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大哥,你看,我很聽話……
這通電話撥打給賀敬源之前, 陳教授已經看了近五分鐘的獨角戲,主角就是他的研究對象——賀明洛。
beta的眼睜很突然。
和無數從昏迷中清醒的病人狀態一樣,自從病床上的少年睜眼后, 他就一直維持著睜大眼睛打量天花板的狀態, beta清瘦的面龐如同蒼白的雕塑,靜止而詭秘。
吸氣、呼氣、吸氣、呼氣……
beta的呼吸輕緩而有節律,那雙淺茶色的眼睛清潤潤的,含著一層淺淺的水光。可怪異的是,病人這雙好看的琥珀色眼眸許久不曾眨動,黑耳卷翹的睫毛好似被液體固定。
直到, beta的眼角流出生理性的淚水, 晶瑩剔透。
陳教授并未催促。
從昏迷中清醒的病人的動作總是遲緩而笨拙的。
很快, 床上的少年瓷白的耳尖輕輕一動。
監控儀器的“滴答滴答”聲傳入他的耳中,像是將他從異世喚醒的一聲鈴哨,他終于有了聲音。
“我……在哪里?”他的聲音干澀而微微沙啞,詫異且茫然, 他輕輕抬起自己的手臂。
他“凝視”自己的手。
“怎么還看不見啊……”他狐疑地低語。
發現面前一片漆黑, 令人詫異的是beta并未驚慌,他只輕輕喟嘆,甚至語氣中裹挾有某種劫后余生的慶幸與寬慰:“好黑啊……還好……在海里, 好黑的海, 也好冷……沒關系的,我不在岸上了……那討厭的苦膽味怪獸和硝煙味的怪獸也不會找到我……”
beta被褥下的腿骨窸窸窣窣地動著。
而他纖細而干瘦的手指則攥成拳,又無聲打開,似乎抓住了什么。
“嗚……水母……”
明洛突然皺眉,不高興地抽抽鼻子:“討厭的水母,蟄手……”
少年干澀的唇瓣上下輕動, 不知在低喃著什么,他沉浸在自己編造的怪異世界中,仿佛深海中的一條小魚。
一旁的陳教授已經皺起了眉。
這就不對勁了。
這幾天他只給明洛注射了安撫劑,其中并無麻藥的功效,針劑也并不致幻,明洛現在的模樣怎么會和麻藥過后的狀態那般相似。
陳教授就默不作聲地看著他,他距離病人只有不到兩米的距離,可少年并未發現他的存在,陳教授無聲上前,慢慢伸出手在少年清俊的面龐前輕輕揮動了兩下。
少年的眸子依舊未動。
陳教授的眉頭皺得更緊,他沒有刺激少年,指漫步遠離了少年,在門外撥通了賀敬源的電話。
“賀明洛好像看不見了。”-
賀敬源來的很快,至少比陳教授預料的要快上很多。今日是賀春羽的十八歲生日宴,賀敬源原本邀請陳教授也參加,但陳教授念著分化室里的明洛,就婉言拒絕。
現在賀敬源跨步過來,他的臉骨棱角分明,膚色不那般白,早年的軍部生活讓他的皮膚稍顯粗糙,微微瞇起的眼眸則透出幾分堅毅和果敢。一身正式的西裝在身,純黑的手工西裝更是將他的身形勾勒的高大威武,一米九的身高迫力逼人,愈發顯得他氣勢煊赫。
賀敬源匆匆而來,腕邊銀鉆袖扣閃閃發光。
他順著分化室的玻璃窗看進去,里面的beta已經醒了,至少他睜大的眼睛表明他不再昏睡,可少年平躺在床上,他的雙手懸空高舉著探向天花板,不知在揉捏什么。
賀敬源皺眉:“他在做什么?”
陳教授:“抓水母。”
賀敬源:“??”
賀敬源還是看不懂beta在做什么,他試圖理解,最后放棄,最后他的視線停留在明洛的臉上,尤其看向了明洛的眼睛。
beta的眼睛又明又亮。
賀敬源緊繃著一口氣:“他的眼睛真看不見了?”
陳教授面色凝重地點點頭:“賀先生,病人自從睜開眼起就一直說眼前一片漆黑。”
見alpha還是不信的模樣,陳教授頓了頓,“賀先生,你可以隨我進去看看。”
想起自己的信息素等級,賀敬源驟然猝步:“我可以進去?”
陳教授點點頭:“病人的腺體活躍度已經降到了8%,可以說他的腺體細胞已經重新恢復萎靡狀態,除非再次出現S級的alpha信息素刺激,明洛他的情況可以說已經穩定了。”
現在的病人經過兩天的針劑安撫,重回beta人群。
賀敬源隨著陳教授進去了。
之前治療的時候賀敬源一直都被阻隔在分化室之外,監控室之中的他并不能聞到分化室里面的氣味。但此刻他一進來,就迎面涌來淡淡的海鹽氣息。
潮濕微澀。
即便信息素的濃度很低,卻依舊被A+等級的alpha敏銳捕捉到。緊緊密閉在信息素組合貼中的硝煙火石被苦咸的海鹽味道包圍。
水火兩難融,賀敬源不由腳步一滯。
他有些不舒服,卻不抗拒。
alpha喉結微動,他不可思議地看著病床上的少年,悄聲道:“這是他的……信息素?”
“你聞到了?”陳教授詫異不已,但陳教授很快點點頭,“忘記說了,病人的信息素等級很高,至少是A-級,氣味屬性鑒定為海鹽。”
只是他是beta,并不能聞到明洛后頸散發出來的信息素氣味。
看賀敬源沉默感知這股信息素,陳教授又補充:“不過病人的信息素不會維持很久,病人的腺體一旦再次回歸萎縮狀態,這樣的信息素是不會再往外溢散的。”
畢竟,beta怎么會有信息素。
言至此,陳教授已經來到了明洛的身邊。
小beta還在那里抓水母,很努力地伸出手又收回,卻屢次抓了個空。
賀敬源難得看到他畏懼害怕和期待欣喜以外的神情,現在的明洛的腦袋乖乖地枕著枕頭,眼睛睜得大大的,以往繃得很緊的唇線此刻卻有些松弛,兩邊嘴角下勾,還彎出了幾許委屈埋怨的弧度。
他并未意識到周圍有兩個人,兩只手一來一回,往胸前攥,又往外丟,很是忙碌。
陳教授看了一眼賀敬源,食指豎在唇間,示意他安靜,隨后陳教授轉過身,只用溫和的語氣引導:“明洛,你醒了嗎?”
“……啊?”明洛抓水母的動作一頓。
誰在說話,海里有能說話的生物存在嗎?
不會的,海里不會有的,這片深海只有他一條會說話的小魚,沒有人能跟他溝通交流,只有那些企圖搶他飯吃,搶他貝殼床的壞蛋魚……
這道聲音還在繼續:“明洛,你是不是身體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你摸摸你的眼睛,你的眼睛能看到嗎?”
“……不,不舒服?”少年理解了許久才明白對方的意思,順著對方的聲音,少年委屈地嘟囔著,“不舒服……好冷,好黑,我什么都看不見……還有討厭的水母蟄我。”
明洛說的話斷斷續續,賀敬源難以理解,哪里有水母,而且現在的燈很亮,燈光聚散在明洛的眉眼間,將他清淡的瞳孔襯托的愈發明湛。
陳教授卻很有耐心。
明洛這種情況在他之前的實驗室里不知道見過多少回,因而他退回身,和旁邊的賀敬源解釋道:“那些強制被人注射藥劑,從omega轉化為beta的人也是這般,長久的夢魘,一旦清醒后就會瘋狂抓撓他們的腺體,直到疼痛讓他們再次精神錯亂,晨昏不定,如此反復,精神狀態完全可以用混亂來形容。所以明洛只是沉迷于幻想,不是什么大問題。”
陳教授唯一在意的是明洛的眼睛,是否真的看不見了。
他嘆了口氣,看向賀敬源:“賀先生,病人的眼睛還要進行檢查。”
賀敬源已經沒在聽,他突然低頭,看向自己被人扯了扯的手腕。
而這時,方才還悲戚的少年突然開心地笑了起來。
他揪著賀敬源的衣袖,白瘦指節把純黑色的西裝袖口扯得皺皺巴巴的,他的眼睛卻異常閃亮,他看著高大男人衣袖處的閃爍配飾,像是尋到了什么寶貝,嘴角都溢出得意洋洋的愉悅尾音。
“發光壞水母!我抓住你啦!”
“……”
“我要把你掛在我的貝殼床上!星星點燈!”
“……”賀敬源再次看向自己的鉆石袖扣,無奈扶額。
看似很久的一段對話,時間才不過三分鐘,而距陳教授打電話告知賀敬源也不過十分鐘。
但如果明洛真的看不見了就需緊急治療,否則一旦延誤就是永久性的失明。
很快,beta醫生們帶著輪椅而來。
明洛被迫松開討厭的發光水母,掌心一片空虛,他膽怯又孺糯地看著賀敬源這團黑影……
小水母的哥哥來了么。
好大的水母啊……還好黑……
明洛撇撇嘴,他突然悲傷地發現,自己好像打不過這個大黑水母。
那他又要被欺負了么……
明洛從分化室轉移到了另外一間檢查室。
陳教授和賀敬源也跟了進去,只是陳教授沒做打擾,眼睛怎么治療不是他的專業,他只擅長看腺體。
只是許是他年紀大了,看到明洛這樣風華正茂的少年人被折磨成這樣:“雖然他的腺體恢復了beta狀態,但是他的身體還是很不好,后續除了定期復查腺體以外,他的身體也要慢慢溫補。”
說到這,陳教授不由嘆息,“我很少見到這個年代還能把自己餓到營養不良的人。”
“營養不良?”
賀敬源以為聽錯了。
這個詞怎么都不該和他們家的人扯上關系,雖然明洛被安置在最后面的小白樓,賀家在衣食住行上并沒有苛待他。哦,不對,行除外。自從賀春羽說他不想和明洛坐一輛車去上學以后,他們已經分開去學校了,后來明洛去了大學,他就沒問過明洛的情況。
怎么幾年時間,他就把自己養得快死了。
不過明洛的蒼白病瘦和賀春羽的白皙纖弱完全不同。
賀春羽作為omega,哪怕有血液病,腿也不好,他要堅持每日完成塑形活動,在吃上面更是講究,重油不吃,重葷不吃,甜食也不吃,他爭取不讓一塊贅肉出現在自己的身上。
是個很講究的omega。
明洛就不一樣了,他雖沒見過明洛吃的東西,但明洛吃的都是管家一手負責的,管家不像那個女人,會在暗處里下死手;況且管家之前也唯一的同他說過,每次送去的飯都會吃的干干凈凈。
每次那么多菜送過去,既然明洛都吃完了,為什么還會營養不良??
可明洛的身形體態不會說謊。
仔細觀察,他其實很瘦削,下巴尖尖的,尤其現在沒有穿著蓬松柔軟的毛衣和外套,這件空蕩蕩的病號服似乎都兜不滿他的身體,那兩節鎖骨也突出了半截,隨著他的呼吸的動作而輕動,胸前背后都蕩著風。
似乎猜到男人的想法,陳教授打斷了alpha的思索:“不是他不想吃,而是他的身體不允許。”
“什么?”賀敬源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見賀敬源的詫異反應不是作假,陳教授唏噓:“這次病發之前他的體檢報告狀況都良好,他的情況惡變是從被alpha的S-級信息素刺激到以后開始的,自那以后食欲下降,食物攝入不足會導致病人身體素質變差,況且因為高等級信息素的威脅,明洛恐怕這段日子都夜不成眠……”
吃不下,睡不眠,所以beta格外消瘦。
輪椅上的明洛不知道外面的討論。
診療室里的他很乖,醫生說什么他就做什么,萬分配合,只是人還有些呆呆的,似乎不清醒,就是這樣才很好騙,醫生隨便哪句話就能把他騙得干干凈凈。
這副模樣讓賀敬源不由多看了幾眼。
直到明洛又被送到的另外一間診斷室去滴眼藥水,這次賀敬源和陳教授在門外等著,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里面的beta終于有了別的反應。
沒有某種微壓時刻威脅他的后頸,明洛昏沉迷亂的神思逐漸被理清。
……他……在哪里?
他使勁眨眼睛,哪怕卻什么都看不到。
等等,看不見!
他看不見了?!
明洛那雙瞳孔驀然擴大。
beta發現自己看不見后先驚慌地抖動一番,隨后伸出手使勁揉了揉眼睛,然而徒勞。發現面前依舊漆黑一片,少年神色巨變。
他真看不見了!?
察覺他的動作,醫生皺眉提醒:“不要揉眼,正在給你看眼睛。”
在醫生看來,這就只是一句醫囑提醒,但輪椅上的beta就像驚恐的小獸,只因為他一句告知就蜷縮到輪椅的最里處,單薄的腰背狠狠地撞上了輪椅背面的椅靠,連帶著那一手便可拿掐的脖頸也隨之而動。
“我看不見了?”明洛驚慌地道。
“暫時是的,所以需要做檢查。”醫生很鎮定,在賀家,什么事情都能發生。
明洛垂著頭,發絲遮住了詫異的眸。
黑暗讓他喪失安全感,雙手無意識地到處摸抓,抓到了輪椅的扶手就立刻狠狠攥住,像是攥住水中唯一可救他生命的浮木,死死不放手。
他拼命安慰自己。
沒事的,醫生已經給他檢查了。
賀家的醫生很厲害,賀春羽那么嚴重的血液病都能看好,他的眼睛也可以的!
明洛亂七八糟地安慰自己,也聽話得不行,任由醫生挑開他的眼皮,隨后又滴下眸中護眼液。明明是舒緩溫涼的液體,他的心跳卻越來越快,無數個失明后的可怕結果縈繞在他的心頭,明洛的臉瞬間蒼白……他看不見了,那他怎么畫畫,他還要搬出去住,這樣的話他連方向都摸不準,出門就會被車撞的……
經過好一番檢查,明洛又迷迷糊糊地坐回了輪椅,一直緊逼眼眸的beta重新回到分化室,專看眼科的beta醫生已經拿到了最新的檢查數據。
“眼睛沒有問題,有點小的栓子堵塞,已經處理好了。”
“他現在能看到了嗎?”
“可以。”
“那他怎么還閉著眼?而且還在流眼淚?”
“……”
beta醫生突然不知道怎么和賀大少爺說。
病人維持閉眼的動作五到十分鐘,以防滴眼液隨著眨眼的動作而流出,所以他讓病人一直閉著眼,他怎么也沒想到……半個小時過去了,病人還閉著眼,牙冠也咬得死死的。
好在藥是有用的。
輪椅上的beta正在數數。
1655、1656、1657……1797、1798、1799、1800!
終于到啦!
三十分鐘后,明洛忍不住睜開了眼,專用的眼藥水稍顯粘膩,眼睫毛黏黏糊糊的,明洛無暇顧及,當下他的眼前逐漸有了亮光,雖說視物還是模糊,但有了外物的影相。
白花花的墻,熟悉的儀器,太好了,他的眼還能看東西!
但是,他怎么在分化室。
明洛的心情驀然低落了下來。
他不由探求自己來這里的緣由,記憶的最前端卻只有那個鮮麗亮麗的客廳,護著孩子的養母溫然,生氣的賀春羽,一言不發的大哥……還有那些傭人們的竊竊私語以及賀春羽向他砸來的拳頭。
拳頭……
他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分化室了。
一定是他最近身體太差了,賀春羽作為omega,多么嬌弱啊,況且賀春羽作為平時連路都走不了幾步,還要依靠輪椅來代步的omega,他能有多大的力氣?可自己連虛弱的賀春羽的幾巴掌都沒有挨過去,還被打暈了送到了這里。
beta不由捏捏自己軟瘦的拳頭。
所以他后面還要努力鍛煉,beta也要健健康康的!
然而現在重要的還是他的眼睛,他不可以變成小瞎子。
他眨動著眼睛,上眼皮輕緩劃過清潤的瞳孔,入眼的所有事物依舊帶著高度的磨砂質感——銀白色的復雜醫療機器變成一團銀灰模糊面板,大理石花紋的桌子也不見紋路,只見灰白色團。
明洛從輪椅上起來,慢慢摸到了桌子邊,按照他的記憶,桌子旁邊是有水的。果然,明洛摸到了水杯和水壺,只是水有些涼,但他已經顧不上了,現在的他就像被曬干了的蔫吧小魚,渴得要命。
一杯水下肚,他才緩和了些,他又倒了杯水,改為雙手捧著,沒大口喝,只靜靜地潤著唇。
他適應著他的眼睛,去左右環顧。
還有門外——
很高,很大,衣服黑黑的,是高大健壯的一個黑團。
明洛朝門外賀敬源的方向又看了幾眼。
沒看清是誰,他只忍不住抱著杯子詫異感嘆,現在的beta醫生都好高啊,感覺快比門框都高了呢……
明洛已經不會往賀敬源那方面想。
因為大哥怎么會過來看他呢?
明洛捧著杯子,很自然地排除了對方是賀敬源的可能性,大哥誤會是他把賀春羽的禮服弄壞了,還對賀春羽的輪椅動了手腳,在大哥的心中,他就是個心腸黑黑的大壞蛋……大哥現在一定很討厭他,所以他不要往大哥身邊湊,他離大哥遠遠的,這樣大哥就不會生氣了……
賀敬源和醫生交涉完,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明洛靠著桌子,雙手捧著水杯喝水的安靜模樣。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和小貓喝水似的。
只是他似乎有些走神,鼻尖都壓進水里。
“眼睛能看見了?”
“?”
是大哥的聲音,明洛錯愕抬頭:“大、大哥?”
手上的杯子沒被穩住,直接脫力落地。
賀敬源皺眉,但alpha的反應很快,再加上早年軍隊的嚴苛磨練,他已經單手接住空中的杯子,只是里面的水潑落在地上,毫不客氣地澆在他的皮鞋上。
賀敬源:……
很好,把他皮鞋上的輪椅印都沖刷干凈了。
賀敬源額角跳了跳,這才發現他不止接住了明洛落下的杯子,另外一手還扶住了明洛的肩膀,像是一種本能。他很討厭這種失控的本能……但他臂彎里的明洛很瘦,因為驚嚇而抱住了胳膊,這個姿勢也讓少年后背的肩胛骨更顯突出,肩膀瘦的沒有多少肉,后背骨頭還刺撓人。
有飯都不知道吃的蠢貨。
賀敬源用盡諷然的詞語描摹beta,他想甩開自己攬住明洛的胳膊,可對上明洛還在流眼淚的眼睛,無辜、單純、卻在流眼淚。
明明知道這是醫生的藥水,賀敬源的心還是不由被感染。
他威壓眼眸,刻意壓低了聲線而顯得他的言語異常肅穆:“眼睛不好,手也斷了嗎?杯子都拿不穩?”
話雖這么說,賀敬源沒松開他的手臂,明洛卻誤會了。
大哥不喜他的語氣太過熟悉,類似的刻薄語言他早就聽過多次,之前他尚未碰到大哥,大哥就那般生氣,這次他直接將水潑到了大哥的腳上……
明洛打了個寒顫,他連忙道歉:“對不起大哥,我不是故意的。”頓了頓,他小聲道,“我拿紙給你擦一擦……”
“不必了。”他不至于讓一個病人給他擦鞋。
再者這個beta生病了,還病得不輕,他不會和病人計較,陳教授的話就在耳邊,這段時間他會要讓管家多照看照看明洛,這么瘦,要好好補一補;不行的話,他也不是不可以搬回老宅住,這樣他就可以親眼盯著明洛吃飯。
不知道自家大哥正籌謀著回老宅,已經抽出紙巾的明洛聽了他的話明顯愣了愣……又被拒絕了啊……他尷尬地維持著抽紙巾的動作,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做。
也是,大哥不喜歡自己碰他。
而且他總是讓大哥失望。
或許他真的是一個很糟糕的弟弟吧,和賀春羽比,他就是明月清光所拂照的那團爛泥,所以大哥才這么不喜歡他。
明洛的心情失落了些許,但很快,他重重吸了一口氣。
沒關系的,大哥不喜歡他,沒關系的。
他會學會聽話。
聽大哥的話,和大哥保持距離。
于是明洛抬頭,頂著一張認真的臉,他重重點頭,語氣鄭重:“我會記住的,大哥。”
賀敬源:“?”不是,你記住了什么?
不等賀敬源追問,明洛已經乖巧而懂事地從他的臂彎里撤了出來,在alpha冷凝惑然的視線下,小beta先是往后退了一步,把控著他和黑影的距離,小beta似乎還覺不夠,他又往后撤了兩步,直到退到了他心目中的安全距離——低頭只能看見那團黑影的鞋尖。
明洛滿意了。
他期待地抬起頭,朝著黑影露出一個羞澀乖巧的笑。
大哥,你看,我很聽話的。
第24章 第 24 章 賀明洛,你沒有離開賀家……
【beta的瞳孔單純而清透, 干凈而無瑕,當他抬起頭,用這雙純然而沒有任何污穢瑕疵的眼眸直直的看著你的時候, 仿佛在認真地同你認真承諾, 你看,他不會說謊的,他說的一定會做到的……】
【甚至,到死都銘記。】-
此刻賀敬源低頭,定定打量二人的距離。
這不對勁。
甚至有些詭異。
小beta不會一邊同他說話,一邊悄悄遠離他, 按照beta的性子, 他只會嘴邊每落下一個字, 眼睛就偷偷打探他一眼,順便腳尖往他這邊挪動。偷偷摸摸的,像是無能小賊在嚴防死守的監控之下還要堅持小心靠近目標,膽大卻手段拙劣, 以為自己的行動天衣無縫, 豈知所有的行徑都被人看在眼中。
可現在,beta的行為同以前截然相反。
beta從他的臂彎里一步一步往外側,每踱一步還默默度量, 直到撤到彼此間隔兩米的距離。即便beta還用那雙澄澈的眼神看著他, 但賀敬源還是驀然間發現——
有什么東西已經悄然變質。
況且,明洛在說什么東西??
他會記住,記住什么?賀敬源仔細梳理了一下他入門后和明洛的對話,并未發現任何異常,可明洛的態度卻處處透露著詭誕,甚至還捎帶著幾許弱不可聞的疏離。
所以, 他在疏離他?
意識到這一點,賀敬源立刻皺緊了眉頭。
不可能,賀敬源當即駁回了這個念頭,beta怎么會疏離他?beta一向會用他熱切的眼神看著他,追尋他。這樣的小狗狗不論他冷視多少次,下一次對方只要看到他的身影依然會搖著尾巴跟上來。
不知道對方看不清他的臉,賀敬源低眉垂眼,接收到明洛的眼神,還是那般誠摯。
賀敬源無聲松弛了些許,是他想錯了,明洛還是那樣。
賀敬源淡然地收回了手臂,手臂上的硌人手感似乎還在,想起眼前人的消瘦還有陳教授那句“營養不良”,賀敬源從容地換了另外一個話題,一個他之前從未主動和明洛展開的話題:“餓了么。”
明洛:“啊?”
明洛錯愕地看著這團黑影。
這團黑團又黑又嚇人,在背景雪白的墻壁反襯之下有些失真,像是他虛擬出來的一片混沌,格外不真實。尤其,等明洛聽到賀敬源的這句話——
餓了么。
他現在不止懷疑自己眼睛不好,看不清對方的臉,更懷疑自己腦子好像也壞掉了。不對,是耳朵他聽錯了吧,大哥怎么會問他餓不餓?
“不、不餓……”beta的聲音磕磕巴巴的,因為少有和大哥獨自相處的經歷,明洛很是緊張。
但下一刻,肚子“咕嚕嚕”響動的聲音戳破了他的謊言,賀敬源視線落下,明洛的臉立刻變得紅彤彤起來,他頂著臉頰的兩個紅蘋果,死死地咬住了唇瓣。
“我……就……一點點……”餓吧。
明洛自己也不確定了,他是餓了吧,后腦疼疼的,肚子也空空的,而且腿腳沒有力氣。
明洛的思緒有些慢。
他的指尖按壓著空癟的肚子,腦子則頗為遲緩地安排著自己的下一頓晚餐。待會他去小白樓拿點面包,好像面包不太行……他現在還有一點冷,哪怕分化室的暖氣對別人而言分外熏人,此刻的他也熱不起來,那他就泡一碗熱熱的面。
然而他的熱面被alpha的聲音揮散:“想吃什么?”
“啊?”問他嗎?
明洛頗為茫然,他眨眨眼睛,神色滯滯地看著賀敬源。
“想吃的東西都沒有嗎?”
賀敬源直視他的眼神,又是這副傻呆呆的模樣,但想起陳教授說的營養不良,賀敬源已經不信任他了,賀敬源冷冷安排道:“算了,待會送什么你就吃什么。”
說完不給明洛說話的機會,賀敬源跨步而出,走前還“砰”的一聲,關上了分化室的門。
賀敬源去問陳教授明洛現在可以吃什么。
明洛留在分化室內,先是有些意外,半晌才意識到賀敬源說了什么。大哥是真的,大哥說的話也是真的,這些都是現實生活中發生的,不是他剛才在海里抓水母時意外的轉場情景。
他懊惱地揉揉耳朵。
他說不清此刻心中的感覺,總覺得這樣的大哥讓他覺得很陌生,大哥不會問他餓不餓的,而且還問他想吃什么……
好奇怪。
他的感覺好奇怪,大哥好奇怪,一切都好奇怪。
他的大哥,好像壞掉了-
明洛屋子里認真思考他的大哥是不是腦子出現了什么問題,吃否也需要看一下醫生,或者大哥最近工作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的時候,他的大哥則覺得小beta真的快被他自己養死了。
養死了不是玩笑話。
現在的明洛比賀春羽還要瘦得多。
身上沒有幾兩肉,目前最小的病號服穿在他身上都空蕩蕩的,總覺得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到天上,胡亂飄蕩。
想著beta變成了風箏,越飄越遠,遠到他近乎握不住風箏線,最后風箏掙脫長線隨風遠走……賀敬源面色變得尤其嚴肅。
他在外面詢問陳教授:“他的飲食需要注意些什么?”
宴會那邊即將到達高潮,管家得了賀老先生的吩咐,過來催了賀敬源幾次,但賀敬源都沒著急過去。
管家只得在外面等。
陳教授這邊先吃上了飯,豪門世家準備的食物盡是美味,量不算大,主打精致,營養均衡。這么一頓搭配下來,是不會讓吃飯人營養不良的……
陳教授嘆了一口氣。
明洛那么瘦,看來還是后頸復萌的緣故。
他享用管家送來的食物,聽著賀敬源的問詢,放下筷子和賀敬源道:“他的體重有些過輕,要補也不能大補,因為他的腸胃功能不算好,檢查出來有些胃潰瘍,最近這段時間先飲食清淡。還有他的睡眠問題……這就沒辦法了,哪怕他身體安撫下來,這段時間恐怕也睡不安穩。”
對陳教授而言,飲食比較容易調養,所以他強調后者:“其實最難控制的就是明洛的睡眠,許多類似的病人徹夜難眠或者晨昏顛倒,睡不好激素就會混亂,對人的傷害更為嚴重。”
在陳教授看來,明洛失眠的情況已經很嚴重了,而且明洛很有可能因為長期失眠已經產生精神上的問題,否則不會身體清醒,意識還在抓水母。
只是后面這個病癥需要實際診斷,陳教授很嚴謹地沒有透露出來。
即便這樣,陳教授也說了很多。
“多謝。”
“不必。”管家不在,陳教授直截了當,“我僅僅是為了這個研究對象而來的。”
但賀敬源依舊堅持道謝,衛哲致當初那么精諳研究的一個人會放棄走那條路,他便已知這事的牽扯,賀敬源沉言感謝。
同時希望陳教授能保密。
他的意思陳教授自然明白,甚至他比賀敬源更不想明洛這個例子暴露出來,一旦被別的研究室接手,那他這輩子恐怕都沒有再觸及這方面課題的機會。
雙方互通,達成共識。
陳教授還提了個建議:“如果可以的話,讓明洛回到他原來的環境。明洛現在正處敏感期,離開熟悉的環境會讓他缺失安全感。”
安全感對賀敬源而言是個絕對不會存在的詞句,alpha不會沒有安全感,哪怕在他沒有分化成alpha之前,也不會因為改變外部環境而畏懼害怕,只有無能的廢人才會從外界尋求安全感,真正的強者都是……算了。
賀敬源想到beta莫名其妙比omega還要脆弱,便也沒有反駁。
于是離開時,賀敬源的清單上除了監督明洛定時吃飯,又增添一條監督明洛按時睡覺。
而且,要在小白樓睡。
所以明洛絕對不能搬出去,外面魚龍混雜,這么蠢的一個beta出去了,還不就立刻被人叼走撕碎。
這些想法自然而然地浮現在賀敬源的腦海之中,但等他做好這些規劃,習慣性地重新回望腦海這兩條計劃時,alpha突然覺得這些念頭出現的突兀而有些生疏。
他為什么要親自管明洛。
他從不曾主動照顧別人,哪怕是病弱且有血液病的賀春羽,他也僅是言語的關懷。
只是他無暇思索,重新回歸的管家在一旁暗自熟記二少爺的日常飲食后,又再次催促了他,畢竟大少爺平時行事殺伐果斷,從未在家事上停駐這般久。
一個合格且長久的管家要服務好每任家主。
老管家盡職盡責:“大少爺,今晚的晚宴馬上就要開始了,二少爺這邊我會讓人安排專門的吃食,馬上送來。”
賀敬源頷首表示知曉,只是他突然道:“每次量少些。”
管家職業假笑:“好。”是要他克扣二少爺的吃食么?
賀敬源:“次數送得勤一點。”
管家笑意真誠了些許:懂了,少食多餐。
只是同管家說完這些,賀敬源再也沒有留下的理由,他來明洛這里一是為了查看明洛的情況,二來也有躲避的心理;不僅躲賀家旁系,也不想看到那個女人在這樣的場合,耀武揚威地占據他母親的位置。
可父親那邊已經幾次三番的催促著,哪怕今日是賀春羽的成人禮,他這個作為繼兄、以及作為未來賀家實際掌控權的人也不能不在場。
賀敬源的步履裹挾煞氣。
路過分化室時,他還是往玻璃窗內多看了一眼。
明洛還是那副樣子,安靜坐在輪椅上。
只是同賀春羽坐在輪椅上時的神態不一般,賀春羽是驕傲的omega,哪怕坐在輪椅上也是高傲驕矜的;明洛卻很乖,少年的雙手搭在膝蓋上,腰背直直的,仿佛正在認真聽課,只是不知道他在思索什么難題,表情頗為嚴肅,秀氣的眉頭微微皺起。
好在他那雙淺茶色的瞳孔比剛剛有神了許多。
至少,明洛這次看清了賀敬源的臉。
“大哥!”明洛叫住了門外預備轉身離開的alpha。
明洛從輪椅上起來,腿還有些軟。
以為賀敬源沒聽見,他正躊躇著是否要上前,alpha就已折步轉身。
賀敬源看著他,表情很淡:“怎么了?”
正想追上前的明洛突然停下腳步,他收了收腳,停在原處,表情有些尷尬;但怕耽誤大哥的正事,明洛立刻語速很快地道:“大哥,我可以搬出去嗎?”
“搬去哪?”賀敬源的話很沖。
“啊?”明洛磕了嗑。
“你要搬到賀家外面去?”賀敬源的表情瞬間一變,beta不告而別的那件事如同一根刺,不知何時就已經刺在他的心中。
哪怕明洛告了,可是他沒收到。
賀敬源不可否認的是,自他知道明洛要離開賀家這個消息起,他心里就郁躁難酬。
此刻的alpha有些陰郁的狠勁兒:“賀明洛,誰告訴你,你有離開賀家的權利?!”
明洛被說懵了,他目光呆滯了許久,這才認真看外面的賀敬源,現在的大哥遠比之前那團黑影更加冰冷,潛意識告訴他大哥似乎誤會了什么。他的確打算搬走,可是現在,他還不能走——
他還沒見到白白。
“大哥,我是說……我想去后面的小白樓……”明洛盯著賀敬源,解釋的聲音有些促擠,話趕話地往外涌,同時心里急的快捶墻。
因為他大概知曉,這次解釋估計又沒有效果,以往每次都是這樣,不管出了什么事,只要同他有關,他的解釋都不重要。
可是他一定要去小白樓的。
他現在有錢了,搬出去的話一定要帶上白白。
“我想回小白樓睡覺……這里、這里好冷……我的畫板和顏料都在后面,我在這里畫畫會弄臟著這里的……”
明洛不敢暴露小白的存在,因為賀春羽不喜歡寵物。曾經有個客人帶著白而蓬松的薩摩耶過來,賀春羽表面上笑語盈盈地陪伴,坐在在輪椅上陪薩摩耶玩扔球游戲,還任由狗狗撲在他身上吐舌頭,背后卻罵了那只狗很久。
后來他才知道,賀春羽不喜歡用任何的毛發落在他身上。
所以如果讓賀春羽知道賀家周圍有白白的存在,白白一定會被趕走的。
甚至還會有比趕走更可怕的結果。
越想越可怕,明洛忍不住解釋了很多,看惡性循環,說的越多beta的臉色也越白。
但隨著他不斷解釋,alpha的面色慢慢和緩。
太明顯了,beta全然藏不住自己的心事。
或許beta也后悔了,所以才這么著急忙慌的解釋,解釋自己要回到后面的小白樓,因為他不想搬出去。
畢竟這里可是賀家。
“可以。”賀敬源驀然頓首。
快要詞窮的明洛:“……啊。”
賀敬源的眉峰不動聲色地舒展開來:“你今晚就回小白樓,八點睡覺,睡覺前要吃飯。”-
賀敬源走了,臨走前丟下這句讓明洛二丈摸不著頭腦的話語。
八點睡覺,要吃飯。
糟糕,他的大哥真的壞掉了-
不知自己的一句叮囑給明洛帶來多大的驚濤駭浪,賀敬源這邊已經大跨步回到了玻璃暖房。
這座暖房是專門為了賀春羽的宴會搭建的。從下午的自由舞會到現在晚宴正式開始,里面的人待了這么久,空氣依舊不見渾濁。
只是有部分賓客控制不住自己,往外溢散信息素。
賀敬源邁步而入,就聞到一股苦柚氣息。
是蘇澤遠。
自由舞會一開始,蘇澤遠就打算找賀敬源,只是不知道賀敬源去了哪里,一個小時都沒回來。
中間他無聊地環顧所有alpha賓客,都很沒意思,要么等級不高,要么長得不帥,唯一一個超絕alpha還是賀春羽的準未婚夫……他的確有些心動吧,但他今天要是請莫庭之跳舞,賀春羽就會立刻和他絕交,不用等到明天。
在場alpha不過如此,他便有想要撩撥beta的心思。
比如輪椅上的那個。
雖說不近人情,不和任何人搭話,也拒絕任何人同他搭話。但不得不說,這個beta外貌和氣場遠比在場所有alpha還要出眾,若不看他的后頸,誰知道他是beta,氣場比alpha還要強盛。氣質當真是一種很玄妙的東西,偏生這個男人意外的沉穩安寂,遠離宴會中央的觥籌交錯,如一澤寒潭死水般疏離。
可誰不想誘-引孤寒者下神臺。
他的心火燒火燎的。
幾次想過去搭個話,卻被這個beta的眼神逼走。
不知為何,每次和他對上視線,那種危及生命的感覺總會如影隨形;尤其對方看向他的腿時,不是欣賞,而是一種可怕的虐殺。
或許這個beta就是心理變態。
他很識趣,確定對方的排斥不似作假,便沒過去上趕著不要臉。
硬生生憋了一個多小時,賀敬源終于出現。
蘇澤遠眼睛亮起。
“敬源哥,你去哪里了?我本來想找你跳舞的。”
蘇澤遠立刻迎了上去。
蘇澤遠本身就是火辣外放的性子,這樣的性格在omega里很少見,因為大多omega都是高高地端坐,受人追捧的存在。不像蘇澤遠,遇到喜歡的就會主動出擊,即便是賀敬源這樣不關注別家私事的人,也知曉蘇澤遠在外面談過幾個alpha。
但賀敬源不在意這些。
因為他并不會和蘇澤遠聯姻。
賀敬源視線環望:“你哥呢?”
“我哥?敬源哥你提那個beta干嘛?今天的宴會他怎么會來。”
蘇澤遠差點翻了個白眼。
蘇清遠今天一早就開車上班了,走得特別早,他都沒顧得上在他身上撒氣。說著說著蘇澤遠笑了笑,想伸手挽住賀敬源的胳膊,營造二人親密的氛圍:“再說賀伯父、伯母怎么會給他送邀請函。”
賀敬源避開他的手腕:“我給他遞了邀請函。”感謝蘇清遠幫忙查找omega保護聯盟的早年數據。
只是蘇清遠識得清,有眼力見,他這個omega弟弟怎么這么煩人。
賀敬源也不喜歡這股苦柚的氣息。
肆無忌憚,恣意妄為,在公共場合主動外散信息素更是一種艷情的行為。
就同,溫然一般。
呵……alpha冷笑一聲,大步離開。
賀敬源不知曉的是,自從他從外面進來,輪椅上的男人一直無聲注視著他。
隨后,男人推動輪椅而去。
而他的輪椅旁不知何時跑出了一條臟兮兮的小狗,在這個富麗堂皇的宴會中出現得突兀而離奇,灰白的毛氈子尾巴還蹭著他的腿。
男人并不驚訝,他只低頭凝視著這只白灰小狗,若有所思。
半晌,他嘴角彎出一抹生疏的笑:“你要帶我找他嗎?”
第25章 第 25 章 好奇怪,他并不認識他……
一只狗, 它傻傻地朝外吐舌頭,再被人一腳踢走;滾了個圈兒,傻傻地回來;再被踢走……直到它身上滾出厚厚的毛氈, 名字從白白變成了灰灰, 再到小臟狗-
沒有人在意這只從綠植旁邊突然竄出來的小狗,它太矮了,在精致好看的甜品臺和酒塔前,它渺小的就像一塊灰白色的地毯,誰都能踢一腳,踩一腳, 再吐兩口口水不高興地唾罵驅趕他。
除了, 輪椅上的男人。
小狗不會說話, 四處躲藏,食物的香味才引-誘它跑到了這里,可這就是個甜蜜陷阱,人潮洶涌, 舞池中男男女女、AAOO交互相擁, 曖昧纏綿,小狗小心地躲避人潮,最后就躲到了男人的旁邊。
無人敢邀請這樣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巨擘上臺跳舞。
甚至無人叨擾他。
純黑輪椅的存在就像一方屏障, 將輪椅與外面所有人隔絕開來, 小狗湊了過去。
看,小狗多聰明,總能在各種絕境找到求生。
于是它便一直埋頭伏在男人的輪椅旁邊,甚至,狗狗眼盯了很久男人的腿。
上面輕置著一份新的草莓蛋糕。
不同于晚宴上的批量草莓糕點,這份點心奶油綿白細膩, 紅莓果新鮮欲滴,上面更揮灑一層金閃奪目的糖粉,在玻璃窗外的夕陽映照下,閃著溫柔和煦的光芒。
小狗對著蛋糕流口水,直到男人推動輪椅,從它的身邊挪開。
“汪?”狗狗小聲地叫了一聲。
很快,它聽到了男人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你要帶我找他嗎?”-
霍秋綏只靜默著看著它,那雙純黑色的瞳孔無波無懶,平靜的好似一口古井。自然,這是一幅很顛倒的場景,酒亂燈迷的宴會不會出現這樣的潦草小狗,也不會有尊貴的客人對它高垂眉眼。
他在等小狗的回應。
直到,清亮的狗叫響起。
有賓客注意到這處的異樣,看到有狗,表情異樣,言語中全然都是嫌棄。
“怎么會有狗?!”“還是這么臟的狗,沒有人把它弄出去嗎?”“狗在這里這些東西怎么吃啊啊”
人潮喧鬧,更有人尖叫出聲:“該死的,把這狗-雜-種拖出去呀!”
霍秋綏無聲看了過去。
發現白狗前的人是他,驚叫的人立刻銷聲,想起自己方才并不體面的話語,他只尷尬地離開視線,裝作并未瞧見對方……和對方的狗。
心里早已咒罵千萬遍。
真是諷刺,不愿意同客人交談,卻只和狗說話。
男人并不在意,他對上圓滾滾的狗狗眼,陌生的名字頭一次從他的嘴里落下。
“明洛。”
明洛兩個字生澀不清。所以他說得有些慢,調整著每個字的音調,再一次說出口時,就比前一次流暢了許多,這次男人的語速也快了些,“帶我找明洛。”
小狗卻像接收到了什么暗號,“汪汪~”地又叫了兩聲,比之前聲音還大些,它歡快地搖尾巴,像某種應答。
男人輕笑一聲:“謝謝。”推動輪椅跟上小狗跳躍的步伐-
【好幾天沒寫日記了,要補的。但好像沒什么好寫的,最近總是很不順利,本來準備昨天搬走的,可是今天又回了小白樓……已經很好了。
只要不在分化室,哪里都好。】
臨近黃昏,雪粒子不知何時停下,橙色的暖陽被露臺門窗的玻璃隔無情切分,片狀光束中白塵飛揚,圓形柔邊的光暈在各式家居用品上跳躍,將整棟樓的內飾布景暈染地如同一幅暖色調的絕然油畫。
此刻,小白樓的二樓亮起了一盞暖白的臺燈,沒開大燈,整個房間除去晚霞的橙色光輝,便僅剩下書桌上的這一方亮光。
而桌前的少年寫寫停停。
細長的水筆在他的手中并不流暢。他握著筆,腰背挺得直直的,胸口距離桌前有半券的距離,一只手平鋪在日記本前,稍稍壓平古舊日記本卷翹的頁面,另外一只手則以完全正確的姿勢握著筆。
他的姿勢端正的像個小學生,態度亦如此,他很認真,每落下一個字就要停三五秒。
好像在思索。
他的思緒有些慢,總是有了上句就沒下句,組織完整的句子不知道何時對他而言成了并非那般容易的事情。
【好可怕,我以為我真的看不見了……睜眼一團黑茫茫,我想揉眼睛,但有人(劃掉)醫生在診治我的眼睛。】
明洛寫到這,筆尖停頓,變成小瞎子的無措感再次襲來。
尤其,他還在仔細回想賀春羽的禮服和輪椅。
可惜那段回憶斷斷續續,并不完整。
他的腦子卻因為思考而混混沌沌,仿佛有一個大錘咚咚地敲擊著,努力干擾他,阻止他,他好像……記不清了。
他記不清自己那天為什么要去賀春羽的房間,也想不起盤問那晚的所有細節。他只知道自己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像是他們的共同敵人,被排斥著,被盤問著,被拳打腳踢……
后面,他在分化室里睜開眼,大哥沒有問過他這件事。
大哥像是忘記了。
然而明洛莫名在意。
禮服這件事已經結束了嗎?監控和所有的人證都確定他是最后的犯人了嗎?人證物證俱在,那他真的就是罪魁禍首嗎?
不,不是這樣的。
這樁事件沒頭沒尾,突兀的立在那里,他企圖再次探尋,記憶仿佛一根火線,不知何時被來自遠方的天降火星點燃,“呲呲”,火蛇起舞,在無邊的暗夜里冒著火星,逐漸從他的眼前消失。
甚至連分化室的那段經歷他都記不清。
一團黑影來了,同他說了很多的話,最后黑影變成了大哥,大哥同他說了什么……
他努力摳出腦海深處的細枝末節,磕磕巴巴的文字平鋪在紙面上。
【分化室很冷,我很餓,骨頭酸酸漲漲,我想吃東西,大哥卻說:餓了,安排你……】
寫到這,明洛頓筆,beta陷入沉思——餓了,是大哥餓了么,大哥安排他做什么……安排他去廚房做飯嗎……現在的他對賀家已經沒有用了,被懲罰去廚房好像也有可能。可是他不會做飯,或許會把廚房燒掉,大哥會更生氣的。
打了個哆嗦,明洛繼續記錄。
【我說要離開小白樓,大哥突然很生氣,他看著我,像看著不聽話的壞小孩:明洛,誰告訴你,你有權利……】
明洛讀書時語文成績很好,他忠實記錄自己的理解。
【大哥這句話很嚴肅,“誰告訴你”和“有權利”的句式結合在一起,就是“不可以” ,但我不知道大哥不允許我做什么事情,大哥后面的話我也忘掉了。】
后面的話明洛續不上,他只看到黑影兇巴巴的向外擴散,似乎想將他吃掉。
回憶很艱難,但明洛堅持一個字一個字的記下他能回憶的所有話語。
他很聰明,記不清的便在中間留了空。然而等他重新回顧這段文字,驀然發現想要閱讀這篇日記儼然變成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完形填空。
甚至比明洛以往做過的所有版本更難。
這可是一個小時前發生的事情!所以他又記不清事情了嗎?
好煩。
總有人試圖偷走了他的記憶,還成功了。
驚恐地意識到這一點,明洛寫不下去了,他單薄的后背泛起細密的一層汗霧,掌心變得粘稠,汗液濕滑了筆緣軟套。
他無意識地死死咬住了筆頭。
這個壞習慣并不好,上小學的時候明洛總會因為咬筆頭被老師拍打手心,哪怕她們顧及著他是賀家的孩子,拍的并不重,依舊給明洛留下了濃濃的陰影。因為隨著斥責落下的,是老師高高舉起的小棍子,哪怕虛張聲勢,對于小小的明洛而言,已經很可怕。
所以不能咬筆,老師會不喜歡的。
明洛立刻松開了牙。
但好像沒關系了,老師并不在這里。
明洛安慰自己,這只是不經意闖入的一段記憶,那名老師的身影卻在明洛的腦海里愈發清晰,女老師很年輕,戴著黑框眼鏡,總是很溫柔的同他們說話,糾正著每個小朋友的不良習慣。當然,犯錯時也會嚴厲斥責。
后來那個老師不在了,因為賀春羽的不喜歡,他此后再也沒有見過那名老師。
是什么原因呢。
他想起來了,因為賀春羽沒有寫作業,把他的作業本改了名字交上去,被老師發現了。這本是件無關痛癢的小事,更像是他的思緒踩著西瓜皮到處翻飛時誤觸的一個隱藏劇情。
但明洛莫名在意。
他重新咬起了筆。
他不高興了,或者,罕見的生氣。
于是明洛倔強地從回憶里把那個秋天翻了出來——
那是首都星的一個普通初秋,梧桐樹正由綠轉黃,小六歲的賀春羽提前入學,和剛上一年的他一個班。開學第二周,驕里嬌氣的小少爺便沒有完成他的作業。
“賀明洛,你的作業借我看看。”
“我……”
不等他拒絕,賀春羽搶走了他的作業——那份他前一天晚上寫了好久,還檢查了好多遍希望可以得到老師小紅花印章的作業。就這樣被賀春羽改去了名字交了上去。
老師發現了,賀春羽挨了批評,回家還撕毀了這份作業。
這次明洛記得更清楚。
他和一路生氣的賀春羽一起回家,到了家,還算平靜的賀春羽突然翻開他的書包,當著養母的面撕爛他的作業本,哭著鬧騰:“媽媽,我不喜歡語文老師。”
年輕的養母并沒有多問,只溫和地寬慰他:“那就換掉好了。”
賀春羽滿意了,但他依舊哭得打嗝:“媽媽,我也不喜歡賀明洛……”
女人把輪椅上的孩童抱下來,看著正在地上撿作業碎片的養子,這次猶豫了一下:“春羽,這可不行,他是你父親收養的小孩。”-
他是你父親收養的小孩。
成年的beta再次回憶這句話,終于琢磨出幼時的他覺察不出的意蘊。
所以他只是養父挑中的小孩,難怪養母不喜歡他,賀春羽也排斥他。
明洛的腿依舊并攏著,只是細瘦的腳腕煩躁地外擴,再輕輕地合攏。很快,beta的腳腕動得愈發迅疾——他想起賀春羽后面不僅搶了他的作業,還搶了別的東西……很重要的東西。可是,賀春羽搶了什么……
明洛發現他又記不清了。
很煩。
小時候的回憶工工整整的,如同方正的豆腐塊兒被他擺放在記憶的貨架上,好像他稍微提取,就能立刻找到那個豆腐塊,可最近發生的事情總是籠罩一層海霧。
有些貨架海霧寡淡,他隱約能看清里面是什么。有些貨架則海霧濃濃,里面隱藏著霸占他記憶的深海小怪物,覺察他的試探與靠近,小怪獸兇巴巴地嘶吼嚎叫,凄厲深寒,一聲又一聲警告著明洛。
【我的,全都是我的!】
壞蛋小偷,別偷他的東西了!
篡奪記憶的怪獸兇狠惡煞,零星的回憶碎片依舊如沙子從指縫溜走,明洛大口喘息著,怎么都抓不住,無力感愈演愈烈。
“咚!咚!咚!”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恰似一道刺耳的鳴鈴,明洛粗喘一聲,驟然重重闔上了日記本。
不可以帶著他的記憶跑掉!
明洛瘋狂跳動的心臟無法平息,沉重的呼吸聲充盈耳膜。
他企圖關掉這扇記憶往外瘋狂逃竄的門。
然而徒勞,小怪物卷攜所有的記憶逃脫。荒無人煙的海底,竊取記憶的怪獸耀武揚威地踩著腳下的記憶碎片,它將碎片投擲深海,一腳踢翻柔軟的貝殼床,高調宣布它的勝利。
“咚,咚,咚……”
敲門聲還在繼續,清緩而又節律。
狀似無聲催促。
被敲門聲驚擾,beta的耳尖動了動,他抬起那張早已汗津津的臉,冬日風刃刺骨,浮著汗的皮膚格外冰冽,此刻他濕漉漉的發絲結成綹搭在額頭前,發梢戳著飛顫的眼睫毛,少年好似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
是……是誰在敲門。
他麻木地踱步開門,看向門外送飯的管家,以往清亮的眼眸早已黯淡無聲,余下的只有意識錯亂后的遲鈍和緩慢。
很快,他被塞了一份飯。很熱,很燙手。
“二少爺,你記得……”
明洛捧著飯,有些錯亂,他被動地等對方繼續說。
然而中年人后面的話被刺耳的鈴聲打斷,對方接過電話,須臾之間忽就神色大變,腳步匆匆而去。直到懷里的那份飯變硬變涼,明洛還微微歪著腦袋,久久地看著管家離開的方向。
好奇怪,他并不認識這個人。
第26章 第 26 掌 S-級alpha信息素……
“管家, 立刻讓所有的家庭醫生到暖房,順便給omega保護聯邦撥打電話!等等,我不用你打電話了, 聯邦那邊我來打電話, 你現在立刻去聯系醫生,賀家名錄上可以聯系到的所有醫生!”
未接通電話的時候,管家正在給明洛送飯。
按照大少爺的吩咐,他嚴格按照營養餐的食譜,后廚抽出人手給二少爺制作的這一份飯食,小米粥, 熱果泥, 都是溫胃的食物。
可這位二少爺不知道是不是沒有清醒, 開門看向他就像見到什么陌生人一般,他雙手用力扯門框,看到他的視線呆了呆,很快多了些許防備。
老管家很快眉頭緊鎖。
二少爺怎么穿這么少!
尤其這么冷的天, 他還起了一身冷汗, 少年整個腦袋濕漉漉的,眼睫毛也被汗濕,像從水里剛出來, 不是濕漉漉的小精靈, 恍惚間,他就像去年冬日跳水的傻子。
想起去年二少爺落水那回事兒,管家心口一悸。
二少爺這次不是又落了水?
好在管家很快發現并不是這般。
二少爺只是出了汗,不過這么冷的天,二少爺起了這么多的汗容易生病。再者他身上穿的格外單薄,毛衣不厚, 就這么單薄的一層覆蓋在他的身上。別人都在暖融融的冬日,唯獨他的穿著好似還在晚夏初秋,甚至門一開,管家迎面都是冷氣,里面還在竄著風呢。
管家揪了心。
二少爺本就虛弱,這么一受凍可不就行徑緩慢,還看起來傻了些。好在現在大少爺知冷知熱,知道照顧二少爺了……
管家皺起的眉頭松弛了稍許。
只是今日暖房宴會還在繼續,他事多難脫身,當下將飯食遞送到二少爺懷里,管家剛想說開個暖風,關好門窗,他就接到來自賀老先生的電話。
“嗒嘀嗒滴滴滴滴滴滴……”
對面的二少爺似乎被這聲鈴聲激到,突然抓緊了門框,手指泛白。
賀家不同的主子有不同鈴聲,賀老先生有專屬的鈴音,只是他很少給自己打電話。
管家立刻顧不上明洛。
等聽完賀老先生的吩咐,他整個人只覺大難臨頭。
今天過來的賓客中有人信息素失控了?
舉辦宴會最害怕的便是這一點,來往賓客雜亂繁多,有不懷好意的omega想在宴會上釣豪門,就時常散發自己的omega信息素誘惑他人!只是老先生的電話掛斷得太快了,他尚且不知道是哪位賓客的信息素失控-
時間線往回撥動,回到十五分鐘前。
宴會的氛圍達到最高潮,舞會的音樂暫停,賀慎樓不知何時已經舉著酒杯站在最中央,在他的旁邊是溫和美麗的溫然、坐在輪椅上的omega賀春羽;而他的長子賀敬源則面無表情,一臉嚴肅的站在他身旁,但賀敬源距離賀慎樓的位置明顯比那對母子更為靠近些。
眾賓客保持緘默。
似乎在等待著什么,很快賀慎樓開懷大笑,他舉起他的酒杯,賀慎樓滿目歡悅:“各人同僚好友,感謝諸位賞臉,今天我們歡聚一堂,是為慶祝我這小兒子的生日!”
賀慎樓簡短地表達他作為父親的祝福和期望,賀敬源聽得百無聊賴,每年宴會都是相似的言語。
直到,賀慎樓話音突變:“今天,還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他頓了頓,看向他的長子:“我將從今年年底退下,整個賀家將交由我的長子賀敬源。同時,我這小兒子將和莫家的庭之定下婚約,兩家共結連理。”
一時之間,賓客嘩然喧響。
賀慎樓的年紀不算大,不到五十,正當壯年,居然這么年輕就退了位。不過他的長子的確優秀,從軍中出來年紀輕輕就去海外拓展醫療業務,如今回到賀家本家,更是早已站穩了腳跟,殺伐果斷,將整個賀家收拾得干干凈凈。
一眾賓客的詫異錯愕賀敬源看在眼中,他的驚訝不比別人少,今日本是賀春羽的成人禮,他不曾想自己的父親居然會在賀春羽的成人禮上宣布這件事情。
不過他的心情到底不差。
果然,他微微側頭看去,美麗的繼母已經面色大變,她死死揪著裙擺。而輪椅上的賀春羽則表情欣喜,大哥繼承賀家的家產同他有什么關系?反正他要嫁到莫家去。
最重要的當然是他和庭之哥哥的婚約。
他欣喜地看向對面的西裝男人,期待莫庭之能和他一樣開懷舒暢,可是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莫庭之面容如常,這個消息散播出去,他似乎絲毫不為觸動。
庭之哥哥……不高興嗎?
賀慎樓宣布完畢,就滿面笑意地退居賀敬源身后,這個動作似乎預示著賀家的傳承——他將從賀家的高峰退下,與此同時,他的長子,他最驕傲的孩子,他和清辭唯一的孩子,將掌管他們的全部心血!
所以,清辭你看到了嗎?
我們的大兒子和你真像,冰冷的時候冷酷無情,他能站在全世界的異端;但他的心是柔軟的,否則那個無用的小beta本該如同垃圾一樣丟掉,他卻悄悄養在身邊。
然而此刻的賀敬源卻無暇顧及某個本該親自養在身邊的beta。賀慎樓宣布完畢,無數賓客朝他舉杯,這是對他日-后-權-勢的認可,也是對賀家未來家主的恭賀,他被人潮所擁,儼然就是整場宴會的正中心。
旁邊的溫然早就咬碎了牙。
女人憤恨地看著賀慎樓,男人已經坐在不遠處的沙發處,一只腿搭在另外一只腿上,他張開雙臂,一只手還輕輕搖晃著高腳杯,鮮紅的酒液在其中搖晃,alpha全然一副一切盡在掌控的模樣。
更可惡的是,他看向他那長子時,那股難以自持的驕傲和滿意。
賀春羽不知母親為何突然變了臉色,他扯了扯溫然的裙袖:“母親,父親宣布我和庭之哥哥的婚事,你不高興嗎?”
溫然努力平息自己的氣息,她笑得僵硬:“不是,母親怎么會不為你高興呢。”
她只是恨極了!
諾大的整個賀家全部都交給了他的那個兒子,那她的兒子呢!這個男人明明知道他這長子對他的敵意,卻這般縱容和庇護!
無論心中多大的驚濤駭浪,明面上的溫然依舊平和端方,等賀敬源周圍的人潮散盡,她看向繼子身上不知何時沾染的白污,心口一快,便讓賀春羽將人帶去了溫暖的暖房休息室。
同時,她立刻見了蘇澤遠。
沒有關系,賀慎樓心里沒有她不要緊,賀慎樓把所有的家業都給了賀敬源也沒有關系!她還會有另外的安排!就像當初,安排了賀明洛和她的寶貝兒子一樣……-
暖房休息室,賀敬源看著呼喚自己進來的賀春羽。
賀春羽遞了一塊傭人準備的溫熱毛巾,親親熱熱地道:“大哥擦一擦,你的袖口蹭上了奶油。”
賀春羽不像他那位母親那般,胸有城府,他就是個驕傲的小少爺,喜歡的東西只要攥在手里,便不會大發雷霆,處處發脾氣。
所以有時賀敬源愿意縱容他。
因而今日賀敬源也讓秘書給賀春羽準備了禮物,一塊非常閃爍的星空手表,表面鑲滿了碎鉆,表盤精致華麗,更為不菲的則是它的價格。
果然,賀春羽很喜歡這個禮物。
他喜歡一切亮閃閃的東西。
“謝謝大哥!”賀春羽恨不得立刻就將這塊手表戴在手腕上,只是今天他的手腕上帶了一塊腕表,為了搭配好看,他便沒有褪下手腕處原本的表。
賀春羽把這個表小心地收了起來:“我也要恭喜大哥,正式接手賀家家業!”
賀春羽的眼眸難得真誠,賀敬源對上他清亮的眼,心里繃緊的線松了松,不管繼母怎么樣,賀春羽是真心把他當兄長的。
所以他難得語重心長:“以后嫁到莫家不用委急求全,不快活了就回來。”
賀春羽喜歡聽這樣的好聽話,于是乖乖的點頭:“大哥,我一定會做好的,一定不會給賀家丟臉!”
賀敬源皺了皺眉。
這并不是做好的緣故,而是賀春羽的語氣……他似乎只把這場婚事當做他的一場戲,他要扮演好莫庭之的未來夫人,別的都不重要。可他并不是這個意思,他指的是賀春羽嫁過去后也要自己開心快活。
他剛想說什么,敲門聲響起。
“我能進來嗎?”是蘇澤遠的聲音。
賀春羽的眼睛立刻亮起,他的眼珠子咕嚕嚕地轉了兩圈,隨即想起了什么,不等賀敬源拒絕,他便欣喜地驅動輪椅去開門。
來人果然就是蘇澤遠。
omega今天穿了一身淺藍色的西服禮服,腰被勾勒得細細的,omega的信息素不能隨意往外釋放,因而他走來的每一步都搖散著香水的味道。
蘇澤遠手上夾著三杯酒:“我還沒有恭喜你們兄弟二人,恭喜敬源哥成為賀家家主,也恭喜春羽你得償所愿,和你的庭之哥哥定了婚約。”
賀春羽高興地接過他的酒。如今父親已經在眾賓客面前定下他們的婚事,賀春羽終于有了塵埃落定之感,以往對別的omega的防備如今也銷聲匿跡,尤其他知道母親有意將他的大哥同蘇澤遠拉在一起。
賀春羽立刻接過蘇澤遠的酒,同他輕輕地碰了一下杯:“多謝。”
賀春羽看向他的大哥。
賀敬源頓了頓,伸手接過蘇澤遠手中的酒杯,并未一口飲進,只是嘴邊輕輕地抿了一口。
但見到賀敬源喉結輕輕滾動,蘇澤遠的眼神閃爍著光芒。
五分鐘前收到溫姨的提醒,他便守在休息室前,如果他能把這個alpha帶到安靜的地方,他們獨處,再用自己的信息素誘惑這個alpha,發生什么不好說的事情……那就更好了。
蘇澤遠很自信,但為了確保計劃穩妥進行,他把一枚藥物丸融化在酒中,不過是和別的alpha歡愉時助興的東西,今晚卻有了大作用。
他只是沒想到這么輕易就成功了。
賀敬源上下滾動的喉結仿佛勝利的號角,蘇澤遠綻放出了一個大大的笑。整個首都星就沒有比賀敬源更適合他的存在,只要他嫁給了賀敬源,賀敬源作為賀家的下一任家主,他便是家主夫人,到時候所有資源都會向他傾倒!
他尚且不知自己的這番景象早就被對面的alpha納入眼中,alpha冷哂一聲,笑里帶著冷意。
酒杯離唇,alpha頷首致意:“你們omega相處,我alpha在這里不合適,你們聊。”
蘇澤遠臉色微變。
賀敬源已經轉身,那杯酒被他放回桌面上,而他指尖捏過變涼的毛巾,低頭舉起手腕,一點一點清理腕骨上的奶油。
等清理完,alpha便跨步離開,蘇澤遠想要追過去,外面卻是賀慎樓。
“澤遠?你來這里找春羽說話?”賀慎樓本打算進來休息一番。
“是的,賀伯伯,我來恭喜春羽。”蘇澤遠咬著牙,只能放alpha離開,隨后便乖乖巧巧地和賀春羽一起離開。
賀慎樓推了推眼鏡,剛才的笑面虎模樣消失不見,alpha冰冷的視線落在了桌上的三杯酒上,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
他的笑如同賀敬源一樣,冷酷無情。
若是他的長子感興趣,想同蘇家那小子成婚,這樣最好不過;可若是蘇家那小子動了一些歪心思,企圖賴到他們賀家,這就是另外一回事-
賀敬源在另一間休息室漱口。光滑明凈的鏡子前,alpha的臉色寒冷如山巔黑石,冰凍千萬年,哪怕見到日光也不會融化。
冷水重重地撲打在臉上。
alpha卻并不覺爽快。
原因無他,他的繼母似乎心大了,也心野了,他的寶貝兒子同莫家聯姻之后居然想插足他的未來婚事。即便賀敬源從未想過他要娶什么樣的omega,也沒想過同樣的人家聯姻,但他的婚事不是溫然一個繼母該考慮的事。
尤其當下,溫然敲動了門,尋到了他這里。
女人輕輕地撫撫她那一頭卷翹的頭發,給他遞送了蘇家的請帖:“這是剛收到的請帖,澤遠的成人禮就在明年的三月,到時候我們便可以一同去,我和你父親商量過了,澤遠那個孩子很不錯,omega信息素等級高,家世背景也不差……”
此刻溫然就像他的真實母親,認真的為他考慮,可他這副虛偽模樣只會讓賀敬源作嘔。
賀敬源接過那張邀請函,溫然以為他會妥協。
不想下一刻——
那張邀請函被他撕碎,賀敬源眉眼未抬:“別裝了,老頭子不會管我的。”
溫然臉上的笑尷尬了幾分:“怎么會……這也是你父親的意思,敬源,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如今你弟弟都已經和莫家定了親,你這個做大哥的怎么能還單著。你的父親已經打算好了,他會把主樓的二樓讓出來,重新裝修一番,到時候就給你和澤遠住;我同他就住小白樓后面那棟,不打擾你們。”
賀敬源已經不耐煩,不想聽到后面的話,alpha的眼睛驟然一緊。
“小白樓后面那一棟……”他默默念了這句,很快,他的語氣也變得惡劣而低沉,仿佛暴風雨前的黑云壓城,他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出,莫名讓人喘不過氣:“他說你們要搬去小白樓的后面?”
“自,自然……”賀敬源的氣勢壓得溫然說不出話,這話的確是賀慎樓說的,等賀敬源成婚,他便搬到小白樓后面的那棟樓住,而她作為賀慎樓的妻子,自然也會隨之而去。
不過她并不想住那最后一棟樓……
那棟樓聽說是賀慎樓上一個老婆最喜歡的樓,自從他那個老婆去世以后就不曾有人進去過,賀慎樓現在這是什么意思?帶著自己去住這種房子?聽說他上個老婆最后就是死在里面的,這也太不吉利了。
可溫然到底還知道這個家她的倚仗只有賀慎樓:“你父親去哪里住,我自然要陪他的。”以為賀敬源是怕自己在他面前礙眼,溫然很快解釋,“我們會離開主樓去后面,不會打擾你和澤遠。”
“住嘴!”alpha的聲音低沉而陰狠。
好,真是好得很啊。
他的父親帶著他的二婚夫人住進了他母親的那棟樓,是不是要住進他母親生前的那間屋子,是不是也要睡上他母親生前睡下的那張床?!
他凌寒地看向面前這個穿著精致禮服女omega,生生捏碎了掌心的酒杯,瓷片劃過他的掌心,透明瓷片在他的指關節和掌心皮膚上流下“滴滴嗒嗒”著、正不斷下流的鮮紅血跡。
“你的手!”溫然被他這副場景嚇一跳,很快就以為是蘇澤遠的的藥起了作用,賀敬源現在失控了!她暗下心中的激動和喜悅,一手拿著手機,想要通知等在外面的蘇澤遠。
不想意外發生。
給她電話撥通更快的,是賀敬源呼嘯而來的信息素。
異樣的硝煙味暴烈地翻騰而起,溫然驚恐地摔倒在地上。
alpha——失控了!
暖房休息室之外,一眾賓客起初只是嗅到了淺淺淡淡的硝煙味,氣息并不濃郁,他們輕輕地抽抽鼻子,不知道哪里來的火燒味。
是哪里燒起來了嗎?
這股味道若有若無,休息室的賀慎樓瞬間坐直身體,他的眼鏡折射出冰冷的光,感知到這股硝煙的氣息,他第一反應就是大兒子的信息素,但仔細辨別,還是有所不同。
敬源的信息素是單純的硝煙氣味,不像現在,有木頭被焚燒的木屑清香,好似沉香的氣息,又裹挾著松林的氣味。
這不是敬源的信息素。
賀慎樓松了口氣。
可他還是立刻讓人去檢查暖房周圍,同時撥通了管家的電話——
“管家,立刻讓所有的家庭醫生到暖房外集合,順便給omega保護聯邦撥打電話!等等,我不用你打電話了,聯邦那邊我來打電話,你現在立刻去聯系醫生,賀家名錄上的所有醫生!”
此刻,賀敬源和溫然的的休息室外,一直如影隨形的蘇澤遠捂著腫脹的腺體,眼睛徹底亮了亮,這不是什么東西燒起來了!這是alpha的信息素氣味,想到他父親說的賀敬源的信息素是硝煙的味道,蘇澤遠這一刻更加確定了!
成了!
他推開門,意圖沖入賀敬源所在的這些休息室,可門打開的那瞬間,洶涌澎湃的alpha信息素排山倒海而來。
不對!救命!!
蘇澤遠驟然軟了腿腳,omega重重地摔在地上,而里面一個紅衣禮服的女人早就滿臉蒼白,昏倒在地;而那個alpha正滿手是血的半跪在地上,后頸的腺體散發出比以往等級還高的alpha信息素,頃刻間,硝煙焚燒了整片亞寒帶松針林。
尤其因為蘇澤遠開門的動作,玻璃宴廳中所有人都被他殃及。
掛斷電話的賀慎樓表情驟變!
不好!就是敬源!敬源的信息素異變了?!
賀慎樓奪步出去尋找賀敬源。
可現在alpha信息素的爆發太過突然,在這兩三百平的暖房里更是擁有無限的沖擊力。強壓之下,其高濃度信息素的迫害力遠比莫庭之在中央廣場信息素爆發更為強悍。
“該死的!又是哪個alpha信息素失控了!”
“老子可是A-級的alpha,居然走不動路!”
無數alpha和omega被這股信息素微壓,
哪怕信息素等級已經高達S-級的莫庭之,此刻也覺得有一座無形的山壓迫在自己的四肢百骸,莫庭之沉沉悶哼一聲,大掌重重拍在卓沿之上,當下alpha眉間的眉峰高高聚齊,宛若兩處高聳山峰。
不對勁!
他已經是s級的Alpha,怎會被S級以下的alpha信息素壓迫!
alpha迅速的等級劃分頗為嚴苛,而他已經是最高的S-級了,在他之下則是A-級,B-級,C-級,D-級,他對S-級以下的alpha可以做到絕對壓制;同樣道理,S-等級以下的alpha對他影響并不大……
除非,這場宴會中出現了一個比他等級還高的alpha。
可是莫庭之來不及思考,他的理智與思緒盡數被打亂,來自陌生alpha信息素的壓迫感非常強,仿佛要沖破他的后頸腺體,將他所有的信息素盡數壓制回腺體。
莫庭之沉目自持,這股信息素的主人絕對可達S-級。
信息素爆沖之下,他能做到的也僅是護住自己。
除他以外,所有AAOO都亂成一鍋粥。
沒人在意誰是誰,這個時候所有的家世背景都被求生的欲望所替代,有人高跟鞋踩斷了,禮服扯破了,你推我搡,一個個宴會開始時的完美全然背摧毀。
此刻他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跑!快跑!
離門最近的客人反應最快,哪怕跪倒著,爬也要爬出去外面。這個過程中,不知是哪個客人撞到了門,玻璃門戛然而開,客人被推搡在地,隨后所有人踩著他的身體往外挪動。
冰天雪地,外面足足零下十幾度,這群衣著涼爽的客人就這么沖了出去……-
同樣的冰雪之下,無人在意,提前出來的霍秋綏早已和一只小白狗迷失在賀家后湖的泥濘道路上。
小狗“汪汪汪”,很愉快地在這個后湖邊反復沖跑,小狗尾巴翹得老高,剛落下的鵝毛般的雪花剛貼到它身上,很快又被它抖落而去。像是要沖刷掉之前在暖房里的窒息壓抑,小狗興奮地帶著男人兜了一個又一個的圈。
終于,男人意識到了不對勁之處。
他看著第二次路過的雪松樹,不知想起什么,他伸手輕輕拂過草莓蛋糕包裝盒上不知何時落下的一層雪頂,鮮紅欲滴的草莓再次露出了它的飽滿身形。可是,輪椅在冰雪上上下顛簸許久,原本點綴在奶油頂正中央的草莓早已半移了位置,此刻正斜斜地抵在了透明包裝盒上。
男人的手凍得有些紅。
他卻不在意,男人只是垂眸看著面前的這個草莓蛋糕,突兀地道:“不好看。”
“汪汪?”
“給他準備的蛋糕,不好看了。”
“汪?”
已經打算折返去小白樓找小主人要飯吃的狗狗不懂這個,它只閃閃眼睛。
隨后快速像炮彈一樣的往前沖去。
“汪汪汪!”走啊!
我們一起找小主人吃飯飯!-
而此刻,正被小白狗心心念念的小主人已經暫時地忘記了這只白毛氈子小狗。
他被一個老爺爺塞了一份飯。
隨即這個老爺爺很快消失在他的面前,訓著本能,他立刻追著對方的身影來到了一樓,他的腳步很熟悉這里,但明洛眼花繚亂,目光所處的一切對他而言都萬分陌生。
明洛的腳步慢慢地慢了下來。
明洛環顧左右,小白樓的一樓沒有開燈,昏暗一片,溫度也極低,古舊的雕花大柜,大大理石桌面,還有精致而留有歲月痕跡的琺瑯彩露臺門窗……全都是他陌生的場景。
這里不是賀家的大廳!
抱著飯的明洛驟然意識到什么。
剛才自己清醒時的那一間屋子,也不是他的臥室!
怎么回事……
這里到底是哪里?他是被綁架了嗎?還有人給他送飯?
飯?
被塞到懷里的這份飯很燙,很快就透過單薄的毛衣把他的皮膚燙的灼熱難耐。
明洛的肚子發出咕嚕嚕的顫鳴。
他餓了。
他揪了揪肚子上的軟肉,卻什么肉都沒揪起來,明洛掀開衣服去看他的肚皮。
嗚……他的肉肉呢,明洛茫然了一瞬間。
但陌生人的飯是不能吃的,明洛想起來,立刻那份飯扔進了門外的垃圾桶,不放心,又重新提出垃圾桶里的飯,用旁邊的袋子包扎起來,還死死得打了個結。
就是這樣!
他不能吃,白白也不能吃!
等做好這一切,他再次茫然的坐在門外的臺階上。
可是,白白是誰……
明洛的腦海很快出現了一只小白狗的身影。哦,白白是他養的小狗。
他有一只屬于自己的小狗。
是他自己的——
意識到這一點,明洛慕然羞澀地笑了起來。
風聲呼嘯,雪粒子不知何時變成了鵝毛大雪,絮團般的雪花落在他的頭頂上,很快將他的肩膀和額頭染上一片白。
他好像有點冷。
明洛抱著胳膊輕輕縮了縮。
他要回家的,他的家里有坐在輪椅上的弟弟,有溫和可親的養母,還有不茍言笑但是是家里最終于支撐的養父,最關鍵的是,家里有從小被他當做崇拜對象的大哥。
他要找他的家,明洛抬頭看,這棟枯藤纏繞的樓不是他的家。
風雪交加,明洛一步一步地踏著雪路往前。
明洛的耳朵有點疼,耳蝸里面鼓鼓燥燥,頭也很疼,冰天雪地之中,明洛就穿著那件單薄的毛衣,原本的汗水早已看透,可這樣單薄的身體全然無法抵抗寒冷的冬日,他卻尚未察覺。
不知走了多久,他看到前處有光。
溫暖的暖房透著光亮,他能看到漂亮的花朵,鮮紅的草莓蛋糕,里面好像還很熱鬧,有很多人在奔跑……
明洛本能地趨光而去。
可是好痛啊,明洛委屈地摸了摸后頸。
他的后頸好痛,好像有人拿濃烈的煙灼熏他的脖子,明洛抽抽鼻子。還是堅持著。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耗盡了他的所有力氣,他從日照西山開始,直到太陽漸漸落下,金燦燦的晚霞變得橙黃,再變得紅彤彤,最后變成一片暗黑……他終于看見了他的大哥。
明洛的暗夜星眸驟然亮起-
莫庭之渾身暴汗,他死死咬著牙。
原本干凈體面的西裝早就因為剛才的斗毆而混亂不堪。所有的客人都往外逃竄,只有他咬碎了牙打暈了賀敬源,將人從里面運出來。
該死的,賀敬源居然在這個時候信息素升級了。莫庭之飛速判斷賀敬源的信息素等級,之前就已是A+等級,這次異變,至少可達S-級,對賀敬源或許是好事,但于一眾賓客,儼然糟糕透頂。
他艱難地將昏睡的賀敬源背了出來。
他沉步踏出暖房的門,抬頭看到不遠處的人影。
他倏然停下腳步。
但見白茫茫一片雪景中,有個面色蒼白的少年踩著靴子,在所有人瘋狂地呼號逃亡而出時,只有他逆著影影憧憧的慌亂人流,頭頂風雪,一步一腳印地朝他而來。二人近在咫尺之際,少年突然抬頭看他,淺茶色的瞳孔都是愛慕。
莫庭之的心臟不清不重地跳動了一下。
“明、明洛?”
踩雪聲窸窸窣窣,少年朝他靠了靠,似乎想牽他的手,胳膊最后又躊躇著放下。少年干澀的嘴唇輕輕動著,不知念叨了什么,嘴邊突然露出一個羞澀的笑。下一刻,少年終于因為堅持到終點而泄氣,垂著腦袋,重重倒在他的面前。
莫庭之的心脈驟然一縮。
低頭望去,少年脆弱后頸已然血糊一片。
第27章 第 27 章 明洛,消失了!
首都新熱搜, 軍區熱搜,七大軍區總熱搜,所有的熱搜一夜之間全爆了, 只有一個共同主題, 那就是十二月三十一日,星際5078年的最后一天,居然再次爆發了一場alpha信息素異變。
#首都星高A信息素爆發#
#賀家S級alpha#
#論A+等級信息素升級的可能性#
而這次同上次莫庭之的信息素變異截然不同,莫庭之那次是原本S-級的信息素失控爆沖;而這次是賀家的賀敬源,由原本的A+級信息素突變成S-級信息素。
尤其信息素升級的熱搜,網友點進去的數量已經超過億萬。
起初大家只是不信, 直到第一軍區軍方給出了具體數據, 他們藏不住, 也掖不住,畢竟這次竟有兩百名賓客為賀敬源的信息素所傷。
這不是第一軍區能遮掩住的事情,索性說開來,把一些數據拋給大眾, 星際有兩個S-alpha并不是壞事,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尤其振揚士氣。
因而這條消息還順利地傳開來,星際熬夜黨瞬間沸騰了。
【真的假的?alpha的信息素等級不是自分化的時候就已經能確定了嗎?怎么還能升級?】
【A+級別的信息素能升到S級, 那我b級是不是也能往前升, 不說升到S-級了,升到A-級也可以??】
【我本來是懷疑的,但這事瞞不了啊,那個alpha的信息素沖擊了好幾百人呢!我聽說現在首都星的軍區醫院住滿了那些參加宴會的alpha和omega,也就是收到請帖的beta少,參與宴會的也少, beta們這才逃了這一劫(beta保命)】
【既然alpha的信息能升級,那我omega的是不是也可以?】
【你要這樣我也開始做夢了,那我beta也行,今晚就夢一個,一覺睡醒變成S-級的alpha!!】
網友的議論紛紛,七大軍區的網友數目不算少數,那些網控部門的人員刪了也刪,這才叫輿論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圍之內。
把他們刪掉的那些,大多都是較黑暗的那一面,不適宜暴露在星網熱搜上。
比如——
【這個alpha是不是被做了什么人體實驗?賀家本來就是以醫療發家的,說不定偷偷弄了什么實驗室,要不然數千年都沒有alpha能夠再次升級,怎么就他行?】
【人體實驗又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不是爆了個實驗室在做omega的腺體實驗嗎?據說能把beta升級成omega了……】
這些都被刪除了,因而莫庭之登上星網的時候,并沒有看見這些消息,莫庭之仔細閱讀了軍方放出來的資料和各類數據,只知道賀敬源現在的確升級為了S-級的alpha。
這樣來說,整個星際出現了兩個S-級。
一個是他,另一個是賀敬源。
莫庭之并不在意這些,如今的他正在軍區接受治療,為了控制賀敬源,昨夜他的腺體全部用來釋放信息素。還不能如同賀敬源這般信息素肆意爆沖,無差別地傷害所有人,他要嚴格控制他的信息素。
因而他的腺體如今也有損傷,軍區用藥很重,為了壓下他最后幾乎同樣失控的腺體,如今的他需要在禁閉室里觀察七天,前三日反復注射安定藥劑,后面四日二十四小時觀察。
同樣的,賀敬源也在禁閉室。
莫庭之退出星網,這些熱搜詞條離他逐漸遠去,alpha的身體很累很疲倦,但是他的精神卻萬分亢奮。明明一夜沒睡,現在他依舊能去軍區打個百八十來回。
可惜他現在出不去。
他把手機丟在旁邊的床頭柜上,往后一躺平躺地躺在床上,腦袋壓著一只胳膊。他望著潔白的天花板,白膩子刷得光滑,上面還涂抹了一層專門用來屏蔽信息素的特殊材料,隱隱約約閃著浮光。
白而刺眼。
莫庭之眼前浮現的,卻是蒼茫的雪景之下,那個小beta一步一步朝他走來的場景。
昨晚的風雪很大,外面的溫度至少有零下十五六度,這么冷的天,明洛就穿著薄薄的一層毛衣,他的臉凍得比雪還白。
賀春羽不是說明洛不會參加這個宴會么?
那為何在宴會正當時之際,明洛會找到宴會的會廳?
還是那般可憐蕭條的模樣。
莫庭之莫名有些不悅,對這種突如其來的不悅心理他不知緣由。
賀家的人怎么了,居然會讓明洛穿那么少的衣服出來?還有明洛他自己怎么回事?這么大的人那怎么都照顧不好自己?
自打他進入軍營之后,似乎每次見到明洛,明洛都是一副潦倒的模樣。
去年賀春羽的生日宴會之上,明洛沒有出席,是他尋著小白急促的叫聲找到了后湖,冰冷的后湖幾乎快要結冰,而明洛落入了湖水之中,居然沒有人去救湖水中險些被淹死的明洛,賀家的傭人站在一旁,三五成行的議論紛紛。
莫庭之至今都記得去年明洛落水的模樣。
去年明洛穿的很多,厚厚的棉衣和棉鞋,還有一條長長的白色圍巾,就是因為穿的多大,落入水中之后衣服才變得格外沉重;等他把人從湖里帶到湖面上,指尖撇開水淋淋的圍巾,他才知道他救起來的人原來是明洛。
他把人撈起來,一邊往岸邊游動,一面驚訝明洛居然那么瘦,明明是個成年的男子了,即便是beta腰也不該那么細,骨頭凸起,瘦骨嶙峋的。
可即便那樣,去年的模樣也比今年好的多。
昨晚的beta太瘦了。
alpha背到后頸的手臂繃緊,他不禁攥緊了腦后的拳頭,灼熱的掌心似乎還有去年冰冷細瘦的觸感。
然而他怎么會想起這些。
莫庭之簡單地將這種情緒歸類于內疚,或許beta是因為上次被他的信息素所傷,才導致至今都留有后遺癥……
莫庭之閉了閉眼,昨晚的場景再次具象化——賀敬源信息素往外涌動的那瞬間,所有人都在瘋狂的朝門口涌去,他們遠離這棟暖房,就像遠離一座會吃人的野獸屋;只有明洛不同,他走得很慢,卻很堅定,小小的皮靴一步又一步的朝他這個方向而來,踩下一個又一個腳印。
只要一想到beta在他面前重重倒地,莫庭之驀然睜眸,他的呼吸聲幾乎停滯了。
beta雖說不像omega那般受信息素影響那么大,可自古高等級的alpha能壓制所有人群,beta所以說腺體萎靡了,壓制的反應不如麻煩那么強勁,但是他們同樣會手腳無力,嚴重的時候,高等級的alpha信息素還會干擾他們的神經系統。所以明洛出現在中央廣場的時候,就意外被他的信息素所傷。
這次同樣如此,賀敬源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即便人暈倒了,后頸的腺體依舊往外逸散信息素。
這是他不曾想,明洛居然傷得如此嚴重。
他的后頸,幾乎全都是血。
鮮紅的一片血布滿了明洛的后頸皮膚,在潔白的雪面之上,是世間最鮮艷的顏色。
alpha的喉結突然緊澀起來。
而且,暈倒之前,他似乎在笑。
不僅有笑,還有些別的東西。beta看向自己的眼睛很亮,很有情韻,其間似乎裹挾著什么說不清道不明的依戀和愛慕,莫庭之難以忘記這個眼神,他甚至清晰地記得明洛有向他輕輕地伸起手。那只從白袖里探出的手細細瘦瘦的,輕輕顫動,須臾又收了回去。
beta似乎在克制著什么。
而且他還沖自己笑。
即便笑的又丑又唐突,還很不好看,可不知為何,他的心就是狠狠地動了一下。
莫庭之無端有些發躁,他轉過身去,腦袋枕著手臂側躺在床上。
只是,很快有人沖進了他的封閉室中。
帶著宴會上尚未散去糜爛酒氣,以及火燒松針林后的松香木屑氣息,賀敬源直直地沖到了床上的莫庭之身邊,他一把揪起了莫庭之的衣領,一個拳頭如雷電般即將落下,卻在關鍵時候將將停在了莫庭之的鼻尖,僅有咫尺距離。
賀敬源咆哮如雷:“莫庭之!你把明洛帶到哪里去了!”
賀敬源快要咬碎了他那口白牙,他壓抑到極點的暴躁聲音從牙縫里逸散而出,如同呼嘯翻騰的滔天巨浪忽被高聳云端的山崖所擋,他的身后還有攜帶木-倉-支的筆挺軍人,此刻卻不敢攔截賀敬源。
他們就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兩位全星際最高等級的alpha刀劍相向。
上面說了,不必攔賀敬源。
他也是從軍營出身,不會為難同樣在軍營里的昔日同僚。
只是他們沒想到,不過他們才將人帶出來,他就直沖沖的沖到了莫庭之這里。一位是昔日的軍營之星,一位是當下軍營最火熱的存在,兩邊即便想打起來,也不該在這里。
莫庭之幾乎立刻就伸出手來了一個軍用格擋,但是等他聽清賀敬源在說什么,他立刻松開了手。
但當下聽到賀敬源說明洛不見了,他厲聲而起:“明洛不見了?”
賀敬源依舊死死扯著莫庭之的衣領,打了軍區特定的封閉針,如今的他沒有信息素,全靠昔日的鍛煉和一身力氣壓制這個alpha:“莫庭之你不要同我裝了!監控暗下的最后一秒就是明洛他看著你,還倒在你面前!”
賀敬源還記得陳教授說的話,明洛現在的腺體萬分特殊,再也經受不了高等級alpha的信息素干擾!
他怨恨自己,也怨恨莫庭之!
明洛倒下之前還朝莫庭之伸了手,可惜監控太遠了,聽不見明洛說了什么。
莫庭之終于理清了其中的關聯。
明洛居然消失不見了!?他一個beta,倒在冰天雪地里,怎么會不見了?!
他雖錯愕,但他伸手揮去賀敬源扯著他領口的手,他坐起身,正了正衣領,等他站立好時,已經恢復了軍人的端正不阿。
“賀敬源,我不知道明洛去了哪里。”
他看向賀敬源,不過一夜時間,alpha的下頜就長出了青色的胡茬,有些潦倒,之前他每次見到賀敬源,對方都是干凈利落的模樣,從來不像這般。
莫庭之不會懷疑賀敬源現在在說謊。
如果明洛是被賀家的人收留照顧著,賀敬源不會是這個狀態。賀敬源如今這樣急切只能證明明洛暈倒后不知去向,可是有誰會把這樣一個beta給帶走了。
莫庭之厲聲道:“你若有時間找我問詢,不如查遍了你們賀家的監控,我為了把你帶出來才沒有回去帶明洛,后面你進入軍中封閉室,我也不曾出去過,我怎么有機會能把明洛給帶走!?”
莫庭之雖然解釋著,但他的語速卻越來越快,越來越急,而他說到后面,賀敬源的表情早就黑沉一片。
“可若不是你,還能是誰?”
“賀敬源,我在同你說一遍,我并不知曉明洛去了何處,明洛從我面前暈倒之后,我其實顧不上他,我肩上背了一個你,最重要的就是送你送去軍區。”說到這,莫庭之的心脈悄然一痛,有個萬一,就是他當時把明洛捎帶上了,是不是明洛就不會消失了。
但莫庭之揮散這種可能,當時的他帶不了兩個人:“等我和你一起被人接到軍區之后,我就徹底和賀家那邊沒了聯系。”
alpha最明白alpha,賀敬源知道對方不會說謊。
那么明洛能去哪里……
賀敬源重重地靠在了桌面旁邊,他的手支撐著自己的上半身,肌肉飽滿的手臂早已漲起,他的指尖微微顫抖。
自他清醒并了解到事情的全部過程后,他第一時間打電話回了賀家老宅,不出他所料,整個賀家沒有能聯系上的人,他的父親,繼母溫然,弟弟賀春羽如今全部安置在軍區醫院,尚未清醒。
甚至那些賓客都得到了最高規格的醫治。
那么明洛呢。
明洛!
清醒后,賀敬源的思緒只遲緩了一秒,又再次飛速奔馳。
他查詢了入住軍區醫院的人員名單,沒有明洛的名字,隨后整個首都區的醫院被他挨個查詢,都沒有收錄明洛!
明洛的腺體剛剛穩定,正式修復的時候,不可能能從他的信息素報名中安然無恙,如果明洛不在醫院之中,那么他就在賀家小白樓里,該死的,這個結果更糟糕了。
他迫切地想要聯系明洛,這才發現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居然沒有明洛的聯系方式!
而且陳教授那邊也失去了聯系。
所有的聯絡方式都被中斷,賀敬源恨不得立刻摔碎了手機,最后還是蘇清遠的電話解了燃眉之急。
聽他說完,蘇清遠立刻道:“敬源你不要著急,你現在好好調養你的腺體,賀家那邊我幫你去,你這個弟弟我幫你找!”
知道他著急,蘇清遠沒有掛斷電話就立刻趕往了賀宅,還聯系上了管家,老管家近乎年邁,alpha腺體萎縮,因而受到的傷害不如在場的所有賓客,這才逃過一截。
在蘇清遠的幫助下,剛做完檢查的老管家帶人搜遍了賀宅的每個角落,順便調看了賀家的所有監控,這才驚恐地發現,原本應該安靜待在小白樓吃飯的明洛居然從小白樓里面出來了!
蘇清遠把這些監控截取下來給他看。
漫天的大雪之中,監控顯示明洛從遠遠的小白樓而出,沿路的監控顯示明洛的方向萬分清楚,他一步一步的,朝著后湖的暖房走去。
直到他停在了背著他的莫庭之面前。
然后,明洛摔倒在莫庭之的面前,監控戛然而止。
哪怕是最擅長進行數據恢復的蘇清遠,對著這黑下來的屏幕頁面也無可奈何。
“可能是高等級alpha信息素的干擾……也有可能是更高手段的黑客侵擾。”蘇清遠給了兩種可能性,“但我傾向于第一種,因為當下的星際科技之中,沒有人能沖破你們賀家的安保系統。”
或許事實就是如此。
掛斷蘇清遠的電話,賀敬源還讓軍部的相關人員進行數據恢復,得到的結果也是這樣。
“信息素波動太大了,直接影響了監控。”因而監控的黑屏直接被定義為——高等級信息素的混亂導致監控系統的意外失控。
但這樣的失控讓賀敬源愈發暴躁,所以他看著視頻最后一幕少年對上莫庭之的場景,直接找到了莫庭之這里。或許……或許是莫庭之將人把明洛帶走的呢。
可是莫庭之現在卻說,不是他。
“不是你……不是你還能是誰……賀春羽說過,明洛他最喜歡你……”
“他,喜歡我?”莫庭之突然皺起了眉。明洛喜歡他?
很古怪的情緒慢慢涌上心口。
賀敬源卻沒有多說,他垂著頭,喃喃自語,嘴里出現了很多個陌生的名字,似乎縮小范圍,最后又被他一個個排除。找不到能有誰帶走明洛,有關明洛的未來變得撲朔迷離……
他走了以后,明洛沒有被人救治嗎?而且還被陌生人給帶走了?有誰會在冰天雪地里把beta撿走?
賀敬源嘴角咬出了血。
鐵銹的氣味彌漫了alpha的唇腔,他硬生生地吞咽下這一口血水,在新一波腺體失控的暴力攻擊下,他終于堅持不住,重重地倒在了賀敬源的床上。
但他昏迷前,滿腦都是絕望,離開了陳教授,還有誰能救治本就虛疲的beta!
醫生說了——
若再次接觸到高等級的信息素,明洛會死的-
與此同時,距離第一軍區冰寒首都星二十萬光年的南嶺星。
嚴寒冬日,卻四季如春。
海邊別墅窗外的海桐樹枝繁葉茂,在陽光和煦的冬日之下,葉片綠氣逼人,肥沃流油。
而別墅之中,不足一米高的小機器人正在擦玻璃,這種首都星并不常見的科技生物一邊伸出它的八只金屬爪子全方面無死角地認真擦拭著早已沒有灰點的明透玻璃,一邊在光屏閃爍著五彩繽紛的煙花圖效。
【biu~pa~】
自從昨夜凌晨大主人抱著輪椅上的小主人歸來,別墅所有迎接的機器人都在“熱情”地綻放煙花。
只是怕吵到臥室沉睡的小主人,煙花并沒有實體音效,但是這種流線型質感的煙花依舊很好看,也很可愛。
小機器人很珍惜這樣的煙花特效。
因為它的數據庫里素來只有《別墅清掃指南》、《別墅除蟲指南》、《甜品制作指南》、《顏料清洗處理指南》、《畫作保養指南》……這還是頭一次,大主人給他們設置了一個并無作用、且純為純觀賞性的程序。
小機器人沒忍住,又偷偷地放了一個。
【biu~pa~】
#*@&、一v一、@*》#!!!!!
數據開心到亂碼!感謝小主人!
小機器人恨不得八只金屬手上的動作都快到出現了璇影,只是旁邊總有實體生物打擾它,一只早就洗得白白凈凈的小白狗在它的水盆邊跑來跑去,還試圖用它脆弱的牙齒咬碎它堅硬的外殼。
小機器人避開,小狗又沖上來。
“汪汪汪!”小狗搖著尾巴,儼然把小機器人當做了潛在的對手。
終于,臥室里的門“吱呀”而動。
里面休息的人似乎被小狗的“汪汪汪”叨擾得無可奈何。
男人坐在輪椅上,穿著一件暖白色的羊絨薄毛衣,他輕蹙眉頭,暖色的木門半開著,任由小狗急不可耐地竄進來探望它的小主人。只是阻止小狗直接撲上大床,男人在小狗跳起的瞬間揪住了它的后脖頸。
男人捏緊了小狗的后頸皮,不清不重地出聲警告。
“噓,別吵醒他。”
話音落下,男人目色溫和地看向背后軟白的可移動醫用床,上面的少年面色蒼白,似乎久久被夢魘所困,清秀眉頭一直緊緊蹙著,又許是因為后頸的疼痛,尤其是藥膏敷在傷口上帶來的不適之感,他試圖伸手抓扯脖子上纏繞好幾圈的白潔繃帶。
男人推動輪椅過去,伸手止住了少年干瘦手腕的動作。
不想少年卻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夢話呢語:“大、大哥……”
男人默然低頭,他感知著手指尖的顫抖力道,很用力,像想要極力抓住什么。
他不是他的大哥。
但男人看著自己被牽扯過去,貼到少年冰涼臉頰的手掌,掌心輕輕地蜷縮了一下,好半晌,男人扭過頭去,不高不興地應了一聲:“嗯。”
第28章 第 28 章 明洛,是他的親弟弟!?……
明洛只是抓住了霍秋綏的手, 但是他卻并沒有醒。
也沒有給予對方回應-
自從霍秋綏昨夜把明洛帶回來,明洛就一直處于這種沉睡的狀態。他靜靜地睡在床榻之上,無論匆忙趕來救治的醫生如何擺弄檢查, 營養液投喂時的液體如何嗆人, 房間溫度調控得多么溫暖適宜,他的臉依然蒼白而無血色。
他的唇瓣干澀,甚至起了薄薄的一層糙皮。
請來的醫生都說明洛受了嚴重的刺激,可能很快醒過來,也可能一直醒不過來。
每個醫生說這話的時候,都在反復打量霍秋綏的神色。害怕自己一句話說錯, 就離不開這座并無其他人煙的星球。
怎么有人愿意和一群機器人住在一起, 也不愿意和人一起交流呢?這座偌大的星球只有霍秋綏一個人, 不,現在又多了一個人,那就是床上的病人。
“可這病人的病情太過棘手了。”有醫生束手無策。
“根據他的數據,判斷他是一名beta。可是腺體卻比所有的beta還要狂放躁動, 甚至躁動的情況比omega還要omega……”有醫生大開眼界。
醫生們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不過這還不是最關鍵的, 最要緊的是,他們都得出了同一個決斷:“霍先生,這個病人以后恐怕都不能經受任何高等alpha或者omega信息素的刺激。”
這在星際而言, 儼然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雖然alpha和omega只占星際人口不到百分之二十的數目,可是這并不意味著一個beta走在大道之中,永遠不會遇到alpha和omega。
這些他們都告知了病人的家屬。
同樣心里唏噓而且同情。
難怪這位病人被他的家屬安置在這座沒有alpha和omega的星球之上,甚至連別的居民都沒有!
這樣就徹底杜絕了alpha和omega的存在!
沒有人,就不會產生婚姻和繁衍,那直接斷絕了新出生的小孩變成omega或者alpha的可能。
這個方法對普通人而言簡直是天方夜譚, 沒有足夠的財力和掌控力,是萬萬不能做到這一點的,所以這次邀請他們過來的病人家屬當真實力強悍!不過……如果沒有強大的背景做后盾,這位病人家屬也不會同星際最著名的心理醫生關系要好,這些在腺體方面成就斐然的beta醫生就這么被“高薪”邀請過來。
到手的錢款足以他們退休幾輩子。
因而beta醫生診斷出結果的時候,才會再三在意病人家屬的神色。
不過他們都誤會了。
霍秋綏當初選擇這座小島,不過是他的一念之間。
至于他們所說的明洛或許永遠不醒……
霍秋綏看過去,他并不在意。
或許這樣一直沉沉地睡去對這個小畫家而言,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為什么說“也”——自然是因為在男人的心中,明洛最好的選擇就是他能清醒過來,將整個傷害他的賀家全部推翻。這也是他的選擇。
不過他尊重小畫家,如果他有求生欲,自己會在合適的時間清醒過來;如果沒有,那就一直靜靜地躺在這張床上,宛若深海白貝中的美人魚。亦或是像一幅畫一樣,靜靜地垂掛在廳堂之中,只要美麗,足夠具有觀賞性即可。
只是現在,這條小魚從畫框之中突然跳出,還緊緊地圈住了他的手……
這就超脫男人的神思了。
他并不適應和別人親密接觸,昨夜能給明洛換下潮濕的衣服已經是他的極限,如今還要被明洛牽著手……他并不喜歡。
他不喜歡別人碰他。
但霍秋綏頓了頓,沉到發烏的眼眸久久停落在明洛的手指上。
明洛的手很細,骨節分明,指甲許是許久不曾修剪了,指緣超過了游離線,還往外延長了兩三厘米,可是依舊是好看的弧度,足以表明他沉睡之前曾精心照料過自己。
雖然照顧著、照顧著、就變得格外糟糕了。
略微有些強迫癥的霍秋綏皺眉。
他試圖松了松明洛緊握著他的手指,欲將自己的掌心從少年的手里抽出來,可是少年的力氣極大,偏長的指甲扣住了他虎口,幾下就在他的手背處留下了月牙形的痕跡。
霍秋綏不動聲色地提了提眉峰。
他用了力,對方也用了力,沉睡著的少年仿佛在耍小脾氣。
這是他之前同少年聊天的時候很難看到的一種特質,直率,肆意。
不高興了也會表現出來么?
居然和之前不一樣了,此前,隔著網絡的少年就像穿著鐐銬跳舞的舞者,他會遮遮掩掩,不將他的情緒泄露萬分,唯一一次情緒泄露,便是把他當做旁人,說了一大通狀似安慰自己、卻又不經意吐露心聲的話。
雖然他素來覺得言語的表達沒有意義,絕對的實力便可通頂,然而他沒有打斷明洛的繼續訴說,他不太能理解少年的煩惱。
不過他也鮮少關注旁人就是了。
此刻凝視少年的指節,霍秋綏眉梢挑起又落回,終究沒有抽動他的作手。
霍秋綏右手取出電腦,單手飛快跳躍出新的代碼。
他這里沒有了別的動作,握住他手的少年便也沒有了別的異樣反應。
只是每當他的手離他的臉頰稍微遠些,便會被沉睡到少年重新按回去,他難得覺得有趣,還從代碼的數據中分了神。他佯裝抽手,次數多了,少年還會不高興地嗚嚀兩聲,聲音小小弱弱的,鼻尖輕輕一動就溢了出來,像只奶貓的哼唧。
新的代碼驟然變得沒有趣味。
霍秋綏不鬧他了。
余光落在床上少年干澀的唇-瓣,霍秋綏索性放下電腦,空下來的手抽取了一只新的棉簽。男人輕蘸床頭恒溫壺中的溫水,一下又一下,濕潤棉簽輕點著少年煞白的唇。直到明洛嘴上的死皮變得柔軟服帖,他才將將停下潤-唇的動作。
回頭再望,少年還是徒留死寂。
霍秋綏沉然不言。
他的手指捏了捏指對方腹邊的頰肉,又沒有回應。
霍秋綏點漆黑眸黯淡幾分。
果然,他還是喜歡照片中,少年睜亮眼睛,眼眸微彎的模樣-
南嶺星是一個很小的星球,星際聯邦允許小型星球買賣,南嶺星沒有發達的礦物資源,距離幾大軍區的主星球都隔著很遠的距離,沒有建設開發的必要,因此南嶺星在一眾拍賣的小型星球中并不突出。
而拍賣星球不過臨時起意。
純粹因為霍秋綏偶然聽到南嶺這個名字,有些恍惚。
南嶺,嶺南。
男人索性就拍下了這座星球,它唯一的特點,或許就是它的氣候,沒有明顯的冬夏之分,溫暖適宜,年年月月都是那般蒼翠欲滴。霍秋綏讓第七軍區的施工隊在靠海的陸地上蓋了棟別墅,閑著無聊,施工隊和裝修隊離開以后,他又將平時研究的機器人全都安置在這里。
只是現在,多了個人,和一只狗。
嶺南星零零星星下了幾場小雨,清潤雨滴淋撒在外面的海桐樹上,闊葉愈發翠綠,小白狗在這里簡直玩瘋了,它的毛剛洗干凈就重新沾上了泥,幾乎每天都給小白狗洗澡的小機器人光屏呲了個煙花,隨后不厭其煩地再次狗機水池大戰。
照顧明洛的霍秋綏也不厭其煩。
明洛可能今天醒,明天醒,后天醒,或者永遠不醒。
都沒關系。
霍秋綏就像拆禮物的人。
不過,第三場雨落下后,泥濘的花園土地被和煦的太陽曬得蓬軟而干燥,明洛醒來得很突然,在他躺在這張病床上的第七天,也是南嶺星落雨的第三天。
最先預知他清醒的不是他輕顫的睫毛,或者抖動的手指。
而是,濕漉漉的潮濕褥單。
那一抹比淡色更為沉重的濕漉痕跡太過顯眼,床上的少年沒有睜眼睛,可是眼睫毛黑且閃著潤光,霍秋綏掀開不知何時壓住他眼眶的被子,那片位置果然已經有了明顯的濕痕。
他,在哭?
霍秋綏有種很奇特的感覺,心口微微泛起漣漪,他按壓心房,不知這股不舒服從何而來。
很快,霍秋綏又不高興起來。
明洛為什么哭?因為那個屢次傷害他的兄長嗎?當個沒心沒肺的人難道不好嗎??
他伸手,輕輕戳了戳明洛臉頰的肉,一個人造酒窩旋轉在少年的側臉,他不解氣地再次往里按了按,直到少年的薄唇微張,輕開一個小口。鮮紅的舌一小截白貝的小尖牙,驟然出現在白唇之間。
霍秋綏無聲“嘖”了一下。
人比別人軟乎好欺負就算了,連牙齒比對著旁人的牙齒來看,都小了許多。
但因為他的動作,正在夢魘中啜泣的少年終于有了清醒的跡象。
霍秋綏收回手,他好整以暇地垂眸:“醒了。”
明洛緩慢地睜開了他的眼,可是卻并未說話,他很遲鈍地轉動著他的眼珠子,一切動作都像是電影的慢鏡頭。
而出現他出在他眼前的,也是個陌生的世界。
還有一個……一個……男人?
作為ABO觀念深入骨髓的人,明洛見到人的第一反應便是確定對方的第二性別。可眼前這個男人是alpha、omega、還是beta……初初醒來,明洛就遇到了這個令他倍感棘手的問題。
這個問題他回答不出來,而且他的脖子好疼,明洛悶哼一聲,他的脖子像被人打斷后又重新裝了回去,每一節骨頭都已錯節。
明洛不禁伸手,中途,被一只大掌阻礙。
“嗚…疼……”
“不可以。”被拒絕,明洛鼻尖微酸,直到。“傷好了再摸。”
他的手被人輕輕的捏了一下,似是無聲安慰,很快,明洛的困意重新縈繞身軀。只是沉睡前,他把原本緊繃著的手指蜷縮成一個圓圓的拳頭,一點一點擠入男人溫柔寬厚的掌心,直到他的手被全部包圍,密不透風,他才終于確定了什么,安心地哼吟兩聲,再次沉沉昏睡過去。
幽微的鼾聲弱不可聞。
少年睜眼再闔眸,不過分秒之間。
然而他的反應霍秋綏看在眼中,他的遲鈍、緩慢、麻木、且好似這個世界就是陌生世界的神色,他毫不陌生。
甚至他習以為常,疼到深處便會麻木。
醫生說對方的腺體會很疼,但好在這個星球沒有AO這種生物,所以這種疼更像是□□方面被摩-擦-蹂-躪的痛。沒有深入明洛的腺體,也沒有操控他的神經,這時,忍耐□□疼痛最好的良藥便是沉睡,這一點他早已有了經驗。
因而他本打算任由少年沉睡度過沉痛。
但他看著自己掌心包裹的拳頭……小小的,冰冰的,像個倔強的深海小魚,沒有安全感地一點一點往他的身邊擠。
那股難以用言語描摹的心緒再次有了漣漪泛起的苗頭,霍秋綏無端用大了力氣,很快他松弛了手部的肌肉,他換那個更舒適的角度,輕輕包裹著明洛的掌心。
沒事了,睡吧。
霍秋綏握住少年的手,靜靜放在自己殘而無用的腿骨之上。
只要你想,沒有人能找到你-
“好疼!好疼!”
第一軍區首都星omega軍部醫院病房,賀春羽正躺著在床上打滾,不僅四肢百骸像被人狠狠碾著,壓碎了骨頭,他的身體更是火燒火燎的,如同有一萬只螞蟻啃噬著他的腺體細胞!
在他旁邊,已能下床獨立行走的賀慎樓和溫然表情各異。
男人還在為自己受傷的腺體及大兒子的alpha信息升級而惡喜參半,情緒分裂,最終驕傲高興壓倒了失落。女人則單純為了自己的兒子,甚至更進一步來說,是因為她自己的腺體受傷而憤恨怨懟。
軍部給出的結果僅僅是輕描淡寫的一段話,沒事,她還是A-級的omega,信息素等級并未因為高等alpha信息素的刺激而有所降低,可是她往后余生都不能大量釋放信息素了!
她仔細詢問了信息素的釋放濃度,結果簡直可笑!
一個只能釋放信息素給自己聞到omega還算什么omega!?
她聞自己的omega信息素又有什么用?!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賀敬源!
如果不是賀敬源那天宴會之上突然信息素失控,他們母子又怎么會受到傷害,她可是生生斷送了omega最為之驕傲的高等級omega信息素啊!
她丟了寶貝的信息素,賀敬源卻一時間風頭無量,成了全星際都歆羨不已的S-級alpha。現在,賀敬源更是已經能夠出院,這個該死的alpha不知道在外面瞎折騰什么,似乎在找什么人,還企圖將整個首都星都翻個天翻地覆。
而她的兒子卻只能躺在病床上,疼痛輾轉。
溫然咬碎了牙,看著疼到不行的賀春羽,軍部注射了安撫藥劑,緩釋藥劑,甚至還有神經性麻,可依舊還沒有任何方法能夠緩解賀春羽的疼痛。
終于,一直沉默不發的賀慎樓看著賀春羽,不知想起什么,男人突然道:“春羽他還有血液病,我找軍部提前調出適合他的血源。”
賀慎樓話音落下,溫然突然睜大了眼睛,omega的眼眸幾乎目眥盡裂,她錯愕地看著賀慎樓,隨后巨大的惶恐瞬間將她吞沒。
不可以!
不可以讓別的人插手明羽的血!
溫然的嘴角顫動著,她極力保持鎮定:“慎樓,春羽的事不用麻煩到軍部了,我們已經有血了,我們繼續用明洛的血,這不是最方便的嗎……而且,而且春羽他不一定是血液病發作,他半個月前才抽的血……沒有這么快發作的……”
賀慎樓卻沒有了耐心。
一想起自己的大兒子把他這個爹丟在軍部醫院不管不問,轉頭卻整天在外面翻江倒海地大海撈針,還是為了一個沒有血緣的外人,他的語氣就變得格外暴躁:“明洛已經不見了!”
“什么?明洛不見了?”
溫然險些一口血涌上心頭:“怎么可能?!明洛怎么能不見了,明洛不見了,春羽的腺……血液病怎么緩和!?”
賀慎樓冷笑一聲:“敬源翻遍了賀家的每個角落都找不到他的蹤跡,他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所以不管春羽現在是不是血液病發作,我們都要提前為他找血源。”
他雖然更偏心大兒子,可他也不想自己這個小兒子死。
之前養著明洛這個小beta,不過就是為了他身上的血。否則自從知道他分化成beta以后,明洛早就被趕出賀家!
現在真是好的很。
小兒子的血源自己跑路了。
一個從福利院里收養過來的小家伙,居然有這么大的膽子偷偷跑走!
alpha惡劣的掌控欲瘋狂作祟,賀慎樓扶了扶眼鏡,等大兒子找到明洛,他定要明洛為此付出代價,讓他深刻地知道,賀家的門豈是他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
然而當下,賀敬源正飛速開車去往蘇清遠的住處。
從軍部封閉室離開以后,他撐著乏力疲倦堅持找了三天的人,這三日里他只睡了四個小時,他翻遍了賀家以外的所有監控,甚至附近豪門的監控也想方設法弄到手,可是都沒有。
明洛就這么平白無故的消失了。
而蘇清遠見到了人時,alpha如鷹般鋒利的眼眸之下有兩團濃濃的陰影,一直不曾打理過的下頜早就冒出了細密的青色胡茬,甚至他連衣著搭配都不再顧及,只隨意找出一件襯衣,暴躁地扣住了三枚以下的扣子。
這是alpha從未有過的潦倒模樣。
倒讓一直覺得賀敬源高不可攀的蘇清遠心湖落雨又刮風。
但beta依舊堅持自己的調查結果,蘇清遠轉移了顯示器屏幕。
alpha并未抬頭去看對方移動過來的頁面,腦海里反復咀嚼對方電話里落下的話語,許久之后,他才將將如夢初醒,只是這位向來殺伐果斷的alpha話語再出口時,頭一回顫鳴出不可置信的脆弱抽氣聲。
“你說,明洛是我的親弟弟?!”
第29章 第 29 章 霍秋綏:不許喊別人哥哥……
接到蘇清遠的電話之前, 賀敬源已經查遍了首都星所有醫院的就診人員名錄,如果明洛有幸被別人帶走,按照視頻中的明洛病情的嚴重情況, 好心人就一定會把明洛送去醫院!
可是首都星所有的醫院都沒有收錄明洛這個病人, 此外他還查看了周圍的所有診所,怕漏了任何一個小診所,賀敬源查看的名單以蛛網的形式不斷從他們賀家中央向外發散。
無論是公立診所還是私立診所,各大科室都沒有明洛的足跡。
他甚至翻出了十幾個沒有營業資質的診所醫院。
怎么會?!
明洛病得那么嚴重,少年的后頸可是出現了那么多的血!
如果不及時醫治,明洛會死的!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 賀敬源心口垂懸已久的巨大石頭重重砸進了他的四片心瓣, alpha近乎不能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在意這個beta,但是他很清楚的是,隨著病殃殃的明洛幾次三番出現在他面前,他就越來越在意。
他不想明洛死。
而且自從宴會過后, 首都星的天氣變得愈發惡劣起來, 新年的第一周,漫天飄散鵝毛般的雪花,短短幾分鐘就能覆蓋路人的行跡。
這么冷的天, 明洛能去哪里……找不到……哪里都沒有……
蘇清遠給賀敬源撥打電話的時候, 賀敬源并不曾有接電話的心思,蘇清遠不過是蘇家的一個小beta,能夠在omega聯盟任職,才比旁人掌握住更多的信息。
這個時候能打電話過來,大底也是同旁人一樣,想要趨炎附勢地恭賀他罷了。
電話反復亮, alpha一直未接。
賀敬源的書房煙霧彌漫,已經全部都是隨地落下的煙頭,煩躁空虛的感覺縈繞他的胸腔,他緊緊捏住了已經空無香煙的煙盒。原本手中把玩的打火機早就沒了燃油,空氣中僅存“噠噠噠”的清脆聲響,熟悉的火焰不再亮起,就像尋找明洛的引線,一直不曾燃燒指路。
直到,蘇清遠的電話第六次響起。
賀敬源煩躁地拿起手機,男人重重地按下了接聽鍵,語氣差得要命:“蘇清遠,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找我?”
這個時候他并不需要來自beta的寬慰和祝福,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祝福,如果知道自己alpha信息素升級會導致明洛傷得那么重,他寧愿將這次升級壓到即后的時候。
甚至……這次升級可以不存在。
他接到這通電話只是為了打消蘇清遠企圖打擾他的心思,只是alpha不悅的話音落下,對面也并不在意。
蘇清遠語速很快地說:“敬源,我有朋友查查到了明洛的父母。”
賀敬源皺了皺眉,他的掌心捏緊了手機:“所以你現在是什么意思?明洛的父母是誰?同我又有什么關系?我現在只想找到明洛,蘇清遠,你不要告訴我是明洛的父母突然出現把明洛帶走的!”
alpha的聲音近乎嘶吼,他含槍帶炮的聲音哪怕隔著遙遠的距離依舊震耳欲聾。
蘇清遠只頓了三兩秒,熬夜許久的沙啞聲線就穿過網絡,停滯在他的耳邊:“敬源,其實明洛是你的親弟弟。”
電話這邊的賀敬源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眸,一口氣險些沒有抽上來,很快,這臺早就有僅剩百分之三電源的手機驀然暗下屏幕。
“蘇清遠!蘇清遠?你快把這件事說清楚!”
手機已經消音,alpha驟然無力地撤摔在沙發椅子上,他視線呆呆地看著書房前端的窗戶,從這里能看到遙遠的小白樓一角,枯藤橫蔓,隱約還有純白露臺的痕跡。蘇清遠每個字都是現實存在的,可連在一起,他怎么就聽不懂了。
什么叫,明洛是他的親弟弟……-
二十分鐘后,賀敬源開車一路奔馳到蘇清遠的住除外,等蘇清遠開了門,他氣沖沖地跨步進來吃,也問下了這一句一路盤旋在他心湖的滔天話語。
“你說,明洛是我的親弟弟?”
蘇清遠沒想到賀敬源來得這么突然,這通被電話掛斷,他以為賀敬源認為他在無理取鬧,所以一如既往的高傲無禮。
當時蘇清遠看著暗下的屏幕,還失笑著是自己多事了,他靠在椅子上,將胳膊搭在眼睛上,也是,他怎么就因為不久前翻閱新聞,見過賀敬源母親殘存視頻的那一眼,就判斷賀敬源的母親和他后來見過的明洛相像了……
不過,二人的眼睛當真是極為相似的。
尤其是賀敬源母親生產后,病孽纏身時的痛苦模樣,那因疼痛而微促的眉眼,簡直和賀敬源那個弟弟明洛一模一樣。
所以他才第一次請求他的朋友幫忙,找了找明洛的親生父母,這事本來性質微妙,可是明洛最開始便被人丟在福利院,哪怕被收養,也有想要找到親生父母的希望……所以他的朋友答應了。他便拜托了好友,尤其比對明洛的遺傳數據和賀敬源母親的,沒想到這么一比對,真出現大事了。
明洛是賀敬源同父同母的親弟弟!
可是,賀敬源父母的那個弟弟不是在出生時就已經沒了氣息嗎?這件事情簡直就是賀家的一個禁忌。沒有人敢提及,就即便是賀敬源自己也不曾主動提及那個弟弟。
所以他才會再確定數據沒有錯誤的下一秒,就立刻撥打了賀敬源的電話。
賀敬源來得很迅速,他現在還在質問他。
不過alpha氣喘吁吁,胡子拉碴的模樣全然不像往日那個光鮮亮麗的商圈貴子,也不像昔日還在軍營時,軍裝筆挺的高大軍官。
但有時候,也是這個從來不曾靠近過賀敬源的beta才莫名懂得賀敬源,蘇清遠不欲說那些廢話,直接把承載無數數據的電腦顯示器推到賀敬源面前:“我那朋友負責第一軍區的星民數據庫。”
這就是他之前和賀敬源提到過的朋友,以及是否要幫明洛找出將他丟棄在福利院的親生父母,可是當時的賀敬源并不在意,他眼中沒有這個beta。
不過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蘇清遠嚴肅道:“他比對了明洛同你母親的遺傳序列,又比對了明洛同你父親的序列,得出的結果就是這樣。”
蘇清遠清了清因熬了一夜而酸澀發癢的嗓子,一錘定音:“明洛,他是你同父同母的兄弟。 ”-
alpha渾渾噩噩的離開,只是走前他拜托蘇清遠把這些數據依次復盤給他。
“你的狀態太差了,是不是好久沒有休息過,不然你在我這里歇一歇,明洛到底去哪里了?我再拜托我別的朋友去找一找……”
蘇清遠小心打量賀敬源,擔心自己這樣的眼神讓賀敬源不舒服。
“不必了。”賀敬源斷言拒絕,卻難得沒有往常倨傲不折的模樣,他只是拒絕蘇清遠讓他在這里休息片刻的好心建議。
但聽到蘇清遠后面的那條建議,他悶了悶聲:“拜托你和你的朋友了……我需要找到明洛,很……很急。”
隨后,他拿著車鑰匙,在蘇清遠關切的視線下如同失魂落魄的流浪漢一般離開。
樓下,男人打開車門,alpha沉沉地坐在了駕駛位之上。此刻正是午后上班時間,兩旁停駐車輛并不多,道路積雪很重,市政廳的鏟雪車正左右忙碌著;alpha卻并未轉動車鑰匙。
這車窗不知道什么時候大拉拉的大開著,左右竄著冷冽的冬風,他竟毫無知覺,只用兩只大掌重重地壓在額頭之上,同時遮住了那雙早就變得腥紅燒火的眼睛。
明洛,居然是他的親弟弟……
難怪……難怪他幾次三番見到明洛都倍感親近,只是他到底做了什么,每次覺察到明洛的靠近,就會豎起堅硬的盾牌將明洛狠狠地抵擋在外,甚至他為了護住賀春羽,不知說過多少次難聽的狠話。
男人重重地拍向了方向盤。
賀敬源了解自己的性子,不愛說話,懶得自尋麻煩,就是因為這樣,許許多次他便聽從賀春羽的話術,覺得明洛是個黑心的beta,他對賀家有著自己的覬覦,居心不良,還是個白夜狼……
可實際上呢?
明洛早就不是賀春羽描摹的那般。
就是因為這樣,賀敬源才格外厭惡自己,明洛自始至終都是他的弟弟,他的,親弟弟啊。明明他之前有那么多次機會,能聽到明洛揪住他的衣袖,喊他一聲“大哥”……-
南嶺星的一個晴朗午后,正在和機器人在門外大戰的小狗不知道聽到了什么聲響,突然丟掉了噼里啪啦放煙花的機器人,一個竄步就飛速沖到了臥室之中。兩只熱乎乎的小狗肉墊扒拉在床榻邊緣,就被男人規養許久,它并不會上床了,當下它只飛快的搖著尾巴,嘴巴張的大大的,舌頭從里面垂了下來,哈哈哈的歡悅吐氣。
“汪汪汪!”
小主人終于坐起來啦!
明洛試圖撐著雙臂坐起來,卻并沒有力氣,少年清瘦雙臂支撐不住他的身體,他又重重地撞回了枕頭之上。他的脖子很疼,腦子也很疼,頭顱昏昏沉沉的,他極力想擺脫這片昏暗,等他睜開眼眸,入眼的光景又格外刺眼。
明洛茫然地瞇了眼。
耳邊喧囂的狗叫聲喋喋不休,還有車輪滾動的“轱轆”聲,一陣又一陣,低沉和緩地混淆其中。
意外好眠。
清醒又昏睡,直到次日午后,他才將將徹底恢復了睜眼的力氣,唇間殘留莓果的味道。
昨夜的昏沉之中,明洛饑餓難耐,草莓味的果汁溫溫的,但是進入他干咳的嗓子后分外嗆嗓,他用力地咳嗽幾下,仿佛要將自己的心肺都咳出去,他覺察到有一只大大的手掌拍了拍他的后背,最后輕撫著他的脊骨,上下輕順著,那股嗆嗓子的感覺被唇舌邊新注入的溫水洗滌干凈。
同時,蒙住他眼的那團烏黑霧氣終于散開。
他看清了一個人影。
明洛被人輕輕放回柔軟的枕頭上,像是睡在了綿軟的白云間,還被這個人影輕輕掖好了被子,下頜壓住了柔軟的被子末梢,那只手不經意的從他下頜劃過。
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他突然伸手,攥住了這只手掌的腕骨。
“這只手不可以,右手要敲代碼。”
“嗚?”
是誰在說話?是這只手的主人嗎?
好熱好燙,他攥住了這只大掌的手腕,還能感受到男人鼓起的青筋,還有跳動著的手腕脈搏。
一下又一下,強悍而有力道。
他好想要……
他已經很少沒感覺到心臟的跳動了,而他的脈搏……少年慢慢睜眼,入眼看到了柔和的燈光干凈而清爽的房間,黑白灰的冷淡配色證明著他又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可是,陌生?
他為什么會覺得這里陌生,那他該熟悉哪里……
明洛蹙了蹙眉。
有些事情琢磨不透,他也忘了自己攥著男人的手腕。
被明洛握住手腕的男人未收回手,黑若點漆的視線落在明洛終見清亮的淺茶色瞳孔上,許久后,男人唇邊落下心情不錯的笑:“醒了,那就吃飯。”
“飯?”明洛終于閃閃眼,松開了把持對方手腕的手,他的手指落回自己的肚子前,伸手捏了捏,肚子隨著他手上的力道咕嘰咕嘰地亂叫,卻沒有多少軟肉。
明洛茫然地歪著腦袋。
他的肉肉呢?
沒有肉肉就一點都不可愛,媽媽們說過了,肉肉的小朋友才最討人喜歡。
但是媽媽又是誰?
而且為什么是媽媽們?
難道他是很厲害的小朋友,有很多的媽媽么?
明洛摸著自己的肚皮,一個問題尚未解決,無數個問題又爭相涌來,最后,所有問題最終都變成腸胃空寂的饑餓感。
所謂的飯是一支草莓味的營養劑。
沖泡在透明的玻璃杯中,三百毫升粉色的液體在清透的玻璃中分外誘人,一根玻璃吸管一動不動。
管口被男人遞到他唇邊,示意他喝下。
明洛很聽話,他輕輕含著吸管,白腮微陷,神色木木地慢慢喝下去,三百毫升下肚,他的兩個腮幫子不斷有些發酸,不過匱乏久矣的力氣慢慢回歸,他甚至能靠坐起來。
而輪椅上的男人則已經出去了。
他的旁邊,白到發光的小白狗身上帶著寵物沐浴露的獨特香味,它興奮地圍繞著明洛的病床,一圈又一圈地打轉,門口還有一個、兩個、三個、四個……明洛怎么努力數,都數不清門外一望不到頭的機器人……甚至,窗外還有新的小機器人在趕來……它們正在……正在排隊?
是機器人吧?
明洛呆呆地看過去,巴掌大的門縫外,為首的小機器人擠進來一張顯示屏,明洛眨巴眼,就見對方的屏幕上閃著五顏六色的線條煙花,覺察他的視線,煙花迅速變成一行滾動的小字——
“歡迎小主人回家~”
三五秒后,為首的矮趴趴小機器人終于結束了自己期待已久的歡迎儀式,八只爪子左右晃蕩,慢悠悠地退了回去。然后第二個小機器人排隊上前,繼續“激動”地呲花,滾動詞條,如此反復。
家……
一種很柔軟的情緒,慢慢蔓延在明洛的心間。
它們在歡迎他回家。
所以這里是他的家嗎,明洛突然很高興,即便他覺得這里分外陌生,可他遲鈍的眉眼難得閃爍幾尾流星。
他有家了!
這些小機器人都是他的家人,他還找到了他的小狗,白白!
和自己之前腦海中的白白截然不同,現在的白白又白又干凈,一定是因為白白和他一起回到了家,所以一切才會變得這么美好。
但是,這個家好像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呢……
明洛想不出來,他的腦子又開始有些痛了,少年單薄的身形不斷下滑,漸漸蜷縮回了被子之中,他被包裹在溫暖的被子中,感受著舒適的室內溫度,很眷戀地用側臉蹭了蹭柔軟的枕頭。
然后,門口的小機器人煙消云散。
接收到來自輪椅男人的指令,小機器人立刻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擦玻璃的擦玻璃,拖地的拖地,給白白拴狗繩,企圖將白白拉出去遛幾圈的小機器人八爪空空,還有去給明洛準備后面營養餐的,明洛已經醒了,就不必往里面灌輸營養劑。
明洛茫然地看著他們離開。
輪椅男人卻進來了,房間僅剩下兩人一狗,這次明洛終于無法逃避對方的存在。
他,是誰啊……
確保自己的安全以后,明洛就偷偷從被褥上抬眼,戰戰兢兢地反復觀察他,男人就當沒有接觸到他的視線。
回到房間后,就停在了陽光能曬到的地方,男人繼續在這間臥室里做著他的事情,或敲擊代碼,或者看報告書,有時候閑散下來也會瀏覽星際熱搜,不過這些熱搜很沒有意思,全部都是關于明洛的那個大哥的。
這么一來,在床上躺著的明洛則有些無所適從。
他摸了摸床邊陪伴他的小白狗。
白白剛剛掙脫了小機器人溜他的狗繩,當下堅定地選擇陪伴小主人,于是狗頭一下又一下輕拱著明洛垂在床邊的掌心。
白毛小狗的毛腦袋柔軟又溫熱,像是從中汲取了無形的勇氣,明洛吞咽了一口口水,觀察這間他已經觀察數百遍的房間……
還有輪椅上的男人。
這是一張很陌生的臉,但毫無疑問,很好看。失憶前的明洛并不追星,星際上有數千萬,甚至數億粉絲的明星,但在他面前似乎都長著同樣的臉,他心中最好看的人一直是大哥,可是現在,他早就將那個高大的alpha不知拋去哪里。
這一周和海洋小怪獸的接連搏斗,明洛無疑再次慘敗,他能記得的東西越來越少,甚至他轉眼間就會忘記有人奪走了他的記憶。
清醒過來。
他只記得當下這個溫暖的房間,還有這個一直坐在輪椅上,一言不發的男人。
明洛的臉往被子里埋了埋,呼吸之間還有草莓的香氣,他輕輕地嗅了嗅,高興又美滿但他依舊不忘觀察,并試圖將自己暗中偷窺的視線隱藏得密不可見。
男人鼻梁很高,眉眼深邃,眼窩頗深,瞳孔卻是極致的黝黑,他似乎腿有傷殘,坐在了純黑的輪椅之上,上下全部都是黑,除卻中段男人身上淺色的羊絨毛衣,薄薄的一層。明洛隱約能看見男人鍛煉極好的上半身,身形挺括,肩寬腰韌。
偏生面無表情的樣子又很兇,也不知道看到手機中的什么內容,表情突然變得不悅起來。
但明洛清楚地知道,他一點都不兇。
他是個好人!
他還會給自己喝甜甜的草莓果汁!
并不知道那是代替營養針劑的入口營養液,明洛嘴角似乎還里有那股甜味。
香香的,甜甜的。
喝完一小瓶就像吃完了一籃子的鮮艷紅草莓,飽腹感極強。
明洛有些遺憾自己不能仔細品嘗草莓果汁,同時偷偷疑惑肚子上的肉肉消失不見,但他還是感謝對方。于是明洛大著膽子,窸窸窣窣地轉了個身,腦袋面對著對方的方向,兩只眼睛又大又亮:“謝謝你。”
男人滑動手機頁面的指尖驀然停頓,他看向明洛,純黑的瞳孔中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緒。
他的言語卻意味深長:“謝謝誰?”
明洛不懂他的意思,突然不知道說什么話。
實在是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稱呼這個男人。
對方卻徹底熄滅了手機頁面。
意外想起只有他一人才記得的舊賬,霍秋綏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旁邊的純黑輪椅,當下高挺鼻梁上架著一副銀絲眼鏡,明透鏡片下,他微瞇眼眸,善意提醒:“你忘記了,你昏迷的時候喊我‘大哥’。”
“不、不能,喊大哥么?”
明洛抱緊胸前被子,呆呆地像個小機器人,剛想再說什么,男人又打斷他:“我不是你大哥。”
男人的表情很嚴肅,似乎還有些不高興。
明洛愣愣地抬頭,遲鈍地更改了稱謂:“謝謝先生。”
男人繼續不說話,手指還在那里輕敲。
“嘚嘚嘚”的聲音是“回答錯誤”的序音,那就是也不能喊先生……明洛似乎有些躊躇和猶豫,許久后,少年再次開口,尾音頓頓又蹙蹙:“謝謝……哥哥。”
男人敲擊輪椅的手指一停,不再敲動。
他表情奇怪地看了明洛一眼,但這次男人很快收回視線,他本想重新打開新聞熱搜,可停留在手機黑屏的視線久了許多,微轉弧度的手機屏幕上折射出少年懊惱的模樣。
眉毛都快打了結。
終了,霍秋綏才輕輕應了一聲,他說:“嗯。”
其實明洛一直偷偷打量他,屢次回答錯誤的結果讓他不禁有些喪然,但明洛很快因為對方這個簡單且毫無感情的應聲驀然高興了起來……
哥哥!
少年被子下的膝蓋弓起,連帶著后脊也彎起來,半個腦袋埋在綿軟的被子中,他的雙手揪著布料,眨了眨眼,偷偷看了男人一眼。
他有哥哥了!
“哥哥。”
明洛又小聲喚了一聲。
“哥哥!”明洛沒由來地喚了一聲又一聲,像是剛設置好煙花程序的小機器人,ai無法覺察不出別人異樣的神色,只小心守著那個新奇的小程序,一接觸到特定指令就反復點亮。
無疑,現在的少年被啟動了程序。
“哥哥!哥哥!哥哥!”
霍秋綏:“……”
從未有過的感覺浮上心口,很躁。
霍秋綏卻并未出聲阻止他,只是在少年因為聲音加速而嗆到口水咳嗽不已時,沉然地將少年從床上拉坐起來,還往他的背后塞了個柔軟的靠枕。一直未曾照顧過別人,現在反倒有些無師自通。
“喝水。”霍秋綏給他遞送上了水杯。
“哥哥?”
霍秋綏無奈:“……聽到了。”
少年這才安心,他小心地捧著水杯,小口“咕嚕咕嚕”喝了兩口,想起什么,又很乖地朝輪椅上的男人彎出了一個抿唇笑:“謝謝哥哥!”
霍秋綏同他對上視線。
少年淺茶色的瞳孔仿佛秋后的琥珀,茶珀蜜蠟凍住了千萬年前的墜落花枝,如今又綻放在他面前,流光溢彩,光線折射在上面,霍秋綏的腦海中突兀出現“獨占”琥珀的念頭,很突然,但男人卻并不意外。
他并不是好人。
這也不是一個好世界。
所以壞人想在一個惡劣的世界里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于是霍秋綏很自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占有欲,再看向少年時,黑漆眸色收緊:“不許喊別人哥哥。”
“嗚?”少年含了口水,聲音囫圇不清。
“以后不許叫別人哥哥。”
霍秋綏突然伸出大掌蓋住了明洛的頭發,幾下便揉亂了少年柔軟的發絲,最后掌心下移,輕輕蓋住了明洛睫毛輕顫的惑然眉眼。同樣,也遮住了那雙看誰就讓誰心軟的眼眸。
“叫大哥也不行。”
第30章 第 30 章 怎么可以忘掉他?!
我有哥哥了!
一個特別厲害特別好看的哥哥!
我還有很多的弟弟, 就是弟弟的數量有點太多了,一…二…三…個…十…百……總之……好多好多的弟弟,我數不清, 而且弟弟們很認真地做家務。雖然哥哥說他們不是弟弟, 沒有關系;哥哥說弟弟是機器人,也沒有關系。弟弟們會給我燃放煙花,歡迎我回家……他們就是弟弟,是我的家人。
太好了,我有很多很多的家人了。
——《beta日記》(手機版)-
明洛的晚餐不再是草莓果汁,而是一份熬得清透黏稠的白粥, 配菜也是營養均衡的清淡點心。對比暖胃白粥, 明洛很喜歡吃蝦餃, 一口一個,每一個蝦餃都在他的唇腔中滋滋滋地綻放出最鮮美的味道。
霍秋綏沒有陪明洛一起用餐。
但明洛一個人在病床之上吃得很香,也很小心,少年沒有讓食物的渣渣落到桌面上, 夾了蝦餃的筷子完全納入嘴中, 他才“嗷嗚”一下吞沒整個蝦餃。
不過好像他太久沒吃東西了,牙齒有些酸,直到吃了十幾二十下, 他才咀嚼得流暢了起來。
他旁邊的霍秋綏不知道在搗鼓著什么, 腿上安置一部手機,另外一端被長長的白線連接在電腦插口上,明洛看不懂,小心掃量電腦上的數據,只覺上面的字母和數字閃爍得飛快。
一看就很厲害!
明洛一邊吃蝦餃,一邊覺得不明而厲!
哥哥好棒!
只是明洛陷入困境, 當他發現剩下小半碗白粥終于吃不下去,他皺著眉認真思索剩下來的白粥該怎么辦,不能浪費食物……
“怎么了?”霍秋綏覷了他一眼。
明洛捂著肚子,為難道:“吃飽了……”
男人敲了手機,外面小機器人沉穩而來,帶走了剩下的米粥。
明洛猶豫:“……浪費了。”
“給白白吃。”霍秋綏推動他的輪椅來到他的身邊,腿上那部手機也被他輕輕遞了過來,男人示意,“新手機。”
明洛歪著腦袋,有些錯愕的驚喜:“哥哥?給、給我的?”
霍秋綏點點頭:“恢復了點內容,你想看可以看一看,說不定能記起什么。”
明洛有些猶豫,他不記得自己忘記了什么,但潛意識讓他逃避,所以他不敢接這部手機:“哥哥……哥哥是要趕我走么……”
所以想讓他恢復記憶。
“不會。”男人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走不了。”
甚至下床都是困難。
因為明洛現在身體狀況很差,現在看上去能說能笑,實際上還是比旁人少了幾分精神氣,說幾句話便氣喘吁吁,當下一切安然不過都是明洛這個小傻子在強撐而已。霍秋綏沒說的是,除了后面腺體的問題,明洛還有醫生險些都沒瞧出來的血液病。
霍秋綏回答地很快:“不過等你好了,去留如何一切都隨你。”
有了霍秋綏這句話,明洛突然松了口氣:“那我想一直這樣陪著、陪著哥哥……”
明洛還不知道他的病情有多嚴重,以為每天在這張床上睡醒,定時吃些藥丸膠囊,雖然每頓藥的數量很多,但只要他認真聽醫生話,很快他就好了,至于那些沉睡的夢魘,他并不放在心上。生病本就是很辛苦的一件事,但他不用打針,而且他有哥哥。
他不怕苦的。
只要哥哥不趕他走就好。
明洛偷偷地看了男人一眼,確定男人當真沒有不高興,這才小心翼翼地接過男人遞給他的手機。
手機很重,莫名有些墜手,被對方握住的地方還有掌心的余溫,有些熱,明洛的指尖停留在那抹殘存的熱意之上,莫名貪戀。
明洛卻沒有點開。
明洛就這么捧著手機,余光打量旁邊開始重新敲電腦的男人。
霍秋綏覺察到他的視線:“怎么不玩?”
明洛慌亂地搖搖頭:“剛吃完飯,有些困。”
霍秋綏“嗯”了一聲:“那先睡一會兒,對了,機器人管家準備好了畫紙和燃料,睡醒要不要畫畫?”
“畫畫?”
——哥哥問他要不要畫畫。
畫畫……明洛有些茫然,被褥下的手指輕動著,他會畫畫嗎……
他怎么什么都不記得了。
他的茫然反應讓霍秋綏沉默了一會兒,霍秋綏突然道:“霍老板。”
明洛茫然:“昂?”
“你還記得得霍老板嗎?”霍秋綏定定地看著他。
明洛:“……”
霍老板,好像他什么都不記得了,腦海中沒有這個姓氏,他老實巴交的,就這般回應:“不記得。”
然后霍秋綏就不高興了。明洛忍不住咬咬唇,對方的不悅太過明顯,本就敏感多思的明洛一眼就瞧望了出來。
明洛低聲細語,抓緊被褥的手機:“哥哥,是我說錯話了嗎……”
霍秋綏頷首沉言:“沒有。”
明洛輕輕抽了抽鼻子,不高興:“哥哥說慌。”
他說不記得霍老板的時候,哥哥都已經瞇眼了,霍老板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嗎?為什么他不記得了哥哥就這么不高興。
霍秋綏聲線沉緩:“沒有不高興。”
明洛不信。
然而男人又遮掩得很好,前腳語氣冰冷,面露寒霜,下一步又帶來了溫熱的純凈水,還體貼地用那雙有力的臂膀把他撐起來,明洛的后腰靠在枕頭上,霍秋綏最后還給他倒了藥丸和膠囊。
所以明洛也迷茫了,哥哥到底生氣了沒有?
然而明洛更在意哥哥前面那番話,哥哥說了讓他恢復記憶這樣的話——
是不是嫌他麻煩?雖然哥哥說走不走隨便他,他肯定不會走的,他的哥哥在這里,他能去哪里?不過哥哥說隨便他,只要哥哥不趕走他,他永遠和哥哥在一起!
確定了這一點,成功抵抗了飯后昏昏欲睡的明洛打起了精神,他雖然忘記了什么,但他還是聽話地接過男人手中的藥丸,一粒一口水,一粒一口水……最后光是喝水,明洛就把自己撐到了。
放下水杯,明洛不禁拍了拍自己鼓脹脹的肚皮。
很飽滿。
是個胖胖的小肚子了。
“哥哥,我什么時候可以好?”明洛靠坐在床榻上,兩眼亮晶晶的,都是期待。
“不知道。”男人沒有隱瞞。
這座星球沒有信息素的干擾,明洛的腺體不會再生變故,可是,明洛的血液病……這種隱性的血液病會隨著年歲增長而不斷加重。
明洛的那個兄長幸運可以逃過一劫,但明洛或許就像如同他病逝的母親一樣,哪一天重病纏身,突然就下不來床,最后迅速枯萎。
明洛還不知道對方話里的含義,他很認真地期待著:“哥哥,我每天吃這么多藥,很聽話的。”
霍秋綏回應:“嗯。”
明洛還張大嘴:“哥哥,等我好了可以去遛白白嗎?”
霍秋綏不做阻礙:“嗯。”
明洛嘴笑得更開了,這次不等他張大嘴“哥哥,哥哥”地叫著,男人順勢打開抽屜,拆開了一個小梅子的包裝,從善如流地將一塊又酸又甜的梅子塞進了他的嘴里:“一切等你好了再說。”
似乎嫌他一直說話很煩,霍秋綏又把那個丟在床頭的手機塞到他手里,慢條斯理地看他:“里面有很多你忘記的東西,睡不著可以仔細回憶。”
明洛腮幫子頂著梅子。
他知道手中的這個黑色機器是手機,最新款的手機很貴的。明洛不確定這是不是最新的一款,但是它的質感很好。
明洛忍不住伸手摸了好幾下。
似乎他之前也有一部,只是沒有這么光滑細膩,屏幕上好像也是蜘蛛蛛網般的裂紋。
明洛循著本能開機。
沒有人能抵抗手機。
失憶的小傻子也是這樣。
還在等他說話的霍秋綏久等不來對方的話語,男人偏頭望過去,病床上的少年早就撐起了雙膝,手機落在膝蓋前的被褥上,兩只手緊緊捧著,不知在回應誰的消息,僅靠一只手也敲擊得緩慢而認真,兩只琥珀色的瞳孔更是閃著異樣興奮的光芒。
霍秋綏:……
一口氣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
男人索性不去看床上的少年,不管明洛拿到手機是找人聊天,還是刷星網,或是聽從了他的話尋找那一段被封閉的空白記憶。
他不會阻礙明洛尋回他的回憶。
哪怕這段回憶,血跡斑斑,一路悲壯。
霍秋綏又想起不久前自己查到的東西,網絡面前沒有隱秘,但他意想不到的是,少年一路成長起來會……倒霉成這個樣子:
庸俗故事里面的真少爺假死調換到福利院,又意外被本家收養,好不容易能在親生父親和親兄長身邊長成,不想從O變B后變成了家族廢子,弟弟的血包,還不止……其中還涉及到了陰暗的非法研究組織,早就被omega保護聯盟封殺的非法研究。
果然是個沒意思的世界。
恃強凌弱,并企圖造星,明洛作為被犧牲的那個,屬實有些霉透了。
這種從里黑到外的家族遺忘便也罷了,可是明洛忘記的不止這些,他之前提到的霍老板,明洛也一臉茫然。
忘掉賀家那些人,可以。
忘掉他……霍秋綏有些不悅,不可以。
就此,他復原明洛舊手機中的數據,將小畫家和霍老板所有的聊天記錄盡數還原。只是他還有些陰暗的小心思,原本想要不動聲色地抹去少年和賀家那些人的聊天內容,卻不曾想少年這般在意他的兄長,整部手機中都沒有任何有關他大哥的聯系方式。
再聯想賀敬源在星網上鬧出的動蕩,這個alpha事到如今才開始找弟弟,這就有些可笑了。
不過他不介意給這一大家子添添堵。
男人想起之前查到的那些臟東西,在空氣中的淡淡的梅子甜香里,他迅速地打包了所有的資料,匿名發送到父子二人的郵箱之中。
不過,這怎么夠。
男人嘴角扯出一抹陰冷寒笑意,看著旁邊寫日記寫到手指發酸,正在揉指尖的少年……他的手指飛速跳躍在鍵盤之上,敲擊代碼的數據愈發迅疾。很快,一個無論幾大軍區聯手壓制,都壓制不住的熱搜高高地“爆”掛在星網熱搜之上。
#omega腺體轉換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