰跟他是同一類人,這種蠶食同類,馴化人惡的地方,茆七怎么可能留在這里!

    川至自以為是的劃分讓她惡心,她反諷道:“醫(yī)院里受你驅(qū)役的人如此多,他們之中多的是愿意陪你的,少吃一頓食,留著他們不是更有意思,更不孤獨?”

    “人越來越少,七層已經(jīng)空了,衣食住行樣樣珍貴,供養(yǎng)需要資源,那些無趣的人,不值得長期占據(jù)消耗資源,倒是能為資源存儲添上一筆!贝ㄖ猎谏衔,所言皆以他角度出發(fā),殘酷,但不得不如此為之。

    這就能解釋川至為什么說素菜難得,在這里人最多,能唾手可得的食物,也就是人。以高薪吸引,進(jìn)來的人出不去,只有物化掉他們,才能維持西北區(qū)精神病院的運轉(zhuǎn)。

    想到這,茆七突然就收斂了怒氣。這種人,因他憤怒,也是共情,他不配。

    再開口,茆七平靜許多,言語幾個來回,欲蓋彌彰也成為揭露的一角。

    “所以圈養(yǎng)病患,殺人為樂,人肉為食,才是你認(rèn)為的有趣嗎?”

    川至放平膝蓋,雙手在大腿輕拍,嘆道:“不全是,外面的世界對我來說更有趣!

    茆七看向他左眼,問道:“你真的沒離開過西北區(qū)精神病院?”

    她的視線并不逗留,也無探究,一秒便移開,川至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他慌忙伸手捂住左眼,右眼陰鷙地注視茆七。

    茆七沒躲,看著川至那纖長指節(jié)漸屈成爪,用力地扣住左半額臉,指尖緩緩刮出幾道滲血的紅痕。她眉頭猛地一跳,川至卻不以為然地笑起來,臉上再無慍怒之色,那幾道紅痕因他的笑,暈得更紅,更刺目。

    “哈哈!哈哈哈!你心境澄明,遲早瞞不過,為表我誠意,告訴你也無妨!贝ㄖ琳f著,轉(zhuǎn)臉看窗外,那神色向往,仿佛在看另一面窗的香樟樹。

    “我逃出去過,左眼就是代價,所以你應(yīng)該猜得出,我有沒有離開過!

    茆七好奇:“到底是誰傷的你?”

    “是怪物,一個神出鬼沒看不清動手的怪物,埋伏在醫(yī)院外,懲罰企圖逃跑的人!

    川至背對著茆七,雖看不見表情,但語氣聽得出隱忍憤恨。

    更高階的存在,是怪物?川至陰晴不定,茆七判斷不出在他的話有幾成真,但怪物,她不信。她也有理由懷疑怪物的懲罰是國王的新衣,是川至不想告訴真相,用來糊弄她的。

    而另一方面,只有所有人都被困住的這個邏輯,西北區(qū)精神病院的運轉(zhuǎn)體系才形成閉環(huán)。

    說起怪物懲罰,川至的怨恨不假,到底真有其事嗎?

    川至驀然轉(zhuǎn)過頭,貪婪地看著茆七,“除了外面,更有趣的是你,還有你穿越自如的能力,還有你不屈的生命力!

    茆七冷聲哼,“我受你困囿,受你威脅,你的有趣我不想要!

    川至突然緩了語氣,看起來溫和柔情,“但我想要!你就像那棵我看了多年的香樟樹,獨立之外,絕對自由,我能留住它,也想留住你!

    反正已經(jīng)撕破臉皮,茆七不留情面地懟道:“別在這裝了,你我各自意圖,各自心知!

    川至忽然噗嗤一聲,低低笑出聲來,換上原來那副喜怒無常的臉皮,“唉呀,不好玩了。不過我誠意是真,你考慮一下。”

    茆七冷眼看他狀態(tài)切換自如,說:“如果我覺得你的誠意不夠呢?”

    正如她所說,你我各自心知,川至笑道:“除非你答應(yīng)我,留下陪我,永不食言,否則我不會出那張底牌!

    早有預(yù)料,茆七也恨。

    眼神如果能殺人,川至早被千刀萬剮了,他吃吃笑問:“想殺我?”

    川至抬起雙手,撣平袖袍,那平滑的緞面上,被什么割開一道口子。他視若無睹,起身朝外走,將后背露給茆七。

    仿佛在說:來呀!殺我呀!

    茆七死死盯住川至后背。

    片刻后,她起身出門。

    到餐廳,茆七看到川至被白衣侍者擁著坐下,餐桌上是一碗血紅血紅的湯水,像是什么夜宵甜品。

    再看仲翰如,一臉焦急地張望她,她心軟了一瞬,向他走過去。

    茆七還沒走近,仲翰如的視線就在她身上剝了幾遍,確認(rèn)她有沒有事。她到他身旁,第一件事就是安撫地拉拉他手指。

    再之后,茆七望向?qū)ψ赖拇ㄖ,漠然地道:“如果我不答?yīng)呢?”

    川至無言,眼神落在那碗夜宵上,不言而喻。

    不答應(yīng),就會淪為食物。

    在這之前,他早就展示過背叛的下場。

    茆七當(dāng)然清楚,川至費盡心思介紹同伴的意圖,他在讓她看清自己的恐懼,要怎么做抉擇。

    她說:“在我那個世界,做出承諾前,會用一些行動來在一些人面前表明決心,這叫儀式感,儀式感是眾人的見證。”

    那個世界果然引起川至注意,他抬起審視的眼睛,“你喜歡什么儀式感? ”

    茆七只說:“我不喜歡昏暗,不喜歡肉食,不喜歡空蕩蕩的空間,不喜歡威脅的目光。”

    說完,再次握緊仲翰如的手,那是她的安定來源。

    ——

    早上八點,江寧驅(qū)車到德天路。

    車外是早高峰的余流,車速快一段慢一段。

    車內(nèi),手機(jī)錄音外放:“6月5日早上八九點,我去了德天路外車道邊上的一條小型數(shù)碼街,里面有一家數(shù)碼用品店,名字忘了,大概在第三家,我進(jìn)去買了一只錄音筆……”

    江寧反覆地聽,腦海里反覆記憶,已經(jīng)形成下意識反應(yīng),能比錄音提前知道下一句內(nèi)容,甚至語言斷句分毫不差。

    “德天路外車道,一條小型數(shù)碼街,第三家店鋪……”

    江寧邊開車邊注意路況,他口中念念有詞,在看到《大胖?jǐn)?shù)碼用品店》之后,果斷變道。

    車停臨時停車位,江寧下車大邁步走向數(shù)碼店。

    錄音里,茆七所訴時間確實如她所言不精確,她闡述5號早上八九點到數(shù)碼店,但是通過行車記錄儀對比正確時間,她實際抵達(dá)更早,是在7點40分。等候了半個多小時,店鋪才開門。

    第一次走訪是大國去的,因為5號那天茆七是第一位客人,并且買的是一支過時的錄音筆,所以店主印象很深。

    這種私人經(jīng)營的店鋪,開張時間不定,現(xiàn)在是8點07分,好在江寧趕巧,店鋪開門了。

    走進(jìn)店內(nèi),江寧自述身份,店主也不是第一次面對警察,輕車熟路地講起那天的事:

    “5號那天早上臨出門前,我家小孩突然嘔吐拉腹,家里沒藥,我就先去藥店買藥拿回家,再過來開鋪。原先都比較準(zhǔn)時八點開鋪,那天耽誤了,一來看到有個女生在等,我挺抱歉的,趕忙迎她進(jìn)店,說要買什么隨便看,看中了跟我說,第一單嘛,我給她打個開市折扣!

    “說完我就去開店鋪燈,沒想她很快就決定好了,指著玻璃柜里的一款擺了很久的錄音筆說就這個。那錄音筆是銀灰色的,不亮眼,款式也不新,我就推薦其他的彩色外形的錄音筆給她。她搖頭,堅持要這個,還問了一句:這是長時待機(jī)的嗎?真實嗎?”

    “我一聽,趕緊說真實描述,欺騙廣大消費者那事我不做!她點點頭,手指點玻璃,確定要這個。當(dāng)時我就覺得挺奇怪的,她居然不講價,警察先生你懂的,好多人在商場都習(xí)慣一口價,但到小店都慣例去砍價,我就感到挺新奇,多注意了她兩眼!

    “那女生個兒有一米六幾,瘦瘦的,長得白白凈凈,就是沒啥表情,眼睛很疲憊地凹進(jìn)去,看著又累又不太親近。我說了價格后,準(zhǔn)備抽盒子打包,再給她算折扣,她好爽快,錢一放也不找零,抓著錄音筆就走了,瞧那步態(tài)挺焦急的,我追著喊也沒喊回,感覺她恍恍惚惚心不在焉!

    江寧聽完發(fā)問:“她當(dāng)時有說買錄音筆做什么嗎?”

    店主補(bǔ)充道:“有啊!她說要長時待機(jī)的,我就問做什么,好推薦,內(nèi)存越大越貴,買適中了價格合適。她當(dāng)時說是要錄夜晚的聲音,就要最大的內(nèi)存!

    江寧:“她買完就走了嗎?有沒有逗留?”

    店主搖頭,“沒逗留,她買了錄音筆就開車走了,當(dāng)時車子就停在那邊的臨時車位上!

    “那,就那個停車位!钡曛鲝墓衽_出來,走了兩步,指向外面。

    江寧遠(yuǎn)眺,在自己停車的位置那里。

    又問幾句,問不出什么,道謝出店。

    回到車上,江寧在中控臺上摸下個小本子,記錄下。

    地點一:《大胖?jǐn)?shù)碼用品店》

    購買錄音目的,記錄夜晚的聲音,無誤。

    口述時間與行車記錄儀時間對不上。

    茆七精神狀態(tài)恍惚,焦急,做什么?

    記錄完,放好本子。

    江寧發(fā)動引擎,開往下一家。

    錄音持續(xù)播放:“6月8日早上八點多,我開車去常華小區(qū)門口店鋪買工作所需色粉,因為距離太平市場近,買完色粉我步行去市場內(nèi)魚行買魚。在魚行第一家,我買了一條鸚鵡魚,之后出市場外,買了早餐豬血腸,期間被一個孩子撞到,手機(jī)掉了,魚袋破裂水流完,我又回魚行找老板重新灌氧氣袋,他跟我推銷合適鸚鵡魚的魚缸,因為沒現(xiàn)貨,我留了地址電話讓他有貨再送,但現(xiàn)在我還沒收到魚缸……”

    太平市場也不遠(yuǎn),早高峰已過,江寧開車暢通無阻。

    二十分鐘后到常華小區(qū),江寧跟隨茆七的軌跡將車停在小區(qū)外圍,然后走路去太平市場。

    今天不是周末,大批發(fā)市場熱鬧非凡,外沿道路進(jìn)貨卸貨的廂車停了一溜,別說停車位了,非機(jī)動車都沒地放。江寧不禁感慨茆七的先見之明,才免于他兜轉(zhuǎn)找停車位。

    魚行位處市場里面,穿過熙熙攘攘來到第一家,老板是個中年男人,身影忙碌,沒空招呼不像買魚的江寧。

    眼見顧客出一波進(jìn)一波,江寧直接大聲喊:“老板,我先來的,我要買鸚鵡魚魚缸!

    老板見狀趕忙去招呼,“帥哥養(yǎng)多少魚?買多大的缸?”

    江寧想起茆七家的魚,說:“兩條鸚鵡魚,買個價格質(zhì)量適中的缸。”

    “鸚鵡魚習(xí)性兇猛,缸小頂缸,缸大又拘不住,所以適中的魚缸最好,缸的高度上要比尋常尺寸余出,這樣養(yǎng)著不費心。”老板的推銷話術(shù)張口就來,眼珠子一轉(zhuǎn),庫存記起,“15天前進(jìn)的一批合適的貨,正正還剩一個,你要剛好給你。”

    15天前就到的貨,為什么還不給茆七送去?江寧杜撰著問:“啊,我想起家里表妹來你這訂過缸,也養(yǎng)的鸚鵡魚,最后你怎么沒送?”

    周圍都是客人,老板趕緊高聲撇清,“你可別瞎說,做生意講誠信,預(yù)訂的一定會送的,你說說她叫什么名?地址哪兒的?我翻翻訂貨本。”

    老板走進(jìn)柜臺,找出一本頁腳皺巴巴的本子,手指點點口水,一邊捻紙頁,一邊問:“還有日期是哪天來著?”

    江寧答:“她叫茆七,家住茗都公寓,6月8日那天預(yù)訂。”

    日期近,從后往前翻,到6月8日,老板手指從上劃顧客名列,到最末都沒發(fā)現(xiàn)。

    “這不對呀!沒她的名字,她真的預(yù)訂了嗎?我做生意十幾年,高低不能出這種錯!而且茗都公寓很耳生,我好像沒接過這個單!

    茆七講得有理有據(jù),也不至于在這種事上胡謅,江寧看這店生意火爆,九成是老板忘了,見有顧客當(dāng)場在就推卸責(zé)任。

    用警察身份查時效最快,但不能老用,不然傳到汪魏耳朵里,他會直接殺到江寧家。

    老板狐疑地打量低頭沉吟的江寧。

    這顧客一來不吭聲,后面嚷嚷買魚缸,現(xiàn)在又在訂魚缸上掰扯,老板懷疑他是同行來搗亂的,豎眉瞪眼說:“到底有沒有這事?你不要胡亂來污蔑我!”

    江寧回神解釋:“我表妹那天確實來買魚了,一只鸚鵡魚,后面魚袋破了,重新回來找你灌氧,記得嗎?”

    “有嗎?”老板抓耳撓腮地想,猛地一拍腦袋,恍然大悟道,“是她呀!那個女的,我記著有這么一個人,買了魚走,又回來灌氧袋。當(dāng)時我是向她推銷養(yǎng)鸚鵡魚的缸,但她當(dāng)時沒說預(yù)訂啊,就拿個沾水的手機(jī)搗鼓,也沒搭理我,不信你看看訂貨本……”

    江寧聽著,逐漸感到不對勁。

    “她真的沒有預(yù)訂魚缸?”

    老板肯定地說:“她真沒訂!跟她說話兩三句搭一句,也不知道是不想回,還是沒聽清,怪怪的!

    江寧看過訂貨本,確認(rèn)沒有茆七家地址,便離開魚行。

    本子不在身邊,他用手機(jī)備忘錄先記錄。

    地點二:太平市場魚行

    各訴當(dāng)日事件存在出入。

    魚行老板確認(rèn)茆七沒預(yù)訂魚缸,但她對記憶深刻。

    茆七主訴預(yù)訂魚缸,但沒送到家(她是否根本就沒訂魚缸?)

    放下手機(jī),江寧步行回去取車,思考不停。

    事件二出入太大,訂貨本無記錄,魚行老板和茆七不存在矛盾,利益糾葛,沒必要撒謊。

    茆七就算扯謊,那也太破綻,難不成還能忘了?她年紀(jì)輕輕,不至于記性這么差吧,這還是江寧用警察身份去走訪得來的訊息,一般群眾怕惹事,不確定的斷不會籠統(tǒng)地道出。

    這樣想著,不知不覺走到常華小區(qū)。

    江寧抬眼看到那間沒有招牌的物料店,櫥窗里擺出三個精致的人形娃娃,店內(nèi)客流量增多,多為年輕女孩。

    江寧想了想,走過去推門而入。

    女孩子們分為兩群,一群圍著人形娃娃,嘰嘰喳喳地夸娃娃漂亮可愛。

    另一群擁著一頭紅發(fā)刺青耳釘?shù)睦蚶蛟S,聽她講制作娃娃的過程。

    環(huán)境吵嚷,莉莉許沒發(fā)現(xiàn)進(jìn)店的江寧。

    江寧也沒出聲,視線打量。他作為警察對血腥味敏感,這會聞到了,想看味道從哪兒散出的。

    看到了,在柜臺邊角,又是那只三花貓在吃不知什么動物的內(nèi)臟。

    娃娃邊上,有女生出聲提醒:“你們別往前擠,我會碰到娃娃的,不小心摔了怎么辦?”

    “是呀,別擠了,你們要看等我們先退出,別擠壞人家東西!

    這邊起了小騷動,那邊莉莉許的聲音隔空傳來,“沒事的,娃娃底座重,輕易摔不了!

    莉莉許的這句話,使江寧腦海里的一根弦撥動,自動播放起茆七說過的話:

    換個方向,查莉莉許。

    53(修) 我查案時碰到件棘手的事,……

    剛才怕碰倒娃娃女生放心多了, 她飽夠眼福了,讓出前排位置,隔著人墻問莉莉許, “姐姐, 你的娃娃五官怎么做的?真的好精致傳神!

    莉莉許抽空答道:“捏人形娃時, 不要想著捏皮,要塑骨, 骨相立起來了,皮相就自然而然豐滿了!

    聽著就感覺很專業(yè),小女生仰慕地說:“姐姐的手藝真好, 娃娃造得即逼真,又扎實穩(wěn)妥!

    “謝謝你的夸獎,不過這是常規(guī)操作,每個手作娘都懂得配備一分娃的底座重量!崩蚶蛟S的視線穿過人群, 自然地尋找夸獎她的女生, 卻不料對上一雙冷靜審視的眼睛。

    莉莉許瞳孔一震,周遭的人像似乎模糊,只余留江寧高大的身影。

    江寧和善地沖她一笑,莉莉許也扯扯僵硬的嘴角,“……警、先生, 今天怎么來了?”

    江寧回:“就路過!

    小女生們正是憧憬愛情的年紀(jì), 這兩人一來一回,俊男靚女,女生們磕起來:“姐姐, 怎么稱呼先生,好有禁忌感哦!”

    “對呀對呀!那是你男盆友吧,身材好壯, 長相好標(biāo)準(zhǔn)的正義!

    “哪有,你們別亂說啦!崩蚶蛟S害羞似的用手遮臉,藉機(jī)掩飾下起伏的心情。

    “那那,害羞了還不是嗎?”

    “姐姐姐姐,介紹下嘛!

    又有人起哄,莉莉許忙躲出人群,跟江寧講去外面說話。

    到外面門廊下,店門一關(guān),終于清靜了。

    莉莉許從口袋摸到香煙,但余光瞄到里面的小屁孩在偷看他們,便按下煙癮,松開手交挽住手臂,笑吟吟地問:“好久不見,怎么這么湊巧路過?”

    江寧揚(yáng)下巴指不遠(yuǎn)處,“剛好車停那!

    “停這啊,”莉莉許又問,“怎么?附近有案件嗎?”

    “沒有,我現(xiàn)在不是警察!苯瓕幷f。

    感覺會是個傷心的話題,莉莉許不問了,說:“換你講了!

    江寧回身看一眼櫥窗,那三個娃娃形真容艷,身上所穿衣物裁剪質(zhì)感精良,看得出價位不低。而且他從第一次見,到路面監(jiān)控里,到今天,每個娃的衣服都不相同,不止一套。

    他其實不太理解這種小眾行為,還有對物寄托的情感,便問:“你接觸手作多久了?”

    莉莉許想了想,“從初中輟學(xué)開始到現(xiàn)在,入行也有15年了,不過我這兩年也是半隱退的狀態(tài)。”

    “怪不得,傾注的時間久了,所以才有情感是么?”江寧只能這么理解。

    莉莉許卻反駁道:“不是因為傾注的時間長短,而是對她們感恩的情感。”

    沒想到她會這么認(rèn)為,江寧也聽過茆七說類似的話,問道:“感恩她養(yǎng)活了你?”

    “嗯,”念及過去,莉莉許灑脫的面容上多了一絲無奈,“小時候家庭不重視,長大后所遇非良人,多數(shù)時候自己才是自己的靠山。她們不會背叛我,還幫助我自立,所以感恩。”

    怪不得當(dāng)時茆七對江寧鄙夷手作的反應(yīng)這么大,一個人在全無依靠時,賴以生存的事物,是超脫現(xiàn)實的信仰存在。

    江寧說:“十五年堅持做一件事,你的手藝應(yīng)該比茆七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莉莉許輕搖頭,“捏娃方面是的,但是修肢體我不如她逼真,她對肌肉血管形態(tài)很得心應(yīng)手!

    “哦,是嗎?”江寧似是而非地說。

    出市場時,江寧遵循茆七軌跡,買了市場外的豬血腸。他嘗過,蔥姜味足,里面的花生碎脆,確實不錯。

    本來買了三份,帶給老許大國小光他們的,但見已經(jīng)中午,等會還要去一間心理咨詢室,沒空路過公安局了。江寧干脆將豬血腸都給莉莉許,“買多了,給你們嘗嘗!

    莉莉許瞟一眼食品袋,“喲,豬血腸啊,那我就不客氣啰!”

    莉莉許絲毫不扭捏,接過食品袋,動動手指道謝。

    江寧就輕裝開車離開了。

    回到店內(nèi),莉莉許舉高食品袋,大聲高過女生們的聊天聲,“小姑娘們,吃豬血腸嗎?”

    “哇,是市場外面那家嗎?里面花生很脆的!

    “那我要吃吃看。”

    “我也要吃!”

    有人開頭了,豬血腸一會兒就分光了。

    開始稱贊莉莉許的女生湊過來,舉著插豬血腸的竹簽問:“姐姐你吃嗎?很香的。”

    莉莉許不著痕跡地皺眉,“不用了,我不吃豬血。”

    另一邊,一名女生蹲在貓咪旁邊,手指夾一根戳著豬血腸的簽子,逗著:“咪咪,咪咪,吃呀,怎么也不嗅?快吃吃看,你不是愛吃內(nèi)臟這些嗎……”

    飽食的三花貓懶懶撩開眼睛,看一眼說話的人,又低下頭去,擺動腰身走到墻根舒服地蜷縮。

    中午的市區(qū),車疾馳在高溫下的柏油路上,如入無人之境。

    夏天就這點好,烈日當(dāng)頭下人和車都去躲炎熱去了,江寧楂車無比暢快。

    手機(jī)錄音在播:“大約15日那天早晨,仲夏如微信聯(lián)絡(luò)我,要跟我約見,我因為腳疼準(zhǔn)備去醫(yī)院,恰好她也在醫(yī)院開睡眠障礙的藥,就幫我排隊掛號。看完醫(yī)生我就陪她去心理咨詢室看心理醫(yī)生,在友誼大道的丁字路口右轉(zhuǎn),一幢樓的二層,就能看到‘一間心理咨詢室’的招牌,上二樓撞見玻璃門和柜臺就是了,我看到那位李醫(yī)生,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總是身穿白大褂……”

    通過一個紅綠燈,導(dǎo)航顯示進(jìn)入友誼大道的,綠箭頭提示丁字路口右轉(zhuǎn)。

    到達(dá)目的地的那幢樓后,江寧看到二層的外墻上懸了個規(guī)整的招牌——《一間心理咨詢室》。

    他想,他此刻的視角應(yīng)該也是茆七的視角。

    莽莽撞撞來的,也沒預(yù)約,不知道能不能見到。江寧下車,碰運氣地上樓,見到玻璃門和柜臺。

    前臺小姐一見到他,就出來推開門,笑瞇瞇地問候:“你好,有預(yù)約嗎?”

    江寧在猶豫,用什么理由能見到李亭甲,人杵在門口沒動。

    前臺小姐見來人好片刻不出聲,再次輕聲詢問:“請問,你有什么事嗎?”

    當(dāng)時在常華小區(qū),江寧和李亭甲交換過姓名,不知道李亭甲還記不記得。他搖頭說:“我叫江寧,你幫我通個信,看李先生有沒有空聊幾句!

    這是沒事先預(yù)約,前臺有點為難,“先生,李醫(yī)生等會還有個咨詢,要不您先進(jìn)來坐會,喝個水等等?”

    江寧從話語中抓到訊息,也就是說李亭甲此刻空暇,便提議:“你幫我通個信就成,李醫(yī)生見不見我都無所謂,我不會糾纏。”

    這位客人看著就不像胡攪蠻纏的人,前臺決定去問問,“那先生,你稍等片刻!

    既然他不進(jìn),前臺也不勉強(qiáng),松手讓門自動闔上,人往走廊里去。

    兩分鐘不到,前臺帶著笑容到江寧面前,推門請他進(jìn)去,“預(yù)約的客人因為進(jìn)行記憶阻斷治療,剛剛?cè)∠俗稍,李醫(yī)生現(xiàn)在有空,您去走廊最后一間咨詢室,先生!

    記憶阻斷,江寧第二次聽到這個名詞,他說“謝謝”,邁進(jìn)一間心理咨詢室。逕自到走廊末,打開前臺所指的那扇門。

    一開門,入眼的是兩張隔茶幾相對的單人沙發(fā),四周隨意散落些綠植,沙發(fā)背后是一扇窗,垂掛百葉簾,細(xì)細(xì)碎碎地透進(jìn)光亮,使得室內(nèi)環(huán)境鮮亮,又不至于刺眼。

    聽到動靜,李亭甲起身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請坐吧!

    江寧按照所指坐到李亭甲對面,沙發(fā)很軟,立時將他整個人溫柔地包裹住。他不禁驚訝,“李醫(yī)生,你這沙發(fā)太舒服了,什么牌子?在哪買的?”

    常年失眠,此刻江寧被沙發(fā)的舒適度攻陷,渾身真的太舒服了,所以脫離正題問了那么一句。

    李亭甲笑了笑說:“是托在歐洲的朋友購買走海運回來的,好幾年了,牌子我也記不太清了!

    外國貨,又是走海運的,江寧撇撇嘴,只得放棄,“我一個窮警察,用用國產(chǎn)就行了!

    李亭甲合適地搭腔,“現(xiàn)在國產(chǎn)也很好,不比國外差!

    “也是,我家的沙發(fā)其實也挺舒服的,打折款,才三千六……”江寧說著,看一眼李亭甲,他一副笑模樣地傾聽。

    江寧先不好意思起來,他摸摸鼻子,輕咳一聲,打住絮絮叨叨。

    李亭甲又適時地接起話題,“江先生今天來是需要心理咨詢嗎?”

    從一進(jìn)來到現(xiàn)在,李亭甲這人太面面俱到,讓江寧覺得自己是被控場的那方,他起了逆反心理,“我就不能是為查案嗎?”

    李亭甲仍舊八風(fēng)不動,“那我就要惶恐了。”

    江寧盯著他,“惶恐什么?”

    李亭甲解釋道:“江先生應(yīng)該能懂,普通人都怕跟案件訴訟扯上關(guān)系,畢竟敬法!

    能理解,江寧說:“我懂!

    “那你今天來是因為……”李亭甲問。

    江寧從舒適的沙發(fā)里坐直腰,微微前傾的姿勢,“我想詢問本月15日的下午,你還記得接待的心理咨詢客戶嗎?”

    李亭甲低眉沉思片刻,恍然說:“我那天接待的心理咨詢客戶是一名叫仲夏如的女生,她跟朋友一起來的!

    李亭甲也不知道記不記得,需要想,但是清楚仲夏如是跟朋友一起來的。

    江寧自然而然地問:“那名朋友是誰?”

    “茆七。”李亭甲直接道出。

    這下,江寧疑惑了,“為什么接待過的客戶需要想,而這名不重要的陪伴的朋友你卻能脫口而出?”

    李亭甲維持那張無懈可擊的笑容,說:“因為名字特別!

    茆姓,名七,是特別,像以前孩子多的家庭,家長沒文化,上戶口時按排名來叫名。江寧接觸過很多,歷史遺留原因。

    江寧還要開口,卻被李亭甲打斷。

    “喝點東西吧,水,咖啡,還是茶?”

    江寧喉結(jié)一動,才感知到渴,“水,謝謝!

    “好的,稍等。”李亭甲起身,行走闊步,白大褂衣角掀動。

    江寧隱隱約約瞥到衣角內(nèi)縫線有字跡,李亭甲這個人,最難洗的白大褂都能保持干凈整潔,為什么會允許衣物存在字跡?

    接了兩杯溫水,李亭甲回座,一杯放置在江寧面前,一杯自己喝。因為外套敞開,他坐下時自然地用手將褂角攏合。

    藉著這個動作,江寧看得更是清楚,那是一個圓珠筆字“七”,字跡藍(lán)灰褪色,顯然時間久了。

    “喝水吧,江先生!崩钔ぜ渍埖。

    江寧循聲看向他的臉。

    戴黑框眼鏡,總是穿著白大褂……

    總是,起碼兩次以上才合適用的量詞。

    在常華小區(qū)的樓頂,李亭甲視線往下,當(dāng)時跟江寧說:記憶阻斷是劑良藥。

    他的視線落點,那里有一輛藍(lán)灰色小車。

    電光火石之間,江寧仿佛抓到什么,呼吸漸漸急促,他壓著表情,平定地說:“你的褂角有道筆跡!

    李亭甲笑著直接承認(rèn),“是的!

    江寧問:“那是什么字?”

    李亭甲:“數(shù)字七!

    江寧:“不洗刷掉,留著有意義嗎?”

    李亭甲笑笑搖頭,回憶著說:“那是個小患者劃的,在我還是精神科醫(yī)生時,不知道為什么,就洗不掉了!

    江寧不信,干洗店有的是方法洗掉筆跡,除非是有意保留。

    “我總覺得數(shù)字七,太巧了!

    面對這句隱有含義的話,李亭甲恍若不察,“可能這是小患者的幸運數(shù)字吧!

    江寧不再壓制表情,如餓腹的狼,緊盯李亭甲面部的一絲一毫變化,“你其實認(rèn)識茆七吧!

    李亭甲:“當(dāng)然!

    “我指的是更早之前,比6月15號還早。”

    李亭甲:“你指的是在常華小區(qū)那時嗎?時間8號吧,確實有過一面之緣!

    江寧斷然道:“不止。”

    李亭甲忽然沉默,研磨江寧眼神里的東西。少傾,他反問:“你來是因為她嗎?”

    江寧咬緊牙根,搖頭。

    但在李亭甲看來,并不。他作為心理咨詢師,見過很多精神病患者,他們之中有的會隱瞞病情,甚至篡改記憶,防止他者攻堅。他無數(shù)次從這些謊言中,沉浮出真實,也因此確定,江寧此行的目的跟茆七有關(guān)。

    李亭甲的耐性笑容仿佛立不住了,他有些疲憊地說:“未免讓你落空,我們換個話題吧,我馬上有事,不在咨詢室了。”

    江寧察覺到李亭甲的疲倦,只好緩住迫切的心情,說:“我查案時碰到件棘手的事,就是走訪的一個案件有關(guān)人員,她所訴跟事實有出入,不是什么很重要的內(nèi)容,但就是跟現(xiàn)實情況有出入,并且她很確信,仿佛親眼所見,親身經(jīng)歷!

    李亭甲問:“是犯罪嫌疑人嗎?”

    江寧確定地?fù)u頭,“不是當(dāng)前案件的嫌疑人!

    不是當(dāng)前的?那是幾時的?李亭甲細(xì)問:“他的精神狀況如何?日常有沒有忘事,或者神不守舍?”

    江寧聯(lián)系數(shù)碼店老板和魚行老板的說辭,回道:“精神稍差,對外界不敏感,但行為能力正常!

    李亭甲用專業(yè)角度向江寧解釋:“重度抑郁發(fā)展的狂躁癥,精神分裂,解離狀態(tài),都會出現(xiàn)對現(xiàn)實發(fā)生的事認(rèn)知有偏差的情況,形成記憶錯構(gòu)或虛構(gòu)!

    江寧說:“所以這種錯構(gòu)或虛構(gòu)行為,是精神疾病的一種普遍現(xiàn)象?”

    李亭甲:“也不全然,老年癡呆也會這樣。”

    江寧敲重點,“那名有關(guān)人員還很年輕。”

    李亭甲說:“年輕人也有得癡呆癥的。”

    好吧,一切的前提仍建立在假設(shè)上。江寧還有個疑問,“這類記憶混亂的人,會知道自己有問題嗎?”

    “會,”李亭甲說,“有時從外界反應(yīng),有時自己發(fā)覺偏差,從而覺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江寧再問:“你接觸的這類精神疾病患者多嗎?除了看精神科,心理咨詢輔助,這類人還會有什么比較廣泛性的對抗行為?”

    相比剛才流利的專業(yè)知識,李亭甲在這時表現(xiàn)出遲疑。

    “李亭甲?”江寧再按耐不住,他直覺,甚至確認(rèn),李亭甲認(rèn)識茆七,不止在今年。他一定也了解茆七,在她這些變幻莫測的言語行為下,那個中心錨點。

    李亭甲重新看向江寧,目光釋然中,又異常復(fù)雜。他發(fā)表前提,“我的言論并不全面,僅代表我職業(yè)生涯以來的總結(jié)。”

    江寧點頭,示意自己清楚。

    李亭甲緩緩開口:“這類患者在就醫(yī)前,往往持驚疑不定的態(tài)度,為了搞清混亂的記憶,多數(shù)會用記錄的形式,來幫助自己思緒正軌。”

    江寧:“手機(jī)備忘錄之類的記錄形式嗎?”

    李亭甲否認(rèn),“在這種草木皆兵的狀態(tài)下,他們不信任任何可篡改的記錄行為。”

    排除掉電子產(chǎn)品的記錄,那就只剩,“記日記?”

    李亭甲:“是。”

    到此,江寧頭緒清了一些,他努力回憶,茆七的工作臺上,有沒有這類日記本。

    “警察先生!

    沉浸記憶中,江寧被喚醒,“怎么?”

    李亭甲乏力地說:“我有事,要開始忙了!

    意思趕客了,江寧麻溜起身,“那我就先走了!

    “江寧!

    沒走兩步,又被喚住,江寧回身,“嗯?”

    隔著絲絲縷縷的陽光,李亭甲背陰里的面容斂去了笑意,他一字一句問:“你是一名好警察嗎?”

    江寧:“什么意思?”

    “你只需要回答即可!

    除去在江然這件事上徇私,江寧警察生涯以來,兢兢業(yè)業(yè)查案,潛伏抓捕,沒日沒夜,新傷舊傷。他回答:“算是!

    李亭甲一句:“好,我信你!

    江寧莫名其妙。

    回到車上,這種莫名其妙纏織著舊緒,讓江寧若有似無地有一種即將抓握到實物,但張開手又空空如也的無力感。

    他有點亂,只能將注意力放到另一件事上,緩沖。

    將查李亭甲生平背景的信息發(fā)給大國后,江寧拿出手機(jī)觀看小冬整理的常華小區(qū)門口的路面監(jiān)控——停職時有先見之明,他將工作郵箱需要的內(nèi)容都拷到自己手機(jī)里了。

    反覆觀看物料店娃娃頭倒前的那兩分鐘畫面,直到大國電話打入。

    江寧接起:“喂,怎么樣?”

    “查到了!贝髧沁厔傞_始掩著聲,四周也存在忙碌的環(huán)境音,隨著篤篤的腳步后,安靜下來。

    “李亭甲是個天賦天才,六歲開蒙,15歲考大學(xué),20歲醫(yī)學(xué)專業(yè)本科畢業(yè),22歲成為精神科醫(yī)生獨立坐診,就就職于市醫(yī)院。當(dāng)時挺出名的,還上過當(dāng)?shù)貓蠹垼蠛孟袷且驗樽\時間私自離崗,造成影響給人舉報,后來辭職開了咨詢室!

    江寧聽完,有譜了,“大國,你再幫我查一下茆七在左憑市醫(yī)院的所有就診記錄,有史以來的!

    大國弱弱道:“江哥,你還不死心啊,副隊還在氣頭上呢,開會時指著你的名字罵!

    “哈啾!”江寧冷不防打了個噴嚏,他用另只空閑的手搓揉鼻子,滿不在乎地說:“隨他講吧,你就當(dāng)聽了個樂子。大國呀,現(xiàn)在我在局里的人脈就剩你了,你不幫我,我是真的走投無路了……”

    大國忙打斷,“好好好,我查,別說的這么可怕!

    江寧滿意,“嗯嗯,愛你喲!”

    “咦~別來這套!”大國惡寒地掛斷電話。

    退出通話畫面,江寧兩指劃在手機(jī)屏幕上,拉放監(jiān)控畫面大小。他在莉莉許途經(jīng)娃娃的那一秒,終于看到她身后延伸出一道反光,及其模糊,像是線。

    莉莉許說一分娃底座配比重,不存在觸碰倒,如果那真是根線,而那根線扯落娃娃頭顱,那當(dāng)時茆七和姜馨羅呈呈的接觸,是有意被推動的。

    江寧再次撥電話,不過是打給老許。

    “老許,我發(fā)現(xiàn)個事……”

    “欸江寧啊,我跟你說……”

    兩人同時出聲。

    江寧:“你先說!

    老許便講他的新發(fā)展,“我一直記著你說的姜馨案和羅呈呈案的疑點重合,既然重合不在茆七,那肯定在別的支點。你猜怎么著,莉莉許的身邊也有一起失蹤案,不過不是我們區(qū)負(fù)責(zé),所以才沒有印象,遺漏掉了。”

    江寧說:“我也查到莉莉許有嫌疑,你說的失蹤案是什么?”

    老許:“就是莉莉許的前男友,其家人于去年8月報案失蹤,追加酬謝到了80萬,但現(xiàn)在都沒找著人。你說過的殺人分尸案重合疑點,都是先報失蹤,我猜這莉莉許也沾了些千絲萬縷的干系!

    江寧凝眉,神色凝重,他猜測莉莉許有問題,但沒想到這其中還牽扯一宗失蹤案。他交代老許,“你把莉莉許前男友的訊息發(fā)過來給我,我先看看!

    老許的信息很快,江寧匆匆看一眼:陶樺,左憑市明州區(qū)人,1987年生,身高178,體重75公斤,小名多多。于2019年8月29日傍晚出門后失聯(lián),至今了無音訊。失蹤前與莉莉許仍保持情侶關(guān)系,據(jù)莉莉許口供得知,她未知陶樺失蹤,以為其斷崖式分手。

    江寧想起想起莉莉許的那只食血腥內(nèi)臟的貓,小名叫夕夕,多多砍了一半的名。

    54 如果她身隕,那仲翰如在另一種意……

    江寧當(dāng)即給茆七發(fā)短信, 也不知道她記不記得他的號碼,開頭便自報家門:我是江寧,你讓我換個方向, 查莉莉許, 我要從哪查?”

    等了幾分鐘, 茆七沒回,江寧拿起中控臺的小本, 開始記錄。

    地點三:一間心理咨詢室

    茆七所訴路線時間合理,懷疑其與李亭甲相識(醫(yī)生與病患?內(nèi)情未知)。

    寫完,心情逐漸平復(fù)。

    茆七的短信也來了, 簡短二字:我猜測,色粉,腮紅。

    直覺吧,茆七指的不是化妝品, 江寧對這兩個名詞, 其實有些記憶。就在莉莉許透露去西北那次,有顧客進(jìn)店,夸贊過店里的色粉腮紅,如天然血氣一般。

    天然血氣一般……是真的有血嗎?

    江寧再次撥通老許電話。

    “喂?又怎么了?”老許幾乎秒接。

    江寧:“老許,我跟你說些事, 你仔細(xì)聽!

    “哦, 好!”老許嚴(yán)肅地應(yīng)。

    江寧娓娓道來:“我今天到了常華小區(qū)門口的物料店,莉莉許又將娃娃擺設(shè)在櫥窗,吸引很多小女生進(jìn)店, 好奇地聽她講解制作人形娃娃的過程。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姜馨和羅呈呈的分尸處理手法,是耳濡目染實踐來的?所以當(dāng)初我們審問她們時, 他們一致咬定沒有共犯。事實上根本就沒有共犯,有的只是一個引導(dǎo)角色,她們在不知不覺中,就被推著走向引導(dǎo)的絕路上去。”

    老許循著江寧的推理,道出結(jié)論:“那個引導(dǎo)角色,是莉莉許?”

    江寧:“嗯,極有可能。還有拋尸現(xiàn)場,在茆七排除嫌疑后,我才發(fā)現(xiàn)一個漏洞。蔗農(nóng)需要時常剝蔗葉,蔗節(jié)才能修長,羅呈呈拋尸向郊區(qū)甘蔗地,被發(fā)現(xiàn)也是短時間內(nèi)的事,她是外地人不懂甘蔗的生長原理,情有可原,但如果真有這個引導(dǎo)角色,她引導(dǎo)羅呈呈拋尸甘蔗地,會否是想讓警察早點發(fā)現(xiàn)?”

    老許:“目的是為嫁禍?”

    江寧:“嗯,我們一開始就被引到一個錯誤的方向,差點讓那個背后的引導(dǎo)角色完美隱身!

    老許又問:“這人跟茆七有什么深仇大恨?要這樣設(shè)計陷害?”

    江寧:“茆七手里有那個人的把柄,我猜測是這個原因。至于是什么把柄,我無從得知,茆七也不會告訴我!

    老許嘖嘖兩聲:“你那天這樣對人家,憑什么告訴你啊,該的你!不過如果她真知情,還是要適當(dāng)走訪,曉之以情地讓她配合,這樣對早日破案有幫助!

    “先別打擾茆七,”江寧在電話這頭訕訕撫額,趕緊轉(zhuǎn)移話題,“目前我的建議是地毯式查莉莉許身份信息下的社交賬號,看有沒有私下與姜馨和羅呈呈接觸,還有那兩個裝尸體的冰柜來源,感覺會是個突破點!

    老許:“那兩冰柜據(jù)姜馨和羅呈呈筆錄,是在二手平臺淘的,我還看過她們的購買訂單,確實是的。你也知道那附近有個大批發(fā)市場,淘到同類型冰柜也不巧。不過我會重新提審姜馨羅呈呈,換個方向盤問!

    江寧補(bǔ)充:“還有,讓小光喬裝去莉莉許店里買色粉腮紅,給檢驗科檢查成分!

    老許沒多問:“嗯,我知道!

    江寧:“好,那就先這樣……”

    老許:“欸等等!茆七的事有頭緒了嗎?”

    江寧:“還在跟進(jìn)當(dāng)中。”

    老許嗯聲,真誠地說:“希望你能早日破出你的圍城。”

    江寧:“謝謝!

    掛斷電話后,心情幾乎恢復(fù)平靜。

    江寧在車?yán)铮俅翁а劭聪蚨䴓恰?br />
    他有預(yù)感,越來越接近真相了,相對時間也越緊迫,必須保持理智和判斷力。

    江寧發(fā)動車子,驅(qū)車趕往下一個地點。

    車內(nèi)依舊播放著茆七的聲音:“還有一件事,其實沒什么內(nèi)容,要說嗎?……說嗎?嗯……那天大概是20號的下午,我在修剪自己剛剪的短發(fā),修剪好后出門吃豬血腸,吃完回公寓的路上,經(jīng)過靠近大門的那家理發(fā)店,那個理發(fā)店老板說我短發(fā)沒型,要修剪修剪。我覺得他在諷刺我,諷刺我剪頭發(fā)的技術(shù),我也給娃娃設(shè)計過發(fā)型,好的很!那老板及其沒邊界感,我不爽地翻他白眼,就走了……”

    江寧聽著,哧一聲笑。

    這個茆七,連吃食也如此匱乏,豬血腸有什么好吃的?左憑市還有龍州卷簡粉、雞肉粉、百香果排骨、水牛奶檸檬茶,等等這些特色美食飲品,她是一點不嘗啊。

    想著,肚子發(fā)出幾聲呼嚕,隨之胃部抽搐,江寧早午飯都沒吃,餓狠了。

    靠邊停車,江寧找了一家小店,點上兩份卷筒粉,飽餐一頓。

    味道不錯,粉皮細(xì)滑,餡料爽口,江寧出店門特地抬頭看一眼,記下了招牌,下次路過還來吃。

    下午兩點,江寧到了茗都公寓。

    那理發(fā)店門面顯眼,門邊上杵個旋轉(zhuǎn)的燈柱,里頭顧客小孩居多,再是中老年人,有一男一女裹著圍兜忙上忙下洗頭剪發(fā)的。就是那種普普通通的做小區(qū)生意的夫妻店。

    江寧本不想打擾人家生意,但事有緩急,還是利用了一把警察身份。

    在小孩殺豬似的嚎叫中,抓著推子的老板抬起頭,耳背地喊:“啥?你說你是啥?”

    江寧提高音量,“我是警察,例行走訪!

    這下老板聽清了,忙放下推子,不忘交代摁住小孩剪頭的家長,“你帶他哄哄去,這樣不配合剪不了。”

    家長連連稱是,“那我先帶他買個糖去,再過十分鐘來!

    “好!”然后老板再喊在隔壁座位給一阿姨染頭的老板娘,“阿燕,有人找,你看店,我去去就來。”

    “好,你去吧!

    得了信,老板解下圍兜,讓江寧隨他進(jìn)里間去。

    里間就是一間休息室,有監(jiān)控設(shè)備,有簡易床鋪。

    江寧邁步進(jìn)去,老板進(jìn)屋就反手關(guān)門,眼神十分緊繃警惕。

    江寧覺得,他應(yīng)該被誤解了。

    老板說:“你說你是警察,可是警察出警不都是成雙的嗎?怎么就你一人?而且你也沒穿制服。”

    不錯!這一看就是常關(guān)注法制頻道和反詐宣傳的,江寧暗暗夸獎,左憑市的安全法治宣傳得當(dāng)。他不慌不忙地解釋,“你也說出警要雙人,但我是例行走訪,問些事而已,常服走動就行,不至于扎眼!

    老板仍不信,“那你證件呢?出示我看看!

    呃……這個真沒有,停職被扣留了。眼看老板做出轟人的架勢,江寧拿手機(jī)劃出警察學(xué)院的畢業(yè)照,“警察證忘車上了,你看看畢業(yè)照和工作照,我這身份還有假啊?”

    老板看過,是似模似樣,再看這人面相氣度,不像奸佞歹損之人,信了幾分,也給自己留條后路。他問:“你上門是要問什么事?”

    總算信了,江寧松口氣,說:“一周前,你是不是跟一個女生說短發(fā)要經(jīng)常修剪,想讓她進(jìn)店消費?”

    老板:“這些話我天天都講,店里來來回回那么多女的,昨天的都不定能記住,何況一周前呢!

    江寧早有準(zhǔn)備,放出手機(jī)里一張存照:那是坐在問詢室里睡覺的茆七,身子半蜷縮著,似乎在對抗什么。她仰著臉頭歪靠在椅子背上,面容蒼白,眉頭緊擰。

    之前江寧偷偷拍下來的,無目的,鬼使神差地就拍下來了,不想現(xiàn)在起作用了。

    老板細(xì)看,哦一聲,“她呀,我記得,好像就住這邊小區(qū),出入往來的偶爾能見到。”

    江寧進(jìn)入正題,“一周前的20號下午,你是不是跟她說過話?”

    老板點頭,“是呀,想讓她進(jìn)來修剪頭發(fā)!

    怪不得茆七要翻白眼,江寧噓道:“你要做生意,那也不能指著人家頭發(fā)說人家修剪得不好看呀!

    老板懵了懵,“什么呀?做什么生意?”

    幾秒后恍然,“我那是免費的。∶赓M幫她修剪!

    “免費?為什么?”輪到江寧不解了。

    老板將前因后果講明:“因為她前一天到我這里剪頭發(fā),我轉(zhuǎn)身拿剪刀時,手肘不小心撞到她頭嘛,看她挺疼的樣子,就想著免單,下次還給免費修剪,也道歉了。誰知道她那么記仇,隔天見到我還生氣呢,瞪了我才走!

    20號的前一天,那就是19號,江寧沒聽茆七提起,而且頭發(fā)不是茆七自己剪的嗎?雖然茆七的敘述已經(jīng)出錯過兩次,但這回差距太大,他不敢信。

    江寧懷疑地問:“你確定?”

    “當(dāng)然!”老板著手去調(diào)監(jiān)控,“我給你看看,我開門做生意從來不撒謊!”

    老板俯著身搗鼓,江寧立在一旁,不禁疊抱住雙臂。這里間空調(diào)足,他感到手指發(fā)涼。

    有確切的時間,拉監(jiān)控就那分把兩分鐘,畫面精確停在茆七進(jìn)理發(fā)店前。

    老板轉(zhuǎn)過眼神跟江寧說:“你仔細(xì)看了,就從這里開始!

    江寧:“嗯。”

    鼠標(biāo)“噠”一聲,按下播放鍵。

    監(jiān)控畫面里,茆七逕自進(jìn)理發(fā)店,老板娘上前迎她到座位,她坐下后老板過來,抓起發(fā)尾詢問:“你的頭發(fā)自己剪過啦?參差不齊的,今天來是要修剪嗎?還是要剪個發(fā)型?”

    茆七也不言語,直接比剪刀手勢,卡嚓,比一個長度。

    “剪這么短?確定嗎?剪短了接不回來,沒有后悔的余地啰!北O(jiān)控里,老板問了兩次。

    茆七點頭。

    老板轉(zhuǎn)身去拿剪刀,確實如他所說,手肘撞到了茆七的頭,老板忙道歉,提出免單。

    茆七仍舊沒出聲,指指頭,讓他快點動手。

    接下來就是修剪頭發(fā)的冗長過程。

    一切一切,與老板形容的一字不差,那茆七呢?她為什么要跟江寧傳達(dá)明知容易戳破的話?

    雖然老板給她剪了頭發(fā),但她確實也自己動手剪過頭發(fā),除了隱匿掉進(jìn)理發(fā)店的行為,本質(zhì)上她也沒撒謊。

    那些隱匿掉的記憶,真是她以為的真實記憶嗎?

    記憶虛構(gòu)錯構(gòu),江寧腦海里浮起李亭甲的說法,可他就是不相信!

    從認(rèn)識茆七以來,江寧就覺得她很聰明,渾身的韌勁,獨身在劉獻(xiàn)金的手下長大,沒有朋友依靠,還學(xué)了門手藝養(yǎng)活自己。在被懷疑,在警局遭受折磨,依舊冷定,還能揪出背后陷害她的人。

    她邏輯如此清晰,如此百折不撓地活,她怎么可能會理不清記憶?

    獨行的人從來不是綿羊,而是潛伏的狼。

    江寧更傾向于茆七在玩他,一定是她給他的思路,摻了假,就是為了看他混亂。也許她早就識清他懷疑行車記錄儀的意圖,說不定正在手機(jī)的那一頭看著他發(fā)的信息冷笑,心滿意足地罵他蠢。

    頭腦處在風(fēng)暴中,江寧此時如在大冬天被人兜頭倒了桶冰水,從頭涼到腳。

    如果茆七的目的是報復(fù),那她目的達(dá)到了。

    江寧沒有抓到她的蛛絲馬跡,反而更模糊,混亂。

    原本還想去找仲翰如,但江寧目前狀況不適合,他還要等大國的回信,只能先開車回家。

    ——

    當(dāng)晚,還差五分到十點,茆七躺床上醞釀睡意。

    再次進(jìn)入西北區(qū)精神病院。

    她在林躍的寢室等仲翰如,很快,他也進(jìn)入寢室。

    茆七拍拍身旁的床鋪,“來,坐這!

    仲翰如聽言走過去。

    茆七的目光始終追隨,直到仲翰如坐在自己身邊,她歪著頭,仰了目光看他的臉。

    眼光熾熱,但讓仲翰如有絲不安,同時表現(xiàn)出不自在,撐在床沿的手漸漸攥緊。

    “阿七,不捏黏土嗎?”他出聲打破氛圍。

    茆七輕搖頭,說:“不了,川至性格謹(jǐn)慎,不可能讓我們二次得逞了。”

    行動被限制,仲翰如擔(dān)憂,“如果他再讓你吃那些肉,我要怎么做?”

    想到這,茆七低下眼皮,藏住思緒,“我不會吃的,不管如何,我都不會吃。還有你,也不要吃。至于怎么辦,走一步算一步!

    “嗯,”仲翰如輕聲答應(yīng),“我也不會讓你吃的!

    片刻后,她又抬起亮閃閃的眼睛,“你真好,仲翰如!

    仲翰如笑笑,“我不對你好,對誰好呢?”

    “嗯!”茆七用力點頭,“我也會對你好的,我一定能帶你平安出去的!”

    仲翰如忽而用肩膀輕碰茆七的肩,玩鬧道:“那我就仰仗你了!

    茆七樂出聲,“可以的,你就將心放進(jìn)肚子里!

    “阿七。”仲翰如的聲音忽然沉下來。

    茆七看向他,就是他現(xiàn)在這個表情,將她拖回殘酷的現(xiàn)實。

    “怎么了?”

    “在那兩道門里,川至都做了什么?”

    茆七說:“他沒做什么,只說了一些話!

    仲翰如問:“說了什么?”

    “他很孤獨,向往外面的世界,想通過我這個中介去豐富他的圍城生活!避馄呖瓷先ズ茌p松,轉(zhuǎn)述也很輕松。

    仲翰如冷了語氣,“他想要你?”

    “是要我這個物品,不是我這個人!避馄吒。

    但對仲翰如來說,都一樣,是覬覦。他驀然生出憤怒的情緒,早知道就該不顧后果先殺掉川至!

    “我不會答應(yīng)他,死都不會!

    茆七一句話,讓仲翰如平息掉怒火。他試圖冷靜,也迷信一把,“阿七,要避讖!

    從始至終,他就很排斥這個“死”字,因為在四層時,她絕望地哭著,他不想再看到。

    茆七笑笑,乖乖地“嗯”。

    “其實我們還有張底牌,就是那張護(hù)理記錄。”

    仲翰如想到餐邊柜上的文件,“成文武的護(hù)理記錄?”

    “是的,他應(yīng)該死了!避馄叩牟聹y十有九成九,“你還記得川至說的解藥嗎?”

    仲翰如想到一個可能,“那個解藥是成文武的肉//體。”

    茆七:“我猜是的,三層喂食病患帶病毒的肉,目的是讓患者生病,找出一個產(chǎn)生抗體的人,解藥就是抗體吧。成文武存活最久,估計他們都以為他是免疫病毒的人,卻不想成文武是故意為之的。”

    “解藥非解藥,這個后果,是他們咎由自取。”仲翰如諷刺道。

    “確實,”茆七認(rèn)同。

    仲翰如問:“那接下來我們要怎么做?”

    畢竟安全出口未知,他們跟川至的處境也陷入僵局。

    茆七倒表現(xiàn)樂觀,眨著眼睛問:“你好奇我待會會怎么面對川至嗎?”

    仲翰如搖頭,忽而抓住她話里的隱意,“你?不是我們嗎?”

    茆七說:“我有個計劃,需要你和玉妙音配合,待會去找玉妙音,再跟你們詳說。”

    “好!

    仲翰如總是無條件信她,茆七心中酸澀泛濫,笑著去摸摸他頭頂,“你也很乖的!

    仲翰如不介意,低了頭,給她玩。

    茆七瘋起來,兩手狂搓他頭發(fā),直到他悶聲哼痛,她手才停。

    仲翰如抬起臉,望見茆七的笑臉,眼睛晶亮,眼睫毛沾著水汽。

    仲翰如預(yù)感到什么,溫聲詢問:“你怎么了?”

    茆七呵呵地笑,用手指擦拭眼皮,“還能怎么了?笑出眼淚了唄。”

    她今晚不太一樣,很是放得開,不似以前緊繃。仲翰如想,阿七就應(yīng)該要這樣,無憂無慮,任意情緒。

    茆七又站起身,去拉仲翰如,“我們走吧。”

    在玉妙音寢室待了一段時間。

    茆七自行出發(fā)。

    仲翰如和玉妙音在身后,目光追隨。

    在獨自踏入川至空間的那幾秒,茆七想了很多。

    從凌晨清醒后,她心中就有一個念頭滋滋生長。

    川至狡猾如妖,他清楚茆七在找什么,他一直勾起她的興趣,也一直拿捏住底牌,就為了讓她自愿屈服。

    茆七不想虛與委蛇,更不想走入川至的陷阱,與其被困死在三層,任人魚肉,不如去博一把,像在四層那樣暴力推平。

    反正這也是林躍的遺愿,找到安全出口更穩(wěn)妥點,如果不幸失敗,也就是走向自己的結(jié)局而已。

    茆七列的那些條件,不知道川至?xí)粫账淖,她只能自己去打這場沒有勝算的仗。

    好在她終于能說服仲翰如留在這里。

    其實想想沒什么大不了,西北區(qū)精神病院的入口以她的意識啟動,如果她身隕,那仲翰如在另一種意義上贏得了自由。

    所以怎么樣,她都不虧。

    思及此,釋然了。

    在殷切的注視下,她沒有回頭。

    55(加字)) 說什么一定能平安帶他……

    茆七抬腳跨出走廊, 一秒后,她站立在人潮的末端。

    入眼皆是條條人影,琳瑯璀光。

    不止水晶燈, 還有影影幢幢的燭光, 搖曳在各處, 使得人群里的面孔無比清晰。他們之中有白衣侍者,有巡邏者, 他們的目光被暖光染得柔和。

    人影察覺到她的到來,如河川分流一般,分開一縷縫隙, 僅能容一人通過。

    茆七走進(jìn)去,路過一行行人,數(shù)目之多,幾乎立滿了整個餐廳。

    縫隙盡頭是那張長餐桌, 視野范圍擠, 茆七只看到桌面幾樣素食,幾個燃燒的燭臺,和桌圍卷的那截紅紗,

    再近幾步,茆七看清紅紗的質(zhì)地, 粗硬顏色土, 是那種九幾年代風(fēng)靡的劣質(zhì)結(jié)婚紅紗。

    到餐桌前,一白衣侍者上前迎茆七入座。

    茆七入座后,來時的那縷縫隙蠕動著, 逐漸消融在人潮中,取而代之的是四面水泄不通的人墻。

    餐桌面除了素菜,還有一人一份的肉糜粥。餐桌左邊依次坐著臻圣敏繁, 他們一個形容枯槁茍延殘喘,一個下頷繃緊咬牙切齒,皆都被束縛在寶寶椅中,眼睛綁住白布條。

    餐桌對面是身著金絲披袍的川至,他站立著,兩袖垂下,上面的紅色酒漬已清理干凈。

    川至頗傲氣地睨視茆七,“怎么樣?滿意嗎?”

    昨晚茆七說:我不喜歡昏暗,不喜歡肉食,不喜歡空蕩蕩的空間,不喜歡威脅的目光。

    現(xiàn)在明亮的空間,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娜耍厥,柔和的視線——攻擊性的目光被白布條蒙蔽了。

    準(zhǔn)備得隆重,但在茆七眼里是笑話,她也確實笑了,“都很好,倒顯得我樸素了!

    “你不樸素,你在我眼里比這些東西好萬倍!贝ㄖ料矏傑馄叩幕卮穑犊乜滟澦。

    說得好聽,仍舊是物化,茆七無語地扯扯嘴角。

    川至又說:“這些裝扮物都是我父母攢備下的,雖然雜亂,也是重視。還有眾多的見證,我理解的這就是儀式感吧!

    茆七認(rèn)同:“是!

    川至滿意地坐下,兩手?jǐn)n住袖袍端放在腿面,問道:“那你喜歡嗎?”

    茆七避重就輕,“比較亂!

    川至眉稍一挑,微微不悅,“哪里亂?”

    茆七伸出手指一一指過去,“燈光賓客,見證人,紅紗,筵席,看著熱鬧,像婚禮現(xiàn)場。”

    她藉著這個動作縱觀七道門,確認(rèn)所有人都出現(xiàn)在餐廳了。那就意味著其他的門沒人守,玉妙音的行動更容易,計劃也離成功近一步。

    川至哈哈笑起來,“本來這些東西也是我父母為我結(jié)婚攢的,被他們一股腦給用上了!

    候在川至身邊的侍者告罪地彎腰,應(yīng)該是他布置的現(xiàn)場。因聽出川至話里并于惱意,他彎彎腰又直起身,依舊伺候在旁。

    茆七說:“你的父母真好。”

    川至沒見過其他的家庭,不理解,“難道你的父母不好?”

    茆七:“我不記得他們了。”

    川至更不解,他父母死去二十年,那些記憶他仍舊歷歷在目,哪有不記得的?

    “怎么會不記得?”

    “我忘掉了小時候的事,也許他們就在其中。”

    選擇性忘掉的,也不是好事,在這樣的好日子里,川至忌諱不提,“那先吃飯?”

    茆七看向飯菜,除了一道肉粥,其余的素菜有白灼芥菜,水煮西蘭花,蔥花燉雞蛋,青椒土豆絲。

    綠葉菜不新鮮,西蘭花也蔫了,雞蛋更是淡黃中有黑點,土豆絲軟綿綿的呈現(xiàn)出干癟。

    素菜難得,川至真是下了血本。侍者適時地遞上筷子,茆七接過使用。

    在臻圣和敏繁身旁服侍的侍者也都握起筷子,準(zhǔn)備輔助兩個失去行動能力的領(lǐng)導(dǎo)用餐。

    包括川至,言笑晏晏地注視茆七的行為,仿佛有十成十的把握,她一定會吃。

    他們都在等茆七下第一筷。

    茆七伸出筷子,夾起一簇芥菜,放進(jìn)口中,細(xì)嚼慢咽。

    川至迫不及待地問:“怎么樣?味道可行?”

    茆七沒回,不急不慢地咀嚼。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甚至是還有意識的敏繁,他的臉也向著她這邊。他們似乎都很迫切,仿佛她吃了食物,就能代表什么。

    茆七當(dāng)然會吃,不然怎么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替玉妙音爭取機(jī)會。

    另一邊人潮的末端,有一條瘦小的躬著腰的白影,嗖一下從一道門出現(xiàn),然后緊走幾步,跨進(jìn)另一道門中。

    這過程無聲無息,無人察覺。

    這是一間中式裝修的客廳,玉妙音從未踏足的區(qū)域,她好奇地打量,以至于忘記放下懷抱的兩大罐酒精。

    不過十幾秒,玉妙音從驚訝中回神,彎腰放好酒精,然后踅摸在客廳里搜找需要的東西。四面就實木家具,無可助燃燒的物品,她將目光放到過道的房門上。

    房間里總有衣服布料之類的易燃物吧?

    之前在寢室商量對策,茆七有提過這個空間的大概情形,接近員工寢室的這道門內(nèi),住著一名瀕死的決策者,動都無法動,更別說出聲。

    沒威脅,玉妙音決定在房間里找易燃物,就先從其他三間房開始。

    接連開門,玉妙音看了嘆氣,可惜,三間房都只有實木家具,沒有其他的東西。

    緊接著玉妙音又來到第一間房門前,沒有猶豫地抬手開門。門開,她先注意到拔步床上的床簾,眼前一亮。

    再一細(xì)看,床上并沒有人,她邁步過去直接踩踏上床沿,動手扯下床簾,再摞走床單,絲毫不拖泥帶水。

    抱著扯著,玉妙音將床簾床單弄到大門口,整理成條狀團(tuán)卷一起,直接倒了一大瓶酒精在布料上,眼望著酒精慢慢浸透。然后再將另一瓶酒精打開,瓶身靠住布料,使流速減緩。

    茆七說不能一下子都倒完,要慢慢地滲過邊界,流淌到餐廳里,才不容易被察覺。

    做完了,玉妙音露出一個笑容,她好好完成了,她終于能為自己做點事了。

    沒多感慨,玉妙音又躬身出門,抱縮住身體,從巡邏者的身后經(jīng)過,小心地挪著碎步。耳邊傳來茆七的聲音,還有另一個男人在說話,那個男人應(yīng)該就是川至。

    “味道還行!

    “那你再試試其他的!

    “嗯!

    “西蘭花啊,也不錯,口感爽脆的,你快吃!

    再之后聽不到了,玉妙音安全地回到了寢室走廊。

    仲翰如早就在等候,迎上前問:“怎么樣?“

    玉妙音看他這么著急,忙將進(jìn)度告知,“臻圣那道門,我已經(jīng)放好酒精!

    仲翰如:“我說的是外面的情況!

    “哈?”玉妙音才琢磨過來,他在擔(dān)心茆七,“外面很多人,看著像都聚集在餐廳,茆七好像在和川至吃飯!

    “吃什么?”

    “聽著是西蘭花!

    川至真的安排了素食,可是這里物質(zhì)缺乏,能有幾道素食?茆七遲早要面臨那次的場面。

    仲翰如還記憶猶新,那塊肉伸往他口中時,茆七的驚恐和害怕。

    玉妙音見仲翰如將背緩緩靠向墻壁,眼神頻繁投向外面,魂不守舍,顯然十分心焦。

    玉妙音管不了那么多,趕進(jìn)度地從屋里再抱出兩罐酒精,邊走邊匆匆安撫:“我們不都計劃好了嗎?你要相信茆七,忍耐住心情,都是為了更好的結(jié)果!

    話音剛落,她便消失在走廊。

    餐廳內(nèi),茆七已經(jīng)吃完西蘭花了。

    周圍都是人墻,她不清楚玉妙音走到計劃哪一步了,不過不清楚,證明玉妙音沒被發(fā)現(xiàn)。

    “好了,再嘗嘗其他的!贝ㄖ链叽僦,眼中興味更盛。

    “那就燉蛋!

    侍者聞言遞上調(diào)羹,茆七接過,伸往那盅面上有一層醬料的燉雞蛋。

    茆七的余光中,巡邏者的注意力分散,因為進(jìn)食的過程太冗長了,她必須要再制造出點動靜。她抿一口燉雞蛋,開口問:“這道是什么粥?”

    川至提起笑,耐性地講解:“那是砂鍋粥,粥米細(xì)密,裹上炸焦的腦髓,口感相輔相成,十分嫩滑美味!

    “腦髓?”茆七疑問,“不怕得病嗎?”

    川至搖頭。

    “難道……”茆七嫣然一笑,“這就是你說的解藥?”

    解藥一詞,像一石激起千層浪,人潮里響起輕微的喧嘩。

    敏繁也激動起來,不知哪來的渾勁掙扎,無奈寶寶椅太結(jié)實,他依舊被牢牢捆在椅子。

    玉妙音聽到茆七說話,她還在巡邏者身后,被突起的一陣嘩然嚇到。她以為被發(fā)現(xiàn)了,差點驚叫出聲!

    幾秒后沒動靜,她轉(zhuǎn)動脖子去看,無人在意這里。幸好沒被發(fā)現(xiàn),她趕忙向第三道門前進(jìn)。

    多用了一倍時間,玉妙音抵達(dá)第三道門,快快放下兩大罐酒精。

    她看到客廳和套間格局,和前一道門無異,裝修也一樣。當(dāng)然客廳也沒有易燃物,得進(jìn)房間里找。

    茆七說這里有一名行動不便的決策者,那其他三個房間應(yīng)該可以進(jìn)入,只要動靜不大。反正門關(guān)閉著的,看不到聽不到。

    說干就干,玉妙音悄步過去,在經(jīng)過第一間房的房門時,異常小心,開門更是輕摁慢放。

    然而結(jié)果一樣,那三間房只有家具,沒有其他的物品。

    玉妙音再次將目光放在第一間房的房門上,猶豫,蠢蠢欲動。

    其實可以試試的,這人不能走動形成不了威脅,即使有嘴,只要捂緊就行了,再不濟(jì)劈擊其頸后風(fēng)池穴,可以使其短暫昏迷。

    種種設(shè)想都是玉妙音占主導(dǎo),她當(dāng)即擼起白大褂改造成的披袍,深呼吸一口氣,決定就這樣做!

    茆七在拖延時間,仲翰如在等她交接,她不能讓進(jìn)度落在她這里。

    腳步接近,玉妙音左手迅速拉下門把,猛一推開,右手早就做好準(zhǔn)備,屆時一巴掌捂過去?墒敲嫦蛩闹皇且粡埧盏首,里屋沒人。

    一道門兩道門都沒有人,是不是聚去餐廳了?看起來那里正舉行重要儀式,不知道茆七有沒有能力應(yīng)付。

    沒糾結(jié)多久,玉妙音腳踩床鋪,上去扯床簾,下地后手臂一卷床單,動作形如流水,東西就都到手了。

    東西統(tǒng)統(tǒng)拿出來,和酒精混浸一起……重復(fù)操作,然后出門。

    那陣嘩然已經(jīng)安寂,川至的聲音更加清晰:“呵,接下來是青椒土豆絲嗎?”

    茆七說:“是!

    在茆七還尚有把握的聲音中,玉妙音再次安然進(jìn)了寢室走廊。

    仲翰如依舊在等著。

    玉妙音主動說:“外面好像在辦宴會,他們吃了燉雞蛋,土豆絲這些!

    仲翰如點點頭,目光漂浮。

    因為有了念想,玉妙音精神面貌好很多,現(xiàn)在覺著這個男人蔫蔫的,跟被拋棄了似的。

    玉妙音多嘴一句, “你急也沒用,要相信茆七。等我放好酒精,餐廳內(nèi)起火,燒到一定程度,你出場將其他門內(nèi)的玻璃砸碎,到時就能利用氣流帶來的爆燃,將他們統(tǒng)統(tǒng)燒死!”

    她說著,恨意畢露。

    這是茆七在看過五道門后制定的計劃,每道門后的窗戶都是封閉的,那就證明餐廳內(nèi)的氧氣有限,只要燃燒達(dá)到閾值,突遇氣流,就會發(fā)生爆燃。并且他們也制定了撤退路線,就在寢室這道門,屆時等三層人力損毀,更容易對付。

    如果可行,確實四兩撥千金,玉妙音沒有設(shè)想過那個不行,因為在她心中,勢必要將這個計劃進(jìn)行到底。

    仲翰如還是埋頭不吭聲。

    “你不能急,一步亂,步步錯,你要相信茆七!庇衩钜粢矝]空搭理他,吭哧吭哧地搬酒精,又出去了。

    走廊里,就剩仲翰如一人了。他的心仍不能定,搖曳著,抽出一絲絲的不安。

    他當(dāng)然清楚,事態(tài)緩急?墒窃谒睦铮馄叩陌参1韧P(guān)更重要,他可以每晚冒險,他會拼盡全力護(hù)她安全,但他不能安定地等待危險靠近她。

    以往他都在茆七身邊,不知道為什么這次她強(qiáng)硬地要自己去,他答應(yīng)了,所以受到懲罰了。他總算能體會到她當(dāng)時在解剖室外的心焦,和她氣憤的關(guān)心。

    餐廳里。

    “茆七,就剩最后一道菜了。”

    川至趣味正濃,但再也提不起笑容,他看著僵持的茆七,那眼神似是要穿過她的身體,將她內(nèi)心翻個透。

    茆七接過侍者重新遞上的干凈調(diào)羹,攪拌起已經(jīng)溫涼的粥,她低著眼,說:“我知道!

    在一來一往的對話聲中,玉妙音順利進(jìn)入第四道門。

    這是個全然不同的套間,裝修簡單,地面有個簡易帳篷,落地窗被一整面窗簾掩蓋。

    玉妙音在看到窗簾時眼睛一亮,這個好!燒起來耐!她快步走近去扯,窗簾勾子緊,廢了好大勁才扯下來。

    窗簾掉下的那瞬間,暗影劃過面龐,猛然降臨的景象讓玉妙音呼吸一滯。

    燈光照射外,生長著一棵高大凜然的香樟樹。

    看到這棵樹,玉妙音也覺得自己讓仲翰如保持理智,是不在此山中。

    以前常聽林伸提起孤兒院的香樟樹,因為占地少,院里只有零星幾棵這樣的樹。那里面娛樂方式也少,沒有游樂設(shè)施,孤兒院的孩子又不被允許爬樹,平時只能玩玩丟手絹那類單調(diào)的互動游戲,和撿撿樹葉堆堆沙子。平時林伸遭人排擠,只有林躍愿意帶著他玩,但林躍也不是時時有空,他便親自做了一個簡易秋千,套在樹枝上給林伸坐。他們互相替對方蕩秋千,那棵香樟樹下有很多他們愉快的回憶。

    現(xiàn)在回憶起,她都受影響,更何況茆七身處危險,仲翰如應(yīng)該擔(dān)憂的。

    玉妙音抹掉眼淚,迅速整理情緒,卷抱窗簾到門口,倒酒精,控制好流量……

    出第四道門,回程時,玉妙音聽到川至的聲音越來越冷。

    “茆七,粥涼了!

    四周涌動起唏噓,“吃呀,吃呀,快吃呀……”

    玉妙音的心沉了一分,她也心知茆七那邊更動蕩,她能有更多時間推進(jìn)計劃。

    一進(jìn)入走廊,玉妙音看到仲翰如,他像被焦躁折磨透了,眼神勁勁地盯著她,在等待她開口。

    玉妙音突然覺得他可憐,不過在這里,誰不可憐呢?

    “外面……還好,他們正在吃……吃粥!被挪缓萌,玉妙音口齒斷續(xù)。

    仲翰如問:“什么粥?”

    玉妙音邊往寢室走,“就粥唄。”

    抱出來兩大罐酒精,被仲翰如擋住前路,他固執(zhí)地問:“什么粥?”

    玉妙音繞道,仲翰如又?jǐn)r,她著急又走不掉,氣他不以大局為重,便惱怒一喊:“腦髓粥!”

    得到答案,仲翰如順從地讓路讓玉妙音走。

    玉妙音抓緊時間,沒空多想,跑出了走廊。

    在她離去后,在幾乎欲湮滅的寂靜中,仲翰如雙手攥拳,猛地錘在墻壁上!

    “砰”地一聲,他啞然地怒吼。

    錯了!都錯了!

    之前在林躍的寢室,茆七熾熱的目光,赤裸的情緒,反常的玩鬧,根本不是開心,而是為讓他放松警惕。

    制定的計劃,她說她來起火,讓他們等在這里接應(yīng)她。撤退路線?現(xiàn)在細(xì)思都是漏洞,爆燃起來她能從哪撤退?他們連安全出口都沒摸到,要怎么及時撤退?

    說什么一定能平安帶他出去,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說她死都不會吃的,她根本就沒有勝算,她到底想做什么?

    56 他猶如地獄來的羅剎,攜著一身煞……

    “吃呀, 吃呀……”

    這些唏噓聲中,更多的是惋惜。

    在比其他樓層生存時間更久的三層,誰不想要解藥?更何況聽說腦髓脊髓十分美味, 入口即化, 口齒留香, 天天吃那些隱約帶酸味的肉,誰都想嘗試新口感。

    久而久之, 侍者和巡邏者的目光染上怨恨。

    這個女人不珍惜食物,不珍惜來之不易的機(jī)會,如果不是川至壓著命令, 早該被殺掉!

    茆七不動調(diào)羹,侍者也不動,敏繁費勁心機(jī)要解藥,這回近在眼前, 一步之遙。

    他嗓子含混, 恨恨地朝川至所在的方向喊道:“川至!你腦子進(jìn)水還是發(fā)春了,對我們那么狠,為什么要為個女人猶豫?她根本就不屬于這里,她不會在這停留,你以后就剩我了, 就只有我了!哈哈, 快把解藥給我,給我!在這無望的歲月里,只有我能陪你, 只有我!”

    敏繁怒吼著,寶寶椅被他晃動,侍者幾乎控不住他, 后邊上前兩名巡邏者摁住他肩膀,才讓他稍微平靜。

    一言,戳破川至和茆七的處境。

    而川至眼中的興味,變成失望,再是釋然。

    他抬手一揮,侍者退下,抓根布條將敏繁那張嘴死死堵住。

    敏繁嗯嗯地叫,再也發(fā)不出喊聲。

    川至看著茆七說:“我按照你的意思做了,那你想好了嗎?”

    敏繁原本還在抵抗,聞言不動了,呵呵冷笑。川至還在給她機(jī)會,一個來歷不明只聽聞過消息的女人,他這般挽留,該是多么孤獨呀!

    想到這,敏繁冷靜下來,此前他癲狂,是因為怕死。現(xiàn)在清楚川至不會舍得殺他,畢竟從今以后只有他能證明川至存在的痕跡。

    所有人屏息,不敢出聲,注視著餐桌里的茆七。

    就見她丟開調(diào)羹,緩緩抬起眼睛,那里面沒有驚恐懼怕,而是如一泓清透的泉水,原原本本映照著周邊的環(huán)境。

    她說:“我拒絕的話,會有什么下場?”

    這算已經(jīng)拒絕了,川至無語地笑了。也是,他都稱贊茆七的生命力,她怎么會甘愿屈服于他?就像那棵獨立之外的香樟樹,他只有觀賞權(quán),從不屬于他。

    他惱怒,可是他面不改色,皮笑肉不笑地問:“是只有你嗎?你應(yīng)該問,你們有什么下場?”

    茆七目光一凜,川至又感受到那種用刀剮的冷颼颼的感覺。

    在這目光里,他奪回一絲快感,“你在為誰擔(dān)憂?那個男人,他躲在哪了,讓你一個人來,你們在謀劃什么?”

    川至心知肚明的表情,語氣卻是滿不在乎,也許茆七有無謀劃他都無所謂。

    茆七不確定他知不知道,或是知道多少,她試探著問:“沒有誰,沒有謀劃,你會放我離開嗎?”

    川至慢調(diào)說:“不會!

    言出,四面人墻更密集地涌近。

    在威懾,憑她的力量,插翅難逃。

    茆七倒沒什么懼怕,只是擔(dān)心玉妙音。按照計劃她先行動,仲翰如在后,他現(xiàn)在還安全。

    如果川至真的察覺到計劃,玉妙音第一個有危險,不確定的情況下,茆七不能激怒他。

    她心平氣和地問:“為什么一定要我留下?”

    川至冷冷說:“現(xiàn)在問這個有意義嗎?”

    茆七笑了笑,“你要讓人死,總得讓人瞑目吧!

    玩笑似的話,川至聽著,牙根緊咬。她那冷靜的眉眼,在對待他時,也是冷靜的,她好像不再懼怕他傳達(dá)的恐懼。

    川至突然很想打破那里面的平波,想看看表皮之下的洶涌。他換上笑臉,起身踱步到茆七面前,推開食物,抬起一條腿側(cè)坐在餐桌上。

    他彎腰靠近茆七,看著她冷淡的眼眸,裝成富有情感地說:“當(dāng)然是喜歡,跟仲翰如一樣的喜歡!

    肅整以待的巡邏者又恍惚了,一時威脅,一時喜歡,不知道川至拿的什么主意。

    在茆七心里,川至跟仲翰如不配并提,她忍抑反胃感,平聲說:“以后還會有其他的人來,你可以有更多的選擇,你現(xiàn)在只看到我,只是因為你的控制欲。”

    川至輕笑,不以為然,“控制欲不好嗎?想要,就設(shè)法留住!

    這個人真自我到可憐,世間萬物并不依循個人意愿,他被困在這里,連思想也是禁錮。茆七眼里閃過一絲同情,“你一直都這樣嗎?”

    川至沒有看到那抹會令他失控的同情,他說:“從小到大,我都如此。”

    茆七問:“那你留住什么了?

    川至猛地一怔。

    臻圣在他身旁,半死不活;敏繁被他拘禁,反目成仇;還有父母,已經(jīng)身殞二十年。

    沒有,他從來沒有留住任何東西!他終于惱怒,手臂掃掉桌面的餐食。

    “匡當(dāng)”幾下巨響,燭臺也差點倒了,侍者們腿腳打顫,不敢動身去收拾。包括巡邏者在內(nèi),所有人都噤若寒蟬,紛紛避開眼神,像是知道他們的統(tǒng)治者即將要做出什么暴戾行為。

    就連敏繁也是,放輕呼吸,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川至站起身拖出茆七的座椅,俯身到她眼前,死死地盯住她,“我已經(jīng)給你機(jī)會了,留在這里不好嗎?為什么你不珍惜?”

    就像以前父母逝世,川至對著他們的尸體質(zhì)問,為什么要留他孤獨一人?他明白小孩才會這樣,大人從不質(zhì)問,而是接受,可是……誰又懂他的驚惶和孤獨?

    茆七也不知道,自己一句拖延時間的話,會觸到他的逆鱗。她感受到他的怒意,那她也沒必要謹(jǐn)慎了。

    她冷漠地反問:“這里有什么好的?”

    川至怒火中燒,因為不好,才要逃離,因為他無法反駁。

    她又說:“你想留下我是因為喜歡嗎?那不是喜歡,只是你的控制欲,你的控制欲從何而來,因為你的恐懼!你這個被禁錮著扭曲成長的人,永遠(yuǎn)不知道外面的陽光有多好,永遠(yuǎn)不知道喜歡會讓人有多么強(qiáng)大的力量!”

    茆七越說,聲量越大,充斥滿整個空間,鏗鏘地傳出很遠(yuǎn)。

    因為她的反常,巡邏者又將警惕鎖在她身上,仿佛只要她一作出動作,就會立馬上前殲滅她。

    可是,又怎知這不是契機(jī)呢?人這么齊,這么聚,燒起來也快呀!

    茆七在想,按照時間和步速,玉妙音起碼成功進(jìn)入三道門了。酒精早該流出界限,也許已經(jīng)淌到餐廳。

    足夠了,足夠她放手一搏。

    她心中祈禱玉妙音能察覺:快聽到吧,趕快跑吧,快去好好地躲藏起來。好好的,都要好好的。

    川至渾身氣息冰冷,被氣到臉皮抖顫。

    茆七忽而莞爾,伸出手。

    近前的巡邏者立即出刀,刀刃就挾在茆七的咽喉邊,她不顧危險,手指輕觸碰川至的臉,輕聲說:“真正喜歡我,會把我當(dāng)成人,會尊重我,會千方百計帶我出去,而不是想方設(shè)法困住我。你真可憐,沒人愛過你吧,所以你不懂怎么去愛人。”

    川至聽著,眼角通紅,仿佛滴血。他仍舊擠出笑,揚(yáng)起高傲的姿態(tài),道一句:“唉,無趣!

    他直起腰,抬手臂動動手指,人墻里立即分開條道。

    那條道中,茆七看到玉妙音頭發(fā)蓬亂,鼻青臉腫,嘴角還有血跡,被反剪住雙手,押上前來。

    川至欣賞著茆七臉上的驚愕,說:“我早就說過這里資源難得,你以為我不清楚你們的計劃?你燒了我一個解剖室,還以為我能再著你一道不成?”

    快到餐桌跟前,玉妙音被巡邏者松開,猛然一推后背,眼看就要撞上桌腳。茆七隨著她跌倒的姿勢跪低去接她,全然忘記了脖子還有一把匕首。

    刀刃貼著肌膚劃過去,痛感絲絲密密,倒也不是不能忍受,只是血立時涌出,很快洇透了衣領(lǐng)。

    兩人攙扶著跪倒,玉妙音抬眼見到不停流出的鮮血,自己身上的疼也顧不得,急忙用手捂住茆七傷口。

    “你沒事吧?哈?這可怎么辦啊!”

    “沒事,皮外傷而已!避馄呃滤礉M鮮血的手,萬分歉意地說,“對不起。”

    玉妙音原本可以不用遭受這些的,是因為茆七這個不縝密的計劃,才白白搭進(jìn)來。

    玉妙音搖頭,笑著安慰,“我本來就是活不了的,沒事,沒事的……”

    川至在一旁嗤笑,“互相關(guān)心,感情可真深啊!

    這時,外圍擠進(jìn)一名巡邏者,報告道:“地板的酒精已清理干凈。”

    ——

    寢室走廊里。

    仲翰如焦急地等。

    按照每道門的距離,和之前玉妙音所花費的時間,她應(yīng)該要回來了。

    現(xiàn)在遲了,是不是外邊起了什么變故?他猜測著,如被火炙,無法安定。

    即使這樣焦躁,仲翰如也沒沖動,按耐著按耐著。

    之前計劃時,他們就討論過第四第五道門較遠(yuǎn),往返步程加倍的同時,還要留出應(yīng)變突發(fā)狀況的時間。

    仲翰如給這段時間計數(shù)一百,數(shù)到一百玉妙音還不回來,他就要闖出去。

    一百統(tǒng)共就3分多鐘,也快也慢,玉妙音始終未歸,仲翰如心中做了最壞的打算:計劃敗露,玉妙音被控制,茆七……茆七怎么樣了?

    他不敢想,藉著規(guī)劃接下來的行動去逃避,搬來剩余的六罐酒精,放在最近的墻角。

    來到走廊與餐廳的連接處,仲翰如抓握匕首,先伸臂出去劈砍兩刀。無埋伏,他臂彎圈抱兩罐酒精,隨即躍身過去!

    在一陣強(qiáng)光過后,仲翰如只看到擠擠挨挨的巡邏者,他剛一站定,他們便像背后長眼一般,刷刷轉(zhuǎn)身,并撳住匕首圍攏上來。

    仲翰如戰(zhàn)略性退后兩步,腦中極速思考:玉妙音埋酒精的流程從左開始,她來四趟,往三趟,起碼能成三趟,F(xiàn)在就剩右邊還未埋酒精。

    仲翰如先恐嚇地?fù)]出一刀,趁著巡邏者遲疑不定的瞬間,他拔腿就朝右跑!一邊跑,一邊咬住匕首,留出手?jǐn)Q開酒精蓋,霎時剎步,扭身狂往后撒酒精!

    反正都是灑,怎么灑都隨意,只要能均勻地?zé)饋砭托小?br />
    一時間刺激味道漫天開花,也伴隨著一聲聲嚎叫。

    刺激性液體一沾到眼睛,那酸爽只有試過的人才知,前排的巡邏者遭了殃,痛苦地捂住眼睛,瞎子般亂轉(zhuǎn)。

    后面的巡邏者忌憚仲翰如懷中兩罐開蓋的酒精,謹(jǐn)慎地沒再上前,而是后退,退到遠(yuǎn)在酒精的射程范圍外。

    不過退也退不到哪兒去,原本巡邏者就都集中在餐廳內(nèi),不過很快就有人出聲指揮:“兩隊人馬從左右兩側(cè)列出,包抄攔截餐廳外圍的移動路徑!”

    這樣后背就有了空余,主部隊繼續(xù)退,留出二十人與左右那兩隊人馬配合,齊力圍攻向仲翰如。

    四面八方,仲翰如的安全空間越來越窄,他并不擔(dān)憂,反而更興奮,眼睛閃爍著熒熒的光。

    來吧!最好統(tǒng)統(tǒng)一陣上!

    餐廳內(nèi)人潮人涌,仲翰如沒處活動,所以無法得知茆七的位置,只要多處理掉一些巡邏者,空間松闊了,就能突破包圍見到她了。

    但是這些打頭陣包圍的巡邏者,唯唯諾諾慢慢吞吞,想是因為那兩罐酒精。仲翰如沒有任何猶豫,全部傾倒開,扔掉罐,下頷挑釁地一揚(yáng)。

    巡邏者們見狀,哪還有猶豫,一鼓作氣提刀沖刺。

    面對攻勢,仲翰如右腳松弛地退后半步,上身微微前傾,腰背呈現(xiàn)出伏擊的聳立狀態(tài),貼腕的匕首半空中掄了個圈,穩(wěn)穩(wěn)地落進(jìn)他的掌心。他沉下氣息,目光如隼,在巡邏者第一刀刺向他咽喉的瞬間,側(cè)肩推出右臂!

    刀刃劃過巡邏者喉管,只割動脈,連喉骨都未曾碰到,所以極速無聲。只見血液噴射而出,眼前人便直直倒下,緊接著一把刀從其身后驟然刺出。

    是另一名埋伏在后的巡邏者,眼看刀即將刺進(jìn)仲翰如眼睛,他立馬擺腰向后仰,讓過去這一刀。隨即雙腕夾住巡邏者伸到面前的手臂,而后猛地擰身,將其手臂拖往地面,掌中匕首同時上豎。就著這個手勢,巡邏者身體下落,匕首穩(wěn)穩(wěn)地插進(jìn)他胸口。

    抽刀起身,仲翰如只覺手心黏膩,于是用嘴銜住干凈的匕首把柄,手心隨意地往衣擺上擦血。后背破風(fēng)聲倏然而至,他矮身躲避,就見一鐵桿帶著勁力掃過他頭頂。

    趁其抽力未及,仲翰如抓握住鐵桿,同時身向后轉(zhuǎn),右腿掃堂而過!

    “砰!”

    偷襲的巡邏者應(yīng)聲倒地,這時,后背再起動靜,仲翰如右手掄棍后劈,同時左手擎刀插進(jìn)倒地未起的巡邏者胸口。

    鮮血又噴涌沾上手掌,仲翰如皺眉,白擦了。一刻不緩地拔刀轉(zhuǎn)腕,朝后猛刺,他看都不看,再次抽出匕首,起身踹掉已經(jīng)喪命的從后背偷襲的巡邏者。

    左右前后皆又來敵,仲翰如右手抓鐵桿,左腕劃刀,投身進(jìn)去。

    招過刀出,無往不利,所到之處哀鴻遍野。

    有巡邏者見識過仲翰如的身法,他擅近身格斗,往往要先過兩三招才取命。然而這次他仿佛無耐性,招招要害,刀刀斃命,倒像是那個女人的手法。

    眼看陣勢要破,巡邏者又出一隊人,人墻松動,人影影影綽綽。

    仲翰如在打斗時的一瞥,看見了茆七。

    她被拘在人群中央,川至架著一把刀橫放于她脖間,她的脖頸領(lǐng)口全糊著血,她的目光透過搖晃的人影縫隙,輕柔地落在他身上。

    身后偷襲的人一晃,仲翰如回身又劈一刀,雙眼更被血染得血紅。又受刺激,他身上那股愈爆發(fā)的悍勁,迫得巡邏者一時不敢上前。

    他猶如地獄來的羅剎,攜著一身煞氣步步逼近,妄圖沖破重重包圍。

    “仲翰如!避馄呓K于出聲喊他。

    57 如果他最后只能這樣做,那他的存……

    仲翰如理智地做了該做的事, 現(xiàn)在他要去找茆七。

    可是她呼喊他名字,在他腳步向前時。

    她望著他的眼睛,在述說什么, 他清楚。

    仲翰如想, 如果他們沒那么默契就好了, 他可以一意孤行。但是他看清了,茆七要他后退。

    在被仲翰如逼退的巡邏者中, 有人提刀哧溜沖出來,趁他不備向他腹部刺過去!

    這一剎那,茆七呼吸都停滯了。

    仲翰如確實分神了, 但身手還在,他下意識側(cè)開要害,并用手臂擋開刀鋒。呲一下,不可避免的, 臂膀瞬間割開道口子。

    而同一時間, 仲翰如的匕首已插進(jìn)那人頸后。只見他雙目瞪大,不可置信地轉(zhuǎn)頭,然后泄出一口氣,頹然倒下。

    從他身上涌出的血,與地面的酒精流淌到一起。

    即使仲翰如沒傷到要害, 茆七整個人還是害怕地一抖。

    川至感覺到了, 也看到她專注的目光里,冷靜還未散。

    莫名地,川至感到痛快, 真是個冷血的女人。

    在茆七的目光中,仲翰如牙一咬,狠下心, 突然急速撤退。

    仲翰如上一秒還是誓死不休的氣勢,下一秒又撤走了,他轉(zhuǎn)變太快,巡邏者后知后覺地追上時,他早已跳進(jìn)了一道門內(nèi)。

    烏泱泱的的腳步,將血和酒精踩得更混亂,血腳印布滿整個餐廳地板,使得原本明亮的光線染上一絲暗。

    玉妙音一直目睹,她也被巡邏者用匕首挾持在喉,只有手能動。她擔(dān)心地勾住茆七的手指,茆七安慰地碰碰她,讓她不用擔(dān)心。

    從一開始聽到打斗聲,茆七就猜到仲翰如在找她,她不敢出聲,怕影響他。她也清楚仲翰如的實力,巡邏者一時半會奈何不住他。

    但之后就不一定了,血肉之軀脆弱,總會疲,總會受傷,仲翰如擋不住那么多人,所以起火勢必要快。

    餐桌上的兩個燭臺,在茆七的余光里旺盛地燃燒著。

    空氣中已經(jīng)隱約泛著酒精味,雖然血腥味更重。

    此前讓玉妙音埋的酒精,茆七有特意提醒讓流速減緩,巡邏者稟報地板的酒精已清理干凈,那門內(nèi)的呢?

    只要門內(nèi)埋的酒精沒被發(fā)現(xiàn),他們還有勝算的,只要仲翰如再將酒精灑進(jìn)餐廳其他角落,火勢一起,燃燒更迅速充分。

    仲翰如躍過門進(jìn)了走廊,他低眼看著剩余的四罐酒精,這就是茆七讓他后退的原因。

    玉妙音也被抓了,那左半邊的酒精可能被發(fā)現(xiàn),被清理掉了,現(xiàn)在就剩他手里這些。

    即使對茆七計劃的安全性存疑,仲翰如也沒多猶豫,旋即進(jìn)寢室拿上打火機(jī),再打開兩罐酒精,抱上沖出門去!

    巡邏者守在門外,但不敢靠前,一則那是一夫當(dāng)關(guān)的門,怕有埋伏,二則他們?nèi)硕啵胫囊材芎乃浪?br />
    這也給了仲翰如發(fā)揮的空間,在面對巡邏者的再次迫近,他先是往半空灑開一罐酒精。

    那些巡邏者吃過虧,皆都以手擋額,絲毫不拖沓行動。然而在看到仲翰如手里高舉的打火機(jī),那束脆弱的火苗,讓他們?nèi)w忌憚停步。

    彌散開的酒精味,和鞋底越濕潤的腳感,不知道何時,餐廳各個角落的地板,一直在滲出酒精。

    有人驚訝地喊:“酒精不是已經(jīng)清理干凈了嗎?怎么又流出來了?”

    “怎么回事?”

    “你和你們,快!快速去清理!”

    急迫的聲音此起彼伏。

    茆七和玉妙音聽了,雙目對視,眼神也似乎明亮起來。

    她們都知道是為什么,離計劃成功又近一步了,不過還不夠。還要更多的酒精,蔓延到中間地帶更好,才能起到瞬間被火湮滅的效果。

    敏繁被捆了動作,蒙蔽雙眼,他只能用耳朵去聽局勢,乍一聽見酒精泛濫,而且有火,如臨大敵。他開始大喊大叫,搖晃寶寶椅,力氣之大,連兩名巡邏者也幾乎按不住他。

    “川至!川至!你搞什么?放開我……”敏繁被堵住嘴,口齒不清,但細(xì)聽也能琢磨其意。

    歸根究底,人,怎么會不怕死呢?

    這一出二出的,擾亂了眾人的心。

    在這當(dāng)口,仲翰如將酒精罐投進(jìn)右邊較近的第七道門內(nèi),再次轉(zhuǎn)身入走廊。

    巡邏者里,被撥出一部分去清理酒精,防御變薄弱了。

    餐廳內(nèi),由原先的秩序變得混亂,吵嚷無比。

    沒有武力的侍者也在擔(dān)驚受怕,空氣中酒精的氣味已經(jīng)壓過血腥氣,那餐桌上的燭火成了催命符。

    但川至始終淡定,侍者們摸不透主人的心思,又懼怕他陰晴不定的性子,便都不敢私自行動,只好任由燭火招搖。

    期間,仲翰如抱出最后兩罐酒精,依舊用打火機(jī)震懾巡邏者,以確?梢杂倚小

    他還心存僥幸,茆七的位置在餐廳深處,外圍起火,短暫燒不到那里。他會完成她要他做的事,也能有時間將她帶出來。

    “仲翰如!”

    可是,茆七的聲又起。

    仲翰如心臟一緊,腳步猛滯。

    茆七看透他的打算,在催促他,往她那邊投放酒精。她想將這三層燒透,那她呢,她怎么辦?

    人影紛繁,仲翰如望見川至的刀已經(jīng)貼上茆七脖頸皮膚。

    在她身后,那搖曳著的燭火的光,猶如惡鬼,正緩慢地蠶食她的生命。

    仲翰如萬分不愿,如果他最后只能這樣做,那他的存在有什么意義?

    仲翰如猶豫著,巡邏者趁勢截堵他欲右行的路徑,而他只能眼看著川至的刀割破茆七的皮膚,鮮血再次流出。

    用心準(zhǔn)備的宴會被破壞,川至沒有感到惱怒,反而暢快。因為他終于如愿看到茆七眼中幾欲破碎的平靜。

    但是,川至能感受到,茆七的情緒波動不是為她在刀俎下的命運,那是因為什么?

    刀再左右移動著深進(jìn),按理說這般銼磨傷口會很疼,可茆七眉頭也不皺一下,視線始終落向一處。

    川至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仲翰如陷入兩難境地,他抱著酒精無法全力殺敵,棄掉又不可,只能艱難周旋在無數(shù)刀尖下。

    川至挾持著茆七,十分料定仲翰如不會棄她于不顧,他不敢妄動,即使后背又被刺中,他萬萬不敢動。

    愚蠢的猶豫,川至心中嘲笑這種堅持。

    敏繁仍在叫,沒有任何人搭理他,挾住他的巡邏者去幫助抓捕仲翰如了。他因掙扎摔倒在地,趁無人在意,瘋狂地朝一個方向蠕動。

    白衣侍者抖擻著聚成一團(tuán),瘋了瘋了!不管是對敵,還是川至,空氣中的酒精味已經(jīng)濃郁到呼吸都難受,但是他們好像都未察覺。

    打斗聲,哀嚎聲,無能的吼叫,聲聲不絕,現(xiàn)場形勢嚴(yán)峻到,侍者們仿佛已經(jīng)預(yù)知到自己的結(jié)局。

    倏地,上空再次傳來一道喊聲:“仲翰如!”

    痛苦,急切,仲翰如的心再一顫。

    茆七勢必要如此,可他怎么能不顧她安危,怎么能這樣做?

    “呃——”

    又一柄匕首穿透仲翰如的肩胛,右臂瞬間失去一半力量。記不清了,他到底身中幾刀。

    即使不命中要害,但鮮血流失,力量也在流逝,身體已經(jīng)接近極限。

    不起火會死,起火也一樣會死……

    這一回,局勢真的再無轉(zhuǎn)圜了嗎?

    仲翰如想到那個結(jié)局,想到茆七計劃自己去送死,心就如被利器反覆穿刺,痛到幾乎立不住身形。

    他在這里如同一縷游蕩多年的幽魂,無形無質(zhì),是茆七的出現(xiàn),讓他重新落定。他因她而產(chǎn)生意義,如果無她,那他的存在又算得上什么?

    她說她是一個無根的人,死了也不影響什么,怎么會?無論如何,他會一直陪著她的。

    視線漸漸模糊,眼角的淚滑下,仲翰如再次看清茆七的面容,他揚(yáng)手丟掉什么,開始向前突圍。

    隨即,火焰驟然升空,從他身后如長龍般急竄出去,似狂風(fēng)過境,瞬息掃蕩了半個空間。

    “轟”的一道悶響,連半空中酒精氣體也被點燃,火星子如煙花一般滋滋燃燒,再快速墜落。

    在燃燒帶的巡邏者無一幸免,身上起火,燒著,痛苦地叫喊著。求生意識令他們?nèi)河肯驘o火地帶,卻被處在安全區(qū)域的同伴以刀以棍擊退。

    最終,他們被迫退回火焰中,成為助火的燃料,空氣中霎時升起股股油焦肉灼的味兒。

    因先前清理出了一條隔離帶,川至身處的區(qū)域絲毫未被火焰波及,另一批巡邏者包圍保護(hù)著他。

    一面火焰沖天,一面現(xiàn)世安穩(wěn)。

    猶如一面地獄,一面人間。

    茆七驚詫仲翰如的起火行為,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他想做什么?現(xiàn)在起火他也不能全身而退呀!

    她擔(dān)憂著,無法思考仲翰如的目的,在看到火勢落在他身后,才敢松口氣。

    仲翰如步步逼近,在砍斷一只阻攔的手臂后,他赤著眼摔碎一罐酒精!酒精//液從他身周蹦濺出去,有些飛進(jìn)火焰帶,激得火苗又高一寸。

    前有被燒死的下場,巡邏者們面面相覷,緊張到忘記防御。

    而眼前的男人,腳踩黃泉烈火,真像閻羅殿來拿人的。

    空中的氧氣變得更稀薄了。

    “撤退!快撤退!”不知道誰在大聲喊。

    巡邏者們被這一嗓子喊醒,護(hù)著川至匆匆往后撤,就怕遭池魚之殃。川至一直挾持茆七,她也被迫跟著后退。

    火光搖動中,仲翰如清晰地看見茆七。

    這是分開后他距離茆七最近的一次,她失血過多,臉唇蒼白,漫天的火也不能替她增色。他內(nèi)心痛苦愈劇,眼神倏地陰狠起來。

    川至原先一直堅信,仲翰如不會對茆七怎樣,現(xiàn)在他那發(fā)狂的模樣,真可能想要同歸于盡!

    川至這才表現(xiàn)出一絲慌神,忙揮手喊侍者:“快處理掉燭臺!”

    還剩最后一罐酒精,玉妙音清楚,這一罐要砸在他們所在的位置,因為那是敵陣中心,川至也在。

    巡邏者劍拔弩張地防備仲翰如,對玉妙音疏忽,她心中已有計劃,她要看好燭臺,誓死看好!

    在侍者上前抱走燭臺前,玉妙音早就飛身撲出,似是忘記了離身不足一厘米的匕首。

    酒精燒起來快,熄起來也快,沒有助燃物根本不行,必須要加緊時間起火!

    在玉妙音成功抱起燭臺時,她的后背也插上一把匕首,她只覺得全身熱血沸騰,感覺不到疼。她扯著嗓子嘶吼出聲:“快啊!”

    燭臺隨之拋向半空。

    聲未落,酒精驟然如急雨四散。

    是仲翰如撒開了最后一罐酒精,與燭火在空中接觸,滋滋爆燃,爆發(fā)出千萬條火線,瞬間點燃了整個空間。

    侍者的白袍寬大,落火即燃,擠擠挨挨,火勢烘成一片。哀嚎呼痛聲頓時響徹,巡邏者也受牽連,場面一時混亂無比。

    茆七因此掙脫出來,蜷身在一張寶寶椅邊。起火的一瞬間熱能倍增,火點砸落在身上,燒透衣服布料,灼燙難忍。她抱臂低頭,盡量不裸露肌膚。

    混亂中后背不知被誰猛推一把。

    “快走!”

    茆七踉蹌往前,聽到玉妙音的聲音,想回頭,卻又聽她咬牙切齒地喝道:“走。 

    因為離餐桌近,掩蓋下的余光瞥到那張紅色桌旗,布質(zhì)厚而扎實,沒來得及起火。茆七順手扯下桌旗,抖甩兩下抖掉酒精,再蓋到身上遮擋住頭頂肩膀,視線終于通明。

    她才看到敵陣已亂成一鍋粥了,著火的人被烤炙折磨,有的發(fā)瘋狂奔,有的躺地上打滾,想試圖撲滅火焰。不想空中墜落的火點與地面的酒精連成片燒,火勢更是迅速蔓延,他們就在求生欲中被灼燒成焦尸。

    還沒著火的自身難保,躲火焰避火人,哪還能想起來抓人?

    這之中茆七未見川至,不知道是被保護(hù)好了,還是被喂火了。

    餐桌面承接了大部分酒精,開始啪啪燃燒,在桌底和邊緣有小片未起火的空地,茆七小心翼翼地踩著通行,鼻子幾乎吸不動了。

    氧量即將消耗殆盡,現(xiàn)在正是實行計劃最后一步的好時候。

    “仲翰如,仲翰如……”她出聲喊。

    不過片刻,肩膀忽被扣住,茆七回頭便撲進(jìn)那人懷中。直覺是他,抬眼果然是他!

    “你沒事吧?”她著急地問,視線也急切地逡巡。

    仲翰如身上有不少傷,流血的,灼燒的,衣衫襤褸。但眼神晶亮,倒映著熊熊火海和焦急的茆七。

    “沒事,你呢?”仲翰如就著相擁的姿勢,右手捧起茆七的臉,偏頭去瞧她脖間傷口。

    茆七聽到他嗓子干啞,含著微微顫抖的腔調(diào),想起他為什么燃火,想起自己逼迫他的行為,無疑是在拿刀凌遲他。她內(nèi)心自責(zé),卻只能安撫地用手摸摸他的臉,而后斷然從他懷中離開。

    將桌旗披到仲翰如身上,茆七的語速快而急,“我們位置的兩點鐘方向火勢孱弱,可以通過,你快走!”

    她邊說,邊用手推他,而他卻紋絲不動。

    經(jīng)歷生死,仲翰如斷不會答應(yīng)再留下茆七,他拽住她手腕,扯到自己胸口,決絕道:“我們一起!”

    手被撰得鐵緊,茆七沒法再推他,她換說辭,緩和道:“你先走好嗎?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仲翰如當(dāng)然記得,火勢燃燒透時,開窗迎進(jìn)氣流,將這里燒個徹底!

    茆七繼續(xù)說:“事到如今,無論怎樣都要做下去,躲得了一次,躲不了二次的。你先行,我要去找玉妙音,遲些就來!

    巡邏者還剩半數(shù),現(xiàn)在瘋狂地逃生,川至不知死沒死,如果這次不做絕,今天的困境一定會卷土重來。

    仲翰如再想強(qiáng)硬,卻是不能,他放開手,只能說:“多長時間為限?”

    “五分鐘,五分鐘內(nèi)我喊你,你立刻就砸窗。”

    “好,你一定要快些,快些出來等我,知道嗎?火勢太……不好再猶豫了,好嗎?你不應(yīng)我,我不會……一定要好好的,行么?”

    茆七無一不應(yīng)。

    仲翰如這才邁開步,頭也不回地朝著兩點鐘方向跑去,“我很快就去接你,等我阿七!”

    聽著散在火焰中的話語,茆七望了會他被煙霧淹沒的背影,便掉轉(zhuǎn)頭,抹掉阻礙視線的眼淚。

    “玉妙音,玉妙音,你在哪?”茆七呼喚著,火煙彌漫,禁不住咳嗽。

    喊了幾次,玉妙音沒回音。

    目前只有餐桌這小片范圍零星起火,能容茆七下腳,再遠(yuǎn)她也無能為力了。

    “玉妙音,玉妙音……”茆七捂住口鼻,揮散眼前濃煙,冒險地再進(jìn)幾步。

    側(cè)面突然沖出個火人,嗷嗷嘶叫,面目燒得猙獰可怖。茆七嚇得退步,再看清火人手里還拖著個人,一副一起下地獄的架勢。

    那人被拖困,披頭散發(fā),袖沿衣領(lǐng)已被燒爛,火星閃爍,還有再著火的趨勢。茆七是憑一枚玉墜認(rèn)出的玉妙音,她心下大驚,臨危不亂地抽刻刀解決掉火人。

    火人死了,手還留僵勁,緊攥著玉妙音手骨,形勢緊迫,茆七不可能去掰開,她干脆利用刻刀將火人手掌剜開,然后去拉玉妙音。

    不想玉妙音后退一步,嚷著:“別!別過來,會連你也燒著的。”

    她身后火勢滔天,熱浪幾乎要吞滅掉她的身軀,茆七忙出聲,“危險!別再退了,你到我這來,我有辦法幫你滅火!

    玉妙音猶豫。

    茆七被煙熏得咳嗽,難受地說:“真的,我知道哪里有水,你信我!

    “那我自己走,你別碰我!庇衩钜羲蓜,提出條件!

    茆七忙應(yīng),“你跟上我,盡量快點!

    “嗯。”玉妙音蓬頭垢面,在一絲絲的的視線里,跟隨茆七到餐桌邊,隨之被一陣涼水澆透,皮膚的焦灼感終于緩解。

    水是放在邊柜上的茶水,還剩最后一點,茆七全倒自己身上,然后拉起玉妙音,“走!我?guī)愠鋈!?br />
    火勢還在蔓延,家具都已燃燒起來,但有些空曠的角落火焰漸欲退。

    牽動到后背傷口,玉妙音發(fā)覺胸悶難受,隱隱有透不過氣的感覺。她知道自己沒機(jī)會了,輕推開茆七的手,催促道:“你快走吧!去和仲翰如配合砸窗戶。”

    茆七怎么能丟下她,急道:“我們可以出去的,別放棄,你信我!“

    玉妙音撥開頭發(fā),看著茆七,強(qiáng)忍著痛笑了笑,“好吧!

    “那我們動作快點!”茆七去牽玉妙音,拉著她往外走去。

    照著兩點鐘方向的線路走,越近,茆七發(fā)現(xiàn)那條火勢孱弱的通道,像是人為爬出來的。而火勢包圍圈外,確實趴著條燒焦的身影,那個人看衣著……是敏繁!

    敏繁至死都要爬去的方向,直指川至居所。

    茆七像是抓住了什么,加快腳步,“ 玉妙音,我們有救了!你再堅持堅持!

    腳邊的殘火舔舐上小腿,茆七一邊行進(jìn),一邊踩滅,讓玉妙音更好地跟上。她拼著一股勁,不知跟在身后的玉妙音神情痛苦,身形搖晃。

    快了,快接近火勢外圍了,察覺到玉妙音的步速越慢,茆七無暇回頭,即使也被黑煙嗆得咽喉刺痛,她忍著安慰:“快到了,我們就快得救了,你跟我們出去,就不用待在這個吃人的地方!

    “……好……”

    五分鐘要到了吧,一定能來得及的,一定!

    那些卷吞過人的火焰,即使罪孽,但此時在茆七眼里化身為希望的象征。

    身體內(nèi)繃著的那根弦,因著希望臨近,正搖搖擺蕩,茆七突感頭眩暈一陣。

    身后冷不丁砰一下,茆七回頭看到玉妙音倒下了,她想去扶,奈何自己也站不穩(wěn)了,一同倒在地上。

    地板高溫,茆七掙扎著翻起身,爬過去兩步去扶玉妙音。實在乏力,她屈膝跪地,雙臂墊進(jìn)玉妙音后背,勉強(qiáng)將她上身挪到自己腿面,以減緩灼燙。

    玉妙音表情痛苦,額鬢糊滿汗,眼睛睜不開了,茆七給她傳遞希望,“再堅持堅持,我們快得救了,你不想出去嗎?一定想的吧,外面陽光那么好,食物多樣好吃……”

    茆七聲啞而嘶,也不知道玉妙音聽到?jīng)],她沒有放棄,幾輪撐起膝蓋,想帶玉妙音起身。

    幾番起來再跌下,折騰到玉妙音勉力睜開眼,看到茆七的精神也瀕臨崩塌。即使眼神開始渙散,思維也在流失,她仍組織語言說:“我……不行了,你、快走……”

    “別說這種話,你加把勁,我們能走出去的。”茆七還在嘗試。

    玉妙音氣息虛弱地說:“你摸摸我的背。”

    茆七依言伸手,摸到刀身盡沒的刀柄,她悲嚎一聲,淚水奪眶而出。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可以殺人,為達(dá)目的,即使無辜的人。但她不能接受有人為她而死,不能!不能!

    玉妙音抬起顫顫巍巍的手,去擦拭茆七的眼淚,她笑著說:“我終于……能為林伸做點事了,現(xiàn)在也算看到那些人的結(jié)局,謝謝你,茆七!

    “不夠!不夠!他們還沒死絕,你不能放棄!”茆七哭喊著。

    玉妙音已經(jīng)到極限,在她最后的余光里,看到川至提刀俯沖過來,白袍袍角掀起陣陣火焰星子。

    仿佛尸山血海里走出的惡魔。

    她艱難地推開失魂落魄的茆七,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啊”大喊一聲,撲上去死死攔住川至。

    川至被玉妙音這么縛住雙腿,險險摔倒,他提刀在玉妙音后背狠狠戳刺幾下。但仍無法讓她脫手,反而像要嵌進(jìn)他骨血一半,死死地鉗緊不放。

    瞬息之間的轉(zhuǎn)變,待茆七反應(yīng)過來,玉妙音已經(jīng)身中數(shù)刀。她悲憤無比,雙目發(fā)狠,攥住刻刀站起身。

    川至那昂貴的金絲袍燒得如破爛一般,仍放不下高位者的睥睨姿態(tài),冷冷地說:“這就是你們的下場!

    玉妙音的頭歪斜,無力地吊著,面皮脖頸被燙出道道血痕,雙臂緊緊束縛住川至的腿。她是個漂亮愛美的姑娘,她朝氣勇敢,憧憬未來,即使感情不被外界認(rèn)同。

    茆七忽而哈哈大笑起來,即使胸痛氣喘,笑出眼淚,“那你的下場,我來告訴你。”

    川至冷嘲:“死到臨頭,還胡說八道!

    茆七也看到了,驚慌過后的幸存巡邏者,開始試圖撲滅火焰,并朝這邊匯聚,保護(hù)他們的主人。這就是川至的自信來源。

    視線回到川至身上,茆七溫柔地對他笑著,“成文武只是窺到這里的運轉(zhuǎn)模式,他根本就沒吃過那些有毒的食物,又怎么會產(chǎn)生病毒抗體?你的解藥是無稽之談,根本就沒有解藥,你會遭受病痛折磨,會孤獨痛苦至死!”

    “你!”那笑顏吐出的字字句句,有如最惡毒的詛咒,川至擺手大喊,“不可能!不可能!”

    有什么比踩碎最后的信念更殘忍?

    茆七確定,五分鐘已經(jīng)到了,她不應(yīng),仲翰如一定會再返回火場尋她。

    她做了決定,放聲喊道:“仲翰如!”

    很快,巨大的轟然一聲!原本伏低的火焰劇烈爆長,并急速朝四面八方吞噬而去!

    刀山火海,也可被刀山火海傾覆。

    現(xiàn)在想來,只有狂烈的火才能卷噬這片罪惡之地。

    就讓罪惡燃燒殆盡,就讓西北區(qū)精神病院徹底消失吧!

    她再高喊:“川至房間,那棵香樟樹是出口!”

    火焰剎那淹沒了最后的視線。

    58 “你死了我也活不了!你聽到了……

    仲翰如趕到時, 只看到一片汪洋火海。無論是地板,還是高闊的穹頂,無一不被火焰充斥。

    熱量滾滾外泄, 灼燒到讓人無法靠近。

    耳邊還余茆七的話音:“川至房間, 那棵香樟樹是出口!”

    但是她人呢?

    仲翰如頂著熱浪在外圍打轉(zhuǎn), 猛然意識到茆七最后一句話的含義。

    她指明出口,是要讓他下三層, 難道,她真的在火勢里?

    “阿七!阿七!”

    仲翰如喊著茆七的名字,始終不敢相信, 她明明答應(yīng)了他的!

    幾聲過后,無人回應(yīng)。

    仲翰如驀然不動了,直直地望著潼潼火焰,眼神又靜又冷。分別時茆七給的桌旗還在手上, 他抓住邊角抖開披裹在頭頂, 半低著身,試圖靠近火焰。

    每近半步,熱風(fēng)拂過臉皮,猶如明火烤炙。仲翰如干脆掀過桌旗擋住前額,繼續(xù)向前邁步。

    僅僅再進(jìn)半步, 連桌旗邊緣也給撩著了火, 仲翰如忙退出來,扔掉桌旗,明白這樣不行。他轉(zhuǎn)頭進(jìn)門找出更厚的被子, 打濕水裹住頭身口鼻,只留出眼睛視路。他深吸一口氣,憋住, 左腳壓前,右腳墊后,起步直沖!

    他打算硬闖火場,也穿越過熱浪,來到明火前,一腳踏進(jìn)去。但火勢逼人,眼睛被灼得模糊一片,周圍的皮膚像是生生被割開,火勢蔓延整個大廳,他看不見怎么及時找到茆七?

    想到此,他不甘退出,調(diào)整濕棉被的位置,再次高喊:“阿七!阿七!”

    火焰卷吞著一切可燃之物,劈啪脆響,像極了骨頭斷折之聲。

    “阿七!阿七!你在哪?你出聲告訴我!”

    每呼喊一遍,仲翰如的心就沉下一分。

    快應(yīng)啊,快應(yīng)啊……

    他再次迎著火浪,踏步上前,“你快應(yīng)我啊!阿七!”

    火煙入喉,嗆到咳嗽,嗆到窒息。仲翰如胸口窒悶,他難受到低下腰,淚水逆著流出。

    心里悔恨至極,就不該聽她的話!他就不該信那五分鐘期限,她為什么又要騙他?

    再抬頭,仲翰如望向熊熊烈火,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茆七的心真狠,他一定會找到她,朝她吼,讓她知道自己錯了,讓她當(dāng)著他的面懺悔,發(fā)誓以后不再騙他。

    仲翰如直起身,呼吸憋氣,咬緊牙關(guān),準(zhǔn)備硬沖進(jìn)去。

    “仲翰如。”

    身勢頓住,仲翰如猛的一愣,那呼喚聲微弱,但他確實聽到了。

    火焰太近,反而雜音不清,仲翰如退后兩步喊:“阿七,你在哪?快告訴我,我去找你!

    茆七沒有立即回應(yīng),仲翰如急得在外圍踱步。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還是回了,他沒聽清。

    焦急,反覆猜測,推翻,心證到滋生一股狠戾,想著沖進(jìn)火場再說。

    “仲翰如,你別來,火勢太大,你一進(jìn)就會被燒到。”

    每次都是這樣,總是在仲翰如下決心時,茆七又適時地將他安撫下。

    但這次他不同意,“你離外圍很近吧?我聽到了,我們直線距離估計不足三米,你等我,我會將你救出來的!

    “別!不要!”茆七的聲音急促而起,細(xì)聽,又夾雜著痛苦的壓抑。

    里面氧氣十分稀薄,仲翰如心知她堅持不了多久的,狠下心說:“我這就進(jìn)去找你!”

    “你進(jìn)來我就往里去!”茆七決絕高聲,之后是一陣劇烈的喘息咳嗽。

    聽著,聲音似乎也遠(yuǎn)了。

    仲翰如忙說:“好!我不去!真的不去,你別再逼我了……”

    茆七短暫不回,仲翰如心慌,他忍住焦躁的情緒說:“我沒辦法在這干等,那你要我怎么做?”

    火勢里面,茆七抱著玉妙音縮在地上,頭頂上是彎腰的川至,川至四周是被他抓住擋火勢的巡邏者。巡邏者的身體在劇烈燃燒,油焦沖鼻,骨碎臟裂。

    川至當(dāng)然沒那么好心替茆七遮擋,是爆燃的那瞬間,茆七抱住玉妙音硬擠進(jìn)他制作的“堡壘”之下。

    當(dāng)時情況危急,都忙著保命,川至也不可能顧此失彼地硬將她們趕出去,更何況玉妙音還緊緊附在他腿上。

    于是就形成了這幅詭異而和諧的畫面。

    目之所及皆是烈焰,茆七這里暫時沒事,除了胸腔悶痛,呼吸難受。她割下自己的濕衣裹住自己和玉妙音的鼻子,也不知道能扛多久,所以堅決不能再讓仲翰如陷入危險。

    在仲翰如初次呼喚茆七時,她聽到了,川至也聽到了,他低眼看茆七,嘴角掛著諷刺的笑。

    茆七沒管川至,心里著急仲翰如會怎么做。開始聽他聲音遠(yuǎn)了,以為離開找尋她了,然而又近,盤桓不去。

    聽仲翰如聲音中的焦急,茆七怕他會硬闖,便趕忙出聲。同時她也清楚,他此時沒那么好糊弄了。

    “你去接水,打濕套間里的被子,用濕被子壓火鋪路,我們很近,這樣能行!

    “好,你等我,我很快就來!”

    “嗯!

    聽著仲翰如應(yīng)該是去了。

    不知道有沒有用,能緩一時是一時,只要他不涉險。

    茆七才抬臉看川至,他也死到臨頭,但表現(xiàn)得挺沉靜,也許已經(jīng)接受沒有解藥的說法。

    茆七的左手手指摸在玉妙音的頸脈上,孱弱,但有。如果注定是死,她也一定要先將川至帶下去。

    從茆七的視線里,川至接收到她的恨意。這個女人在大多數(shù)時候真穩(wěn),即使下一秒可能殞命,她也能竭盡所能地控制局勢。恨他,卻不妄動。

    川至不禁一笑,嗓音嘶啞,“讓他進(jìn)來救你不好嗎?活不了就到陰間相伴!

    茆七捂緊口鼻,保留體力,沒有搭理川至,反正他現(xiàn)在又奈她們不可。

    川至也不說了,一開口會吸進(jìn)更多煙塵,加劇死亡。火焰的熱能舔得皮膚干裂,熱,但汗發(fā)不出。他忍不住抿抿唇,艱辛地維持火焰之下的小塊圍城。

    還以為要這樣耗下去,忽聞一記脆響。

    “啪嚓!”

    兩人同時看向聲音之處,那是其中一名巡邏者的腿骨折斷了,整具軀殼即將倒塌——也意味著火焰將要趁隙而入。

    川至皺著眉收回目光,快頂不住了,難不成他最終要喪命在這里嗎?

    他的眼神最終落在玉妙音身上,貪婪,蠢蠢欲動。

    茆七察覺到川至的意圖,將玉妙音抱得更緊,罕見地開口:“別做夢!”

    “仲翰如在想辦法,你要出去,就該丟下那具尸體,能保全自己一刻是一刻。”目前的局勢是,川至無法用強(qiáng),只能游說。

    茆七不吭聲,一副絕無可能的姿態(tài)。

    川至有些慍怒,“不過是一些肉塊,骨頭,值得嗎?權(quán)當(dāng)食物,你沒吃過嗎?”

    茆七揚(yáng)起臉瞪視川至,右手亮出刻刀,緩緩舉高。

    這個威懾的行為在告訴他:要敢亂動,你先死。

    川至果真不說了。

    不遠(yuǎn)處火墻忽一晃蕩,火勢仿佛被分散,隱約看到外面的空間。

    緊接著仲翰的聲音傳來:“阿七,我已經(jīng)放了一塊棉被,你再等等……”

    他還在努力,茆七心底酸澀。

    對峙著,直到一具巡邏者的軀體徹底塌陷。

    茆七一驚,而川至如潛伏的毒蛇,陡然出手抓扣玉妙音肩胛。

    茆七揮刀去阻,川至不管不顧,即使受傷也硬是將玉妙音的身體提起。茆七便拖下他手臂,他人一受力,身體不穩(wěn),其他的尸體架開始搖晃。

    川至目光倏然狠戾,“你想死我就成全你!”

    他干脆放下玉妙音,轉(zhuǎn)而去揮開茆七的刻刀,再順勢擒住她手臂,將她身體整個扣押在胸口。

    茆七掙了下,川至的鐵臂箍住她身體,動不了。她只能眼睜睜看著玉妙音再次倒地,刻刀也不知道掉哪了。

    這期間,仲翰如又搭上第二塊棉被,火焰被分開更多,視野更加直達(dá)。他因此看到一堆尸骨架,看到川至掐住茆七脖子,要將她丟進(jìn)火里。

    “川至!”仲翰如慌張喊道,手忙腳亂地踩上棉被;饎輷u擺,他身上沒有任何保護(hù)措施。

    “別,別……”茆七也聽到仲翰如的聲音,艱難地沖他搖頭。她胸口憋悶,沒辦法發(fā)出更多的聲音。

    望著茆七痛苦的樣子,什么格斗術(shù),什么計策,仲翰如統(tǒng)統(tǒng)想不起了。他試圖談判,“我能救你,你放了她!

    川至看到稀薄多的火勢,覺得可以考慮,揚(yáng)下巴指揮,“你來分路!

    “好!”仲翰如速度答應(yīng),再去搬來一塊濕被鋪路,因身體裸露在明火熱浪之下,衣裳上開始起火星。

    他怕引起川至不滿,克制著擔(dān)憂,不敢看茆七。

    川至得意地勾起嘴角,天不亡他呀!忽然間,他瞥到茆七臉上的淚痕。

    火焰溫度高,頃刻間流的淚也能給烘干,川至疑惑地問:“你哭什么?”

    因為在任何時刻,他從沒見過茆七表現(xiàn)出脆弱。

    茆七沒回,川至自問自答:“不是怕死!

    另一邊玉妙音幽幽轉(zhuǎn)醒,她看到茆七被川至威脅,想去幫忙,但是真的沒有力氣了;鹧嫣蜻^臉龐,她張口啊啊地,想說什么,氣息太弱,無人知曉,只有她自己清楚。

    茆七余光捉到玉妙音醒來的動作,她伸手摸抓到刻刀,茆七的心臟也跟著緊張起來。

    茆七開口吸引川至注意,“我曾經(jīng),也以為,只有……恐懼、害怕時,才會流淚。原來,被人喜歡,被人、堅定地選擇時,會感謝,會想哭!

    吸不進(jìn)氧氣,盡管難受到要死,她仍在為玉妙音和仲翰如爭取最后一絲機(jī)會。

    川至體會不到茆七的話,雖然仲翰如分的路傳輸進(jìn)一些氧氣,胸口不至于悶痛了,但是其他骨架已經(jīng)有崩塌之勢。他向仲翰如催促道:“快點!”

    仲翰如悶頭忙活,不知火里的情況。

    “川至,”茆七又將他的目光吸引過來,“我們不像你,自私,卑鄙,只會掠奪!

    川至蹙眉,那股暴戾,隨著手勁的收緊而發(fā)狠。

    脖子猛地被什么扎進(jìn),有些皮肉之痛,川至松力轉(zhuǎn)頭,看到玉妙音搖搖欲墜的身體,他驚怒道:“你竟然沒死!”

    然后伸腿去踢,玉妙音勉力躲開這一腳,已到盡頭的身體再無力支撐,在將倒之際有什么捉住她手臂,送了一股力。她嘶聲吶喊:“林伸!幫幫我吧!”

    就像真的有莫名的力量,讓已經(jīng)泄力的玉妙音氣勁充沛地喊出這一句。

    隨著聲音落下,川至的喉口感到憋悶,胸口急速窒息,力量被抽走。

    是茆七摁住了玉妙音的手,將刀刃精準(zhǔn)地送進(jìn)川至的頸脈里。

    川至捂住鮮血直冒的脖子,搖搖擺擺。

    他那邊的支撐生變,影響到整個尸體架,眼看著要倒了。

    茆七掙脫出來,忍耐住身體的疼痛,去撐扶起玉妙音。但是玉妙音的身體忽然變得油滑,她怎么也扶不起她。

    不知道為什么腦海里突然響起一句陌生的話:人之將死,脈如雀啄,絕汗如油。

    玉妙音倒下時,是微笑著的,她的身體壓著川至和尸架一起倒進(jìn)火海里,被轟然的火焰吞沒。

    茆七眼望著,忽而沖吞噬掉玉妙音的火焰露出個笑。

    茆七想錯了,沒有人為她而死。

    玉妙音是為了她的愛,為了守住她的軀體,為了她自己而死。她是勝者,如果茆七只在意她的死,那就是否認(rèn)她的勇氣。

    仲翰如的路開到了,他才看到川至死了,因為尸體架的倒塌,火勢襲擋過面前,再進(jìn)不了一步。長期處在火煙環(huán)境會讓茆七的身體更加受創(chuàng),多一秒他都不放心,于是將手伸過火焰,喊道:“快!跳過來阿七,我接住你!”

    茆七毅然轉(zhuǎn)身把手伸進(jìn)火焰給仲翰如,藉著他的力一躍,躍過那道火墻!

    仲翰如立即掉頭,想拉著茆七跑,但發(fā)覺她身體很虛弱,便回身一把抱起她扛到肩上。

    茆七不適應(yīng),下意識抬頭,卻被仲翰如的手掌壓下去,因為兩邊還繼續(xù)有火竄出來。他沒解釋,扛著她快步出了火場,一直到進(jìn)了第四道門才放下。

    川至的居所沒有沙發(fā),仲翰如將茆七放到墻角,讓她借墻站立,張手開始檢查她的受傷情況。

    先看的脖子,那上面有兩道傷口,血肉模糊,不知流了多少血,導(dǎo)致她的臉色和唇跟擠干了血一樣,比紙還蒼白。手部,后頸,大大小小的燙傷,衣服上也是燃燒過后的孔洞。臉上,皮膚上,或多或少沾染灰燼,那雙眼也不再晶亮,像被灼干了水分。

    仲翰如上手檢查,上上下下,甚至翻開茆七上衣,她沒有扭捏,乖乖配合。

    檢查完,仲翰如的目光回到茆七的臉上,輕輕嘆氣,伸指腹替她擦拭臟灰。擦著擦著,心又慪氣,想發(fā)火,又礙于她的虛弱。

    直到茆七問出一句:“怎么了?”

    仲翰如那些委屈,擔(dān)驚受怕,如炮仗般被炸得轟轟烈烈,也將他的隱忍炸得七零八落。他退后兩步,審視著茆七。

    他身高比茆七余一個頭,雖然離著兩步距離,但那寬肩架,那擰著勁兒的眼神,壓迫十足地罩住她。

    仲翰如淡聲詢問:“你好些了嗎?”

    茆七弱弱點頭。

    “那好!”仲翰如抱住自己雙臂,居高臨下地說,“現(xiàn)在輪到我說話了!

    這一聽,也不是要好好講話的樣兒,茆七開始做心理準(zhǔn)備,“嗯。”

    “你之前的計劃,是不是就沒考慮過你最后的撤離!

    “……是……”

    “你是打算即使失敗,自己無論怎樣……也要將三層處理掉嗎?”仲翰如聲有哽咽。

    茆七低聲,“嗯!

    仲翰如又感受到那種心被穿孔的痛感,他深吸一口氣,再問:“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沒把自己的安?紤]進(jìn)去?”

    茆七猶豫著。

    仲翰如倏然大聲:“回答我!”

    做了就不怕承認(rèn),茆七迎著他盛怒而隱忍的目光,答:“是!”

    雙手早就緊攥成拳,仲翰如在虛空狠狠捶了一下,壓著憤怒吼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以為你死了我就自由了嗎?我現(xiàn)在告訴你,不能!不能!”

    “你死了我也活不了!你聽到了嗎?茆七,你現(xiàn)在聽清楚沒?”

    這什么威脅,茆七眼圈泛紅。

    “到底聽清楚沒有?回答我!”

    “聽清了。”

    “好!好!聽清了就別再這樣做了,別再這樣了,阿七……”仲翰如最后懇求的聲,“要珍惜自己,要好好地活下去!

    茆七想起那些驚怕,她也委屈,“可是我不想再這樣被困住,每一晚都有未知的危險在等待吞噬我,我討厭這種沒有實感,沒有盡頭的日子。我為什么要將你拉扯進(jìn)來呢?你憑什么要經(jīng)歷這些?”

    她說著,淚珠奪眶而出,將那些煙灰沖刷成兩道黑痕,看著可憐兮兮。仲翰如實在不忍,走近去,放低聲說:“我愿意的,阿七,是我甘愿的。沒有誰拉扯誰,我會一直跟你在一起,我會送你出去的,你信我。如果我不能,就讓我食言而死!”

    茆七忽然撲上去抱住仲翰如,踮起腳,像小動物一般磨蹭他脖子。忍著忍著,吸鼻子啜泣,最后眼淚止不住了,才放聲大哭,“仲翰如,其實我好怕……我怕死,怕孤獨,我好怕、我好害怕自己會孤獨地死去……”

    仲翰如心酸又心疼,拍她背哄著,“不會的,我在啊!

    “你會一直在嗎?會嗎?”茆七要他的肯定。

    “嗯,我會一直在。”

    “到死都在嗎?”

    “嗯,到死都在!

    什么吼她,什么懺悔,什么發(fā)誓,在此刻的仲翰如心里,都不重要了。

    59 左憑市西北新區(qū)落成典禮今日舉行……

    在仲翰如的懷抱里, 茆七就在想:如果能逃離這里,她一定會去找他,不顧什么女生的儀式感, 不顧臉皮尊嚴(yán), 去跟他說, 我們在一起吧。

    不過,現(xiàn)在主要還是先通關(guān)。

    茆七離開仲翰如那令人沉迷的肩膀, 她抹眼淚時發(fā)現(xiàn)他肩窩里全是她的淚水,蔓延到他皮膚上的傷口。她趕忙伸手擦,“你這不疼吧?”

    仲翰如也跟著伸手擦, 奇怪地問:“怎么了?為什么會疼?”

    茆七不太好意思,看著自己手指沾的眼淚,說:“因為……因為眼淚是咸的,碰到傷口就……”

    沒說全, 但仲翰如補(bǔ)全了, “會刺痛!

    “真疼?”茆七再用手去擦,“真對不起了……”

    “是呀!敝俸踩邕貼心地屈膝,方便茆七對他關(guān)心。

    “好了,擦干凈了!

    仲翰如蹬鼻子上臉,“你是該跟我說對不起!

    茆七的動作頓住, 立定站好, 嚴(yán)肅且真誠地說:“對不起。”

    因為屈膝,視線平行,仲翰如打量茆七眼里的認(rèn)真兩秒, 嘆氣。直起膝蓋,撈起她的手,一起到那面大落地窗前。

    窗外是那棵蓊郁的香樟樹, 香樟樹外,是無邊無際的黑天。

    破窗出去就是懸空,仲翰如不太敢相信,“這里真的是出口嗎?”

    “是。”茆七很確定。

    仲翰如問:“你怎么猜到的?”

    茆七說:“川至對自由的向往,就寄托在這棵樹上,還有敏繁臨終前的指向!

    當(dāng)時外圍確實有具尸體,就臨近川至居所,仲翰如點頭,“有道理。”

    茆七又說:“如果我有寶貝,我會放在我的眼皮底下,日夜看守。你看那帳篷,他有好好的臥室不睡,卻睡在那里,你說是不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

    仲翰如仍舊認(rèn)同,“有道理。”

    茆七忽而推他,“別貧了,找東西來砸窗!

    “找什么?

    “砸窗的工具,這窗是鎖死的!

    “不用,”仲翰如伸手將茆七攔到身后,“我能將玻璃踢碎!

    哈?用腿踢?茆七還沒來得及發(fā)出疑問,就見他身體旋轉(zhuǎn)蓄力,一提膝,猛地向后勾腿,玻璃應(yīng)聲而碎。

    茆七目瞪口呆。

    裂口不夠大,仲翰如再補(bǔ)幾腳,踹開個能過人的高度。他回頭說:“好了!

    茆七眨眨眼睛,壓下驚愕,她探身過去,透過裂口看黑夜?淳昧藭杏X到暈眩,彼方真像是巨獸的口腹,讓人有對未知的心慌。

    “跳嗎?”她惴惴地問。

    “跳吧。”仲翰如肯定道。

    茆七伸出手,仲翰如抓握住。

    好幾秒后,她下決心說:“我在前吧!

    “嗯,”仲翰如點頭,“我會立即跟上!

    安全出口畢竟是猜測的,雖然有絕大部分把握,但生命脆弱,一絲絲誤差也會導(dǎo)致截然不同的結(jié)果。

    茆七最后說:“你要緊跟我。”

    仲翰如應(yīng):“好!

    相比茆七的思來想去,仲翰如的淡定讓她沉下心緒。她深吸一口氣,快速地說出一句話后,決然從窗戶一躍而出。

    仲翰如聽到了那句倉促的話,不過無暇反應(yīng),身體緊隨茆七躍出窗戶。

    “仲翰如,我喜歡你!

    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了,這是我藏了很多年的秘密,在生死未決時,我也不敢宣之于口。但是此時,在你再次跟隨我踏向未知時,我無比確定,我現(xiàn)在就很想大聲地告訴你,我喜歡你,喜歡到讓我充滿莫大的力量。我憑著這些力量獨自走過十三年,憑著這些力量走到了你說的好地方,憑著這些力量再次與你相逢。

    因你而產(chǎn)生的力量,推動著我再次遇見你時,形成了我半階人生的閉環(huán),現(xiàn)在我要使用這些力量堅定地走向你。所以我說,我喜歡你,我三十歲了,喜歡你的時間,占據(jù)了我人生的一半。如果說21天可以養(yǎng)成一個習(xí)慣,那認(rèn)識你以來的二十年,我已經(jīng)循環(huán)了無數(shù)個21天,我一直在重復(fù)地重復(fù)地重復(fù)地加深一件事,那就是喜歡你。

    所以你說,我怎么能不喜歡你呢?怎么能不在夜以繼日的時間里喜歡你呢?

    你知道嗎?我真的很喜歡你,如果你以前不知道,那現(xiàn)在就知道了,我喜歡你!

    你聽到了嗎?

    茆七是閉著眼跳出窗的,只感覺到身體在緩慢下墜,她的手一直被握住。

    再次有實感時,她睜開眼,一樣的黑夜,面前是一道長到不盡的走廊,沒有安全出口標(biāo)識的螢光,黑暗地筆直地不知道伸向哪里。走廊兩邊是層疊對稱的門,和四層以上的空間結(jié)構(gòu)雷同。

    又是一個陌生的地方,茆七倒沒有害怕,她心中因為那句話而激動,她忐忑而羞怯地回頭,說:“仲翰如,你聽到了嗎?”

    沒有人,身后空空如也,手心的緊握感不知何時消失了。

    茆七后退幾步去尋,小聲地呼喊:“仲翰如,你在哪?”

    聲音在空曠的空間里,傳出好遠(yuǎn),似有回音。

    怕驚動到什么,茆七放棄尋找,她堅信仲翰如只是因為某種原因暫時不在。他說會一直在她身邊,也不曾食言,他也會想辦法去找她。

    茆七安定下來,決定先行探路。

    從跳出窗時的下墜感來看,她確實是下樓了,這里應(yīng)該是二層。

    川至和巡邏者都喪命在三層,這是二層的話,那應(yīng)該沒危險了,那這層的通關(guān)要求會是什么?這里有病患居住嗎?

    茆七走到一扇門前,跟其他樓層無異的有窺視孔的赭色鐵門,有沒有病患居住看一下就知道了。她雙手摸上窺視孔,能明顯感覺到摸到一層灰,心中有了定論,這里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

    踮起腳,正欲往里看,突然聽到有人喊“茆七”,嗓音粗嘎,帶著憤怒,那憤怒仿佛隔空的鞭,狠狠笞撻在她身上。

    茆七驚嚇到放開手,整個人后跳一步,驚恐地左右張望。

    那不是仲翰如的聲音,他不會用這種語氣喊她,那是誰?是誰?會是誰?

    一種黏膩難忍的恐懼席卷著茆七,她本能地想逃,她手晃腳抖,只能借助扶墻逃跑。

    不想那聲音又起:“茆七!你要去哪!”

    “啊——!”茆七捂住耳朵,大聲尖叫,試圖蓋過那道可怕的聲音。

    她腳無法行進(jìn),整個人抖得可怕,只能蜷縮在墻角,連尖叫也是顫抖著的,“啊——啊——。 

    但那道聲音不受影響,繼續(xù)響起:

    “你收拾行李干嘛?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你想跟人跑是吧?你說是不是?啪啪!啪啪!不說是吧,看我不打死你,我看你還敢不敢跑!”

    “啪!啪!你這賤貨,我養(yǎng)你這么多年,供你吃喝,供你讀書,是為了讓你勾搭男人的嗎?你就是賤種!不知道哪里來的野孩子,爹棄媽丟的野種,不知道感恩還敢逃!”

    “!!你他么的還咬我,老子今天就要狠狠收拾你!本來想等你成年十八歲,這樣就自愿不犯法,現(xiàn)在與其便宜別人,倒不如我先享受……”

    茆七尖叫著尖叫著,然后驀然不作聲了,她驚恐地望著定一個方向,眼淚滾滾而落。

    聲音是從剛剛觸摸的那扇門里發(fā)出的,惡魔……惡魔在那里!

    茆七抖著手在身上摸,摸出刻刀,雙手緊握住,奮力地朝那道門戳刺而去!

    “去死!去死!啊——!去死!!”

    她的憤怒和行為沒有阻止成功聲音,依舊不絕于耳。

    “你反抗什么?你跟人私奔不就是想去跟人睡嗎?跟誰睡不是睡?不如報答我的養(yǎng)育之恩,來,到爸爸這里,快呀!到爸爸這里,我會疼你的……”

    那些骯臟不堪的字句喚起塵封的記憶,攜刀帶刺,醒時便壯大,在茆七心臟里割開生長的空間。她痛苦地丟開刻刀,驚慌失措地四下看,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快跑!快跑呀!

    她爬起身,跌跌撞撞地朝前跑,只要將聲音甩在后面,就聽不到了。

    只要她不放棄地跑,就不會被抓住,快跑呀!她會去一個好地方,她不會被埋在這里,不會是腐爛的命運。

    但是經(jīng)過的每一扇門都在發(fā)出聲音。

    “茆七,我抓到陶樺出軌,他不肯分手,居然將我灌醉,丟給他朋友睡,說剛好抵消他的出軌。!我好恨呀!我要殺掉他!我要殺掉他!”

    “小患者,你怎么在我的工作服上劃字呢?我多大?肯定比你大呀,大一歲都能喊你小患者……啊,你劃了個七字,七對你有意義嗎?”

    茆七跑呀跑,不停地跑,充耳不聞?墒沁@些聲音如洪水猛獸,緊追而來,一旦行差踏錯,她便會被裹吞入腹。

    “如果他還招惹你,你來找我,我去找他的家長和老師。如果他就此收手,你也別為他停留,繼續(xù)走你該走的路……走到一個目標(biāo)去。你站得高,走得遠(yuǎn),他們就越來越渺小,影響不到你了……去市區(qū)也可以,那里比寧州縣好,你努力讀書,以后找個好工作,掙錢買房,就能斷開這個環(huán)境……對!要去好地方。”

    “小七呀,你一定要喜歡我哥嗎?……不是說不可以,只是覺得你會辛苦,你試試喜歡別人行嗎?我哥也沒你想象中那么好,真的,我感覺他配不上你的喜歡……”

    此時的任何話音,茆七都不想聽,她再次尖叫起來:“啊——啊——。 

    不要再被追上了,求求了,求誰呢?天不應(yīng)地不靈!誰能救救她,有誰能來?快來人啊,救救她吧……仲翰如,仲翰如呢?他在哪呀?為什么不來救她?他承諾過的話,不作數(shù)了嗎?

    “你是誰?為什么一個人在深山里?……你別怕,我不是壞人,我也迷路了。你餓了嗎?我認(rèn)識野果,走,帶你去找吃的……我們其實挺同病相憐的,誒你別哭呀,想媽媽嗎?沒事沒事,我也沒媽媽,我會陪著你的。嗯,所以別哭了,真的,我一定會帶你走出去的……叫什么名字?不重要,你愿意叫我什么,我就是什么!

    “哎呀,你怎么又不穿衣服?山里很涼的,來,乖乖穿上外套。你在望什么?外面的世界啊,想去看看是嗎?會的,我答應(yīng)你,一定會讓你出去見識,外面的高樓,和四個輪子跑的油車……”

    又聽到了,茆七又聽到了!他們是誰?她好像認(rèn)識,好像又分不清。言語,信息,揉雜在一起,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混亂,混沌,茆七體會到前所未有的驚恐,這道走廊她跑不到盡頭,盡頭也是黑暗的。

    她還能去哪?她好累,快跑不動了。

    “阿七。”

    因為這個呼喚,茆七搖搖晃晃停步。是仲翰如嗎?是他吧,只有他會這樣喊自己。

    她緩慢地轉(zhuǎn)頭,還未見到他,委屈的情緒先泛濫。他怎么才來,這回她一定會生氣的。

    “別回頭!快走呀!”

    “阿七!快走!”

    那道憤怒的驅(qū)趕聲,聲嘶力竭地從走廊黑暗的深處蔓延過來。

    不是他。

    ……

    茆七驚醒,睜開眼,看到窗簾縫透進(jìn)的陽光。

    天亮了,真好,她蜷抱住自己,感受到背脊冰冷一片。是冷汗浸濕了睡衣,在提醒她,另一個空間經(jīng)歷的可怕。

    好久好久,到睡衣變干,茆七看到手機(jī)屏幕的時間:11:34。

    她起床去洗漱。

    浴室鏡前,茆七刷著牙,置物架上的手機(jī)亮了,軟件自動推送新聞時事:左憑市西北新區(qū)落成典禮今日舉行……

    新區(qū)不是西南新區(qū)嗎?西北區(qū)不是過去式嗎?

    茆七奇怪地蹙眉,刷完牙漱口,抬頭不經(jīng)意間瞥到浴室鏡里,她脖子的皮膚完好,無一點傷痕。她用手?jǐn)D壓按摸,沒有疼痛感。

    ——

    之前老許查到的仲翰如資料中就有仲翰如的單位地址,也巧,江寧因為工作關(guān)系認(rèn)識他的直屬領(lǐng)導(dǎo)。有了這層關(guān)系,給約見帶來了很大的便利。

    早上十點,江寧按照仲翰如給的地址到《白馬咖啡館》等待。

    約見時間是十點一刻,仲翰如非常守時,在10點14分踏進(jìn)咖啡館。這個行為使江寧想起茆七,挺有趣。

    仲翰如在門口張望,他不認(rèn)得江寧,但江寧見過他的照片,于是主動起身招手,指示方位。

    江寧的目光迎著走來的仲翰如,他穿著白襯衫深灰西褲,發(fā)型是利落的短前刺,面色比較板正嚴(yán)肅,顯然到來之前還處在工作狀態(tài)中。

    仲翰如在對座入座,江寧和他客套寒暄兩句,詢問:“你要喝點什么?我喊服務(wù)員點單!

    仲翰如做出制止的手勢,“不用了,說正事吧,你找我是為什么?”

    第一印象吧,仲翰如給江寧的感覺是聰明,精明,跟這種人打交道,最好是直來直往,他說:“我想了解一些茆七的事!

    仲翰如眼睛微瞇,視線提防,“問她做什么?”

    “案件相關(guān)!

    仲翰如聽領(lǐng)導(dǎo)隱晦提過,對面的男人是警察。他琢磨,茆七是不是有麻煩了,他如果說了什么,會否對她造成影響?不說,或者藏藏掖掖,又會影響到自己,甚至家人。

    一番定奪,他說:“你問吧!

    江寧:“2007年4月1日,你們舉家搬遷到外省,是嗎?”

    仲翰如:“是!

    “當(dāng)日你是否去找過茆七?”江寧注視著仲翰如的臉問。

    仲翰如:“是!

    江寧:“十幾年前的事了?你怎么記得這么肯定?”

    仲翰如解釋:“因為那天剛好有數(shù)學(xué)競賽,我記得很清楚,參加完競賽我們才搬家!

    江寧不置可否,繼續(xù)問:“當(dāng)時是什么時間點?你去找她做什么?發(fā)生了什么事?”

    仲翰如拾整記憶,梳理了下時間線,事無鉅細(xì)地道出那天的情況。

    敘述不多,但有理有據(jù),江寧聽得越來越平靜。他循著茆七的路來,很多猜測在心中已有證實。

    說完,仲翰如問:“還有疑惑嗎?我來補(bǔ)充,沒有的話,我這邊要忙事了!

    江寧搖頭,“感謝你的配合,后期再有疑問我會以信息聯(lián)系,盡量不占你時間。今天耽誤你工作了,那我就先告別了!

    “好的,”仲翰如禮貌性地起身,“江先生再見。

    “再見。”江寧起身走了,恰好有條手機(jī)信息進(jìn)入,他低著頭邊看邊走。

    是大國發(fā)的微信圖片,點開看到一份年限長久的病案存檔,圖片下面跟著大國的話:要搞到時間這么長的病案不容易啊,好在市醫(yī)院是本市數(shù)一數(shù)二的醫(yī)院,有專門存放病檔的流程,和專人專門管理方式,才得以留存下來。

    “阿琪!

    江寧聞聲抬頭,看到兩名女生攜手進(jìn)店,打扮利索那位是仲夏如,另一位身穿洛麗塔層疊裙的,他不認(rèn)識。

    “琪姐,我哥喊你呢。”仲夏如拽拽女生的燈籠花邊袖口,提醒道。

    “在這呢。”女生甜甜地笑著,向仲翰如招手。

    琪和七,江寧還以為叫的是茆七,原來是另一名女生。聽仲夏如喊她姐,應(yīng)該也有三十多歲了,但從神形身態(tài)方面都看不出年齡感,因為那身繁瑣可愛的洛麗塔裙,和瑪麗珍鞋,她穿起來特別合襯好看,聲音也是柔軟慢半吞的。

    那是一名與茆七身上的韌勁截然相反的女生,說話溫柔,眉眼天真,感覺整個人都是甜甜的,一看就是被家庭和環(huán)境呵護(hù)長大的女生。

    阿琪去到仲翰如那邊,兩人在聊天。

    仲夏如落單,江寧趁機(jī)跟她搭話:“你好,我叫江寧,是茆七跟我說這家店好吃,介紹我來的!

    茆七的朋友么?好難得,仲夏如驚喜道:“怎么不早說?你坐幾號桌,我給你打折!

    江寧擺手客氣,“不用不用,我已經(jīng)買過單了!

    仲夏如:“招呼不周,真抱歉。”

    江寧玩笑道:“你要不下次給個折扣?”

    仲夏如被逗樂了,“好說好說,下次來你提前知會聲,我一定給你打巨折。”

    “那就說好了,回頭我得感謝茆七,給我推了一家這么有格調(diào)的店!

    夸獎?wù)l不愛聽,仲夏如面上有光,“謝謝肯定!

    江寧假裝嘆氣,“唉,我最近都見不到她人,跟她聊天,就說自己忙,忙著捏手作和寫東西!

    聽著他們很熟,有八卦!仲夏如眼神爍亮,“小七就那樣,她做事一直很認(rèn)真,工作嚴(yán)謹(jǐn)也沒什么不好。至于寫東西嘛,可能是在記日記,她從小的習(xí)慣,有時寫起來能寫一兩個小時呢!

    “哦~這樣啊。”江寧扶額無奈。

    仲夏如趁機(jī)八卦,“先生,你跟小七是什么關(guān)系呀?”

    “朋友啊!

    “真的么?”

    “呃……真的!

    60 那那天,是誰救了她?

    洗漱完, 茆七坐在工作臺邊的椅子啃包子。她一手抓包子,一手捻肉絲喂魚。

    這兩條鸚鵡魚,最近是不思食物, 經(jīng)常任由肉絲漂落缸底, 也不帶正眼瞧的。起初茆七還以為它們生病了, 但看魚體豐潤,鱗色發(fā)艷, 又覺得不像。

    估計苦夏,沒胃口,還挺像人。

    捻完肉絲的指甲藏血, 茆七兩口吃完包子,去洗干凈。回頭又坐到椅子里,兩只鸚鵡魚在陪伴她。

    閑下來,公寓里的安靜, 就像遙遠(yuǎn)處深空的嘶鳴低語, 從黑夜穿透過白日圍攻入茆七的大腦。她聽著腦海里紛雜的,聽不清的聲音,窗外陽光正好,她便望著望著。

    突覺臉皮干澀,一摸, 是淚痕干了, 低眼時,又兩行淚落下,她怔然擦拭, 心情就如一道風(fēng)激不起的水波。

    手機(jī)主屏一直停留在那個新聞畫面上,茆七沒退出,她有時看, 迷思,否定,存疑。

    “你說不是你裝神弄鬼,那你大晚上在過道在走廊溜跶什么?”

    “你這是誣陷!公眾場合,公攤面積,我不能行走通過嗎?你對我有怨就明講,別在這指鹿為馬,栽贓陷害!”

    “還說我呢,我可真真切切看到了,你最近好幾晚在外面溜跶,外面那些什么血啊,劃痕標(biāo)志,一定是你聽我家賣房子,搞這么一出烏煙瘴氣,害我降價也賣不掉,就為了上次吵架那檔子事!

    “你——真是血口噴人,你聰明你本事就擺出證據(jù),喊警察來抓我,別在這罵街丟人!”

    ……

    聽聲音,是闞天跟樓上703那家吵起來了。

    安靜打破,茆七想了想,換衣服出門。

    “你以為我不敢報警啊,你就心虧有事,在這虛張聲勢。要不怎么不在別的樓層,就獨你六層五層的有這些玄乎事,搞得人心惶惶的。誒你們說,是不是他嫌疑最大?犯罪嫌疑人不是都要折回犯罪現(xiàn)場的嗎?所以他每晚出來溜跶巡夜!

    “什么每晚?真是欺人太甚,報警!我要報警!”

    闞天撐腰站在自己家門前,點指怒喝,還想再加追氣勢,卻被一記開門響給阻斷。

    大約有十來數(shù)人圍堵在601門口,茆七的出現(xiàn)使現(xiàn)場硝煙彌漫的氣氛沉了沉。

    茆七自顧自鎖門,走去搭乘電梯。

    闞天一直看著茆七,表情十分古怪,想說什么,但電梯門闔上了。

    703那張嘴再次跟鞭炮似的點起來。

    一時走神,闞天就被703以及帶來的幫手把氣勢給壓下去,面對一眾污蔑指責(zé),他恨恨地拿出手機(jī),“我現(xiàn)在就報警!讓警察來證明我的清白!

    到停車場拿車,茆七驅(qū)車到新聞上落成典禮的地址。

    新區(qū),距離市中心稍遠(yuǎn),導(dǎo)航的路線指往,有一半路茆七熟悉。

    那是“去西北”的路線中的一點,她很熟悉,導(dǎo)航仍舊開著。她目不斜視地開車,來到新區(qū)的落成典禮上。

    因為有重大活動,周邊能停的車位都停滿了。茆七就將車隨便停不遠(yuǎn)的路邊,也管不上貼罰單,下車步行去典禮現(xiàn)場。

    隔老遠(yuǎn)就聽到話筒聲,區(qū)領(lǐng)導(dǎo)展望未來的賀詞傳出好遠(yuǎn),話語每一停頓,便會響起大片掌聲。

    典禮現(xiàn)場茆七進(jìn)不去,就跟路人一樣站外圍觀看。

    官話,拍攝,記者提問,一切井然有序。

    路人只看熱鬧,討論著閃爍的閃光燈,和上空搖臂的攝像機(jī),期盼自己能在地方電視臺露個面。

    茆七移開視線,環(huán)視這個陌生的地方:新區(qū)就是新區(qū),路面開闊齊凈,景觀花木爭相竟放,高樓廈宇直指云霄,一派繁榮興盛。

    她不禁呢喃道:“新區(qū)不是西南區(qū)嗎?怎么會是西北區(qū)?”

    路人聽到了,指正道:“老區(qū)才是西南區(qū),那時都拆遷征地了,不知道因什么而擱置,就不了了之。西南區(qū)是過去式,新區(qū)才是西北區(qū)。”

    “真的嗎?”茆七呢喃自語。

    “當(dāng)然真!甭啡苏f。

    真就真吧,茆七想走了,人群聚集,地又陌生,她一時迷失方向,在原地轉(zhuǎn)了個圈,才看到自己停車的方位,向那里走去。

    那路人目睹她不著四六的行為,擰著眉搖頭:“怪人,這新聞去年宣傳到現(xiàn)在,還能記錯呀,難不成是外地來的?”

    走著走著,茆七明明是向著停車位去的,卻找不著車了。她不知來到了哪,面前又是一幢高樓,仰頭看著得有七八層那么高,進(jìn)出有醫(yī)生護(hù)士,像是座新醫(yī)院。

    旁邊有一輛正在工作的吊車,正在往那樓頂?shù)踔笞,工人指揮,兩名女護(hù)士繞邊而走。

    茆七剛要再去找車,有一人著急忙慌地撞過她身側(cè),攔住了那兩名護(hù)士,說有事詢問。

    “我是精神衛(wèi)生院住院病患的家屬,聽住院醫(yī)生說,我女兒的病情適合轉(zhuǎn)院,這里環(huán)境更好,更適合養(yǎng)病,現(xiàn)在能進(jìn)去嗎?我想看看再定奪,這院到底轉(zhuǎn)不轉(zhuǎn)?”

    護(hù)士實說:“硬件設(shè)施才整備好,得過個幾天才能接收轉(zhuǎn)院病人,現(xiàn)在還不好進(jìn)去看哦!

    那人見不能看,又緩和著問:“我家女兒生病以來,性格脆弱又怕見人,我就擔(dān)憂嘛,轉(zhuǎn)院要是遇見什么兇神惡煞的,情緒極端的,怕她會害怕,加重病情!

    父母心,護(hù)士能理解,說:“精神病院都分男女病區(qū)的,病情嚴(yán)重也會分級護(hù)理,沒有什么兇神惡煞。而且病人發(fā)病時言行紊亂,難免有這種情況,但是我們醫(yī)護(hù)會對病患負(fù)責(zé)的,你放心!

    “好,好,我看這樓那么新,環(huán)境也好,這下可以著手考慮轉(zhuǎn)院的事了。”

    ……

    在聽到精神病院都分男女病區(qū)的,茆七就走了。

    走走停停,周圍打轉(zhuǎn),茆七又回到典禮現(xiàn)場,臺上活動正進(jìn)行到高潮的揭牌儀式,紅綢在烈日下拽落,露出金光閃閃的大字:左憑市西北新區(qū)。

    渾渾噩噩的這一程,終于有了具象的意思。

    這里真的是西北區(qū)嗎?那她在電視機(jī)看到西南新區(qū)是假的嗎?還有在郊區(qū),她看到的破敗景象又算什么?

    過去式,到底什么才是過去式?

    這次終于找到車,茆七開回公寓。

    出電梯看到那幫人還在對峙,還來了兩名警察。茆七不聲不響經(jīng)過,忽然被闞天抓住胳膊。

    “602業(yè)主,這些事有關(guān)于六層,你也留下做個見證吧?”

    703的住戶以為闞天要拉幫手,也在警惕地盯著茆七。

    不想茆七的眼神剛掃到闞天的手,他就跟被開水燙到似的忙縮回手,緊張地咽唾沫。

    703松口氣,幸好不是幫手。

    這次出警的是小冬,他明顯察覺這名叫闞天的業(yè)主對602住戶有著恐懼。

    茆七默不作聲去開門。

    孤立無援,闞天驟然高聲:“是她!那些詭異的事是602住戶做的!”

    言出,一陣低聲私語。

    事態(tài)劇變,703愣住了滿肚對付闞天的腹稿。

    之前茗都公寓怪事也是小冬出的警,他十分清楚起因經(jīng)過,便問闞天,“你說這些話是知道什么嗎?”

    茆七仿佛充耳不聞,繼續(xù)開門,眼見就要進(jìn)屋,闞天大膽去拉扯她,“你跑什么?心里有鬼吧,看我替你背鍋不敢吭聲了是嗎?”

    茆七回頭,冷冷地瞪住他,另只手摸向口袋,一股戾氣飆生。但刻刀不在,她愕然過后,平靜地說:“我沒做,放開!

    今天就豁出去了!闞天哪里肯放,甚至要將茆七拉離門口,以防她趁大家不備溜走。

    703那波人也迷糊了,從當(dāng)事者變成吃瓜群眾。

    眼見超出控制,小冬要上前勸解,卻聽一道熟悉的聲線響起。

    “你在干什么?有話放開說!”

    小冬轉(zhuǎn)頭去尋,就覺得眼前一花,江寧已站到茆七面前。他提手捏住闞天的腕骨,眼神警告,“立馬放開,有什么事和平解決。”

    江寧可是實打?qū)嵉蔫F骨,小冬擔(dān)憂闞天那瘦骨架挨不住,忙說:“601,這位是我們同事,他說的對,孰是孰非,和平解決。”

    警察啊,闞天怵了,不情不愿地松手。

    “跟她道歉!苯瓕幙炊紱]看茆七有無受傷,直接讓闞天道歉。

    闞天以為聽錯了,“你讓我向她道歉?”

    “對!”

    闞天冤死了,“她做的那些事害我被圍攻,是她該跟我道歉!”

    江寧說:“無證據(jù),未定罪,她就沒有錯,你必須得為你的行為道歉!

    他提醒:“是你先動的手,如果茆七當(dāng)下做出什么過激行為,也算正當(dāng)防衛(wèi)!

    闞天看向眾人,他們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為他說話,擺明是逮著他這個軟柿子捏。但是,他心知他也是個軟柿子。

    “對不起!

    江寧點點頭,再去看茆七,她垂著眼睛,神色淡定,不知是什么心情。

    “好了,601住戶,你說樓梯間的劃痕和血跡是茆七所為,你是親眼所見嗎?”小冬適時出來處理出警的事。

    江寧聽著,混亂的事,加上他在仲翰如那邊接收的混亂的信息,他不禁再次看向在他身后的茆七。她的低頭靜默,她那微彎的腰背,就好似馱了個軀殼,隔離外界封閉自己。

    闞天:“我沒親眼看見,但我確定就是她!”

    闞天抬手指茆七。

    在查案上,越是鐵打的證據(jù),到最后越是被推翻,就比如當(dāng)初江寧視茆七為共犯。他說:“你肯定那些事是茆七做的,有證據(jù)嗎?請拿出來。”

    “就是她,真真的,我可以發(fā)誓!标R天不直面江寧的疑問,只說是,又不放證據(jù)。

    “沒證據(jù)是吧?我現(xiàn)在有理由懷疑你虛構(gòu)事實,你平時都有在關(guān)注茆七吧?上次的噪音事件也是,互無來往你卻知道她家有魚缸,還明里暗里讓別人去查她,你敢說你沒有私心、私怨?”面對這種人,江寧可有經(jīng)驗了,知道怎么拿捏。

    “就她,就、是她,我才沒,我不是!”闞天被話噎得一口氣上不來。

    “那就拿出證據(jù)!”江寧陡然喝道。

    703眾人在此時都成了啞巴。

    小冬和出警的同事暫時算是退居二線了。

    闞天被散發(fā)出威嚴(yán)氣質(zhì)的江寧驚嚇到,他害怕地后退,不小心撞到自己家門。他抬起頭看門頂,證據(jù)在那里。但是……證據(jù)出現(xiàn)他會不會被當(dāng)作偷窺狂?

    再一另想,這口氣實在不能往下咽,不然一家人在這都抬不起頭!算了,行一步看一步吧。

    “我家門口有監(jiān)控,將602的一舉一動都拍下來了!

    江寧挑眉,眼神慎重起來。有監(jiān)控性質(zhì)就不同了,他不禁心緒復(fù)雜。

    行車記錄儀,理發(fā)店監(jiān)控,這些記錄畫面里的茆七,是截然不同的景象。那茗都小區(qū)的怪事呢?真的也跟她有關(guān)嗎?

    這嫌疑人天翻地轉(zhuǎn),如果真是冤枉了闞天……703等人惴惴不安,生怕剛才的行為被追責(zé),便都作鳥獸散。反正有警察在,最后是個什么真相,自會公報。

    小冬那邊已經(jīng)先反應(yīng),跟隨闞天去取監(jiān)控錄像。

    江寧則拉著茆七進(jìn)入她的公寓,他說:“你坐會休息,外面的事我先去周旋!

    茆七木訥地走到房里唯一的椅子坐下,不言不語,神魂出竅般。

    江寧莫名煩躁,因為自己短瞬生變的站位。怕茆七接受不了,所以讓她先休息,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jīng)接受闞天的說法了。

    無處可坐,江寧在公寓里來回走,視線落處,有床,有魚缸,有置物架上的書,書本里夾雜筆畫本,劃了紛雜的線條,和書寫了一些字。

    無一不在提醒江寧,茆七那些經(jīng)過數(shù)次證實的異常的言行,從懷疑她,到查她,到繞來繞去地揣測定義她,江寧都摜以了極大的惡意,甚至一意孤行地去傷害她。如果真如那張病歷檔案所示,那她真的……

    江寧不忍再想,也沒臉面再待下去,便開門出去。

    闞天早就將監(jiān)控畫面截取下來了,用手機(jī)保存好,直接給小冬看。后怕的語氣說:“你看看‘真相’,太瘆人了!我晚上出來游走也是因為想確認(rèn)這件事,不是樓上那幫人指控的是我在搞鬼。”

    小冬看完后,沉默不語。

    江寧來到601門外,問小冬,“怎么樣了?”

    小冬看向江寧,猶豫兩秒,“這事還是你自己看吧!

    借了闞天的手機(jī)拿給江寧,江寧看完了這些提取的畫面,小冬奇怪他竟然無任何反應(yīng)。

    手機(jī)還回去,另一個同事在做記錄,讓闞天簽字,并收集了監(jiān)控錄像內(nèi)容。

    小冬出來找江寧,見他還站在原地,問:“江哥,有頭緒嗎?”

    江寧緩慢地抬起眼,看著他說:“我說沒有,你信嗎?”

    小冬:“信,畢竟你們認(rèn)識!

    江寧搖頭,“不是因為這個!

    小冬看得出,江寧此刻挺糾結(jié)的,所以沒再出聲打攪。

    “這種行為會有什么后果?”江寧又問。

    小冬:“警告還原設(shè)施就行,還原不成可能會面臨賠償。”

    “好,我知道了!苯瓕巼@氣,久久,還是轉(zhuǎn)頭去面對。

    進(jìn)門關(guān)門,江寧在玄關(guān)站了片刻,思緒紛雜,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口,該怎么開這個口。

    江寧再抬頭,茆七已經(jīng)站起來,悄無聲息地盯著他這邊,目光幽深,如鬼魅一般。

    她低聲說:“你不是個猶豫的人。”

    江寧知她所指,也相信她一定有所感,所以盡早面對,是對的吧。

    “你說那些血跡劃痕,跟你無關(guān),但是在601住戶的監(jiān)控里,看到你晚上出門,并做了那些事。”

    茆七似乎好奇,“在那里,我是什么樣的?”

    江寧形容:“你抓著一把刻刀,邊走向樓梯間,邊劃著自己的手,任由血液滴落;你還用指甲扒電梯門,扒到指甲蓋剝落,出了很多血,你也無所謂!

    茆七已經(jīng)可以想像得到,那是怎樣一副不可名狀的恐怖畫面,活像被鬼附體。

    江寧又繼續(xù)說:“你買魚的魚行,老板翻看訂貨單,你并沒有訂購魚缸。還有那家理發(fā)店,其實你在前一天進(jìn)去剪掉了長發(fā),老板認(rèn)識你,才會說那些話。你的行車記錄儀也……我給你看看錄像吧!

    “不用!

    江寧瞥眼茆七,她背向光,看不透表情。他猶豫著開口:“在你的行車記錄儀里,你在一塊空曠草地,虛空作登高踩梯動作,背后似乎有人追你,你驚恐萬分,甚至還用刻刀在身后戳刺,戳刺向那些空氣。我在甘蔗地找到你那時,你滿臉的血,其實……其實是……”

    他不忍再說。

    就聽茆七發(fā)出涼涼的笑聲,輕吐氣息,“然后呢?”

    江寧繼續(xù)道:“你手上應(yīng)該有道舊傷口,是你撕開傷口往自己身上抹的血。”

    “呵呵,呵呵!避馄咝χ。

    江寧聽著,發(fā)苦。

    茆七吁氣,“聽起來像瘋子!

    大國發(fā)過來的病案本,其實是茆七的精神科診斷書,主治醫(yī)師簽名為李亭甲。

    江寧藏下了,問別的,“所以你是真的不記得江然了嗎?”

    茆七指著自己胸口,說:“你在問我嗎?是真的問我嗎?我都不知道你問的誰!

    說完,狀若平常地安靜。

    太靜了,反而有妖,江寧覺得這種狀態(tài)反而危險。他想起李亭甲,他應(yīng)該會有辦法。

    “茆七,去看醫(yī)生吧,為了你自己,別逃避。”

    茆七聞言十分不解, “什么為我自己?我在逃避什么?你要讓我接受什么?”

    江寧啞然。夠了,這些事實已經(jīng)夠了。

    茆七笑起來,眉眼彎如泓月。

    你見過鄉(xiāng)下的夜空嗎?晴時月,會下雨。

    就像此時茆七的眼睛。

    她說:“你,和他,他們,還有那個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醫(yī)院,那些追著我的聲音,你們到底想要我接受什么?說呀?說啊!”

    她說到最后,大聲質(zhì)問,“我真的,好好地蜷縮著過活了,為什么要這樣?我也等到了想等的人,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別這樣好嗎?別這樣……”茆七邊說邊退,在江寧一個反應(yīng)不及下,沖出門去。

    江寧追出來時,她已經(jīng)搭乘電梯下了樓。

    打車,去白馬咖啡館。

    茆七甚至不知道仲翰如的住址,她本能地要去那里。

    半下午的天,驕陽似火。

    很快到了,茆七下車,站到烈日底下,目光不清。

    這次,她仍舊看不到館內(nèi)的景和人,她也不敢進(jìn)去看,怕命運再次薄待。

    “仲夏如,仲夏如,你在嗎?”

    茆七喊著,喊著,終于有人發(fā)現(xiàn)她,提醒在忙活做蛋糕的仲夏如。

    仲夏如推門出來,見到茆七,開心地招手,“快進(jìn)來呀小七!

    茆七搖頭,她不敢過去,“仲翰如在嗎?”

    仲夏如說:“在的,你快進(jìn)來嘛!

    “真的,在嗎?”茆七再次問。

    她眼睛濕潤,在陽光閃爍著細(xì)碎的光亮,仲夏如云里霧里,不知道她怎么了。

    “在的,小七你有事嗎?”

    “你幫我喊一下他出來,好么?”

    “好呀,你等等。”

    不過片刻,仲翰如推門而出。

    他穿著商務(wù)裝,整個人挺拔精干,全然陌生的面貌。

    茆七沒多想,不停地做心理建設(shè),深呼吸,深呼吸,比在被巡邏者追捕時還緊張。

    仲翰如幾步到她跟前,問道:“怎么不進(jìn)去?這大太陽的!

    茆七搖頭,忽而就涌起難過的情緒,想向他傾述,她遭受的那些對待。

    想想而已,小女生的心態(tài)而已,她不能破壞氛圍,她想要一些她的人生中,不可多得的完美。

    就是此刻。

    “仲翰如,我要對你說一些話!

    “嗯,你說!

    “你千萬別覺得我唐突,不端重,不謹(jǐn)慎,張口就來。也別覺得我臉皮厚,我是真的想了很久很久,考慮過又考慮,我就是就是……”

    “嗯,別急,我聽著,你說!彼敲茨托,彎低腰,耳朵微微側(cè)近。

    茆七再次深呼吸,淚眼已婆娑,“仲翰如,我三十歲了,不小了,我們在一起好嗎?”

    仲翰如驚訝地側(cè)過臉,她破碎的眼神,細(xì)碎的眼淚,讓他不解。但是沒有心疼,他不會像在西北區(qū)精神病院,有那種沉靜的不忍的目光。

    “小七,你在說什么?”

    “小七?你怎么會喊我小七?”茆七其實看到了,仲翰如的目光,她不愿意去深究,一昧地執(zhí)著。

    “怎么不會?從小我妹就這么叫你,我小時候也喊你小七,你忘了嗎?”

    你忘了嗎?她怎么會忘?茆七喃喃道:“不是阿七嗎?不是嗎?”

    阿琪?仲翰如回頭望館內(nèi)一眼,奇怪地說:“我怎么會喊你阿琪!

    “不是的……不是的……我的二十年,怎么會錯呢?”茆七不停地否認(rèn)。

    仲翰如發(fā)覺她抖得厲害,扶住她肩膀,關(guān)心地問:“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嗎?”

    他俯身靠近,茆七抬起目光定在他額頭上,她突然伸手去撥開發(fā),看到光潔無痕的額頭。

    茆七“啊”一聲,尖叫著退開,驚恐萬狀。手指著仲翰如的額頭,反覆地質(zhì)詢: “怎么會?怎么會沒有疤?”

    仲翰如想去牽她,又怕她再受刺激,“你要疤做什么?”

    “我要疤做什么?”茆七忽又奔過來拽住仲翰如胳膊,手勁奇大,咬牙切齒般,一字一句的說,“十三年前我買了去外地的票,可是我沒走,我等你等到4月1號,想跟你道別。我真的記得,那時你來找我了吧!

    “是,我去找你了!

    “然后……做了什么?”

    她眼神懇求,整個人似乎要碎掉了,仲翰如真的不懂,他只能如實說:“我去找你,可我沒找不到!

    他沒找到她。

    那那天,是誰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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