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綿綿冰 她真的沒有推白思瀾嗎
南嘉僵直,閉口緘默。
白思瀾的話,聽起來不像是久別重逢的問候,更像是問——
感覺如何呢。
七年前,她輕松一招就能造就一個人的苦楚,難不成回來后,還會給好日子過嗎。
七年時光,人都是會變的,南嘉變化不小,早褪去少女的青澀,人也更清瘦些,鋒芒盡斂。
可白思瀾一點沒變,仍舊維持著輕和友善的形象,只有一直戴面具的人才能永久保持同一副面孔。
原先的白思瀾是什么樣子,現在就是什么樣。大部分人眼底,白思瀾是溫柔女神化身,是男生們心目中排的上名的最想娶的女孩。
背地里呢,除了七年前陷害那次,南嘉還記得,某個下雨天,一個中年婦人過來給白思瀾送傘,卻被她以怕同學看見為由,厲聲呵斥走,那把傘也被丟盡垃圾桶里。
那時就知道,這個溫柔女孩有兩副面孔,她的笑,隨手都可能變成一把利刃刺來。
這么多年過去。
南嘉只要看到這張臉,那天的情景歷歷在目,白色旋轉樓梯,滾下去的白思瀾,還有匆忙趕來指責她的周今川。
組成無數個噩夢,侵襲她大腦。
連她自己都有過懷疑,那天,她真的沒有推白思瀾嗎,也許是不小心呢。
細細回想,那天除了她們兩個,還有一個證人在場,這個證人的存在證實,她不是不小心,她和白思瀾沒有任何接觸,更沒有推過。
白思瀾很快融入小姐妹群中,惹得她們驚羨討論。
“思瀾姐,你今天穿的這件裙子好漂亮啊。”
“這是BL家新出的那款吧,聽說只有一套,居然被你預定了。”
“BL家的限購款都超貴的,十幾萬一套,我媽咪舍不得給我買。”
“思瀾姐現在是大明星啦,當然要穿最貴的。”
白思瀾身上這件舞裙,織工古法純手工,質地柔軟細膩,層層疊疊的薄紗鋪展開,蓬松如一團盛開的白蓮花,裙身珠光閃爍,熠熠生輝,無一不透著華貴。
確實驚艷,沒見過世面的小喬忍不住偷偷摸摸多看兩眼。
十幾萬的舞裙,只能上臺穿幾次,昂貴奢侈到她望洋興嘆。
而且BL家是英國小眾品牌,專設計芭蕾舞裙,團體服還好一點,私人訂制價格昂貴且不是普通人能拿到的名額。
南嘉忽然想起,周今川之前也說過要送她最新的舞裙。
她最后收到的是發帶。
他說本來想送給她的舞裙斷貨了。
其實是穿在白思瀾的身上。
十幾萬的舞裙穿來,自然不是單純在姐妹團面前秀一圈的,白思瀾這趟回歸,不僅在她們面前拉足排場,也會給粉絲走個樣子,她帶來了攝影團隊和助理,打算給自己拍攝一個vlog,作為宣傳片。
之前港星社的輿論撤銷后,對她沒有太大的影響,新聞的影響力不單單在于事件的大小,還在于傳播度,港星社撤下,其他媒體不敢報道,漸漸就擱下了。
取而代之的,是關于她正面的大量通稿,早就將那點不起眼的負面新聞給蓋掉。
白思瀾這次回歸舞團,只是暫時的,星途順利的話,她會出現陸導下部電影中,登上大熒幕,屆時芭蕾就是她的附加項,而不是主業。
“來,大家讓一讓。”攝影團隊招手,驅趕著周邊礙事的隊員們,避免擋到白思瀾的鏡頭。
在攝影機里,白思瀾妝容甜美,翩翩起舞,塑造出一個就算訓練也是個精致女孩的形象,而不像其他人大汗淋漓,練功服汗跡斑駁。
就像很多網紅拍攝的vlog中,從清晨睡醒后鏡頭里,是帶著妝容的,甚至夸張地加了美瞳。
“這到底是來跳舞的還是演戲的。”小喬小聲嘀咕,“而且干嘛不去其他舞蹈教室拍攝,非要在這里,不是浪費我們大家練舞的時間嗎。”
選的這間教室寬敞舒適,鏡頭感更好,可就是沒考慮到其他人的感受。
一些年紀輕的小姐妹很樂意能偷懶不練舞,有的興致勃勃想去鏡頭里刷個存在感。
“讓一讓,別擋道行嗎。”
一個尖銳的女聲響起。
小喬正嘀咕著,沒注意到旁邊的動作和喊話,等她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被推倒在地,旁邊的南嘉及時拉住她的胳膊,沒讓小喬摔得太慘烈。
推人的不是別人,正是白思瀾的小跟班之一,何鳶。
她站得離她們較勁,聽到小喬的抱怨聲,起了故意搞破壞的心思。
“好端端的你干嘛推人啊。”小喬站起來后,小聲爭論,“我又沒惹你。”
“我不是說讓一讓了嗎,誰讓你耳朵聾沒聽見呢?”何鳶振振有詞,“再說了,你沒看見我們思瀾姐在拍視頻嗎,你就不能主動避開一點。”
“我們已經避開了,是你非要過來推我。”小喬咬唇,說著說著快要哭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推的你,我只是想把你拉走,沒想到你自己沒用,非要碰瓷。”何鳶一哼,“怎么,想找我訛錢嗎。”
這句就將本來的事情上升到另一層高度。
不論小喬怎么反駁,都給人一種她要訛錢才善罷甘休的錯覺,加之她家庭貧寒,可以順理成章扣帽子。
“是啊,給錢吧。”南嘉突然開口。
小喬一怔,“嘉嘉……”
何鳶和南嘉是高中就認識的老對手了,如果不是小喬礙事,估計找茬的人就是南嘉,沒想到她自己主動招惹這個爛攤子。
“她剛剛摔了,要去醫院做個全面檢查,你要么支付醫藥費。”南嘉說,“要么道歉。”
前者還有可能,后者,不可能。
小喬小心翼翼拉了拉南嘉的胳膊,搖頭,示意她算了吧,不過是個小事,人并沒有摔傷。
南嘉沒有被拉動,正面和何鳶對剛。
不管是支付醫藥費或者道歉,何鳶只要做了,就是承認剛才是她推人的錯,而非小喬主動訛人。
“讓我道歉。”何鳶笑得肆無忌憚,“不可能。”
白思瀾這時帶著攝影團隊走來,以主持公道的姿態問,“怎么了?”
沒人敢多嘴。
“她剛剛推了我。”小喬看了眼攝像頭,“我們讓她道歉而已。”
聞言,白思瀾讓人把攝影機暫時關掉,輕描淡寫,“哦,我還以為什么事呢。”
“是她自己沒用。”何鳶往白思瀾身側一站,姐妹團待久了,倒很有姐妹相,“推一下就倒地了。”
“好了,一點小事。”白思瀾溫溫和和道,“別計較了。”
白思瀾明顯是在哄何鳶別和她們計較,拍拍她的肩,準備帶人走。
“三分鐘內,我要聽見你們的道歉。”
仿若置身事外的南嘉再次冒出一句。
前方兩人停頓腳步,白思瀾回頭,看見南嘉舉起手機,囂張地晃動,“剛才的事情我全程錄像,如果你不想你的回歸熱搜變成耍大牌,就和我的朋友道歉。”
手機屏幕是黑的,是否被錄制不得而知,可這種事情,剛脫離輿論風波的白思瀾一旦以身試險,可能功虧一簣。
且不說是推倒,哪怕是為拍攝vlog,將礙事的成員推開,一旦上了頭條熱搜,她形象必然跌落天壇。
“切,就你。”何鳶滿不在乎,“你以為沒有人脈就能將人送上熱搜嗎,你……”
“鳶鳶,道歉。”白思瀾輕聲說。
“我?”何鳶以為自己聽錯了,“思瀾姐,你讓我和她們道歉。”
“道歉。”
“我,可是……”何鳶看著白思瀾眼神里的堅決,氣得咬緊牙關。
終究還是以大局為主,何鳶不情不愿瞪向小喬,丟下一個英文單詞,“Sorry。”
沒誠意,但夠了。
白思瀾不在舞團,何鳶就是團里主要人物,平日囂張跋扈慣了,其他有家世的女孩子也不太敢招惹,從她嘴里聽一句道歉,算是這幾年來破天荒。
可能覺得初生牛犢不怕虎,周圍人看過來的目光異樣,南嘉先行離開練舞時。
小喬既擔憂又崇拜,立馬跟過去,抱著南嘉的胳膊,“嘉嘉,你好厲害啊,居然真的讓她向我道歉了。”
“本來就是她的錯。”
“可是沒有你的錄像,她們不會低頭的。”小喬撇嘴,“你好聰明,居然提前知道錄個像。”
“誰說我錄像了。”
“啊???”小喬震驚,“你沒錄像嗎?那你剛才明明說……”
“騙她們的。”南嘉淡聲,“把有說成無,無說成有,不就是她們擅長的嗎。”
時隔多年,峰回路轉,欠人的,早就該拿回來了。
小喬更崇拜了,恨不得抱緊南嘉大腿不松手,“我剛剛聽你說我是你的朋友,那,我們是好朋友了吧。”
南嘉想把人甩開,“……你放開我一下。”
“你先說是。”
“……嗯。”
“好耶。”小喬還是沒把人放開,“太好了,我也有朋友了。”
南嘉看著自己被抱緊的胳膊,和騙人的小喬,有些無語,這妮子學人就是快。
“以后我也會為你兩肋插刀在所不辭的。”小喬夸張地講著。
“你最好離我遠一點。”南嘉強行將人撥開,“不然她們會危及到你。”
“我不管。”小喬人被撥開,還是跟個尾巴似的跟著,“練不了舞,我們去樓下吃豆沙綿綿冰吧。”
他們的拍攝還要一陣子,吃完冰,南嘉又被小喬拉著去中環街市閑逛,兜里沒什么錢,逛的都是些買手店,雜貨店,和特色小吃。
流轉于各個小街市的甜品,價格不貴,牛角酥,丹麥酥烤得焦黃香脆,還有餡料飽滿的雞蛋仔,絲滑的泰奶,甜食會分泌快樂的多巴胺,禁甜太久的她們偶爾嘗一口心情會愉快很久。
南嘉鮮少和女孩子逛這些店,之前陪紀意歡出入的都是高檔商場,挑選衣服和包包不需要自己上手,會有差不多身材的SA替她們試穿試戴。
和小喬逛街更隨心所欲,什么店都能看一看瞧一瞧,價格不高,受游客喜歡的買手店,琳瑯滿目,不值錢的飾品成群疊放。
接到Vera電話時,南嘉正在看一枚素戒。
知道Vera要說什么,她率先回答:“今晚不回去吃飯。”
“好的。”Vera恭敬,“我聽到您那邊很吵,是在街上嗎?”
“嗯。”南嘉說,“和朋友隨便逛逛。”
Vera負責轉達命令,簡單來說,就是他們夫妻兩的傳話筒。
如實向陳祉奉告太太的行蹤。
星頂大廈的餐廳,Omakase廚師正在賣弄大火熏半條胳膊大的鰹魚,這種料理很容易將人的耐心磨盡,何況陳祉本就沒有耐心。
江朝岸和沈泊聞比他好一點,有的沒的閑聊。
Vera的電話打來,陳祉俊美的面容陰下去幾分,他端起半杯冷鎮過的日威,溫和的木質香并沒有起到安神的作用。
尤其聽到那邊說太太和朋友逛街。
杯子被重重一撂,擱在桌上,震出不小的聲響。
江朝岸以為他在和南嘉打電話,看人掛斷后那不太妙的臉色,唏噓,“祉爺,周嘉禮不過來嗎?”
沒有應答,默認了。
“她真是好大的臉啊,祉爺你都主動請她了,她居然一點面子都不給你?”
江朝岸接受了周嘉禮嫁給自己好兄弟的事實,也摸透其中原因,無非是想折磨她,棒打她和周今川這對不可能在一起的“鴛鴦”。
整這么一出犧牲是有些大,但讓游戲變得更有趣,以后可奚落她的地方更多。
之前她給陳祉當助理的時候都得聽人命令,隨意吆喝。
現在嫁進陳家,更應該聽他們使喚才是。
結果倒好,還是那死性不改的樣子。
“周嘉禮脾氣太古怪了,照這樣下去,以后還不知道有多囂張。”江朝岸為陳祉憤憤不平,“她這次不來,下次就算跪地上求你,祉爺你也別理她。”
“不來就算。”陳祉說,“我一點都不想看到她。”
沈泊聞聽到這里,忽然笑了下。
陳祉:“你笑什么。”
沈泊聞:“沒什么。”
第22章 弗洛伊德 “老公兩個字燙嘴嗎。”……
南嘉有兩天沒看見陳祉了。
早餐時分,別墅內氣氛略顯沉悶,Vera和許管家欲言又止。
以前她不問,他們也會上趕著告訴她,陳祉的行程,在他們看來,夫妻對彼此了解越多越能促進感情。
這次,兩個主事管家都頗感意外,猶豫著如何提起,互相使了個眼色,由許管家告訴南嘉,陳祉出差的事。
南嘉用餐叉仔細切了一塊無調料,外酥里嫩的和牛,遞送給一旁等候已久的十一。
看狗狗吃食對人來說是件減壓豐榮的事情,她唇角挽起,露出鮮少的笑,注意力全在狗狗身上,導致許管家白費五分鐘的口舌陳述。
“太太,您有在聽嗎?”Vera小心翼翼問。
“聽了。”南嘉托腮淡笑,“他出差,然后呢?”
“少爺沒和我們提及什么時候回來,您要是想知道的話可以親自打電話詢問。”
“沒興趣。”
“啊?”
“我是說。”南嘉一頓,“男人在外面忙工作,女人就不要插手了,他既然不主動告訴我,我就不打擾他。”
說罷微微一笑,勵志要做賢妻良母。
實際上漂亮臉蛋上肉眼可見的愉悅,好像卸下了重負。
許管家擔心得很,平時陳祉做什么事都會和他說一下,這次卻直接走了。
而太太毫不關心。
照這樣下去,兩人的婚姻怕是要走到頭。
Vera心態比許管家好一些,既然難以改變,就做好他們要做的事情,見南嘉無名指上空落落的,Vera輕咳一聲,提醒,“太太,您的戒指需要我幫您戴上嗎?”
貴為陳家新進門的闊太,不穿品牌不提限量包包,最基本的婚戒也時常忘記,Vera每天為她的瑣事就要操碎了心。
陳祉準備的藍鉆,南嘉嫌棄顏色不好看,從陳夫人那順來的紅鉆,她也沒戴,鉆太大了,咯手。
“戒指太貴重,我怕弄丟了。”南嘉說,“回頭我會找個別的戒指戴上。”
無非就是要她表明下已婚的身份。
南嘉得空從包里拿出一枚女款銀色素戒,是和小喬逛街隨手買的,沒有任何裝飾,往無名指一套,淡雅素凈。
半個月一晃過去。
新婚丈夫一走這么久,期間沒和她說明緣由,沒有一次通話。
不知道的還以為去外面鬼混。
就算真的鬼混,南嘉也管不著。
他不在,南嘉和十一關系熟絡,許管家把七年前她丟給陳祉撫養的小流浪貓小白帶來,和捷克狼一塊兒生活,兩人是老玩伴,貓性子高冷,不搭理它,捷克狼經常自討沒趣。
小白不記得南嘉,但性格溫順給抱給摸,喜歡趴在外面的藤椅上曬日光和風,捷克狼路過時,尾巴甩到它臉上,惹得它抬爪去抓。
南嘉給它們拍了張照片,發朋友圈。
她從不更新朋友圈,這是第一條,可能人幸福的瞬間真的會記錄下來。
好友圈不多,認識的小喬和紀意歡點贊評論。
紀意歡:【它還記得你嗎。】
這條評論似乎暴露了什么,南嘉回:【不知道。】
右下角的動態欄亮起一個陌生頭像點了贊,點進去又發現沒有這個贊,南嘉退回上一個步驟,瞥見消息欄那一塊,陳祉的頭像。
他給她點贊,又給撤回去。
無聊——
南嘉點開他的頭像,干脆屏蔽動態。
回舞團,南嘉被小喬纏上。
小喬看到她的朋友圈照片,興致勃勃問,“你朋友圈的狗狗好可愛啊,在狗咖拍的嗎,拍照好高級,能不能帶我去拍。”
沒有狗咖,是在她婚宅里拍的。
半島別墅三百六十度沒有死角,海雀稗草坪定期修剪,羅馬噴泉池全天變頻供應,薔薇園的弗洛伊德和芬德拉嬌貴得花房工人輪班看守,巴洛克風的室內裝飾只用真跡畫,波斯地毯,意大利大理石,房間旮角都能做到干凈整潔,毫無灰塵,不論內室外景,來這里拍照,手殘黨也能出大片。
南嘉剛開始并不想交朋友,小喬是個例外,她們已經是逛過街,可以背后吐槽別人壞話的關系了。
南嘉點頭:“好,下次帶你去。”
“你真好。”小喬激動得合手,“我們待會練完舞,一起去旺角吃狗仔粉吧。”
前方,往這邊走來的何鳶慢悠悠丟下一句:“就知食,點解唔肥死你。”(就知道吃,怎么不胖死你)
小喬不是本土人,待得蠻久,能聽得懂口音卻無法順溜地反擊,干瞪兩下眼,噎住,“你——”
何鳶的目標不在她,懟完后來到南嘉跟前,南嘉挺拔直立,漠視著。
“你以后倒是可以隨便吃了。”何鳶掩嘴笑。
小喬比南嘉情緒還要激動,“這句話什么意思?”
“老師還沒來得及跟你們說吧。”何鳶眨眼狀似無辜,“黑天鵝這個角色給我了。”
“什么?”小喬難以置信,“怎么可能,大家都訓練那么久了。”
“是啊,可惜思瀾姐和你的好朋友沒有默契,她是首席不可能替換,那只能把黑天鵝換掉了。”
“她倆又沒戲份,需要什么默契?”小喬氣結,“之前不是練得挺好嗎。”
“就是因為練得好,所以讓她退出。”何鳶說,“給人希望,又澆滅的感覺是不是很痛快?”
這個希望從剛開始就施舍給南嘉。
先告訴她,白思瀾進軍娛樂圈,她可以跳白天鵝。
之后白思瀾歸隊,南嘉跳不了白天鵝,只能跳黑天鵝。
艱辛訓練半個月后,再告知,黑天鵝她也跳不了了。
這不比直接把她從舞團趕走要折磨得多。
白思瀾人不在這里,對舞團的種種了解透徹,一切都在計劃之中,最懂得拿捏人心,知道怎么樣捅刀子,才是最痛的地方。
就像七年前,她陷害南嘉,是因為想要得到周今川嗎。
不是的,她就是要南嘉痛苦。
“不可能。”小喬不相信,拉住南嘉的手,“我們去問老師,明明一周后就要演出了,練習那么久的角色,怎么可以中途換掉我們。”
卻見南嘉神色淡然,沒有任何憤懣。
這讓何鳶很失望,無法肉眼看見她的痛快,只能通過猜忌,實在缺少樂趣。
“嘉嘉,你別擔心,老師是偏愛你的。”小喬拉著她一邊走一邊說,“這種事情怎么可能說換就換。”
“張老師沒有決定權。”南嘉淡淡陳述,“從一開始就是個圈套。”
張老師力排眾議選擇她做黑天鵝,那時就令人疑惑,普通老師沒有那么大的權力去舉薦新人。
像掛一個魚餌,引誘她上鉤,上臺體驗一把舞臺的表演力后自我感覺有多良好,現在就有多大失所望。
白思瀾在舞團的位置是首席,影響力是第一,盡管沒有絕對決定權,但編導組和老師們都和她熟識,如今她又是能為舞團帶來明星效益的女明星,話語權更不必說。
南嘉不去問,小喬不信邪,幫她跑腿去問老師。
南嘉站在窗口前,舞團遷移后,風景不再是充斥著五顏六色廣告牌,老舊的街,新的cbd鱗次櫛比,高立入云,玻璃幕墻和日光對照,看久了出現短暫的暈感。
珠光墻壁倒映的身形影影綽綽,南嘉沒有回頭,猜到是誰了。
“不讓你跳舞這件事情,你會和今川說嗎?”
白思瀾的聲音。
她和南嘉同穿白色系的衣裙,一樣的發系,乍然分不清誰是誰。
“你知道的,你說了,他也不會聽你的。”白思瀾淺淺地露出溫和的笑,“希望你好自為之。”
南嘉該怎么告狀呢,和周今川說,白思瀾不喜歡她,不讓她跳黑天鵝了嗎。
周今川只會安慰她兩句,哄她去跳其他舞,絕對不會怪罪于白思瀾。
她們都知道。
不止這件事,任何事都是,他只會選擇站在白思瀾這邊。
以前,周今川對南嘉太好,以至于她生了不切實際的幻想。
以為自己在他心里才是獨一無二的。
他幫過她很多次,也救過她兩次,一次是救過落水的她,一次是被陳祉他們圍堵,他為救她而受傷。
正值少女情竇初開之際,南嘉很難不對他心動。
那時不明白,他對她好,只是因為她父親救過周先生,因為她來到周家是他的“妹妹”,他連路邊的小貓小狗都要救的人,怎么可能不對她好。
南嘉有時候想,她不要太多,只要陪伴在他身邊也行。
白思瀾的出現打破幻想。
周今川對她一見鐘情,為了她心甘情愿做任何事。
南嘉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得罪過白思瀾,屢屢遭到針對。
矛盾最大的那次,是白思瀾無意摔倒,嫁禍給路過的她身上。
那天周圍沒人,她們處在監控死角,沒有證據證明是南嘉害白思瀾腳受傷無法參加第二天的比賽。
也沒有證據證明,不是她做的。
周今川選擇信任白思瀾。
他說,思瀾可能兩年內無法跳舞了。
他說,嘉嘉,她不想見到你。
他還說,你不是一直想去英國皇家學院嗎,我送你去吧,完成你的夢想。
是啊,她說過自己想去,可她沒說的是,更想留在他身邊。
他們說她現在學會低頭,其實不然,她那時就低頭了。
她不想走。
可他仍然,親自送她上的飛機。
然后斷絕了一切聯系。
更可悲的是,她沒有完成夢想,她在英國呆了沒多久,就被遣去了西伯利亞常年冰寒的小鎮。
那里貧瘠的土地種不出玫瑰,寄不了明信片,只會泯滅少女萌動的心芽。
看到問過老師話的小喬一來失落地回來,南嘉知道,定格了。
小喬憤憤:“白天鵝不要你跳,黑天鵝也不要你,這和把你趕出港舞有什么區別。”
是啊,沒區別。
“放心,我不會離開港舞。”南嘉聽見自己內心的聲音,“該離開的人,是她們。”
傍晚橘金粉的霞光照下,一桁桁的暗影倒映在地板上,像封印的符咒。
半島別墅設有健身房,電影廳,高爾夫模擬館,射擊練習館,盡管主人家鮮少踏足,也把大部分娛樂場所集齊且隨時備用。
南嘉沒想到樓上會有一間寬敞到比舞團還要大的舞蹈訓練廳,對墻鏡面,地膠地板,把桿,音響設備,應有盡有據Vera所描述,如果她想,還可以聘請英國皇家的指導老師。
這些Vera之前就說過,想帶她參觀,當時的她沒興致。
一個人,她在訓練廳旋轉,跳躍,沒有音樂,足尖和地板的摩擦聲是最服帖的奏樂。
跳得太入神,沒注意門口腳步的聲音。
來人無聲無息的做個看客。
陳祉一直如此,置身事外。
這些年她的喜怒哀樂,他從來只在旁邊袖手旁觀。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沒有去留意他。
待到精疲力竭,她撐著桿停下,淺白色腿襪包裹著的長腿筆直地搭在把桿上,足尖踮起,天鵝頸微揚,高高在上宛若墜落下凡的天鵝仙子。
半個月不見,南嘉看向他的眼神仍是漠不關心。
“你怎么回來了。”
陳祉瞇眸,“我自己的家,出差結束,我不能回來嗎。”
“哦,你是去出差了。”南嘉放下腿,個頭矮一截,下顎微微抬起,“我還以為——”
他很自然挑起她的下巴,“以為什么。”
“沒什么。”
“你怎么不問問我出差這么久做了什么。”
“偷情了嗎。”
從這句陳祉勉強捕捉到她的不悅和小辣椒似的嗆味是從哪里來,是覺得他這些年在外面鬼混了。
說起話來拈酸吃醋的。
吃得又莫名其妙,總不可能是為他這個人吃的。
大概是頂著陳太太的頭銜來吃,他在外偷腥的話,讓她很不體面。
陳祉招手,喚Vera和女傭進來,她們捧著的是一件封印在包裝禮盒里的裙子,透明塑封,可以清晰看清里面的樣式,是一條亮黑系芭蕾舞裙。
細看,還是知名品牌BL家的芭蕾舞裙,獨家定制款,不對外出售,簡言之,有錢也未必買得到,要求比需要配貨的Hermès還要高出很多倍。
黑天鵝舞裙,一眼令人驚艷的級別,世上獨一無二的設計。
“這是做什么?”南嘉目光落很久。
“去英國出趟差,隨手買的小禮物。”陳祉說完,強調,“是母親讓我給你帶的,說女孩子喜歡驚喜。”
她沒有動,“哦。”
“喜歡嗎。”
“不喜歡。”
Vera添油加醋,“太太,這件舞裙是皇家御用設計團隊BL最難得出手的珍藏款,一般人連參觀的機會都沒有,它甚至沒有出現在任何的雜志宣傳上,您要是穿上這種別具一格的設計,絕對是舞臺上最顯眼的靚女。”
南嘉嗯了聲,別的可以拂,陳夫人的面子要給的,“替我謝過媽咪。”
至于陳祉。
因為她沒答應隨他見朋友,第二天他直接玩消失的行為,她是不打算好臉以待了。
偷情就偷情吧,反正他們也沒有真的做過。
陳祉示意她們把衣服放下后離開,偌大的舞蹈訓練廳只剩他們兩個,南嘉當他這個人沒存在,準備繼續練舞。
陳祉打斷:“明天有空嗎。”
“沒有。”
“那算了。”他說,“本來打算帶你去看你外婆的。”
南嘉瞳孔一震。
“她有老年癡呆癥,接她回港島的過程可真是一波三折。”陳祉懶散靠著把桿,“最主要的是,回來后她的孫女都沒空看她。”
“明天,我有空。”南嘉更正。
以為他又想帶她去見朋友,才如此迅速地拒絕。
沒想到是見外婆。
更不曾料到,他這段時間還忙活了她的事情。
她的猜忌全數無稽之談。
陳祉哪會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好整以暇地覷著人,端著少爺的大架子,“你有空,我不一定有空了。”
“……陳祉。”南嘉正了正臉色,很認真問,“你這幾天除了在英國出差,還幫我去接外婆了嗎。”
“沒有,我去偷情了。”
“……”
耍賴皮誰不會。
“我剛剛只是開個玩笑,你別當真。”她放軟語氣,“我知道你不是那種的人。”
明明很認真正經的語氣,從她嘴里聽出,好像在哄他。
低柔示弱,溫言軟語地哄他。
聽著很容易讓人受用。
平日里可沒這待遇,他什么混賬東西他自己能不清楚嗎。
難道被她夸兩句,很難不飄。
陳祉瞳孔熠著碎光,懶洋洋側身依靠長桿,潔凈襯衫折出自然的皺褶,勾著勁腰的線條,姿態隨然,低沉的聲線自帶一種又野又妖的蠱意,“那你說說,我是哪種人。”
越來越蹬鼻子上臉了。
終究是自己錯怪了他,南嘉心虛,沒底氣,敷衍應付兩句:“是個好人。”
“那我。”他長指沿著她的鎖骨往下,隔著薄衣料,輕揉一只,啞啞地問,“是你什么人。”
她剛練完舞,身子骨疲乏,一撩就軟,低喘答:“……丈夫。”
他眉一凜,“換個稱呼。”
感覺他力加了些,她有些難捱,“先,先生。”
“怎么。”他淡睨那張泛紅的面容,“老公兩個字燙嘴嗎。”
南嘉緩和呼吸,有點吧。
“叫聲老公,明天帶你去見你外婆。”
第23章 畫作 入一片爛漫薔薇園,見下一個春天……
喊個稱呼而已,不是難事。
他們本就是夫妻。
上次沒喊,這次就得喊,總能給他逮著機會。
未必真的想聽她叫老公吧,只是想看她順從。
南嘉很久沒有見到外婆。
七年前她離開前太匆忙,未能看到外婆一面,回來后因為沒有批準,也見不到,老人家并不想看到她。
現在人被送到港島,她終于可以有機會遠遠地瞧上一面。
南嘉不可能放過這次機會。
她一動不動,陳祉手也停了,靜候佳音。
許久,她深呼吸,說了兩個唇音,“老、公。”
速度很快,聲音比蚊子音還小。
陳祉:“嗯?”
“叫完了。”南嘉緊跟著,“不要耍賴。”
“聲音那么小,聽不見。”
“那是你的問題。”她說,“你又沒讓我大聲說。”
上次沒規定時間,這次又說分貝問題。
玩他。
夠可以的。
“照你意思,我答應讓你見你外婆,沒說讓你見多久,一秒鐘是不是就夠了?”
南嘉輕輕抿唇,沒反駁,“一秒鐘也行。”
以前去探望,老人家不樂意待見她,她想多見一會兒都難。
“周嘉禮。”陳祉轉手捏她下巴,“真有你的。”
“沒事的話你可以走了。”南嘉擰眉,拍開他的手,“我還要練舞。”
她抬手時,他感覺被東西咯了下,陳祉沉眸,瞥見她無名指上有一枚素圈,“哪來的戒指。”
她攏手,“隨便買的。”
“誰買的?”
“還能誰買的,我自己買的。”她理所當然反問,“你們不是要我戴婚戒嗎。”
那么多鉆戒不戴,不知從哪個旮旯底摸來的不值錢的破戒指。
而且就一個。
算什么婚戒。
“既然是婚戒,那我的呢?”
“你自己不會買嗎。”
他單手抄兜,好整以暇地靠著那邊,“這戒指看著像是對戒,你為什么不順帶把男款也買了。”
“我為什么要給你買。”
這樣說沒毛病。
陳家送了那么多聘禮和利益,給她幾輩子都賺不到的榮華富貴,但這些不是她索要的,并不是一定要她給予匯報。
給自己買個婚戒戴上,已經很給面子了。
看陳祉還沒有動,南嘉有些急,“你廢話好多,你不走我走。”
南嘉不想和他說話,甩頭就要走,這時候他抬手拉她,狹長的眼眸一瞬不瞬落在她的皙白面容上,似要探出個究竟,她今天情緒不佳,總要和他嗆火。
但他問她,她絕對不會告訴他原因。
知道沒結果,陳大少爺放下她的手,冷臉離開。
他一走,南嘉深吸一口氣,看著精美包裝里的芭蕾舞裙,沒有松懈,心頭悶得慌。
角色轉給別人,擁有再漂亮的舞裙也派不上場,只能放著欣賞。
南嘉練到晚餐時間后。
一個人跳舞的孤獨感太熟悉,不知不覺像是機械木偶一樣,只要還有力氣就要一直地跳下去,爛熟于心的舞步和動作仿若編入大腦的程序代碼,周而復始。
最近被小喬帶著吃的碳水略多,南嘉晚餐只吃了根胡蘿卜,為此沒少挨Vera的念叨,到晚點陳祉回來,Vera還在絮絮叨叨。
在這位合格的女管家的任務中,包括了給新太太調理健康的身體狀態。
她實在過于清瘦,單吃胡蘿卜不利于健康。
Vera告知陳祉。
本想讓他勸勸太太。
養尊處優的少爺哪是哄人的料,隨手拿起白玉瓷盤里的小胡蘿卜,“你說她就吃這玩意?”
看兩秒后,隨意又精準地投落至一旁的垃圾簍里。
“狗都不吃。”
南嘉被cue,瞪他。
沒計較,把玩球的十一喚來。
十一今年七歲,是一頭步入中年的捷克狼,早過了幼年頑劣愛玩的性子,有著超高的敏銳力和偵察力的它,非常適合帶著槍的獵人捕獵。
但在南嘉面前就變成了媽寶狗,很樂意陪她玩扔球撿球這種只有邪惡搖粒絨才愛玩的游戲。
十一乖乖坐在地板上,清澈的小眼神滴溜溜天真無邪望著她,等她手撕雞胸肉和小白一貓一狗的分一口。
分了雞肉,南嘉拿起一根胡蘿卜,送到捷克狼的嘴邊。
它更喜歡肉類,眨巴眼睛沒有吃。
“太太,十一最討厭吃胡蘿卜。”Vera小聲提醒。
話還沒說完。
只見南嘉低頭,隔空吻了吻十一,輕聲哄誘兩句。
樂得十一抬起爪子,主動叼起一根胡蘿卜吃下去了,并把腦袋湊過去讓南嘉摸摸。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南嘉說,“你不吃,其他狗會吃。”
“……”
不知那句不吃的狗是在點誰。
Vera憋笑憋的很難受。
絕對是她第一次看到太子爺這么吃癟。
從小到大,誰不是把他從頭捧到尾,當祖宗供著,沒人敢說一句壞話,沒人敢惹他,否則后果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結果倒好,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身上。
Vera剛開始沒看出南嘉有什么能耐,沒家境沒背景,長得是漂亮,可漂亮的人多了去,沒有金錢和權勢的烘托,空有一張臉蛋本不能形成王炸,但實際情況是,多次炸得大少爺無言以對。
陳祉拿那一人一狗沒轍,乜了眼一旁低頭的Vera,“好笑嗎。”
“……不好笑。”Vera立馬擺正臉色。
“那你笑什么。”
“我,是看十一很喜歡太太。”Vera轉移話題,“他們看起來很有緣分。”
不止是陳祉,捷克狼對南嘉的態度也和往常不一樣。
這狗挑食得很,得吃純野生兔肉,鹿肉,M9和牛,素菜鮮少碰,需要搭配魚油,骨粉,維生素,微量元素,飼養員水平和白獅,赤狐一個水準。
讓它吃胡蘿卜,不亞于指使它去學喵喵叫。
如此服從南嘉的主要原因是它認主,能記得從前的事,和她身上熟悉的氣息,小白貓就沒十一這么認主,要么懶洋洋 的睡覺,要么給家里的家具翻新。
十一以人類為重心,小白的眼里只有新鮮的玩具。
南嘉隨意擱置在沙發上的包包帶子很得它喜愛,山竹心瞄爪勾著帶子,連鏟帶扒地,將包包推落在地。
“白仔。”Vera喚了聲。
小白立馬躍下,翹起尾巴溜了,明知人們不會懲罰它一只小貓咪,但離開犯罪現場的途中有著深得貓心的偷感,因此屢教不改。
Vera把包包撿起來,準備放回原位時,看見地上躺著一枚銀色素戒。
“這個是。”Vera困惑拿起來,“太太的戒指嗎?”
看尺碼不像。
樣式也是男款,不是圓環形,偏于硬朗的設計感。
南嘉輕皺了下眉頭,“是我的。”
伸手去拿,卻被陳祉搶先一步,長指一勾,戒指滾到手心里。
只一眼就認出,是和她無名指配對的男戒。
就知道是有男戒的。
但她買了,并沒有直接送給他,也沒有丟掉,而是放入包里。
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這是我上次買戒指的贈品。”南嘉提前解釋,“我覺得扔掉可惜就放包里了。”
陳祉把玩著素的不行的男戒,“我又沒問你,你急什么。”
南嘉,“我只是怕你多想。”
“多想什么。”
一個戒指而已,就算當面送他又能多想什么,難不成覺得應了他們編織的故事,她暗戀他?
南嘉知道自己顧慮太多,被點名后,索性擺爛,“沒什么,你要是想戴就戴,不想戴就扔了。”
看得出來是真的急了,和在舞蹈室攆他走的語氣一樣急。
是因為被說中了嗎。
她要是不說那句不多想,他未必真多想,這一說,此地無銀。
“丑是丑了點。”陳祉白皙修長的指骨盤古物似的,將戒指把玩,“但太太送我的第一件新婚禮物,哪有扔掉的道理。”
“不是禮物,我都說了,只是個買一贈一的贈品而已。”
她著重強調買一贈一。
這戒指是女款和男款放一起賣的,她只看上女戒,給自己買了個輕便的戒指戴著,那枚男戒總不能直接扔了,一直給包里放著。
要不是小白調皮扒拉,她沒想過拿出來送給他,更不是特意送的。
本來就是個不值錢的素戒。
還是買一送一。
陳祉沒好氣往地上一扔。
“怪不得這么丑。”
“我又沒逼著你戴。”
一個戒指,他要扔就扔,南嘉管不著,甩身走人。
素戒孤零零呆了好一會兒。
做完壞事的白仔不知何時溜了回來,瞅完南嘉的背影,又去瞅陳祉,趁不注意跳過去,貓爪子意圖再次對那戒指下手。
陳祉拎起它的后脖,讓Vera把它帶出去。
Vera接到指令,帶飼養員阿姨來接貓狗出去,她蹲下來把戒指撿起來,猶豫著問:“少爺,這個戒指如何處理。”
“扔。”
“好的。”
“等等。”陳祉喊住人,“給我再看一下這戒指有多丑。”
也不知他到底想不想扔掉,Vera恭恭敬敬遞上,“要不您戴一下試試,我看這戒指尺寸和您應該很適配。”
順著Vera給的臺階,陳祉接過戒指。
大小確實剛好,和女款做工一樣,不像個廉價贈品。
“肯定是太太精心挑選過想送給您,又不好意思和您說。”Vera添油加醋,“太太真是有心了。”
有沒有心不知道。
嘴比誰都倔。
陳祉沒再丟戒指,攥在手心,臨走前忽然問:“她今天回來得很早?”
Vera怔了下,“是的,太太今天下午兩點就回來了,難得回來得這么早。”
“出事了嗎。”
Vera搖頭,她真沒多想。
按照南嘉以前早出晚歸的性子,不該這么早回來,南嘉不說,做屬下的不敢多嘴詢問。
主臥室的光調成巖灰的暗系,沉悶悶的。
陳祉進來時,南嘉正在打電話,剛沐浴后,她趿著一雙涼拖,骨感重的足踝上掛著水珠,俏生生的小腿長而筆直,再往上被斜挎的浴袍若隱若現遮擋。
聽到后門的動靜,她回頭看了下,和那邊簡單交代幾句便掛斷。
不和那邊說話,也沒開口和他交流,拿起一旁的毛巾,簡單擦拭長發,空氣里飄蕩著山茶混淆橙花的香,新鮮又清冽。
陳祉無視她,背身調燈光,撂著話,“和誰打的電話,鬼鬼祟祟。”
“和你沒關系。”看他把燈調亮,南嘉略微不自在,“我今天很累,什么都不想做。”
他也有點意興闌珊,進來后就沒看她幾眼,聽到這句后連房間玄關都沒進去,琥珀色眼底倒映著生冷暗灰的門框,走之前面無表情丟一句:“那你繼續和那誰打電話。”
可能誤會她打電話的人是周今川,陰陽怪氣的,南嘉懶得解釋,一個人落個清靜,回撥小喬的電話繼續談著舞團的事情。
明天要去看外婆,就給舞團告了假,反正名義上她差不多被清退的狀態,除了小喬沒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小喬為她鳴不平,南嘉倒淡然,只讓她放心,一周后,白思瀾和何鳶的演出,會和她們的心一樣糟糕。
到底是什么讓白思瀾覺得,她會甘拜下風。
是周今川這根軟肋嗎。
如果將軟肋剔除呢。
陳祉不在,南嘉睡得沒想象中那樣安穩,夜里醒來幾次,吃了奧沙西泮片再躺下,有了耐藥性,效果并不好,時睡時醒,頭也暈乎乎。
只有那段時間,白天和小喬她們一起練舞,跳到大汗淋漓,入夜再和陳祉消耗為數不多的力,直到殆盡,才能安然入眠。
又做了很多夢,各種各樣的都有,最深刻的是雪地上錯綜復雜熊的腳印,皮發厚實的它們哪怕沒有成年,龐大得也能一巴掌拍死人,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瀕臨前的恐懼。最可怕的是恐懼變幻莫測,反復在腦海里過渡。
她在夢里跑了很久,跑著跑著,腳下忽然一空,一頭栽進無窮無盡的深淵。
南嘉猛地驚醒,睜開眼睛。
適應黑暗的眼睛有些許的視覺,迷迷糊糊地看著眼前,本不該出現在這里的人。
陳祉。
再看她現在,他不在,她隨便穿了,絲質睡裙沒有內襯,隨著輾轉肩膀早沒了衣料,涼颼颼的。
她的手不知怎么就搭在他的胳膊上,像只考拉似的將人抱住。
“我為什么把你抱著。”她懵然問。
“你確定這個問題不是我來問嗎。”
“你不是出去了嗎。”
“我沒長腿嗎,不能回來嗎。”
她以為他不會回來了。
明明是個見面就要吵架的陳祉,可身邊多個人,莫名多一份安心,她沒有松開他的胳膊,繼續靜靜地抱著。
陳祉沒有動,由著她來,“做噩夢了?”
“沒有。”
他抬手試探她的額頭,“冷汗出來了。”
“熱的。”
“周嘉禮,你的嘴什么時候能軟一點。”
她剛才主動抱他依偎他的樣子,是前所未有的乖軟,若不是真實發生,快以為是幻覺。
南嘉垂眸緘默,呼吸均勻縈繞著他肩側,像毛茸茸的羽毛尖,撓得心癢癢,又是環抱,他臂彎搭的位置,不可能不觸碰到軟。
細看,眼尾一周洇紅,像嚇哭過的痕跡,比平日里多幾分柔弱的破碎感。
人也嚇得發顫,抖得厲害,只隔一層衣料,感知到那對晃動。
“周嘉禮,你這樣我很難受。”他拿回胳膊,脫離她的束縛,就一小會兒,淡淡的橙花香熏染,壓了他的煙草氣息,一濃一淺。
襯衫袖口泛起些許褶皺,在她醒來之前似乎已經保持這樣很久才有壓痕,但他眼底沒有困意,好似剛回來碰巧借她抱抱解一解噩夢。
不想沒多久就小氣地拿走,南嘉人心空落落的,眼神也空著,出了神,卻記得要和他置氣,別過臉,拿起一旁的抱枕抱了起來,順帶扭過去。
陳祉得空去盥洗室,出來前后見她一個樣子,一動不動。
他走過去,垂落的胳膊搭在她跟前,“你要是害怕的話,可以再借你一會兒。”
“我沒有怕。”她別過去,“只是有點失眠。”
她沒要,他主動抬手給考拉抱,側過去時順帶攬過腰際將人拉到懷里坐著,他靠著墊高的枕頭,沒什么誠意地哄,“失眠怎么辦,要不你給我唱個搖籃曲?”
“……”
她眉間終于起了情緒,惱瞪他,是她失眠,讓她唱搖籃曲?
“你知不知道你聲音。”他說,“罵人或者叫都很好聽。”
“陳祉你——”
她罵到一半突然噤聲。
罵他反而應了他的話。
可能分了神,她情緒沒剛才那樣糟糕,也不需要借他打消噩夢的后慮,松了手,想挪到三八線另一邊時,發現被箍死,裙角不知何時撇去一邊,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漂亮冷白的手。
“陳祉,剛說了不想……”
她秀眉擰住,話還沒說完,陳祉慢條斯理地抬指,昏暗之中,上面掛著的黏銀絲拉長一條長線似的垂落,末端墜落至他的襯衫一角,洇成淡淡的痕。
不過小試,出乎意料的多。
之前有是有,可不太夠用,可憐兮兮滲那么一丟,和現在是鮮明反差。
沒想過,她對他的抵抗竟然潛移默化消失。
“嘉禮小姐再看一遍。”陳祉聲音帶著蠱,淡笑奚落,“告訴我說你不想。”
“你……”她面色煞白。
是頭一回這樣。
以往哪怕是小指也總覺得涸枯一直排斥他,不像這次,估計是被噩夢驚醒后身邊只剩下他,自然靠近他。
“別搞得到處都是,臟不臟。”她瞠目,聲音微小。
“爺都吃過了。”他非要給她臉上抹一下,低著嗓,“你自己還嫌這嫌那。”
笑話她,刮出絲線也就罷了,都不是最過分的,恍恍惚惚地一層白色小布也沒了,薄料易透,像從染坊走過一圈,沾染不少。
門口沒了簾幕的遮擋容易透風受涼,也方便進出,他沒有直接過來,單指來哄,噩夢后的人比之前好哄多了,食中指堪堪并在里溺著,照這般的話,下步不遠了。
吃慣了的安眠藥不管用,導致她半夢半醒,仍以為自己身處天寒地凍的雪地,眼睛遲鈍,許久發現他毫無顧忌攥著那寸沒手心大的料子,洇過的痕是她的畫作,他有意拿給她看,南嘉聲音踉蹌,“陳,陳祉,我不……”
“怎么辦,要我拿個鏡子給你看看嗎。”他淡淡陳述,“這么多你怎么好意思說不的。”
證據確鑿,南嘉無法抵賴。
腦海里想的仍是剛才那個噩夢。
分不清現實了
自己在夢里跑著跑著,像是要掉入深淵,忽然被拽住。
原來是他嗎。
可他明明,不可能是她的救贖。
南嘉有些想哭,哽了一聲。
“別哭啊。”陳祉大概是有些無奈的,明明之前她也不是個小哭包,不知是被他嚇的還是那個噩夢,低聲一嘆,“爺慢點進去還不行嗎。”頭回哄人,語氣沒控好,稍起來一些,如對公主屈膝稱臣,放低聲音,繼續去哄噩夢后變得脆弱的人。
“別怕。”
明明沒有淚,還是覆過她的眼睛。
他驚擾了她的噩夢,卻趕不走黑暗的幻象。
但他可以將她帶離深淵,暫時回歸現實。
入一片爛漫薔薇園,見下一個春天。
第24章 西伯利亞 會不會太多了
半島別墅有一種神奇的魔力,住進來后,南嘉很少再去做以前的噩夢,哪怕陳祉不在的這段時間,她也沒有失眠,一個人白天練舞,回來遛狗逗貓,心境不自覺安寧。
直到黑天鵝角色落空。
她未必真看得上這個角色,是白思瀾,在用陷阱一步步地讓她絕望。
她們不直接正面剛,背后捅溫柔刀,哪里脆弱捅哪里。
南嘉弱處不在角色,也不在白思瀾,是七年前,是這七年間的事,白思瀾的所作所為,是一塊扔入湖面的石塊,帶起恐慌。
讓她總以為自己還會回到七年前那時,猝不及防遭到陷害,再被扔到荒無人煙的地方去。
重蹈覆轍是最可怕的。
哪怕明知自己現在不會被扔走,哪怕周今川不再是她的軟肋,噩夢像一縷縷煙霧,吹散后再聚攏,縈繞周身,難以徹底掙開。
抱緊陳祉是本能。
她最信任最依賴的周今川把她丟去了荒郊野嶺,她最討厭最不想看到的陳祉伸出了手,給她牢牢抓穩。
她出于下意識,抱住他,對他的隔閡無形中消失。
所以才接受,才給他那么多花露。
陳祉這輩子最有耐心的時候就耗她這塊了。
種花本就需要園丁辛勤地栽種培養,澆水,翻土,薔薇尤其嬌嫩,不得馬虎一點,之前幾次失敗,總算等到了適宜播種的季節,乍開始是猴急了些,進入不得后便磨著。
有些事情是天賦和本能使然,昏昏暗暗地不影響對準水平線,從陳祉的角度,青絲披散,雪梅對稱,長退呈現漂亮標準的M字,兩只細白足尖高抬,落過他的雙肩,沒有重量地晃。
上帝寵兒,美不勝收。
“陳祉。”南嘉吃飽了,不想要下去,推他離開。
就她那點力,跟沒有一樣,他并了她的腕繼續抵著,別說出去,愈發變本加厲。
“陳祉!”她仰頭,真有點急了,聲音嘶啞,“可以了,我,我……”
“才多久?”
“很久了。”
沒算具體時間,但在溫暖的花房待了超過半個小時,其實剛來的時候她就撐得慌,可又被帶著引路,沒推拒,哪想他一來就待這么久。
“再讓我待五分鐘。”他微微俯下來,撫過她鬢邊的發,“好嗎。”
難得地,繾綣溫柔地哄。
“下,下次再待。”她低聲哀求,“好難受。”
他靜默,沒動,唇際好似很無奈勾了勾,“那怎么辦啊,寶貝。”
“我該不該告訴你,才進三分之一呢。”
雖是極盡溫柔的語氣,不厭其煩哄,可實際卻恰恰相反,大相徑庭,沒有半刻停歇憐香惜玉的意思,更有將三分之一塞成之二的跡象,南嘉實在是吃不下了,不澀但漲得慌,他不聽,她忍不住想把人踹開。
就她那點能耐哪夠用,足尖還沒踢到心窩,陳祉早有預料,反攥足踝提高。
舞蹈生的足是殘缺的,破碎的美,淡淡的疤痕,對稱著舞臺至高無上的榮耀,他指心帶過傷痕,沉眸凝視,微微垂了下額頭,薄唇觸碰到細白的足背。吻有多輕,聲有多低,那三分之一的節拍就有多烈,若不是隔音極好,外頭走廊值班的一眾怕是早聽了去。
南嘉推又推不開,他不肯走,半點出去的意思沒有。
也只好繼續收留他,倒計時五分鐘,她思維停止,大腦暈沉,只覺過了很久很久,說話不算話的人終于停靠,卻并沒有離開港灣。
“陳祉。”南嘉再次催促,咬牙,“你走開。”
“不走。”
“你討厭死了。”
“嗯。”
趕不走,她聲愈見微小。
他又堵了一回兒才堪堪撤走離開。
但沒走太遠,靠在學口,像欣賞自己完工后的佳作,目視昏暗中她面容的變化,剛開始她手搭在眼睛上不肯看,不知情緒變化,音調也小,哼唧得跟貓一樣。
“套間幾堵墻,都做了隔音。”陳祉提醒,“你聲音不用收著,可以叫。”
南嘉什么話都不想說,余味未盡,人還沒從天上下來,清透的眼眸看著暗灰的天花板。
陳祉沒有拿事后煙,就靠一旁,體脂率極低,暗光折著肌肉線條,連肩線都恰到好處地明晰而不浮夸,冷白的手腕拂開她鬢邊的發,這時面頰的紅更顯然,生了幾分桃之夭夭的嬌態。
身骨卻透著輕微的涼意,沿著心窩探下,腰腹間繡著一只鏤空紋身,藍色的,像一只蝶。
南嘉稍稍起來些,拿被褥蓋住:“有點冷。”
“冷嗎。”室溫明明最適宜,她臉頰也很熱。
“剛才,我是被冷醒的。”她雙手環抱,屈靠著,喃喃陳述,“總感覺自己還沒回來,還在西伯利亞。”
“西伯利亞?”他只聽她說在俄羅斯,不曾想是氣候最殘酷最寒冷的西伯利亞,“哪個城市。”
“忘記了,是個鎮子,或者說是村莊?”她睫毛垂落,“那里什么都沒有,沒有春天,沒有暖氣,缺水缺電,每天早上第一件事要去砍樹燒火,零下三十度,真的很冷。”
“你為什么會在那里。”
“不知道啊,我沒問過他,可能就是因為白思瀾吧。”南嘉抿了抿唇,“她兩年內不能跳舞,我兩年內不能離開。”
剛開始,周今川送她去英國念書,不到一年,派人給她安排新的身份去往俄羅斯,她以為要去莫斯科跳舞,不曾想被派去一個窮困潦倒的小鎮,那邊的年收入微薄,當地居民靠捕魚和摘樺樹茸為生。
幸運的是派她的人給她安排了住處,一對老年夫婦的民宿里,他們性情良善,語言不通卻也給予友好的關懷。
不幸的是,她身無分文,人民幣,歐元,盧布都沒有。
也許聯系大使館的話是可以離開的吧,但她沒忘記帶她來這里的人撂過一句話,說她離開這里的下場是死路一條,外頭有給她的通緝令,而這句話的原話,出自周今川。
何況她很難離開,被安排的身份是歐洲公民,實際又是個中國人,如果國內沒有人脈關系,手續不知道要走多久,而周今川既然送她過來,那么鐵了心讓她留下。
要說受過的磨難,和重活工人不能比,日常和當地居民差不多,為生活奔波,剛開始十指不沾陽春水,后來熟練地學會五點多起床,撬開厚冰取水,燒火的期間用斧頭將木頭劈成細柴,穿著木板鞋給附近的原始森林下捕獵陷阱,那是為數不多的蛋白質來源。
可是啊,絕望的從來這些年的風霜雪雨,踉蹌趔趄,是源源不斷的絕望。
希冀著離開這里,想念港島夏日的海鹽冰淇淋,想念海濱公園的洋紫荊,還有風吹動的校服格子裙。
那里太苦了,苦得她甚至覺得,和陳祉他們針鋒相對都是一件值得回憶的事情。
起初周今川給的回應是快了,再后來是等幾個月,最后索性斷了聯系。
她寫了無數封的明信片石沉大海,孤獨地躺在木屋見不得光的陰暗角落。
這段記憶太深刻,哪怕后幾年回到倫敦,午夜夢回仍被驚醒。
“所以周嘉禮。”陳祉忽然將她拎起來,指腹扣著腰往跟前帶,另一只手抬著下顎,抑制住冷厲的口吻,“你要我在港島不要動他一分一毫,自己在外面過那樣的狗日子?”
要他放過周今川,要他照顧好流浪貓,自己呢。
她眼眸清明,也許是沒想過這么多,也許是意外他情緒如此惡劣,晃了下神,“也不算狗日子……有時候挺好玩的,我還騎過雪地摩托去抓冬眠的熊,你抓過嗎。”
看吧,明明很難過,明明是一場噩夢,涉及到周今川,總想用云淡風輕的口吻一筆帶過。
他也不必過于義憤,她出現在他結婚證的一側,出現在床邊,和他共事被他索要,也是因為周家,要說緣分,他們半點沒有的。
一切不過是搶來的,世間沒有強求不了的事,有的話,那就是不夠。
靜默好久,南嘉想他是不是在醞釀如何罵她,是太蠢笨了,一時半會詞窮了吧,她這時候挺脆弱的,不希望挨罵,便妄圖解釋緩和:“真的沒那么糟糕,而且很多事我都忘了……”
看他眼神陰鷙,她只得乖乖閉嘴。
“忘了還做噩夢?”陳祉問。
“……嗯。”她沒說舞團的事,“可能,是因為你這幾天出差在外不在家,沒人陪我。”
舞團和白思瀾閉口不提,但這個理由找得過于曖昧。
好在讓人受用。
陳祉沒有再問,放開她一些,看不出喜怒,“所以呢。”
“所以。”她接得鹿頭不對馬尾,“我想洗澡了。”
不對。
她想洗可以直接下去,干嘛要和他說。
“知道了。”陳祉這才勉強應了句,俊顏稍作緩和,起身過來抱她去洗澡。
南嘉:“……”她能說真的沒這個意思嗎。
去盥洗室時,他扣人入懷,冷哼,“俄羅斯冬眠的熊我沒抓過,但是你的我抓過。”
還吃過。
南嘉有些害怕,畏畏縮縮,“……時候不早,我們應該只是洗個澡吧。”
“嗯。”
清晨醒來。
南嘉確定一件事。
男人的嗯可以是否定句。
她就不該相信他。
更不明白,為什么三分之一那么撐,起來刷牙的時候,人都是靠著盥洗臺的,否則根本站不穩,顫巍巍的,一閉眼就會想到他不由分說進來的模樣。
如果不是因為要看外婆,她肯定不會給他好臉色的。
看在外婆的份上,把這事擱擱,她一改往日素淡,挑了件香風小裙,配的鞋跟也稍稍高些。
和陳祉站一塊,氣勢仍被他壓一頭,他并不著重裝扮,再極簡的襯衫長褲,氣質也很拿人,自然的松弛,知道要見長輩,襯衫袖扣板正系上,冷白腕間掛一塊黑色機械表。
不經意一看,他的無名指上也有一抹裝飾,銀鋼色的素戒,和她手上的是一對。
不是說丑然后扔了嗎。
一路她閉口不問,反正搞不懂他。
陳祉給外婆安排在全港最權威的私人療養院,不僅擁有頂尖的護理團隊,還有包含心理治療,精神治療全方位的醫生團隊,養病的同時會給老人家做進一步檢查,再針對下藥。
內陸的專業醫生有下過結論,老人家如今的癡傻不單單是老年癡呆,她時而安靜時而瘋癲的情況,可能是因為受到過精神重創,落下的心理病根。
療養院幾個主樓采取法式帝政風格建筑,米白色廊柱刻有精細的雕花,線條考究,整體綠化率極高,像一座避世的莊園。
看之前,南嘉不由得跟進陳祉一側,“她會記得我嗎。”
那么久了,應該不記得了吧。
不記得好,記得的話,她這些年失蹤,還得編借口。
記得的話,老太太還會對她兇巴巴的。
婆孫關系一直很差。
“也許呢。”陳祉說,“護士說五年前在米飯里吃到一顆石子這事她還能拿出來盤算。”
這就非常符合小老太做事風格。
不過這種陳年爛谷子的事,他為什么會知道。
“這些年你去內陸看過嗎?”南嘉問。
“我不能了解嗎。”他沒正面答。
畢竟是付高昂療養費和醫藥費的人,醫護們會告知他一些情況。
由護士剛帶到門口,便聽見摔盤子的聲音。
亞克力盤子,沒摔碎,老人家很不樂意,大聲嚷嚷。
“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有個特別有錢的女婿,你們誰敢惹我。”
太久不見,老太太罵人的話更迭。
南嘉小心翼翼推門進去。
提前抬手擋住額頭,防止像從前那樣被老太太找東西砸。
卻一直沒動靜。
老太太給護工們耍完脾氣后,死一樣地寂靜,頂著一頭花白的發,枯瘦的手指抬起,指向他們,嘴里念叨著。
“這這這……”
以為她要念出名字,南嘉呼吸一窒。
吸口氣,哽咽住,“外婆。”
“這是誰?”
外婆接下來一句,宛如一盆冷水潑下來。
并不記得她。
一絲難過后,壓抑的心情如釋重負,不記得很正常,不記得挺好。
從前,尤其是母親去世那段時間,外婆脾氣暴躁,看什么摔什么,看誰打誰,沒人經得住她一根搟面杖的力。
真怕記得她后,上來就是一榔頭。
過一會兒,小老太又沒了話,眼神癡愣,豪華的套間和法式的裝修,和她干枯的人格格不入,這幾年來她得到的都是最好的治療,卻再沒像從前那樣胖起來,印象里泛著油光的老式圍裙再套在她身上怕是能套兩圈。
“一直都是這樣嗎?”南嘉問。
“嗯。”陳祉拉了把椅子把她按下來坐著,“你多陪她說會話。”
外婆不認識她,但眼睛和認知沒問題,當她是個陌生女孩,耐著性子問她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是否婚配。
語氣很溫柔。
“我結婚了。”她說,盡管小老太認不清她,可她還是想告訴她外孫女結婚這件事。
“結婚啦。”小老太看了眼陳祉,若有所思,“是這個小伙子嗎。”
“嗯。”
“這個還行,看著就有錢。”
“……”南嘉破涕而笑,怎么生病了,小老太見錢眼開的性子還沒變。
“我跟你說。”外婆腦子糊涂,說話一點都不含糊,煞有介事,苦口婆心,“你可千萬別跟我女兒學,千挑萬選嫁個窮光蛋。”
熟悉的配方。
外婆看不慣南父,覺得他配不上自己漂亮的女兒,經常嫌他沒用。
這些話,南嘉耳朵早聽出繭子。
“她本來啊,有個嫁入豪門的機會,結果呢,她不要。”外婆抬手比劃,“人家給她送這么大一顆鉆石,她都不要。”
這比劃得快把房間給蓋滿了。
南嘉當小老太胡言亂語,點頭應,聽她東扯西扯的。
“姑娘啊,你要和這個小伙子好好的。”外婆又將自己轉換成一個普通的慈愛小老太,拉住南嘉的手,指著陳祉,“這個小伙子人很不錯的,我記得他之前來看過我。”
“沒有。”陳祉否認,“您記錯了。”
南嘉左看右看,不知道哪邊說的可信,只盲目地點頭。
外婆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線,拍拍她的手,“對了,你們的娃多大了?”
“……啊?”
陳祉:“還沒生。”
南嘉又“啊”了聲,什么叫做還沒生。
“那趕緊得生啊,國家不是開放三胎了嗎?”外婆皺起老眉頭,“你們年輕人怎么不響應響應政策。”
“……”
誰說外婆老年癡呆,這可太棒了。
大字不是一個,新聞聽得不少。
南嘉兩頰一陣紅一陣白的,敷衍地寬慰,“好,知道了。”
“今年記得生啊。”
“……今年生不了。”
外婆鄭重其事點頭,“那明年生吧。”
南嘉:“……好。”
“打算生幾個。”
“一,一個吧。”
“一個太少了。”
“那兩個。”
“兩個好,好事成雙。”
看護士拿藥進來,南嘉起身讓開,時候不早,不耽擱外婆繼續治療。
“我走了。”她慢慢挪去門口,小聲叫了句外婆,“外婆。”
外婆沒聽見她的話,沉浸在自己催生的世界里:“囡囡啊,我剛才的話,聽到沒有。”
“聽到了,明年生兩個。”南嘉把門合上,脫離這個地方。
再嘮下去她不知道又要扮演什么角色。
外婆狀態還行,只是這大腦,仍然不是個正常人,可也不像重度的老年癡呆,畢竟口齒伶俐,思維清晰,可能真的是心理疾病。
那為何會有心病,難道是因為母親的去世嗎。
她摁眉心,犯難,看向剛才拱過火的陳祉,沒好氣,“我們走吧,下次再來看她。”
陳祉單手抄兜,氣定神閑,“你剛剛說什么。”
“下次再來看她。”
“前一句。”
前一句是什么。
“一定要生兩個嗎。”他低頭看她,輕飄飄落一問,“會不會太多了?”
“…………”
誰問他了。
第25章 茶煙 “你怎么才來。”
她被外婆拉著扯家長里短,忘記身邊有個關鍵人物,婆孫倆的通話一字不漏聽了去。
“剛才那些話。”南嘉避開視線,“是為了騙老年癡呆的外婆,你信什么。”
“沒信,隨便問問。”
“別問。”
不可能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情。
沒有問的必要。
陳祉眼底沒有太多的玩味,也不像較真,跟著她往前面走,聲音忽遠忽近地,“我只是覺得一年生兩個太多了,女人懷雙胎很累。”
正常人三年抱倆都很多了,一年生兩個,又累又損身體。
況且她身體體質很一般,南嘉正想附和,突然想起自己又沒生的打算,盤這些事做什么。
“這些事都和我們沒關系。”南嘉擺正神色,撥了下發,“和你就更沒關系了,沒必要想那么多。”
他又用不著生育,生一生二都不是他該考慮的。
陳祉薄唇動了動,沒有義正言辭反駁,隨意一侃,“我已婚,不能想嗎。”
她緩緩地“哦”了聲。
已婚和孩子是綁定的,成了家,不可能不考慮這方面的事。
雖然他們沒到生娃的地步,但不代表他以后沒孩子。
是否她所生則為另一回事了。
他能提一嘴,說明確實考慮過,雙胞胎不宜生,那些為了嫁入豪門而去國外受精孕多胎的女明星做法,不值得提倡,也不該覺得多子多福,自然條件下孕育和愛人的一條生命已是人生的頂級美滿狀態。
不管是為她還是誰,能替女性想到過生孩子這一層面,對他這個階層的人來說已經很難得了。
南嘉記起學生時代,貴族高中里除了普通高中沒有的豐富多彩的娛樂項目外,還成立全球都屈指可數的部門,叫女性權益保護部。
起因是她隨同班女同學正常行走時,一個高年級男生用自拍桿從女同學的裙底帶過,拍下私密照。
有時候夏日太熱,為了解暑和美觀,不少女同學會卷起一些裙擺,給了變態可乘之機。
在階級學校,講的從來不是理,而是錢權。
普通人想要維權,難比登天,哪怕告知媒體,媒體背后也是權勢。
然而那次是例外,學校成立保護部,防的就是愛占小便宜的流氓,總有青春期男生覺得摸一下,開個黃腔,小事一樁一笑帶過,卻不知會給女孩子留下心理陰影,部門的成立便是針對于這些,只要受到x騷擾,都可以告狀,學校會幫忙維權。
南嘉突然想到這個,是因為這個部門和陳祉有關,他并不參與部門管理,但陳家是學校最大的股東,所成立的部門管理經費都由他負責,他如果想叫停,只是一句話的事,同理,成立也是從他這里起的頭。
女性權益保護部的存在,避免大量偷拍,黃腔男,原先被棒打的出頭鳥,不僅被勸退,家里生意也遭到重創,下場慘烈的原因應該是殺雞儆猴,以儆效尤。
陳祉對她是混蛋作風,對外資本家思維,不可否認,一些所作所為對社會和團體運作是利大于弊的,這是毋庸置疑的,陳家每年交上去的稅都能開拓一片新城區,上層階級的人一句話就能影響到很多人,高中的權益部至今保存,保護一屆又一屆女孩,還維護學校名氣。
“你考慮那么多。”南嘉問,“是想要小孩嗎。”
就她那問話語氣。
肯定不是詢問后再順從的意思。
八成是要滾出一些逆天的話,比如讓他另找人生。
陳祉丟一句:“不喜歡。”
她其實也想不出他會帶崽子的情景,“自己的也不喜歡嗎?”
前方的人步伐慢下來,盯著她的面孔,薄唇翕動,沒作答。
外頭,療養院江院長親自來送行。
聽他和陳祉說話的口味恭敬中帶著熟絡,南嘉知道他們是熟人。
江院長和他打完招呼后,笑看南嘉,“這位就是陳少的新婚太太吧。”
對方畢竟年長,南嘉頷首,“你好。”
“您外婆的事不必擔心,我們已經有了應對的方案。”江院長說,“希望她早些康健。”
“麻煩了。”
聽江院長和陳祉談話期間偶然提過一次江朝岸。
上車后,她問:“這個院長是江朝岸什么人?叔叔?”
“一個入贅的姑父,改了姓。”
入贅,不僅孩子跟著江家姓,自己也改了姓。
南嘉回頭看療養院,如此宏偉且權威的地方,院長于江家來說只是個入贅關系,而江家的權勢,在港島并不能排的上太高名次。
“上次你讓我見你朋友。”她忽然想到什么,“是因為想托江院長和江朝岸的關系,給我外婆看病的嗎?”
他朋友里面有江朝岸,江院長和江朝岸又是姑侄關系。
他是想讓她和江朝岸籠絡好關系的嗎。
“用不著。”陳祉輕描淡寫,“沒有能讓我托關系的人。”
別說他托關系,江院長都沒約見他的機會,江朝岸呢,見他看心情。
帶她見朋友,是他們對他結婚的事抱有懷疑。
所以帶去顯擺下。
“哦,那你很厲害哦。”南嘉哼著陰陽的腔調,“世上還有你做不到的事情嗎?”
“有。”他漫不經心,“我找你找了五年。”
“你找我?”
他竟然找過她?
一找就是五年?
且不說他找她的概率有多低,他找到她的可能性更是幾乎沒有。
她以全新的身份被偷偷派去俄羅斯,幾番周轉送去了西伯利亞,且是人煙寥然的最冰寒地區,哪怕人脈廣通的歐洲王室找她也得花個一兩年的時間,
從國內找她,得從第二層身份查起,可能性幾乎為零。
“你找我做什么?”南嘉問。
陳祉搭在中控臺的長指微微蜷動,目視前方,話說多了收不回去,心平氣和緩解,“你欠我錢,我為什么不能找你。”
“……我欠你一千萬,你找我找了五年,花了多少人脈和金錢?”
“爺樂意,你管不著。”
陳祉配有素戒的無名指似有似無敲著中控臺屏幕,不以為意。
南嘉上午告假,下午回的舞團。
跳不成白天鵝,也不能跳黑天鵝,只能做個幕后替補,在旁邊看別人訓練。
表演時間將近,臨時換人的效果并不好,白思瀾擁有很強的帶隊能力,可以穩定發揮,何鳶卻有些爛泥扶不上墻。
看完幾次訓練,南嘉不太想插手了,這個水平她們自己會丟人現眼。
訓練之余,小喬悄咪咪湊來搭話:“嘉嘉,你上午沒來,她們說要扣你獎金。”
南嘉說,“我給張老師告了假。”
“光給老師告假不行的,還要走兩道程序呢。”小喬心疼錢,“扣了幾大百呢。”
扣多少錢不是重點,重點是給她下馬威。
沒有背景身份,很難在這里混下去,逼她主動走人。
欺人太甚。
“怎么辦啊?”小喬說,“演出快到了,如果演出順利的話,何鳶可能就一直跳黑天鵝了,那你就要換隊了。”
換隊的話也肯定跳不了領舞,混個小角色未免屈才。
“你覺得演出會順利嗎?”南嘉問。
小喬不知道,她挺不希望順利的,可總不能害人。
“何鳶第一個揮鞭轉,腳底就已經打滑,脫離原位。”南嘉說,“你覺得這個后果是什么?”
“……觀眾不捧場?”
衍生了講,何鳶正常發揮的話,觀眾不買賬,部分會嚷嚷退票,上網辱罵發泄,舞團迫于壓力不可能不換人。
“可是,這件事不可能發酵得我們想要的效果。”小喬嘆息,“很多觀眾并不掀起風浪。”
“這就需要媒體的助力了。”
看南嘉拿出手機,小喬困惑:“你要打電話給媒體嗎?”
可是她們人微言輕,不是特大新聞,媒體不可能關注。
一個普通的芭蕾演出,國內外發生失誤的演出有很多,并不稀奇。
“打給一個人。”南嘉說,“我還從來沒有利用他做過事情。”
通話只撥了兩秒。
“嘉嘉,怎么了?”
聽到那邊熟悉的嗓音后,南嘉掛斷。
在小喬不解的注視下,她從容地彎了彎唇,“我也不確定他會不會過來。”
畢竟之前被放過很多次鴿子。
這次出乎意料,周今川過來了。
而期間,南嘉接到過很多遍他的未接電話。
事情正如她所預料的那樣,沒有說話的電話,會讓周今川擔心她,來舞團找她,而他來舞團之前,必然會聯系白思瀾詢問情況。
這兩人就會碰面。
再之后,白思瀾會坐上周今川的車,兩人一起去吃飯。
南嘉幾乎百分之九十九肯定,白思瀾會找周今川吃飯,哪怕她可能還有別的事情要忙,她也絕對不會把周今川的時間讓出去。
掐好時間,南嘉主動給周今川打電話,“喂?”
“嘉嘉?你沒事吧。”周今川深吸了口氣,“你怎么一直沒接電話。”
“我手機沒電了。”
“剛才打我電話是有什么事嗎?”
“沒有啊,可能是我不小心點的。”
她平靜地撒著謊言,就像七年前白思瀾誣陷她一樣。
盡管覺得她今天很奇怪,周今川并未多想,身側的白思瀾溫婉地笑,“我就說吧,她在舞團練舞,什么事都沒有。”
南嘉站在能看見停車場出口的窗臺前,目送熟悉的邁巴赫離開視野。
舞團新搬遷的位置人多繁華,剛進軍娛樂圈的白思瀾風頭正盛,不少媒體都會盯著,他們待的時間越久越容易被拍到。
他們倆之間的關系早不是大秘密,大量粉絲磕cp,媒體捕風捉影,但他們并沒有實質性的證據證明在一起,每次只要同框,少不得引起輿論。
輿論越多,越有人關注,白思瀾回歸舞隊后的第一場演出。
那么,屆時何鳶失誤出糗,也會被關注。
就算周今川這次不來,只要南嘉想,利用的機會一大把。
從前的她不屑做罷了。
不想利用旁人,更不想利用周今川,從前的她沒有過多的欲望,只希望平平淡淡,希望和周今川永遠安在。
她的心機,只用來幫助他。
當年她潑陳祉水就是為了給周今川吸引全部火力,只要他好就行,她無所謂,做好自己可能會無緣無故死在無人知曉的角落,他們那些紈绔子弟,玩死一個人并不難。
可陳祉的所作所為,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他是她生命里最大的意外。
從前是,現在也是。
這個晚上,陳祉不在。
以往Vera會興致勃勃匯報少爺的行蹤,這次她難得地安靜,晚餐時分只介紹菜品,說明她并不知道陳祉的行程。
她能了解,無非是陳祉說的,他不提,沒人知道他去哪兒了。
Vera和許管家就是個傳話筒。
南嘉翻看微信,找到cz的昵稱,打開后編輯一條消息,正要發出去,指腹刷刷兩下退回。
她給他發消息干嘛。
他在哪,和她無關,他有他的事,兩人生活從不干預。
除了床上,他們沒有任何交接的點。
上樓前,南嘉還是多問一句:“他今天晚上不回來嗎?”
Vera很意外她會突然關心陳祉的消息,可惜這次她不知情,搖頭,“我們不清楚,要不幫您問問。”
“不用,不回來最好。”
他在的時候很煩人。
不在吧,世界格外清靜。
清靜得睡不著。
南嘉只好去吃藥,再躺下。
仍然避免不了噩夢纏身。
她第一次利用了周今川和白思瀾的事,竟有一絲于心不安,夢里直接重現當年的情景。
那是一個平常普通的傍晚。
南嘉一如既往在舞蹈教室練到很晚,出來時人煙寥落,下旋轉樓梯時偶遇迎面上來的白思瀾,她當時不是不好奇白思瀾為何這時候要上樓,只當比賽將近她更刻苦。
沒想到,兩人擦肩而過時,白思瀾忽然摔了下去。
在此之前,她們兩人共同面臨一場芭蕾舞賽事,張老師對南嘉給予厚望,白思瀾自幼練舞,水平也不容小覷,不少隊友私底下討論她們誰能拔得頭籌。
白思瀾這一摔,完全沒了競爭的機會,好在樓梯角度卡得極好,她沒有摔到臉也沒有造成太大的傷勢,但常年練舞留下的腳傷,在這一刻像是火山爆發似的,經過醫院的檢查被宣告兩年內不能再跳舞。
所有的矛頭自然而然指向南嘉。
她的作案動機很顯然,找一個沒有監控的死角,將白思瀾推下樓,這樣就能少一個強勁的競爭對手。
各大貼吧和校內網無一不討論這件事。
因為沒有證據,學校和警方無法斷定是南嘉所為,她沒有受到懲罰,卻遭受數百倍的指責和辱罵。
貼吧飄過無數指責的輿論。
“她連陳家太子爺都敢潑,還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用這種卑鄙手段就算拿獎了又有什么用,我們會抵制所有和她相關的演出。”
“思瀾女神太可憐了,都住院了居然還發微博為那女的說好話。”
白思瀾,港島第一貴族高中女神級別的人物,長相優美且心地善良,尊老愛幼救助流浪動物,周末經常去福利院養老院做義工,一直是宅男心目中的溫柔女神。
出事后所有同學站在白思瀾這邊。
包括周今川在內,沒人相信她是無辜的。
他怕她還會繼續傷害白思瀾,輕飄飄的一句話,將她送走,端送她所有的少女心思。
可怕的是她知道自己做曾經的噩夢。
更可怕的是醒不來。
怎么都醒不來。
她伸手,試圖從深淵中爬出。
再伸手,試圖抓住越走越遠的周今川。
最后伸手,竟幻想自己能否抓一把摔倒的白思瀾。
不管白思瀾的誣陷,她只想著,只要白思瀾不摔下去就行,這樣她就不會被送走。
不想離開港島,不想離開他的身邊。
周今川。
西伯利亞真的好冷啊。
——不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里,我向她道歉好不好,你接我回去好不好。
她寫滿祈求的明信片全都沒有回應,全都落了灰。
“冷……”
南嘉眉間擰緊,眼睛閉上,聲音先從蒼白的唇間溢出。
感覺到前方滾燙的溫度,她不自覺抱住,隨之整個人也被一股巨大的力抱了起來,溫暖的懷抱充斥著肌膚每一個角落,額頭輕蹭他堅硬的胸膛,因恐懼而收縮發顫的肢體慢慢紓解。
她細長的睫毛上掛著很小的淚珠,晶瑩剔透,周遭很暗,看不清人影,鼻息間嗅到熟悉的淡淡的茶煙香,辨認出來人,她瞳孔張開,低弱地喊了句:“陳祉。”
陳祉應是來了很久,在一側胳膊任由渾身發抖的她抱了很久,也聽很久她嘴里喊著的一個討厭的名字,不知道她夢到了誰要鬧哪樣,他面容和沉暗的夜色淪為一體,沒有應答,要抽出手時,反倒被她抱得更緊。
她用小動物似的,低哼嗚咽的嗓音,輕輕質問他:“你怎么才來。”
第26章 Sonia “對不起。”
他怎么才來呢。
她很害怕。
真的很害怕。
她用很低的聲音,責怪他,或者說,祈求,低得他快以為是幻聽,她呢喃后一直靜默,只有逐漸均勻的呼吸證明她是主動抱著他的胳膊,依靠在懷中。
全心全意地依靠,不帶任何一絲雜質。
陳祉沒能拿開的手一動不動,僵直了,也給她這樣靠著,他們身處室溫永遠保持最適宜的二十二度,可她的額頭,手臂,小腿都冒著冷汗,心境仿若墜入自我編織的噩夢,掙扎不已,難以掙脫。
“別走。”南嘉把人抱著,腦袋縮入溫暖堅實的胸膛,不敢一個人獨處,否則腦海里回蕩的,全是過去最寒冷的時候,她在盤根錯節的松樹林間迷了路,暖袋和鹿皮靴無法維持人正常的體溫,她快失去行走的力氣,寒風刺入骨血,再也開不出玫瑰的生命進入倒計時——
問她什么時候學會的低頭。
是這個時候。
以最虔誠之心向上天祈禱。
她甚至不奢望自己能活著回到港島,只希望不要葬于他鄉,她的父親和母親都在國內等著她,他們一家三口團聚的時間太少,她還沒來得及孝敬他們就走了,希望九泉之下能夠再享天倫之樂。
一顆滾熱的淚珠落下,覆在陳祉的手背上,昏暗中,藍灰色月光折下,晶瑩剔透地凝聚。
看到她比小白還要弓著腰,身子完全蜷縮在一塊兒,叫著冷,汗意直冒,他掌心撫過她的額頭,一帶全是淚意,陳祉喉骨間微動,視線一瞬不瞬鎖著閉著眼睛的靜謐面孔。
她從前沒哭過吧,或者說以前哭的時候沒人哄過她,習慣向隅而泣,所以連流淚也這么安靜,一點聲兒都沒有。
他第一次這么近距離且直觀地看她,沒有欲念,只是單純地看,從頭至尾,其實早就注意到她身子骨比從前要脆弱清瘦,連無名指都小了一些,所以和任何一枚鉆戒都不太相匹配。
明晰的鎖骨線條,深得能窩一池水養金魚,姣好的天鵝頸修長皙白,虎口能掐得過來,腰際怎么可以瘦成這樣,哪怕離開寒冷的西伯利亞回英國調理兩年,再回港島養兩個月,也瘦得盈盈一握。
腰腹間紋著的是那只蝶是藍色的,下面龍飛鳳舞一行小字,Morpho cypris,塞浦路斯藍蝶,翅膀飄然疊動,活靈活現的生機勃勃,著色卻很深沉單調,深黑和佛頭青藍。
細看,那不僅僅是一只蝶,不同于周邊雪嫩的肌膚,蝴蝶翅膀的位置,是一道隨年歲淡化的疤痕,很深,像是被什么利器戳進去過。
她身上有哪里是完好無損的嗎,跳舞落傷的足尖,腿,做過粗活的手,覆著不該有的薄繭,還有這只試圖遮擋傷口的小藍蝶。
再算上這些年內心的煎熬,和,情傷呢。
這兩年她越不過去的雪山,亦會橫在他們兩人之間。
陳祉騰出一只手輕輕覆上,視線抬起,沒有再看下去,第一次感受到,夜的沉重,能夠壓得人窒息,他指骨關節在用力,似要將懷里的人嵌入骨血中,又沒有做任何吵醒她的事情,那股收回去的力,擴大心間的空闃,她的噩夢沒有停歇,只不過通過轉移的方式,以另一種形式存在,于自己,也于他。
……
平常的清晨。
南嘉沒有異樣,起床洗漱,意外地在餐廳撞見陳祉。
舞團搬遷后,她起的時間比較遲,他平日里早早離開,像是只需要完成夫妻義務,每次睡完就走,從不在早晨示人。
女傭給盛了一碗白肺杏仁湯,她嫌腥,只抿一勺,目不轉睛看他。
陳祉左耳里塞個黑色藍牙耳機,要么聽財經新聞報道,要么聽秘書匯報公事,注意力不在她這里,她打量得更肆無忌憚,看見他沒有系緊的袖口露出一截冷白色手腕,上面掛著淺淡的劃痕。
她沒問,他已經察覺到,若無其事戴好袖扣,“看什么。”
“你手腕怎么那么多抓痕。”她往常不會問這么多的。
似乎察覺到和她有關系。
“嗯,上次你抓的。”陳祉附和,“你非要我停下來,我不停你就抓我,比野貓還狠,后背都被你抓出血了。”
“……你閉嘴。”她啞火。
每次用餐周邊都圍著這么多女傭,他怎么說起這些事跟沒事人一樣。
女傭們都是經過嚴格培訓的,不會表現出任何異樣,只有Vera這個級別的管家才會袒露對小夫妻的真實情感。
“抓了還不讓說。”陳祉拔掉耳機。
以為他要來和她理論,她干脆不看他,只低頭瞄了眼自己的指甲,是有些長,但未必抓得有些狠,印象里她好像只抓過他的肩膀和后腰,胳膊會抓出這么多痕跡嗎。
抓就抓了,他第一次弄她又撐又疼,挨兩下怎么了。
“周嘉禮。”陳祉說,“你不記得昨晚的事情了嗎。”
“昨晚什么。”她抬眸,“我做噩夢了,我知道。”
“然后呢,你抱住我。”
她沒有異常,說明知道,只是不想提。
抱住他又如何,兩人該做的都做了。
看她沒反應。
陳祉重復:“你抱住了我。”
“不能抱嗎。”她坦然,“你還有什么男德要守嗎。”
不是都已經搞過了,搞什么堅貞呢。
“你抱住了,然后說了一些夢話。”陳祉語氣加重,“你別裝不知道。”
“我說什么了?”
南嘉的語氣太理直氣壯。
就算他告訴她,她也是可以不認的。
反正沒有錄音。
她說,他怎么才來。
還說,別走。
不是情話勝過情話,這是她第一次對他表露出怯弱和濃濃的依賴。
陳祉:“你讓我別走——”
南嘉靜默,瞳孔倒映著幾個字,你在胡說八道。
陳祉預料到實話會被否認,干脆真的胡說八道,開擺,“問我怎么才來,說你需要我,沒我不能活。”
“我說了這些?”
“不止。”他說,“還對我告白,要不離不棄,要和我生兩個仔。”
“……”她要是說這些她是狗好吧。
她做的夢是有多離譜才會說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話。
“你能不能說點可信度高的。”南嘉,“再荒誕的夢也得講究事實依據,人不可能夢到自己沒看到的情景,也不會夢到不符合常理規矩的事情。”
“誰知道。”陳祉好整以暇扣好了袖扣,掩蓋上面的傷痕,“萬一你真的是早就覬覦我,玩欲擒故縱。”
“我可太想和你玩了。”她說,“我覬覦你暗戀你沒你不能活。”
還能諷刺他。
白天狀態很正常。
“不對啊,你為什么每次都半夜三更出現然后偷聽別人的夢話。”南嘉沒好氣,“你昨晚去哪兒了。”
“周今川給我打了個電話。”
“然后?”
“他問我,你給他打完電話后沒聲兒了,問你情況。”陳祉說,“我說不知道,他要去找你。”
陳祉不會不知道,每天都有司機接送南嘉上下班,對她的行程了如指掌,只是不想告訴周今川。
周今川來找她的事情也逃不過他的眼線。
兩人是否碰面不重要,重要的是南嘉這通電話打過去,目的何在,周今川說她打完后一句話沒說,很擔心她是不是出了事。
她人沒事,那就是心里有事,有話想和他說,卻不敢說。
南嘉似懂非懂,“我給他打個電話,你晚上就不想回家了嗎。”
“不行嗎。”他反問,“我回來的時候你嘴里還在喊著他的名字,如果我早點回來,沒準咱們做的時候,你喊的也是他。”
精神綠帽,能避就避。
盡管和他解釋原委是件沒必要的事,南嘉還是不想給自己扣上不好的名頭,沒什么情緒陳述:“你別想的那么離譜,我打給他是想讓他過來把白思瀾接走。”
“至于我喊他的名字。”她說,“我做噩夢的時候,喊他的名字能說明什么,難道是好事?”
說明,他就是噩夢本身。
陳祉勉勉強強,“哦。”
“以后不要一聲不吭就不回家。”南嘉起身。是提醒,也是一種希冀。
就是語氣并不好。
舞團的事,南嘉一字不提。
她當然不可能和他說。
周今川和白思瀾已經被狗仔拍下來了,港媒狗仔非常敬業,時刻蹲點,捕捉關鍵照片,白思瀾之前的負面新聞反倒給她增加不少熱度,洗白的通稿發完后,輿論風向轉變,不僅不會嫌棄她的出身,反而吸引一批心疼她的媽粉。
芭蕾舞首席,校園溫柔女神,娛樂公司老板的緋聞對象,這三個要素放在一起,她的星途想不火熱都難。
接下來看的就是那天的演出。
只要何鳶發揮不超常,她們那天就會是個笑話,舞團要么頂著外界輿論壓力保她,要么把她換下來。
南嘉等著網上的輿論發酵,看白思瀾和周今川的熱度越來越高。
曾經怎么都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做他們兩個人的幕后推手,會和粉絲一樣,瀏覽他們在一起的親密照,只不過她心情是平息的。
也沒想過,她能如此果斷地利用周今川。
一直以來,她連看他的眼神都是小心翼翼,一心只為他好。
比如,那條捷克狼犬,其實是她送給陳祉的禮物。
陳家太子爺,她早就聽聞他的名聲,有多放浪不羈,有多高高在上,世上不會有他看得上的人,事,物,偏偏她就是要絞盡腦汁去做,她那時的出發點不為別的,就是周家。
希望周家更好,希望周今川更好。
所以她和紀意歡打聽一切關于陳祉的事情,去摸索他的喜好,最后得知他曾經有一條意外犧牲的捷克狼犬,他為此失意很久。
狼犬千千萬,找一條相似的實在太難了,她上網去找世界各地的賣家,去白人網站找,最終終于找到一條外形類似,性格也類似和藹的狗狗,和周今川一起買下帶回來。
可當時面臨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紀意歡告訴她,陳祉曾經死去的狼犬,耳朵有一個缺陷,曾經被猛獸啃掉一截。
這個消息,險些讓之前的心血全部白費。
周先生給出的提議是,為了讓替身犬更像,他們也可以將狗的耳朵切掉。
那時候的十一那么小。
如果知道它來到周家的后果是那樣,南嘉絕對不會千方百計將它帶來。
為了使得傷口更像是被猛獸咬掉的那樣,切耳朵的時候,不會打麻藥,不會橫切面,要制造出一切相像的“意外”。
他們請了個寵物醫生,就在家中進行這場毫無人性的手術。
但中途,南嘉突然沖進去,抱走了被幾個人摁住的小狗。
她有一個主意,可以不犧牲小狗,也能達到他們想要的效果。
在狗耳朵上包一層繃帶。
替身犬的重點不僅僅是要長相相似,更在于能讓主人想起當初在一起的時光。
上一層繃帶,既可以表明那只耳朵是受傷的,也可以在陳祉收下禮物后,看到它耳朵完好無損后的意外之喜。
陳祉死去的狗狗是大狗,而他們手里的是小狗,不可能做到完全的茍同,根本沒必要拿一只正常的狗狗開刀。
南嘉說了很多。
最后,周今川站在她這邊。
狗狗被成功送出去了。
那天南嘉也在,目送它完好無損被陳祉收下,心里的石頭跟著放下。
后來,發現他和狗狗關系不錯,篤定自己的選擇是對的。
把小白送給他養,也是這個原因,他曾經失去過心愛的寵物,不可能苛待任意一只動物。
令人驚喜的是,十一一直記得她,它知道它第一任主人是誰,也知道曾經救它的人是誰,它不會忘記南嘉,和她身上熟悉的氣息。
一直以來,她做的大部分事,都是她為周今川的自身利益和周家出發。
現在,她終于舍棄他們的關系,第一次想用他做誘餌,第一次想要為自己,以牙還牙。
白天的瑣事積壓太多,晚餐罷,南嘉歇于沙發看電視,竟不知不覺睡著。
屏幕里在放港島一天的新聞資訊,十一趴在腳下陪伴,白仔時不時過來找它的毛線球。
夜晚溫馨和諧。
可她感知不到,一閉眼就被無窮無盡的黑暗和白光纏繞。
也許,從一開始她就應該跳黑天鵝。
像奧吉莉婭一樣使盡手段魅惑王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可到底是白天鵝跳久了,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時黑時白。
她夢見自己曾經帶領團隊走向舞臺,十五歲的她就已經獨樹一幟,前途大好。
穿插在夢中的,是她的白天鵝舞裙化身成雪光。
還有那天,白色旋轉樓梯和哀叫的白思瀾。
只不過這一次,她沒有露出驚恐。
耳旁一直有個聲音告訴她,你沒有推她,有人作證你沒有推她。
你不需要愧疚,更不需要道歉,錯的是白思瀾,但你不需要她的對不起,你要的,是她和你一樣痛苦,這樣才算道歉。
過去情景反反復復從腦海里過目,警醒著她。
“周嘉禮。”
“周嘉禮。”
“嘉禮。”
“嘉。”
“禮。”
…
“Sonia。”他喊出她英國的名字。
“南嘉。”
有個聲音一直在叫她。
南嘉睜開眼睛,望著明如晝的天花板,認知出現短暫的空缺。
陳祉沒料到她就在沙發上瞇了,和捷克狼一人一狗左右兩旁等著她,她這幾日不知道經歷什么,總是做噩夢,精神恍惚。
他手心探過她的額間,“你為什么在這里睡。”
南嘉看著他的眼神冰冷。
不是以往的排斥和不屑。
很快,她恢復平靜,摸了摸一旁的捷克狼犬,淡笑,“太累了,不小心睡著了。”
說罷摸摸手心的汗,上樓歇息去。
“出了什么事。”跟在后頭的陳祉問,站在低一節的臺階,“你在舞團被人欺負了嗎。”
“沒有。”她沒有回頭。
他趕上前,胳膊一抬,擋住她的去路,聲線沉沉:“那為什么這幾天總做噩夢,真的沒人欺負你?”
手一抬,似要給她撐腰。
南嘉就站在門口,沒有動,瞇了那么一小會兒,半輩子的回憶都從大腦中一帶而過,身體被抽空了力氣,她連說話的嗓音都虛弱低小,“沒有。”
手覆在門上,連推開的力都喪失了。
“沒有還是不想說。”他堵著問,哪怕兩人做過最親密的事,仍然間隔千里。
“陳祉。”她真的很累,轉身后身子虛靠在門框,輕輕緩緩的呼吸,“最欺負我的人不是你嗎。”
他唇間的玩味忽然淡了。
“我剛才。”她說,“夢到你了。”
他抬起的手垂落,瞬時,背著光的俊美面容忽然變成慘冷的白。
“我夢到你。”南嘉說完,抿唇,“就是,七年前那天,你在的。”
她重復說,她夢到他。
從前,他不曾入過她的夢中,也許她的內心知道,這件事和他沒關系。
可是偶爾想起,還是會恨得泣血。
她要怎么釋懷。
七年前那件事,陳祉也摻和其中。
白思瀾陷害她時,沒有監控,但有一個證人。
這個人就是陳祉,他是路過的,他親眼看見了。
他是唯一一個,知道她再清白不過的人。
可是,他沒有站出來為她澄清過。
白思瀾陷害她,同學們冤枉她,周今川送走她,陳祉一如既往地作風,隔岸觀火,漠而視之。
他當然沒有理由和必要為她去做證明,他們那時關系水深火熱,他怎么可能為她作證,哪怕只是舉手之勞。
哪怕,只要他說一句話,所有風向都會反轉,她也不會被送走。
可是他沒有。
他反而對她說了一句。
周嘉禮。
你的悲劇不是我造成的,你的悲劇,從你喜歡周今川的時候就開始了。
“你當時沒有給我證明,還說。”南嘉低聲重復,“我的悲劇,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她的人生,怎么不算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哪怕沒有那七年,她過的也不能再糟糕了,這一路絕不會是坦途。
這七年里,南嘉想起最多的,最怨的還是把她送去冰寒之地的人,可陳祉的話,總是浮現在腦海中。
她該怎么做,才會忽視這句話,忽視他這個人。
她盡量不去想,如果他為她說一句公道話的假設。
如果真的說一句就好了。
這樣,她就不會被唾罵,不會被送走,不會絕望得走向死亡。
她差一點,死于他國。
尸體無法和父母同葬祖國同一片土地。
夢里熬久了,她說那些話的時候沒有哭,只是眼睛上蒙著一團薄薄的霧,聲音也細小得很,沒有讓人聽出責怪的意思。
因為她知道,以那時他們的關系,他沒道理幫她作證,是她心存妄想,盼望他的憐憫。
“那天——”陳祉雙眸微闔,呼吸很沉。
該怎么說,不是她所想那樣。
他那天并沒有看到具體情況,算不得證人,只是碰巧路過。
但給她造成虛假希望的人,反聲嘲諷她的人,是他。
遲來的解釋多余而渺茫。
只有帶給她的傷害是實打實的,如利箭刺入七年前的心,再以回旋鏢的方式打回來。
兩敗俱傷,各自痛楚。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其實這么多年我忘得差不多,今天偶然才夢到,才想起你說的那些話……”
南嘉輕聲坦言,身心虛弱,擰門想進房休憩,雙腿的平衡感極差,步伐踉踉蹌蹌。
腰際忽然被人從后面抱住。
陳祉指腹扣著她的后腰,另一只手覆著精瘦的蝴蝶骨后背,將人慢慢帶過來,額頭靠在他的胸口,他下顎抵著她柔軟的發,沒有激情沒有交合也沒有接吻,是最普通不過的一個擁抱。
“對不起。”
就這一瞬間他的嗓音沉入荒谷的暗啞,好像這一句壓抑蘊藏了很久很久。
“我是垃圾。”
是腐朽的,糜爛的,本就該令她憎惡的垃圾。
第27章 克魯格 要說也會有人真的很喜歡很喜歡……
所以,那句,你怎么才來,和別走,并不是她完全想要依賴于他。
那是她睡夢里的一個假人,在她足夠糟糕的夢境里,他是一種寄托,是被寄予希望的救贖,她受盡污蔑和苦楚,只有他能解圍,所以小心翼翼抓住他的胳膊,問他怎么才來。
在他甩冷眼后,又卑微祈求,別走。
幫幫她。
說一句話就好了。
就一句話就可以為她作證。
可是沒有。
她眉間的星火,是他親手澆滅。
不該為她崎嶇的夢,悲鳴的啜泣,生出虛妄的幻想,他這支裹挾巨毒的暗箭,怎么可能是她的救贖。
人到底是無法完全共情的,誰會設身處地地為她考慮,漫長的七年時光后,她沒有迎來自己的春,曾經陷害她的人成為人人矚目的女明星,愛恨不能的竹馬哥哥親手送她去聯姻,她所嫁之人,床笫之歡的人,是和她最不對付的冤家。
這輩子受困于命運的牢籠。
凍土開不出玫瑰,蝴蝶飛不過深海。
要等多少個春天,才能解她心頭的雪。
南嘉沒有掙脫,閉上眼睛靠著依偎,鬢邊的發被他的手心覆亂,手指微熱指尖泛涼,沒有目的沒有欲念試探她臉頰的溫度,動作輕得感知到絲絲發顫,連說話的聲音也帶著點。
他在說對不起,很稀奇。
以為這樣的人,這輩子都不會低下高貴的頭顱認錯,更不會自我否定過,以至于讓她產生一種荒謬至極的錯覺,那么這些年,他是否有過懺悔和懊惱,可這件事于他而言畢竟微乎其微,實在沒必要放在心上,因為就算事后道歉也不過涓埃之力,無以改變,何況間隔這些年。
“其實你也沒有說錯。”南嘉溫熱呼吸一點點落下,隔著質地柔軟的襯衫,穿透他左胸膛的位置,“我的悲劇本來就——”
命中注定。
她沒有說完,紅唇被他指腹擋住,緊跟著取而代之,是淺淡的唇息,柔和地從她唇際擦過,堵住后面的話。
好像是他們第一次接吻,很短,只是為了堵她后面的話。
南嘉抬眸時,眼睛清明看他。
有什么不對嗎。
她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當時明白,現在更能醒悟。
他是要提醒她,哪怕那天他站出來為她解圍,哪怕她沒有被送走,她只要還對周今川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那么災難遲早會降臨,她要做的是清楚自己的定位,清楚他們之間的關系不可能,遠離周今川,避開或者主動反擊白思瀾。
否則就算躲過那次,陷阱還會有很多次。
會被人牽著命運走。
可她做不到,也做不到像白思瀾那樣,對周今川耍心機,在某天假裝自己沒帶傘,和周今川搭訕,假裝自己生了小病,尋求他的安慰。
所以是她應得的,從一開始,她來到周家時,就已經注定結尾。
她沒有繼續補充,只喃喃自述:“不管你有沒有替我證明,結局都是一樣的。”
“周嘉禮。”他沉眸看她,卻無法直視那雙真摯的眼睛,“你也許不信,那天的我只是路過,什么都沒看見。”
當他路過時,事情已經發生了。
但后來她祈求他做證明時,他的那句話,給她產生了他知情卻冷眼旁觀的錯覺。
南嘉瞳孔震了下,又慢慢暗淡。
他是個什么都沒看見的路人,還是看見后沒有作證明的路人。
現在再論,無關緊要。
他也很清楚。
“而那句話,沒有別的意思。”陳祉扣著她腰的手慢慢覆上后背,像是哄小孩似的拍著,落下的一聲比一聲沉,“我只是,想要你死心。”
包括,叫她周嘉禮。
一遍遍提醒她,她曾經的名字,她是姓過周的,她是周今川的妹妹,就不該抱不該有的念頭。
“我沒想過,周今川會狠心把你送去那樣一個地方。”
明明一開始去的英國。
明明一開始還讓人慶幸,從此以后,她和周今川能夠分開。
可是,半年后,她突然無影無蹤。
周今川對此閉口不提,就算槍架在他腦門上,依然守口如瓶。
同為男人,陳祉看不透周今川。
這個人表面上看起來溫文爾雅貴公子,對誰都能溫聲柔語的,笑臉相迎,偶爾帶著點富家子弟不會少的散漫和叛逆,甚至遇見白思瀾之前,他交往過不少女孩,混出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浪名。
底子里,卻是無人琢磨得透的。
他的個人能力不必多言,這些年如果不是他支撐,周家早就垮臺,陳祉答應過南嘉不會傷害他這個人,但是周家,里里外外都給收拾個遍,周今川能在內憂外患嚴峻之際,讓產業整合,并和各界大佬以及陳家長輩借過去的情分茍延殘喘,甚至主動割舍星頂大廈部分以作喘息余地,足見他運籌帷幄的智謀,這還是在他對經商不那么感興趣的前提下進行的。
在南嘉看來,他是為了白思瀾,為了周家把她送來聯姻,實際呢?那天,他有在關心陳祉是否對她不好,可問話實在多余得沒頭腦,不禁使人懷疑,是否有假裝欲蓋彌彰的意思。
陳祉沒有過度批判周今川,他自身就是讓她厭惡排斥的混球,沒資格腹誹別人,可混是混了點,對她做出的實質性傷害,遠不及周今川。
和周今川比起來,甚至連江朝岸都能變成正常人,他在聽說南嘉外婆接到港島后,主動提出他那做院長的姑父可以為此專門成立一個專家團隊為老人家治療。
他們會看她笑話,但不會看她滅亡。
“我不知道。”南嘉唇音顫抖,“可能,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白思瀾吧。”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齒關很重地咬了下唇,做別人愛情故事里的犧牲品,是多么痛徹心扉的領悟。
真的,很喜歡,很喜歡。
她連續重復地形容概括著自己這一場苦難的源頭,仿佛置身事外,做陰暗角落里羨慕嫉妒的鬼,到底有多大的胸懷才會不對奪走自己所愛之人心生怨恨,她失去雙親,周今川是她迷途的光,沒了他,再無人為她照亮回家的路,再也不會有人冒著生命救她愛她了。
最絕望之際,有人說,你就該遭這一場悲劇,自食其果的悲劇。
那萬念俱灰的寒冬,是她應得的痛楚。
一切都是應得,包括回來后,她害的周家被針對,害得他白月光遭輿論,所以做出對所有人都好而她受困一生的選擇。
“我是不是不該回來,可有可無的人在哪里都是冬天。”
“不是。”陳祉抱她好像抱不夠似的,掌心從腰際到后背,到修長的天鵝頸,到柔軟的發,到額頂,恨不得每一根頭發絲都與之相融,每一寸力氣都在加劇,壓抑著他喉骨間的話。
是要說無數遍的對不起,要說也會有人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
要說,你不是荒蕪的凜冬,你是不朽的四季。
他不再捏著她的下顎,他溫熱的掌心捧起她潤白的面龐,指腹滑過眼角的紅,兩頰的粉,也許不是她在做夢,也許她此時此刻出現在他的眼前是他一場奢望的大夢。
明明有那么多親密的日夜卻在這一瞬間讓人起疑,她人真的回來了嗎。
她早不是原先意氣風發的她,從前的周嘉禮,從不會低頭,如果時間倒流,如果他再以周家為籌碼,逼她結婚的話。
她寧可死掉,也不可能嫁給他。
“你討厭我嗎?”他問。
討厭這樣一個,逼她結婚的他。
問題太荒謬,誰心里不清楚,他從來不是善茬,從來都是她最討厭的混球。
“其實你現在。”她說,“沒有以前那么討厭。”
“為什么。”
“因為你把我撿的貓養得很好。”她補充,“它很快樂。”
是一只替她快樂的貓,不再無依無靠,無家可歸。
他把人抱起,放在置物臺上,一遍遍吻她的面頰和唇,也許和天性使然比起,象征愛的吻太生澀拙劣,她沒有哭,可他一遍遍,吻過她的眉角,無聲無息地,她也沒有動,沒有一點抗拒,安安靜靜的,瞳孔盛有細碎的光,倒映著他。
“那之前呢。”他沒有對視,微微俯首,唇息又低又輕,“你是不是排斥我,一點都不想和我做。”
南嘉點頭。
他呼吸停了許久,沒有任何動作。
但她又搖了搖頭,也不全是。
也許有瞬間的念頭是接受的。
“我不知道……”
“那現在我能做試試嗎。”陳祉這樣問。
從一個混球,變成一個懂禮貌的混球,從前他沒有征詢過她的意見,一切順理成章,水到渠成,從未想過她是否愿意。
所以前面幾次,她的本能反應是不接受他,他該慶幸他沒有硬闖,給彼此留下不好的記憶,性本該是愉悅美好的,不希望她的人生再添一筆糟糕的墨。
“你想嗎。”她問。
“很想。”
她淺淺地呼吸,沒有回應,但坐在那兒垂落的腿微微抬起,足尖蹭過他筆直的西褲,算作默認了。
她未必是完全想的,只是人有些麻木,逆來順受,困久了的鳥不知如何飛翔,她沒有拒絕,就像鳥站在籠子口,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和恐懼。
陳祉要的不狠,也不多,或者說比起做他只是想離她更近一點。
再近一點。
可嵌入骨血再久,也抵不過這些年的分離。
還是三分之一淺淺地給她送過去,只不過現在是讓她坐在臺子上,南嘉不得不往前傾,不自覺低頭咬他的肩膀,同時指甲下意識扣上后背,他的身形是練得好處的薄肌型,可每一處肌理都厚重堅實,她那點力抓他像是羽毛輕撓。
所幸他是會顧著她的感受,或者有了經驗后沒有那么莽,南嘉像坐上跳樓機,上下快慢不定,感官被無限拉大,忘卻過去的一切不愉快。
噩夢之后,她變得很脆弱,禁不住刺激,為了她的感受所以做的比較慢,但總功率不變,時間變得漫長。
“以后不會了。”他說。
“……不會什么?”
他沒說。
是自己不會再像過去那樣和她爭鋒相對,還是不會容忍旁人的欺凌。
罪魁禍首是周今川他們,就該墮入地獄,痛不欲生。
偏他答應過她,不可以傷害,就連她自己都沒想過報復周今川,甚至連問都不敢問過對方,為什么要把她送去那樣一個地方。
周今川救過她兩次命,所以就是免死金牌了。
陳祉情緒不得不克制,輕撈著人,也輕問:“可以再進一點嗎。”
她倒感覺剛好,單手搭著他的心口,搖頭小聲:“不行。”
“一點點。”
“不行。”她受不住,“我……我沒適應你。”
到底是這邊位置也不好,他沒有非進不可,送她到了之后,低頭慢慢吻她。
南嘉一心想去盥洗室,避開,“好了。”
“再來?”
“不行,出去。”
她不樂意想要踢走他。
挺沒良心的。
自己到了就不管他了。
但他希望她能一直這樣沒良心。
臨走前依依不舍磨了會。
“陳祉。”南嘉低低哼著,“好了。”
“我不好。”
“不,不要了。”
“你把老子當鬧鐘嗎。”他玩著一只足,“讓停就停。”
她就這樣靠著他的肩,也不說話,光點頭,陳祉無可奈何,把人從臺子上抱去盥洗室,何止是鬧鐘,都當男傭了,伺候完了得洗澡。
但他并沒有飽,餓得厲害,沒有強懟,只拿起她的手,“寶貝幫個忙。”
她也不知是被他突然的昵稱弄得迷糊了,還是沒能掙開那股力,和剛開始一樣,被迫抓一團火,錯覺嗎,總感覺火燒得原來越旺,一只手拿不住。
一開始他是提醒她如何握酒杯,循序漸進地去學習,一只手勉勉強強學會怎么去握酒杯,但不是所有的酒杯都是同一個直徑。
因為剛才開過一次,所以這次酒杯較之更甚。
“你太……”她踉踉蹌蹌,“有點拿不住。”
“那兩只手。”陳祉淡聲提醒,“辛苦寶寶。”
……辛苦?
她嗎。
南嘉深呼吸,“……你能不能閉嘴。”
她真的覺得在這時候說這樣的正經話非常地不合時宜,至少讓她分心。
也許是上次小試牛刀,所以并沒有像現在這樣,仿若完成一個巨大的使命,雙手齊上陣,末了酸得不是一般的厲害,而那人也非常地懂禮貌,沉啞的嗓音游于她耳旁。
“唔該嘉禮BB。”
謝完她后又來吻她。
有個人在旁邊還是不一樣的,后半夜安然無夢。
清晨起來也無事發生,沒有沉重的壓抑感,晨曦透過月紗簾幕,撒下的光不烈,她睜開眼睛,和以往一樣別過去,發現熟悉的側臉后猛然驚起。
“陳祉,你……”他為什么會在這里。
這個時候他不應該早就走了嗎,仿若每晚完成任務就拍拍走人。
他只說:“今天休息。”
“哦。”她似懂非懂,之前哪怕休息也沒在早晨見到他,難不成是昨晚熬的太久了,她兩只手給他累著了。
和他共處一室反倒非常地不習慣,真是稀了奇,她似乎更習慣于和他不知白晝黑夜你我的做,而不是像普通夫妻這樣,彼此看著彼此的臉和眼睛,溫和地聊著家常。
她很靜默,去洗漱,回來更衣,陳祉似乎早就醒了,也拾掇完,一絲不茍的襯衫長褲,往哪兒一站就是天生的衣架子,他視線跟著她走,看她一邊扎長發一邊去拿衣服。
早晨趕時間,第二天的衣服都會提前備好放一旁,不用多走個幾十步去更衣室,他不在時南嘉泰然自若,屋子里多了個人,她動作緩慢,知道他會看,背過身去穿內衣。
因為不自在,后排扣怎么都扣不上,好容易扣著了,又上下不正,她正要褪了重新來,蝴蝶骨多了只溫熱的手,陳祉學得快,解過,自然就會扣了,三兩下給她扣好。
“謝謝。”南嘉說。
像他昨晚謝她一樣客氣。
明明已經是夫妻,還這么見外,像是扮演某種COSER,彼此間反而多了一種集聚吸引力的偷感。
“下次買扣子在前面的。”陳祉說,“上次見媽咪穿的那種,好系。”
“……被你一口咬開的那種?”
是好系還是好解,他心里最清楚。
她每天的日常穿搭非常簡單,顏色也很單一,真就仗著一張神顏走天下,無所畏懼,披麻袋都能透著凌亂的美感。
唯一的裝飾品是常見的蝴蝶結。
大部分裙身都會系一個。
今天穿的白雪紡衫配的短裙,腰際也有一個蝴蝶結裝扮,她要抬手的時候,離她近的陳祉順帶給系好了。
“你很喜歡蝴蝶結嗎?”
“還好。”
“我上次看你腰間。”他一頓,“有一個蝴蝶紋身。”
以前他不問,她不說,問了,她也未必說,這次南嘉似乎有些釋懷,聳了聳肩,“之前腰被樹枝刺穿過,留了個很丑的疤痕,后來就紋個身遮擋。”
“樹枝?”
“自己砍樹砍的,當時不熟練。”她說,“慢慢就學會躲了,現在我砍樹比村子里那幾個蘇聯老兵還要快。”
聽著很可笑,他眉頭驟深,喉骨微動,“你還很自豪。”
學砍樹,又有什么用,那種粗活,根本就不該由她去做,她就應該站在舞臺上,抬起天鵝頸,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本來就是很厲害。”她拿起一只白色直筒襪正要穿時,又被他拿走了。
陳祉蹲下來,握住她一只腳踝,搭在膝蓋上,低頭為她穿襪子。
陳祉。
她無聲地喊了句。
昨晚說對不起已經是最難得,他是真的覺得自己做錯了,但也不至于這般來彌補她。
或者說,他無法彌補,做什么都無濟于事,所以她不希望他來做。
知道她的眼神要說什么,他不疾不徐將襪子穿好,“你手幫我弄那么久,我總該禮尚往來,給你做點什么。”
“陳祉。”
“嗯。”
他抬頭的時候,人已經挨了她一窩心腳。
力氣太小,他都沒怎么動,自己站起來,將她堵在沙發上,指腹摸索著套著白襪的足踝,到小腿和膝蓋,“大早上的,踹硬你負責嗎。”
“走開。”
“這么慫還挑釁。”
南嘉沒有再踹他,等他起身后,比了個中指,長發一甩走人。
好。
撩了他之后還朝他比中指。
這不是欠收拾是什么。
南嘉今天一整套的穿搭都經過陳祉的手,尤其是襪子,是他親手給穿的,是直男少有的細心,上面的鏤空蕾絲都是對稱的。
看小夫妻倆一塊兒下來用早餐,Vera心里別提多高興,笑臉相迎。
相處起來還是老樣子,誰都不愛鳥誰。
南嘉在女傭送來的晨飲中選了一杯紅參汁,抬手端起的時候,手腕乍然沒使上力,杯底離開地面不到兩厘米,砰地被放下。
太酸,手乍然沒力氣。
她沒有再拿,只是瞪向對面的罪魁禍首,虧得他出的好主意,讓她兩只手幫他錄。
“太太,這邊有吸管。”Vera立馬貼心奉上。
南嘉接過來,松了松手腕后,還是端起杯子喝。
一直被審視的陳祉開口:“今天有空嗎。”
“沒有。”
她看過外婆了,所以沒有其他事情值得她抽出空。
“帶你去一個地方。”他說,“可以請假。”
“不請。”
“你就沒有休過一次假。”陳祉擰眉,“別逼我給你們整個舞團放假。”
她怔然。
沒錯,他有這個能力,也做得出來。
意識到語氣過于蠻橫,陳祉緩和,“抱歉,我只是想帶你去散散心。”
一直這樣做噩夢的話不是個辦法,他不可能把她帶去看醫生,看心理醫生這件事,比心理疾病更讓某些患者難以接受。
先散心,再做打算。
“我沒事。”南嘉低頭,抿著紅參汁,唇際被染得血紅,“陳祉,你不需要這樣。”
他不是罪魁禍首,不是根源,只是一條可以改變軌道的線,不確定是什么方向,確定的是,他沒有改變她的能力。
她不會和他釋懷,對他的希冀,本就那么地渺茫。
她怨周今川是他曾經待她那么好,卻給她潑一盆冷水,而陳祉,她從來沒有對他懷有異樣的情感。
再直白一些的話就是。
他不值得她去生怨,徒增煩惱。
所以這個人的存在也顯得可有可無,所做的彌補更微乎其微。
陳祉是知道的。
不論做什么,做再多想哄她開心的事,無非是讓她從討厭他,變成不那么討厭他。
但稍微減輕一點點討厭。
也行的。
他最后作妥協,低聲問:“那下午抽出一點時間,不需要很久。”
進去的時候想給她多塞一點點,現在時間也想要她多抽出一點點。
都是詢問的語氣。
南嘉還是沒說話。
他凝望著她清透明亮的眸,沉默寡言許久,“好,我不管你。”
確實沒必要管。
他不給她帶來傷害,已經是一種特有的仁慈。
然而到下傍晚。
南嘉回家后,還是看到別墅園內有很多車,很多人,穿戴整齊,都是制服模樣,還有白大褂,戴醫用手套的。
她以為自己是不是得病了,要被送去治療。
下意識想要逃離。
那邊的許管家卻早已瞧見了人,帶著保鏢團朝她走來,畢恭畢敬鞠躬,“太太,您回來了。”
南嘉往后退,“怎么這么多人。”
“少爺給您帶來了一件禮物。”
“什么禮物?”
“您過去就知道了。”
南嘉感覺莫名其妙地,跟著許管家過去,才見這些人的衣著打扮不像是醫生,但也是某一類工作人員,他們見到她,都是微微頷首的。
近了,才見陳祉也在。
不,最顯眼的不是他,是他旁邊一只宏偉的龐然大物,連在動物園里都非常少見的,克魯格白獅,它的脖頸由一條巨大的鐵鏈鎖著,爪子非常寬厚,幾乎能一巴掌就能將人的腦袋拍飛。
但它經過嚴格的訓練且失去一招使人斃命的能力,性情溫順乖巧,坐在草地上,愣是將四周的青草給壓扁了。
“少爺,太太來了。”許管家提醒。
陳祉早看到她了,饒有興致欣賞她驚訝的表情。
“這個,獅子,為什么在這里?”南嘉詫異滿滿。
她知道他有個掛名的動物園。
里面的動物并不可以隨意搬遷,除非有特殊情況,經過部門審批,看周邊這么多工作人員還有白大褂,像是動物醫療團隊,應該是以某個理由走的程序。
“送來這邊玩幾天。”陳祉說,“喜歡嗎。”
“……?”
“你不是喜歡貓嗎?”他問,“之前看到流浪貓就想撿去養。”
“……是。”她扯唇,看著比幾個壯漢加在一起都要雄壯的白獅,顏色,毛發,瞳眸都是世界上少有的顏色,哪怕是國家動物園都未必能擁有的品相。
她是喜歡貓,看到在外流浪的小貓咪會投喂關懷,想要給它們一個家,帶回來養。
但想養的貓品種里,并不包括……這么大的貓。
第28章 可可 十秒內,讓他們滾蛋
若不是這么大的規模和團隊在這邊,南嘉懷疑他拿她尋開心,這樣一只龐然白獅,和她撿的小流浪貓咪是一回事嗎。
“這貓太大了,我養不了。”南嘉比劃大小,白獅是貓科動物不錯,可誰有沒這么大能耐養,一天吃個十來斤的肉,都怕哪天把她給吞了。
“那養個小的?”他說,“獅子從小養更親人一點。”
“……不養獅子。”
“不喜歡?”
這不是喜歡或者不喜歡的問題。
人家是保護動物,他不知以什么理由給拎到這邊來,連同協會團隊,寵物醫生,還有飼養員以及隨時準備麻醉槍以備不時之需的保鏢,搞這么大陣仗,僅僅是來博一句她是否喜歡。
光看外表,自然喜歡。
白雄獅龐大雄壯,毛發順滑透亮,靠近腦袋的毛發是經過精心打理透著小卷,它不對外參觀,渾身上下透著金錢保養出來的氣息,仿若從動畫片里走出來的獅王。
最關鍵的是,它性情溫順,并非只認飼養員,失去一半的野性,看起來真像一只膨脹的小貓咪。
陳祉:“它性格是一窩里最好的,我以為你會喜歡。”
“一窩里?從小就被你帶來這里養了嗎。”她圣母心,感覺有些殘忍。
“沙特王子之前送的一個小禮物,我不接受,他也會送給別人。”陳祉說,“給別人未必在我這里的待遇好。”
不對外展覽說明它有很高的研究價值,團隊這么多人不可能單單只為養一只獅子玩,還有其他的科研用途,比起在其他家被人當寵物,白獅在這里擁有的自由度已經算很高了。
陳家涉及的產業極其廣泛,能源運輸和中轉科技領域都有子公司代理,交易商遍布世界各地,為協作國家去美元化,和頭頂一塊布的中東關系尤為親近,送幾樣小禮物不在話下。
“還是把它送回原來的地方吧。”南嘉說,“我要是想看的話,我可以過去看。”
陳祉:“你不是不愿意去。”
“現在愿意。”她額頭冒黑線,如果知道他會把大貓帶到家里來,她肯定會隨他去。
他做妥協,抬手揉了揉白獅的額頭,“那現在送回去,改天我們去看它。”
送或者留,團隊其他人并沒有任何異議,盡管這只白獅不允許屬于個人財產,但它居住的地方,科研團隊的經費,都來自陳家,而大少爺向來熱衷于資助慈善事業,在此之前,他從不插手團隊的飼養問題,只有這次為了哄人小費周折一番。
看起來效果并不好。
南嘉沒說不喜歡,純粹是覺得它不應該呆在這里,真看到它跟著人離開的時候,抬手小心翼翼隔空摸了下。
“你想摸?”陳祉忽然問,點出她心中想法。
“它會不會咬人。”
“我咬你的概率都比它大。”
“……”
不咬人大概率是因為嘴里戴了什么東西。
既然都把它帶過來了,不摸的話挺不給面子的,南嘉在飼養員的指引下,摸了白獅的腦袋,日光柔和,它舒適地瞇起眼睛,露出貓科動物的享受表情。
目送團隊離開,南嘉把白仔抱在懷里,還是自己撿的小貓咪摸著更安心。
她每次和白仔玩,十一就會在下面搖尾巴求摸摸,她騰不出手來,讓十一去找陳祉。
奈何十一只認她一個。
陳祉半蹲下來,撈過捷克狼修長的身形,將它像兄弟似的摟入臂彎,拍拍它的腦袋,“能耐了,老子養你這么多年,不比她親?”
十一不滿地哼唧兩聲。
“回頭給你燉了。”他威脅。
十一哼唧的聲音更大,干脆掙開他,跑到南嘉跟前求庇護。
“你又沒喂過它。”南嘉振振有詞,“不和你親不正常嗎?”
“那為什么和你親。”
“本來就是我養的。”
空氣忽然安靜。
南嘉把白仔放下來,俯身哄著大狗,手指從它完整的耳邊帶過,鎮定補充,“在送給你之前,是我養的。”
“我知道。”
“你知道?”
狗不來親他,陳祉抬手喚白仔,結果貓也不來,兩個小崽子就知道吃吃喝喝,一點都沒把他放在眼底。
“我知道是你送的。”陳祉補充,“也知道生日那天你也在。”
南嘉瞳孔一震,“紀意歡說的嗎?”
“我和她不熟。”
但是他和沈泊聞熟悉,紀意歡幫她打聽的時候,肯定要問沈泊聞,因此導致露餡。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很早就認識你了,你和紀意歡什么關系,我和沈泊聞就是什么關系。”
沈泊聞和陳祉一塊兒長大,什么事都混跡一起,親哥們似的,是為數不多能了解陳祉全部喜好的人。
那天的成年禮,能送出一件符合他生日禮物的人,必然是通過沈泊聞打聽的,且是細枝末節地打聽,否則不會如此細心柔情,送出一件直擊心窩的禮物。
而這個人,不可能是和沈泊聞沒有關系的周家夫婦和牽狗的周氏千金。
只能是南嘉。
南嘉剛來港島飽受冷眼,紀大小姐曾經幫她解過圍,兩人就成了好朋友,紀意歡曾帶她在沈泊聞面前混過眼熟。
而陳祉一眼猜到她,是早就對她留有印象,那時候陳家和周家父輩關系尚可,他們也許早在大大小小的聚會碰過面,可記得最深刻的,是南嘉幫紀意歡出頭那次。
紀家大小姐喜歡沈泊聞的事人盡皆知,鬧得全港沸沸揚揚,沒有哪家大小姐敢和她搶沈泊聞,兩家也早就定下婚約,水到渠成。
可惜沈泊聞對她的態度忽冷忽熱,大部分不予理睬,少數時候才看在長輩的份上尊重下他這個未來的未婚妻。
打聽到沈泊聞喜歡可可點心,紀意歡親手做了一份巧克力慕斯想要送給他,因為害羞,拉上南嘉一起去找的他。
然而沈泊聞態度冰冷,說不喜歡,扔掉。
那天,陳祉也在,目睹事情的前后發展。
紀意歡當時沒忍住,哭了,有多傷心陳祉沒注意,只記得紀意歡旁邊的南嘉,渾身沒有一件千金小姐的打扮,像是紀意歡的小跟班,身上的刺卻比誰都硬。
“我記得你當時接過了紀大小姐手里的蛋糕,往沈泊聞的腳下一砸,說了一句話。”陳祉說
南嘉沒想到他記憶力那么遙遠,“說什么。”
“你說他不喜歡就別給他吃了,狗吃巧克力會死的。”
“……”
是她一貫的做事風格。
早年罵沈泊聞是狗,高中潑陳祉水。
港圈兩大頂級豪門少爺都被她奚落過,也是獨一檔了。
“就算你因為這件事認識我,憑什么后面一定認為那條狗是我送的呢。”南嘉說,“我們不熟悉,我沒有理由送你生日禮物。”
“那為什么要送。”
“因為……”南嘉紅唇微動,沒有說下去。
還能因為什么,周家唄。
“因為希望你開心。”南嘉沒有提及周今川,只說結果。
“我開心的話,周家和陳家的合作就會順利。”陳祉接,“是這個意思嗎。”
“當時真心希望你開心。”她說,“你什么都不缺,但那么在意一只狗,說明它很重要。”
如果她送出去這個禮物讓他開心的話,她會得到滿足感和成就感。
就像她失去過親人,曾試圖把周家當做親人,依賴于周今川和他的關愛,哪怕明知這只是父母親情的替代,仍然希望關愛多一點,再多一點。
那個時候,她不認識他,不討厭他,所以希望都是真心誠意的。
而陳祉,不可能沒被打動過,第一條捷克狼犬,是爺爺送給他,從小一塊兒長大,每年一到美洲秋日狩獵活動,都會跟隨一塊兒,曾為了保護主人和一只豹子廝殺,耳朵被咬下一只,始終和人類出生入死,堅定值守,最后死于毒蛇之口。
捷克狼本就是狼與犬的結合體,是城市禁養犬,不適宜做寵物犬,它具備野外極強的狩獵能力,最后的死是為主人為本能,為殊榮,但陳祉那時年輕,并不能釋懷人們對它犧牲的贊美,因此不再飼養類似的活物。
南嘉后來送的捷克狼,也就是十一,它并非老捷克狼犬的替代品,而是互補,彌補了那條狼犬沒有做一只無憂無慮寵物的遺憾。
沒有那瓶潑來的水,他們的關系也許不會差,或者說,沒有周今川的話。
可沒有周今川,他們甚至不可能相遇。
“那我呢。”他忽然反問,“我這不也是想送只小貓給你哄你開心。”
……確定那是小貓?
南嘉摸額頭,算了,不管小貓大貓,向來由別人伺候的太子爺有哄人的想法,已經是天上掉餡餅。
可他的哄,她并不能受住。
“我沒有不開心,只是最近有點累。”南嘉主動說,“你下次有什么事,可以提前和我說嗎。”
別再給她帶來驚嚇。
“那今晚有場賽馬。”他很耐心地詢問,“你有興趣嗎。”
賽馬在港島并不陌生,外地過來的總會去打個卡,南嘉對賭興致乏乏,沒有去過。
“我要是說不去的話,你不會要把賽馬搬來吧?”她沒有直接拒絕,被搞得有些怕了,別又是同一個戲碼。
“這次不會。”
“哦。”
那還好。
他又說:“不用搬,我們莊園后面就有馬廄。”
“……”
她還是低估他了。
“你要是想去的話。”南嘉思忖,“我可以陪你去。”
不陪的話,真怕他把賽馬場的馬給運來。
“那。”他一頓,“謝謝夫人賞臉。”
港島的賽馬場帶有微賭性質,合法合規,南嘉卻一點不想沾,連大眾所待的一樓公眾席區域都沒有來過。每周三晚六點,這里人山人海,還有各種舞臺表演,載歌載舞,小食販賣,別樣的熱鬧。
陳太子爺不會和喧囂擠在一塊兒,樓上有會員專屬包廂,私人乘坐的電梯口上面掛著英文指示牌,Members Box還有Chairmans BOX房間指示,需要提前預定。
于陳祉來說,規則等于擺設,包括對普通會員所設立的,需要正裝出席等硬性著裝要求,有時候并不會放在眼里。
為了更好的觀看場地,沒有選擇高樓層,三樓露臺距離不遠不近。
來此會員皆是西裝革履,一絲不茍,大部分人粵語混雜英語交流,宛如入了英法高檔會所俱樂部的聚會。
紳士和千金們各有各的優雅,然等到獨屬于兩人的電梯廂門敞開,陳祉攜南嘉出現時,與生俱來的氣派不自覺壓了所有在眾一籌。
這里大部分人都有著極高的涵養,不會明目張膽去瞧,不經意間余光卻忍不住觀看,從不受束縛只制定于規則的陳家太子爺一身黑衣黑褲,身姿挺拔卓越,沒有腕表,領扣的裝飾,舉手投足間是隨心所欲的從容,而他手邊的女孩,戴了一款同色黑口罩,包裹著秀氣精致的臉蛋,長裙收身,直腿細腰,亭亭玉立。
兩人雙A氣場誰都沒壓過誰,和諧并存,各自坦然。
許管家帶兩名保鏢領頭,為他們開路,到中途時,察覺到前方情況,折返匯報。
“少爺,前方有……熟人。”許管家意有所指、
“誰?”
“是周老板和他的女伴,他們就在前方,和旁人正說著話。”
許管家這樣匯報,意味著他們只要往前走,必然會碰上周今川和白思瀾。
陳祉沒給出回應,南嘉蹙了下眉。
出門散心就遇到不想見的人,屬實撞鬼。
“我不想看到他們,我們繞開走吧。”她說,并不想主動給自己添堵。
欲轉身,手腕被陳祉不輕不重拉了回來,他好整以暇摟著她軟綿綿的腰窩。
“繞什么?”
他唇際銜著涼薄的弧度,眼神示意一旁的保鏢團,“十秒內,讓他們滾蛋。”
第29章 小泉山 這位是陳少的愛人吧
南嘉輕“啊”了聲,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她知道陳祉就是這不擇手段作風,不講情面。
陳母為管教他,派許管家留他身邊的,一來照顧,二來調和,許管家在陳家很多年,看著陳祉長大,多少有點情面,做事既能讓陳祉滿意,也不會捅出大簍子。
現在就是。
許管家帶四名保鏢過去,陣勢太大,不相干人員自覺避讓,他來到周今川這邊,笑得非常溫和,話卻隨他家少爺,“周老板,能請您離開這里嗎?”
周今川認識他,沒發話,被攔路的白思瀾面露不滿,“你是誰?”她挎的愛馬仕Constance,Chanel春夏新款套裝烘托著已躋身名流的富氣,和周今川站在一塊兒是男才女貌的登對,可保鏢并沒有因此而心慈手軟,不怕得罪他們,有人背后撐腰,動作粗魯而囂張。
說是“請”,實則由于趕時間,對他們半拖半拉,周今川將想要尖叫的白思瀾護住,不溫不淡,“我們自己可以走,不過能否告知下,為何讓我們離開。”
許管家沒有任何回話,笑瞇瞇看著人被送往一旁的電梯消失不見,總共用時約摸二十來秒,算上陳祉到這邊的時間,堪堪夠用。
后續無需他操心,捅再大的事,馬會董事也得對他家主子恭恭敬敬。
保鏢將周今川和白思瀾“護送”暫時送至七樓,級別一樣,都是會員樓層,但他們站在這邊看守的態度,實在囂張跋扈。
“你們是哪家的私人保鏢!敢這樣攔我們?”白思瀾從未受過這樣的窩火,從她認識周今川后,出入各大場所都是受人尊重愛戴的。
“不說是吧。”白思瀾氣得手發抖,“那我就要叫經理了。”
撥給經理的電話,三遍后才通,且處理結果令人不滿,態度客氣,可并沒有給他們一個公道,邊道歉邊說免了今天的餐飲場費。
“我差那點錢嗎?你們到底什么意思?我們都是花了錢入會的成員,憑什么差別對待,誰有那么大權力能把我們趕走?”
她據理力爭,就算她不入流,沒背景,可周今川呢,如今周家情勢好轉,再不濟,周家也是入排名的豪門。
經理:“白小姐,您消消氣。”
“如何消氣?把你們總經理叫來。”
“白小姐。”
“快點,我不想和你們廢話。”
過一會兒,終于如愿和總管事接話。
聽了她的訴求,不料總管事的態度更為直白:“不好意思白小姐,我們這邊接到通知,您不符合我們馬會成員的規定,會將會費如數退還,請您現在立馬離開。”
本想要個公正處理,哪想直接攆人走了。
白思瀾錯愕:“憑什么?”
“因為您曾經多次在社交平臺上傳我們馬會的內部照片,已觸犯我們的規定。”
哪有這個說法?其他的名媛千金們,不是經常曬嗎。
“是這個原因?我不相信。”
那邊直言:“白小姐,你還是好好回想,是否得罪了什么人。”
白思瀾火氣一滯。
她攥緊拳心,眉頭皺緊,看似溫柔的面龐,已被情緒催染得無法維持矜持。
“思瀾。”周今川說,“算了,我們走吧。”
“是陳家趕的我們?”白思瀾醒悟,“可你不是說你們兩家關系緩和,他不再針對你,為什么這次又要攆我們走?”
“思瀾。”周今川淡笑,“我第一次看你這么生氣。”
白思瀾意識到自己失態,語氣柔和:“我只是,為你抱不平,不想看你受氣。”
“我沒關系。”
知道周今川一直都是好脾氣,很好說話的樣子,他不計較,白思瀾沒法計較,抬手撫了撫他胸前掉落領帶,主動給他整理,“你不介意,那我放心了。”
周今川避開她抬起的視線,先行往門口走去,“你在外面不是不喜歡和我離得太近嗎,會被拍到的。”
她輕和,“你不喜歡我給你整理領帶嗎。”
周今川沒有說話。
知道他會寵著她,白思瀾跟過去,還是給他整理領帶,他果然對她百依百順,沒有任何的抗拒,任她替他把本就不亂的領帶整理妥當。
也許是她看錯,走的時候,竟感覺今天的周今川,有些心不在焉。
南嘉和陳祉來的時間不巧,賽馬剛結束一場,下一個場次還需要等候。
他們有訂包廂,過道人多,哪怕這邊私密性很好,為了萬一,南嘉的口罩和帽子沒有摘下來過,且和陳祉保持距離。
越是這樣,陳祉越和她拉近距離,“怎么,你見不得光?”
南嘉躲開他的觸碰,攏好口罩,“你才見不得光。”
領證當天表明他們是隱婚,不必對外報道,引起輿論熱度。
“摘下來。”陳祉說,“這里不敢有人偷拍。”
誰要是偷拍,可不止是和陳家過不去,是和馬會成員,港島富人圈過不去,這圈子最注重隱私。
南嘉沒聽,“不摘。”
“摘不摘。”
“不摘。”
“你不摘我給你摘。”
“太漂亮了,不想被人看。”
“是啊,漂亮。”他沒真去摘她口罩,只撂狠話,“那回頭我就讓港星社把咱們事兜出去,占一個月的版面。”
這像他做得出來的作風。
南嘉沒忍住,抬手打他,又被躲開,她把口罩取下來,往他肩膀一摔,“隨你,你替我曝光知名度,我還得謝謝你。”
“客氣。”
“陳祉!”她跟過去,不服輸,抬手要拽他胳膊,手反倒被陳祉握住。
好了,這些既沒口罩,兩人關系還被拉近,狗仔一拍就是一個準。
狗仔其實進不得這塊會員區域,年費幾十萬港幣,還需要熟人介紹,董事審批,層層篩選,別說狗仔,普通的富豪也未必能踏足一寸地。
“放開。”南嘉掙不開力氣,只得跟著走,呢噥,“陳祉。”
“馬上到了,牽一會兒。”他說,“不會有人看見的。”
私人包廂門口,見一胖乎乎的身形擋路,個子不高,看到陳祉后立馬堆笑迎來。
保鏢正要動粗阻攔,陳祉抬手制止。
“好耐冇見?,陳生。”胖老板興沖沖招呼。
“全總別來無恙。”
陳祉沒說粵語,胖老板乍覺著驚奇,看他手邊多個內陸女孩,有所頓悟,也改變腔調,去握手,“剛剛聽到風聲,說陳生大駕光臨,早就候在這里等見您一面了。”
所謂風聲,是大少爺作威作福,橫行霸道,鬧出的一臺戲。
沒鬧大,可胖老板嗅覺靈敏,特意從包廂里出來迎接招呼。
“等久了?”陳祉和他不生疏,“何必特意等。”
“哪里的話,我一直想找機會謝您,奈何您一直抽不出空來。”胖老板說,“當初多虧陳少,我們小泉山在港交所上市后,是越做越好了。”
聽到一個頗為熟悉的詞,南嘉耳朵冒尖。
小泉山,不是礦泉水的品牌名嗎。
是她曾經潑他的水品牌。
以陳祉的性格,和她過不去,和那瓶水也會過不去,沒想到私底下和小泉山老板關系尚可,聽他們談話內容,陳家曾給予過小泉山不少幫助,幫他們度過經濟危機成功上市,發揚越發光大。
客套之余,全總沒忽視他身側的南嘉,禮貌迎笑,“這位是陳少的愛人吧。”
全老板很懂得審時度勢,陳家聯姻的消息或多或少走漏出去一些,但既然沒官宣,就沒有瞎認的道理,更不可能說是女伴女友之類的輕蔑詞,陳祉這些年身邊連秘書都是男的,難得出現一個女孩,級別必然是超乎他們想象的。
“嗯,我愛人,剛結婚沒多久。”陳祉應,對南嘉說,“小泉山你還記得嗎。”
“記得,水很好。”南嘉有意抬杠,“我喜歡拿來洗臉。”
“……”
“你之前不是也洗過嗎,是不是很涼爽?”
這輩子最丟臉的事被拿出來提,他表面溫笑,暗地里掐她腰肉讓她癢。
“陳生和太太喜歡,是我們品牌榮幸。”全總笑聲爽朗,抬手作勢,“我這邊有視野最佳的包廂,菜肴也預備好了,不知能否有幸邀請陳少陳太一同觀看馬賽。”
南嘉想看看陳祉為何和小泉山老板混熟,沒有抗拒。
全總也是馬會的尊貴vip,包廂擁有一個正對著顯示屏的露臺,里面采用的星級酒店裝潢和服務。
推門進去,先聽到一陣奶聲奶氣的biubiu聲。
一個身著騎手裝的小男孩,五六歲模樣,正舉玩具槍對準門口,嘴里模仿子彈發出的聲音,看來人是生面孔,他的槍口對準全總的方向。
全總佯裝中彈,捂著心口,假裝喊疼。
“爹哋又這樣,又哄我開心。”男孩哼唧,“我的槍里沒裝子彈。”
“是嗎。”全總笑,“有客人來了,給爹哋一點面子嘛。”
“哇塞,有人陪我玩啦。”男孩屁顛顛去湊熱鬧,抬起圓潤的正太臉蛋,對著南嘉眨眼睛,“好漂亮的姐姐哇。”
來自小男孩的真心夸贊,南嘉總算是露出今天第一個會心的笑。
“那我呢。”陳祉堵著問。
“叔叔,也還像個人啦。”
“誰是你叔叔。”他提起男孩的衣領往里面走,“細路仔欠教育。”
全總看南嘉錯愕,憨笑解釋:“我兒子,比較調皮。”
安排侍應上餐食,頭菜鵝肝醬,茶熏雞絲,燒椒東星斑,色香俱全,他們來得巧,就連水果乳酪冰的冰爽口感都恰到時機。
小孩子吃飯閑不住,掛在陳祉身上,纏著他玩,惹得全總不得不提醒:“全在在,不要打擾陳少。”
“知道啦。”男孩這邊點頭答應,轉頭抱著一把槍,給陳祉炫耀,“我最新版的G3自動步槍,帥不帥?”
南嘉沒聽懂小孩叫什么名,聽著像仔仔或者崽崽。
陳祉和他不陌生,之前應該見過,崽崽不怕他,且當成知心朋友,熱心腸和他分享新玩具。
就是陳祉這人不太上道,接過槍,有模有樣架起來,“假槍帥個屁,老子玩真槍的時候你還沒出生。”
“切。”崽崽看似不屑,又羨慕得很,扒著腿問,“好玩不,你打的什么?”
“那多了,阿拉斯加的狼你見過嗎。”陳祉正要說,發現南嘉在看這邊,輕咳了聲,“不和你這小屁孩說,寫作業去。”
崽崽不缺玩伴,一屋子玩具,電動的,智能的,還站滿保鏢和漂亮的女侍應,都是專門伺候他陪他玩耍的,他們來之前,他還把一個保鏢當馬騎,假裝自己是古歐洲騎手,衣著制服,背上箭筒,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和他們玩沒意思,不如陳祉把他拎起來蕩秋千好玩,可惜他總掃小孩興,沒兩句就要人寫作業。
“下一場馬賽就要開始了。”全總沒讓兒子過多打擾他們,插一句話題,“陳少和陳太下注了嗎。”
南嘉沒玩過,對賭有抗拒性,“怎么下注。”
包廂里有專門的顯示屏用來服務,女侍應特意過來教她規則和購買流程。
南嘉:“那我下注一塊錢可以嗎?”
“最低二十港幣。”女侍應含笑。
“那算了。”她默默打消念頭,小賭怡情,但她不想通過這方面怡情。
全總見此,哪有不捧著的道理,忙問南嘉看好哪匹,他幫著下就好,輸贏不重要。
下完注就去露臺近距離看馬,說笑間沒人注意上空何時飄來一架小型無人機。
等瞧見了,全總下意識找兒子訓話,“你又瞎玩什么。”
抱著箭筒的崽崽眨眼,“不是我。”說罷抬手,空空如也。
“那上面這是——”
他們同時抬頭。
那無人機圍繞他們來回旋轉,南嘉第一個反應過來,“有人偷拍。”
全總的保鏢反應迅速,立馬操家伙想打下來,無人機則在原地升高,耀武揚威地旋轉機翼。
賽馬場配備無人機監督錄像,但并不會打擾到客人的隱私,這種擅自主張過來探視他們的,只可能是媒體或者有意惡作劇的人,未經允許擅自闖入,已經觸犯到法律邊緣。
現場亂作一團,南嘉被保鏢無意撞了一下,失去平衡摔倒在地,無人機見此,攝像頭對準她,在頭頂上打轉。
南嘉還沒反應,一件西裝外套從天而降,撲蓋在她身上,她垂下的雙眸,倒映著跪在地板上熨帖筆直的西褲,耳邊伴隨陳祉沉穩聲線,“低頭,別動。”
崽崽也在一旁,抱頭嚇得直哆嗦。
陳祉將崽崽也拎到南嘉后面一起護著,順手從小孩背著的箭筒里抽出一把箭,再撿起地上的長弓,和臂膀形成一個流暢的角度,箭矢對準半空中的無人機。
地面武器奈何不了它,無人機半空囂張旋轉許久,發現有人拉弓,調轉方向想要逃離。
嗖地一下。
箭自下而上,刺破空氣阻力,準確命中無人機接收器,砰地一聲,失去信號傳遞后,無人機不受控制,機翼搖擺動作緩慢,最終從半空墜落至露臺的地板,像只破敗的烏鴉。
陳祉拉弦扣弦動作如迅雷之速,行云流水的穩健,力量感十足,一擊即中,保鏢們錯愕時,危機已然解除。
扔下箭筒,陳祉仍然是單膝半跪,掌心捧過她的面頰,“嘉嘉?”
南嘉心有余悸,一時怔住,陳祉撈過那把軟腰,單手將她橫抱起,另一只手替她撫平裙擺,“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