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明洛,是你的兒子!……
#omega腺體轉(zhuǎn)換實驗室#
#非法, 反人道!#
#omega保護(hù)聯(lián)盟聲明#
一連十幾個omega實驗室的熱搜密密麻麻地排列著,睜眼望過去,全部壓倒了以往的軍事熱搜和娛樂熱搜, omega腺體, omega聯(lián)盟,星際知名某某omega發(fā)言,熱鬧程度全然不輸于不久前的alpha信息素升級。
【所以那件事是真的嗎?之前爆發(fā)過又被人壓下去的,原來真的有人研究了omega的腺體!】
【特么的,這研究室的背后老板是beta嗎?!居然這么摧殘omega的腺體,提取分化期高活躍omega腺體細(xì)胞進(jìn)行活體移植, 這和挖人家omega腺體直接進(jìn)行移植有什么區(qū)別?】
【軍區(qū)呢, 軍區(qū)怎么不說話了!】
【是啊, 上次這件事情爆發(fā)出來,軍區(qū)不是言之鑿鑿地說這是流言蜚語,都是假的嗎!?】
【靠!你們不覺得事情爆發(fā)得太突然了嗎?所有的數(shù)據(jù)和視頻都爆出來了,連帶著所有參與研究的迫害者與受益人都爆出來了, 簡直錘得死死的, 軍區(qū)但凡還要點臉就不會再出來說話的!實在不敢想象!或許,我們一直信任著的軍區(qū)早就和這些邪惡組織沆瀣一氣!】
【軍區(qū)……這年頭了,還有人會相信軍區(qū)……可不僅僅只有omega的腺體會發(fā)生變化, 你看看最近剛出的那個s級alpha, 是不是也覺得很微妙……】-
賀家。
從軍區(qū)醫(yī)院回到家中的賀家老小表情各異。
沒時間在星網(wǎng)上浪費時間,賀慎樓還在聯(lián)系醫(yī)生為他恢復(fù)自己的alpha信息素。不僅他的信息素要慢慢恢復(fù),還有長子賀敬源,雖然不知道這段日子他在哪里跑動,但alpha的信息素是需要穩(wěn)固的。
賀家出了一個S級alpha,足以幾輩光耀。
此外, 還有個更棘手的事情擺在眼前。
男人看過去,坐在輪椅上的賀春羽分外憔悴,他早就不復(fù)之前康健恣意的模樣,不穩(wěn)定的omega腺體,還有再次蠢蠢欲動的血液病即將爆發(fā),樁樁件件壓在賀春羽身上,omega早就蒼白無力。
“母親,我什么時候有合適的血液?”
輪椅上的少年喉嗓干澀,身體的疼痛夾雜著血液的灼傷,讓他以為自己又到了即將血液病發(fā)病的日期。
“春羽……母親會為你找到合適的血液的……”而這個時候,面色比他還蒼白的就是溫然,這事早就不是血液病的供血問題了,而是明洛。
明洛怎么能消失了?明洛消失了她的兒子怎么辦?
剛回到賀家的溫然還沒喝上熱茶,賀家的大門驀然而開,蕭瑟的冷風(fēng)沖淡了大廳之中的暖意,比這股料峭冬意更為刺骨的,是踏步而來的alpha凜絕般的追問。
“溫然,你是不是動了明洛的腺體!”
被嚇了一跳的賀春羽:“?”
旁側(cè)的溫然:“!!”
alpha的暴怒不是玩笑,他的一聲追問之下,一時間,整個大廳萬籟俱寂。
溫然更是嚇倒在地上。
賀慎樓并未顧忌她,終于看到大兒子,卻沒想到大兒子一回來就是刀劍相待的模樣,賀慎樓皺眉,他推了推眼鏡:“回來就回來,哪有這么同家里人說話的。”
“父親,這個家只有我同你是家里人。”
賀敬源怒氣尚未消融,他伸手指著地上的溫然:“父親你還不知道你還以為你精挑細(xì)選的二婚夫人是個omega嗎?你也該上網(wǎng)去看看了,她可不是真正的omega!”
這次賀慎樓徹底生氣了:“敬源,你知道你在說什么胡話!”
“父親可以自己看,就是資料上寫的這樣 ”賀敬源把秘書剛剛打印下來的資料盡數(shù)甩在了賀慎樓的面前,紙頁翻飛,像是冬天的刀刃。
他眼看著旁邊的女人面色越來越白。
心中諷意更甚。
難怪……難怪,溫然這個女人要幾次三番針對明洛。
“相信父親看完就會知道所有的一切。”
“大哥……大哥你在說什么呢?母親她怎么可能不是omega……”旁邊的賀春羽不明所以,他彎腰,試圖去撿一張紙,中途卻被溫然徹底地抱住了他的手。
溫然拼命的搖頭,臉上都是事情敗露后的殘惡。
她已經(jīng)看到了熟悉的實驗室,甚至曾經(jīng)給他動過手術(shù)的研究人員也暴露出了清晰的照片!
溫然害怕地瞪大了眼!
怎么回事?!這么隱蔽的組織為什么會暴露出來,明明幾年前半路就被壓了下去,如今又有誰把這件事挖了出來?有誰?居然有這么大的膽子,這么大的能量!
可現(xiàn)在是這些都不重要了,東窗事發(fā),無疑相當(dāng)于地震海嘯。
“母親?”賀春羽低頭,omega已經(jīng)看到了地上的文字,那些冷酷的標(biāo)題讓他一時之間頗為不知所措,什么叫做[beta人造改變]、[omega逆向轉(zhuǎn)移]?
“大哥,這些文章都在胡說什么!一個人的第二性別不是自從分化期開始就已經(jīng)確定了的嗎?怎么能夠人造改變?”
賀春羽不相信這些文字,他企圖撕碎面前的這些文件:“一定是媒體又在胡說了,想試圖引起焦慮!”
賀敬源的視線已經(jīng)從賀春羽身上移到賀慎樓身上:“父親,我不知道這個女人用什么手段將她和她的兒子變成了omega,父親,溫然不知隱瞞了多少東西,至少這些都是你我不知曉的!”
“夠了!”
家丑不可外揚,更何況是自己的親兒子記錄出來的丑事,溫然還是他精挑細(xì)選出來的omega!
賀慎樓冷冷地看過去,沒想到居然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溫然居然不是真正的omega!?
真是可笑啊……
“你居然騙我!”男人一步一步向溫然走去,高大的身影如同黑沉沉的山,寒顫著的溫然不禁往后縮去,她搖搖頭,臉色泛白,此刻還試圖為自己辯駁:“不是的,慎樓,你要相信我,我……我都是被逼的!對,我、我是被他們抓住了,被迫進(jìn)行這個實驗的!”
賀慎樓已經(jīng)不相信她:“他們抓住了你,被迫讓你進(jìn)行實驗,你也是被迫嫁給我的,是嗎!”
男人腳下踩著的那張照片,赫然就是賀春羽的。
賀慎樓不曾注意,聽完賀敬源的話,被提及的賀春羽卻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張紙面,是他,卻是閉著眼睛的他,上面記錄了年份剛好是他十五歲分化期那段時間,還是分化初期。
“啊!!!”
輪椅上的omega突然尖叫一聲,他拼命的捧著自己的腦袋,仿佛看到了什么晴天霹靂:“不可能……不可能是這樣的……我怎么可能不是omega!母親,你快告訴父親,這都是假的!這全部都是別人弄出來的虛假照片!”
他不敢相信這些照片暴露出來他會接受多大的流言蜚語!他不是omega又怎么嫁給庭之哥哥,他的美好未來全部都會被這些照片毀掉的!
所以,這些照片絕對不能是真的!
輪椅上的少年突然從上面高高摔下,他重重地落在地上,現(xiàn)在的他卻死死咬著牙,爬也要爬到那個女人旁邊。
他揪著溫然的手臂,拼命晃動著,眼底都是不甘心與絕望:“母親!你快說話啊!”
近乎癲狂的賀春羽,蒼白玄望的溫然。
還有一旁,驟然安靜后,正在閱讀腳下另外一張文件的冰冷男人。
突然,賀慎樓站起身來:“敬源,春羽和明洛是怎么回事!?”他收養(yǎng)的孩子分化成了omega,卻被他的親生兒子當(dāng)做了移植的血包!也就是說,他的兒子最初變成了beta!
不僅溫然是beta,賀春羽這個孩子也是?!
賀敬源并未說話,他只靜靜地看著對面的男人,他不想讓他知道明洛其實是他的兒子。
但賀敬源雖一言不發(fā),賀慎樓已經(jīng)開始逼問,中年alpha狠狠地吸了一口氣,很快又一次開口道,幾連質(zhì)問。
“春羽是不是本來不會分化成omega?!”
“對,就是這樣,春羽本來是beta,因為明洛的血才變成omega……”
“溫然!你不但騙了我!你還和你的兒子一起騙我!”
賀慎樓勃然大怒,他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居然受到了兩次欺騙,自己的孩子甚至分化成了beta……另外一邊,一步一頓的賀敬源已經(jīng)停駐在絳藍(lán)的沙發(fā)旁,他看著這個大廳,早已沒有母親在時的樣子。
但他依稀還記得母親懷孕的時候,就時常半躺在沙發(fā)上的純白前,他曾對這個弟弟懷有多大的期待,甚至為此頭一次有了分化的念頭,他要分化成最厲害的alpha!他要保護(hù)母親肚子里的弟弟!
可是現(xiàn)在……
賀敬源努力平息自己的氣息,自從他發(fā)現(xiàn)星網(wǎng)上暴露出的這些非法數(shù)據(jù)和非法組織以后,他的氣息就全然紊亂。尤其當(dāng)他看到明洛的照片驟然出現(xiàn),即便被迫害的omega照片哪怕只有小小的指甲蓋那么大,也讓他的大腦驟然一白。
直到現(xiàn)在,賀敬源還能記得當(dāng)時自己的惶恐。
他的弟弟不但被他弄丟了,還被那個女人拐去進(jìn)行了腺體實驗……
喉嚨殘存的血腥味像是嘲諷他無知的證據(jù)。
可他又有什么臉面指責(zé)他的父親!?
明明明洛初來這個家的時候,最先靠近的就是他啊!
明洛不知多少次向他伸出了手,不知多少次寧愿挨他的冷眼和責(zé)罵也要向他展露他的親昵,可是他呢,卻屢次忽視了那只像他靠近的手,甚至直到明洛消失的最后一面,他也依舊沒有給他好臉色……
爛透了,這個家因為溫然而爛透了。不,他也爛透了,他的父親,他同父異母的弟弟,都爛透了。
他可是到現(xiàn)在,都沒有找到明洛。
似乎又有鮮血涌出的沖動,他的視線麻木地落在了他的父親臉上:“父親。”
alpha的聲音很輕,輕到賀慎樓幾乎弱不可聞:“如果你還想證明你對我的母親有愛的話……”
“什么?”聽賀敬源提到了他的母親,alpha的驟怒忽而消散。
賀敬源喉結(jié)滾動了幾滾,無聲咽下那股血沫。他并不想把明洛的身份告知父親,可是現(xiàn)在,賀敬源攥緊了下垂的掌心,他找不到明洛了。
病得那么重的少年能去哪里……
賀敬源闔了眼簡直不敢想,他腳步灌鐵,他同錯愕的男人擦肩而過,又掠過地上賀春羽求救似的雙手。這個家好似同他再無關(guān)系,他一步一步穿過大廳,越過后門,他在冰天雪地中,不斷朝著最后的小白樓走去,呼嘯而過的寒風(fēng)送來他的最后一句話。
“你就幫她找到,這世上她還活著的那個兒子——明洛。”
第32章 第 32 章 優(yōu)秀的小朋友會有小紅花……
賀敬源很快離開了前面的別墅, 不管他這句話給賀慎樓帶出了多大的驚浪,什么叫清辭生前的孩子?清辭的另外一個孩子不是已經(jīng)在出生的時候就死了,清辭還因為這件事抑郁而終, 甚至憤恨他至死都不愿相見!
賀慎樓不敢相信, 這個孩子居然還活著!
還活著……
可是敬源是不會說謊的,敬源既然這么說了,就證明真的有證據(jù)證明明洛就是他的兒子,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個時候的賀慎樓已經(jīng)無暇顧及溫然和賀春羽了,不,他還是看了這二人最后一眼, 這二人簡直把他當(dāng)傻子一樣玩弄著, 如果不是omega研究室這件事情突然暴露出來, 這兩人是不是會一直瞞著他!
賀慎樓憤怒地看著溫然,再也回憶不出當(dāng)時初見溫然的溫和模樣!
“慎樓……”
賀慎樓蹲下身,眼下知曉他和清辭的第二個孩子還活著,欣喜之余, 此刻他伸手掐住了溫然的下頜。指尖留下重重的黑影, 對方痛到近乎不能說話,賀慎樓也不在意:“你把明洛帶到哪里去了!?”
“慎樓……慎樓,你信我, 明洛去哪里和我沒有關(guān)系……”溫然支支吾吾, 她覺得自己的下頜簡直要被男人的手卸下。
賀慎樓卻不信她的話:“你們動用了明洛的腺體,既然有無數(shù)的方式可以掌握明洛的行蹤,甚至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操控這一切……溫然,你覺得我還能相信你嗎?說!你到底把明洛帶到哪里去了!”
溫然只覺是無妄之災(zāi)。
女人抱著賀慎樓的腿,一張好看的臉柔柔地貼在男人的膝蓋上,還是以往的柔情蜜意, 只是當(dāng)下都是淚訴:“慎樓,我真的不知道明洛去哪里了,宴會過后我就被送去了醫(yī)院,我再也沒有和他們聯(lián)系過,我好久都沒有聯(lián)系他們了,你相信我,我打算和你好好過日子的,往后余生我都會好好陪伴你,不會有任何的壞心思……”
年到中年的女人風(fēng)韻猶存,她的身段如水蛇般妖嬈,此刻正靜默地哭泣著,這副模樣無疑能讓人心生動容,可現(xiàn)在的賀慎樓滿腔熱血,都為他那死去的第一個夫人燃燒著。
清辭,如果你還活著,你就能看到我們的第二個孩子了!
他分化成了一個很不錯的omega!
賀慎樓小心撿起地上的報紙,那面記錄明洛的照片和數(shù)據(jù)不知何時落下了灰土的腳印,此刻被他排拂著,輕輕地?fù)廴チ松厦娴幕覊m。
[明洛-十五歲分化-omega]
[等級A+級]
[omega信息素氣味:海鹽]
信息素等級不低,甚至和他的大兒子一模一樣,但就是被這些豺狼虎豹看中,才會被提取后頸的腺體細(xì)胞,這些人更是在他的眼前動這些手腳,偷梁換柱,貍貓換太子……
好啊,真是好啊!
賀慎樓暮然回頭,那雙原本架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被他驀然攥在掌中,下一秒掌心鏡片破裂,他狠狠地將眼鏡摔至在地上,本就殘缺的alpha腺體驟然釋放出極大的微壓……在苦膽味的alpha信息素鋪天蓋地涌來之前,地上的女人和賀春羽早就花容失色,驚恐地抱成一團(tuán)……-
小白樓前的男人并不知道前廳發(fā)生生了什么,他會說這些,只是想讓他的父親能插手,幫他找到明洛。如今他已經(jīng)拜托了他的所有人脈,甚至以往他并不聯(lián)系的beta,可是這些朋友和同僚那兒傳來的消息都是明洛不知去向。
「已經(jīng)查遍了首都星的全部私人診所,都沒有明洛」
「首都星的飛機出行名單中并沒有明洛這個人,他不是坐官方飛機離開的」
「私人航線的話……也有可能,可是如果被私人帶走,又有誰在這段時間帶著他離開。沒有,自從你們賀家發(fā)生信息素爆沖以后,就沒有私人飛機申請新航線,即便有,其中的登機人也沒有明洛;而舊的航線中的登記人員……更是沒有你所說的明洛」
活生生的一個人倒在了冰天雪地之中,竟是沒有人看見他去了何處;就像一個童話故事里的小精靈,它突然出現(xiàn)在冰雪里,又在驚擾人心的那一瞬間突然消失。
他不能接受明洛的消失,他一定要將明洛重新找回來!
賀敬源緩緩?fù)T谛“讟侵啊?br />
他抬頭向前看,罕見的日光出現(xiàn)在這棟樓的背面,分外刺眼。
這座樓是明洛分化之后的住所,他來過兩次,次數(shù)不多,依稀只記得這棟樓墻面古舊,夏日是翠綠的爬山虎,二樓還有圓拱型的露臺,玻璃雕窗精致而華美。
可現(xiàn)在早已到了冬日。
爬山虎枯萎凋零,落光了所有葉片后只剩下枯黃的細(xì)桿,這些四處攀爬的藤條像是繩索一般,不知何時就已經(jīng)將這棟暖黃色的白樓緊緊包裹著……也似囚禁吸血鬼的古堡,沒有明洛的存在,這棟小白樓荒涼而無人息。
賀敬源推門而入,里面卻比外面更凄寒冰冷。
一樓并沒有擺放什么多余的東西,古舊的沙發(fā),飄風(fēng)的窗簾,還有過于老舊的唱片機以及關(guān)乎醫(yī)療器具的專業(yè)書籍,這些都不像是明洛的愛好擺設(shè),反而就像原本就陳列在這里的家居物件。
所以明洛已經(jīng)在這住了許多年,都沒有添些自己的東西嗎?
賀敬源心中悶了悶,無聲的氣抵壓在他的四瓣心臟之中,讓他的血液無法扭轉(zhuǎn),而他的身邊不知何時來了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蒼老管家,不過小半個月時間管家就已經(jīng)花白頭發(fā)變得雪白。
但管家現(xiàn)在靜靜地站在賀敬源身旁,大廳中發(fā)生的一切都被他納入眼中,他沒想到一直心疼,偷偷照顧著的二少爺,居然真的是賀家的少爺!更是老爺和先夫人的第二個孩子!
當(dāng)年的事情到底如何……他是看著先夫人懷孕生產(chǎn)的,明明生下的是一個死胎,怎么又會被送了出去?后面還變成了被收養(yǎng)的明洛?
可是此刻,他并未多說。
二少爺不見了,而二少爺之前就病得很重,大少爺更是將二少爺?shù)囊率匙⌒型懈督o他,讓他好生照顧,實在不曾想,自己照顧著照顧著,二少爺就不知所蹤,這是他的疏忽,更是他管家生涯中出現(xiàn)的巨大紕漏!
于是當(dāng)下,管家顫著嗓音請辭:“大少爺,我沒照顧好二少爺,也是我疏忽了,才讓……讓二少爺消失在賀家,我愿意就此離開賀家,我此前攢下的所有酬勞也將交還半數(shù)與賀家!”
管家眼光發(fā)紅,他話音落下便偏過頭去,重重地擦了一下眼淚,再回過頭時,又是那個嚴(yán)肅端方的老管家。
可是他話音落下許久,賀敬源都不曾回應(yīng),管家郁促聲言:“大少爺……”
“明洛住在這里是什么樣子的?”
“……?”
“管家,明洛搬進(jìn)來的時候很害怕吧。”賀敬源突然道,他已經(jīng)看向拐角樓梯的二層,那里就是明洛所住的二樓。
管家卻沒有多說,二少爺如何,一切只能有二少爺自己言說……
管家這里沒有聲音,賀敬源也沒有繼續(xù)追問,他踏上樓梯,一步一步地往上走,似乎想循著明洛的腳步,不斷回訪他曾經(jīng)待過幾年的房間。
然而二樓也是這般。
空蕩蕩的房間,沒有多余的擺件,除了必備的床,桌椅,還有陽臺的畫架,整個房間只剩流蕩著的空氣。賀敬源看去,明洛自己的東西分外少,似乎他沒有喜歡的禮物擺件,沒有私人的用品,所有的物件都擺放整齊,就連床上的被子都整整齊齊地被折成了豆腐塊的模樣。
在賀家沒有人會這樣折被子,他們休息過的房間次日都會由傭人收理整齊,被褥平齊地鋪在床上,絲毫褶皺都沒有。
類似明洛床上這樣的豆腐塊……有些突兀了。
只有他在軍營中才會這般。
他難以想象明洛認(rèn)真疊被子的樣子,或許也曾同這個豆腐塊斗智斗勇。
“二少也很少讓我們幫他收拾房屋……”
賀敬源看過去,見大少爺似乎對明洛的事情很感興趣,管家跟在后面,輕輕地說:“二少爺很勤快,會自己打掃,這邊派去的傭人去了又很快回來,后來便只會負(fù)責(zé)每日的飯食。”
賀敬源手指捏在明洛床上的被子上,明洛疊的被子不像他軍營中的被褥,屬于幾刀平切的豆腐塊,明洛的被子則有些軟巴巴,四角蓬松,露出圓潤的弧度。
賀敬源捏了捏,就像捏住了明洛的臉。
可實際上,他從來不曾捏過明洛的臉,今朝房屋的空洞和過往自己的虛偽冰冷相互交錯,現(xiàn)實與回憶的交鋒更讓賀敬源時時走不出來。
意識到這并不是明洛的臉,賀敬源的手驀然僵硬,他觸碰驚雷一般地收回手指,很快那抹柔軟的觸感消失,就像明洛不斷從他的身邊抽離。
忽然,賀敬源的視線落在了桌子上的書冊。
那是一本已經(jīng)卷了毛邊,甚至側(cè)面頁面已然發(fā)黃,一看就一冊使用長久歲月的書冊。
alpha頓步過去,他的視線牢牢鎖住了這本書冊,他很在意這本書是什么,但從小的家教讓他時刻保持同他人秘密的距離。
可是這是明洛的東西
萬一里面記載了明洛可能的交好對象……
于是在管家錯愕的視線下,賀敬源拉開了那張年久失修,一坐上去就會嘎吱作響的木椅,他坐在桌子前,停頓久矣,alpha最終還是翻開了那本陳舊的日記本的第一頁-
“你每天手機敲這么多字……”窗外下了雨,淅淅瀝瀝的小雨意外好眠,而窗臺邊男人打開了窗簾,同時男人的聲音繾綣好聽,低沉著微停幾秒,隨后尾音上仿佛躍動著無數(shù)個電子音符,“原來都是在寫日記。”
將滴滴答答的雨聲當(dāng)做白噪音,明洛正在認(rèn)真寫日記。
當(dāng)下聽到霍秋綏這么說,少年聽話地停下了敲擊不停的手指,再出聲時,聲音帶著自己的尚且不知曉的緩慢與低弱:“哥哥,是我太吵了么……”
明洛眨眨眼,隱約意識到自己敲手機的時候,他的指尖會碰到屏幕,因而發(fā)出“嗒嗒嗒”的聲響。
他寫的太快了……可能打擾到了哥哥。
明洛遲鈍地反思了一下,隨后愧疚的看向了旁邊的霍秋綏,一字一頓,聲音軟軟的,卻不似之前那般清晰。
他的狀態(tài)已經(jīng)很不對勁了。
“哥、哥,對不起。”
“為什么要道歉。”霍秋綏看向明洛,卻很有耐心。
為什么道歉……對哦,他為什么道歉……
明洛的眉頭微微皺了皺,很快,他看向面前的手機,少年“終于”想起來了:“我……我吵到哥哥了……”
在明洛看來,自己已經(jīng)寫得很快了。實際上,他的動作在男人的眼中卻慢吞吞的,那些字母一個又一個得往外蹦,許久才會連成完整的句子。有的時候少年寫得認(rèn)真了,還會寫兩句就回頭重新閱覽一下,再小心地去除前面不合適的字句。
總之,明洛很認(rèn)真。
但是,他的書寫結(jié)果不容樂觀,因為霍秋綏的余光看到了許多離奇的符號夾雜在其中。
霍秋綏無形之中暗下眸色。
他看向明洛的手機:“我可以看你的手機嗎?”
哥哥想要看他的手機……明洛頂著一張蒼白消瘦的臉,看著霍秋綏的方向看了許久,他的腦袋似乎有些發(fā)疼,眼前仿佛隔著一層濃郁的霧氣,最近似乎睡覺都變成了很累的事情,每一覺醒來他都很難受。
但是哥哥說什么,他都很聽話地點頭。
于是他乖巧地將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給哥哥……檢、檢查作業(yè)……”
說著,還指向了他編輯那段文字的最后一段,為了完成這個動作,少年輕輕地湊過來半個身子,腦子有些暈暈乎乎的,還是男人扶住了他的胳膊才能穩(wěn)住他的身形。
“小心!”
“謝、謝哥哥。”二人的觸碰讓明洛拉了一下霍秋綏的手,少年甚至還勾起了小手指的尾勾,以為對方?jīng)]發(fā)現(xiàn),少年心滿意足地露出個柔軟笑笑,隨后像松鼠一樣,小心藏住著自己的寶藏。
他伸手指著文字的最后那段,對自己的作業(yè)尤其驕傲:“哥哥,這里簽、簽字!”
老師說了,每天的日記都要家長簽字。
優(yōu)秀的小朋友會有小紅花。
說著明洛忍不住揪揪病床的被套,他想要小紅花,給哥哥……
霍秋綏“嗯”了一聲,可男人定睛看去,手機屏幕上哪里有什么認(rèn)真的作業(yè)。
【ge哥&飯香……哥ge努力*上班賺錢mai肉肉,我聽花吃yao,冰好了就可以…?;、喝哥哥粗去玩l……給哥gerfafa!?!】
呈現(xiàn)在他眼前的,全然是一片錯亂的文字亂碼,不是一個經(jīng)受過系統(tǒng)教育的成年人會寫出來的文字段落……而旁邊的少年還用驕傲且期待的眼神看下著他,閃亮的眼眸狀似催促。
霍秋綏的目色無聲地凝重了許多,他只靜默著在這一段文字后添加了自己的名字。
——霍秋綏。
就像家長的簽名。
他將手機遞回,同時用掌心揉了揉少年的額發(fā),話音啞然:“寫得很好。”
收回手機的少年沒說話,但他高高彎起的嘴角無疑彰顯了主人的悅?cè)弧?br />
霍秋綏已經(jīng)推著輪椅出去,門外,他看著里間還在反復(fù)“欣賞”日記的少年,男人的眼底陰云密布。果然,就如醫(yī)生所說,明洛不但記憶混亂,還開始讀寫困難。
第33章 第 33 章 記憶崩盤
逐漸喪失讀寫功能的前一步, 是明洛記憶的缺失。最早的時候,明洛會忘記他剛剛吃過飯,明明肚子已經(jīng)變得圓滾滾的, 卻還茫然, 吃過藥后扯著他的手問他什么時候吃飯。
往后,這樣的記憶落差越來越多。
明洛會忘記他剛剛吃了藥,主動的伸手找藥吃;或者忘記白白已經(jīng)出去遛彎,還會問白白去了哪里。
記憶的缺失仿佛被吞噬的沙土,某個角落一旦有了一點崩盤,之后整片土地都會塌陷。
明洛的記憶缺失越來越嚴(yán)重。
眼下更是發(fā)展到讀寫能力的失控, 之前的少年能慢吞吞地說出話, 雖然有些難以辯駁他說出的字句, 可霍秋綏能根據(jù)他的語音分辨他的意思,但是當(dāng)下看到明洛寫下的文字……某種程度而言,這就是天書。
只有明洛自己能看懂的天書,這就更詭異了, 明洛甚至并未察覺他書寫的內(nèi)容有何不對, 甚至這些內(nèi)容是他精雕細(xì)琢后的完整版。
這不是健康良好的表現(xiàn)。
很快,霍秋綏發(fā)現(xiàn)明洛做出了一件讓他不可思議的事情——
少年每一刻都在手機上寫日記。
沒有人會愿意一直為自己規(guī)劃任務(wù),學(xué)生不想寫作業(yè), 成年人排斥蹲點上班。但明洛不同, 每寫完一篇,都會認(rèn)真“批改”錯字,即便寫出了一團(tuán)亂碼,也會找他,乖乖等他簽字,甚至為了完成自己給自己設(shè)定的日記作業(yè), 明洛連睡眠時間都大大縮短。
三天之內(nèi),簽了明洛日記九次名。
霍秋綏終于意識到明洛睡眠時長的不對勁。
明洛剛到南嶺星,平均每日會睡十五到十九個小時,但是最近,他拿到手機開始寫日記,他的睡眠時間直接降到了每日九到十二個小時。
這是很嚴(yán)重的事。
按照醫(yī)生所說,現(xiàn)在的明洛是沒有精力維持他進(jìn)行長時間的日常活動的,尤其還是動腦的活動。
他就像一株脆弱的珍花,需要小心呵護(hù),不能風(fēng)吹雨打,不可日曬電鳴,如是這般才能使嬌弱的花蕾從細(xì)嫩的枝芽中不斷抽出,但花蕾是否長成還需要從本就貧瘠的枝干里汲取營養(yǎng)。
可明洛哪里有營養(yǎng)可以汲取。
換而言之,明洛的底子實在太差了。
明洛第十次遞送手機,讓他在日記上落款簽字,霍秋綏依舊選擇慢慢地接過他的手機,卻并沒有在上面打下他的名字,這一次,霍秋綏將手機放進(jìn)了床頭柜之中。
“不用寫了。”男人的語氣很淡。
那扇木柜打開又合上,明洛茫然地看著自己被沒收的“家庭作業(yè)”,他的心被高高地提拎了起來,少年的眉頭簇起,兩片柳葉扭折,似乎擔(dān)心著什么,很快,他的臉上出現(xiàn)了惶恐和害怕。
原本麻木空洞的他瞬間抓住了霍秋綏的衣袖:“哥哥、不、不要搶、搶我作業(yè)……”
“我沒有搶你的作業(yè),只是現(xiàn)在你需要休息。”霍秋綏很有耐心地安慰他。
但明洛連忙搖搖頭,他急迫地就快哭了出來:“我不要……不、不休息,我要作業(yè),要、要小花花……”
霍秋綏看著陷入癔想的明洛,無奈地道:“不用寫了,你寫的很多了,小花花會有的。”
“有……小紅花……”明洛瞪大了眼,他環(huán)顧四周,卻并沒有發(fā)現(xiàn)小紅花的身影,剛才哥哥的做法就是想搶去他的作業(yè),因而他還是不放心,憂心忡忡又畏懼:“哥、哥,不要,撕我、撕我作業(yè)……”
自從明洛清醒,他就嫌少有這般消極的情緒波動。
霍秋綏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才會讓明洛誤會自己撕他的作業(yè),而且這是手機版的日記,他該怎么撕去,倒是可以用物理方法刪掉這些數(shù)據(jù)。
但他為何要對明洛的日記動手。
霍秋綏不是蠢蛋,他看過去,顯然,明洛在此之前有一段心結(jié)。
但少年的惶恐不安很快被男人的一只手安撫住,霍秋綏伸手捏了捏明洛的臉頰,少年的臉上沒有掛多少肉,此刻還是張神色悶悶的臉,霍秋綏卻忍不住揮散他那些陰郁的想法:“我不會撕你的作業(yè)。”
明洛因為他的動作有些失神,他抬頭看過去:“哥哥……”
霍秋綏看向他濕潤的眼眸,二人對上眼神,霍秋綏沉沉地道:“你會有小紅花的。”
不僅會有小紅花,還會有糖果。
純果汁配料的健康糖果,醫(yī)生已經(jīng)檢查過,如今的明洛可以食用,就當(dāng)做維生素軟糖。
明洛卻聽不懂他的意思一般:“嗚?”
“你的日記是全幼兒園小朋友里面最認(rèn)真的。”說這話的時候,男人的神情態(tài)度很認(rèn)真,仿佛這對他而言是一個很重要的事實,他垂眸,低聲承諾,“為了獎勵你,你會有很多的糖果,你還會有一面墻的小紅花。”
“……”明洛的嘴角泛起一個遲緩的笑,他的臉頰因為男人手指的揉搓紅彤彤的,又有些發(fā)燙,但此刻他更在意那些小紅花。
糖果……小紅花……
好多、好多的小紅花……
他緊緊閉著眼睛,似乎要被這般美夢撲面砸暈,但很快,他看著面前這堵空白的墻,忽然如夢初醒,糾結(jié)了許久,終于掙扎出一個結(jié)果,然后紅著臉,明洛不安地提醒面前的霍秋綏:“哥哥……哥哥忘記了,我……是小學(xué)生了。”
霍秋綏:“……”
霍秋綏僵硬地收回手,他從另一個零食柜里挑出許多的糖果,堆放在明洛的面前,像是要洗掉方才的常識錯誤,他擺擺手:“吃吧。”
話音落下,明洛卻并沒有動作。
霍秋綏靜靜的等了一會兒,并沒有催促少年的意味。
直到看到明洛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將一堆菠蘿、桃子、荔枝口味中的草莓味軟糖勾過來,攥入掌心,霍秋綏才驀然輕輕碾動了原本輕揉少年臉頰的兩指指腹。
但他還是將所有的糖果往明洛面前一推。
明洛看著面前一直堆糖果,蹙了蹙眉頭,不敢動:“哥、哥哥?”
男人自然地推動輪椅離開,并不將對方當(dāng)作一個重病在身的病人,輕描淡寫之間,他慢條斯理地推動輪椅:“每天可以吃三顆,如果吃多了,就都給你沒收了。”-
霍秋綏離開前,明洛的眼睛閃著淡淡亮光。
少年已經(jīng)遺忘剛才的日記內(nèi)容,當(dāng)下能有這么多糖果就是世間讓他最覺幸福的事。
少年的眼神如同出生的幼童,自從霍秋綏因意外來到這個世界,就嫌少遇到這樣的目光,在這里,alpha的視線是巨傲且霸道的,omega則是高傲而斜視的,而普通beta,大多自怨自艾,雙目無光地選擇泯然眾人。
明洛不同,哪怕是三年前的明洛,也同別人不一樣。
霍秋綏想起自己一睜眼從原本世界進(jìn)入這個世界的病房之中,沒有錢財,沒有身份證,而肇事者僅僅調(diào)查了幾天又被放出來——那是一個有家室的omega。
說來也是好笑,這個世界居然有第二性別。
一個高門貴族的第二性別者能輕描淡寫地將他撞成雙腿殘廢,更能輕飄飄地將這件事情拋出腦后,不用負(fù)擔(dān)任何責(zé)任。
因為資金的缺乏,他的腿耽誤了治療關(guān)鍵期。
是這個少年背著沉重的畫架,局促地找到了他的病房,并在手術(shù)前為他支付了后續(xù)的治療費用。只是他那時尚且處在昏迷之中,不能親自向他問詢,懷著憤恨的心情,他只把少年當(dāng)做肇事者的好友。
后面,他靠著少年這筆錢完成后面的潦草治療,隨后帶著一雙殘腿出院,再往后,便是一個司空見慣的故事了,他在這里開拓了如同現(xiàn)實生活中一樣的事業(yè),兩年過去,他查到了肇事者的具體背景,首都星的新晉豪門,蘇家omega。
可是,不如他新,也不如他豪。
這個無聊空寂的時間,該完成的項目已經(jīng)不足以他用心思,他無聊想著,該要報復(fù)回去,不過他又遇到了明洛——那個在炎熱的夏日,滿頭是汗,背著沉重的畫夾卻遞出一張銀行卡支付醫(yī)療費的小畫家。
原來,明洛只是為了當(dāng)日肇事者車上的另外一名少年,才前來彌補。
而那些錢,幾乎是少年卡上的全部存款。
在這個荒謬絕倫的時代,動用他原來的技術(shù)查一些東西,實在太過簡單了。
少年是被收養(yǎng)的小孩,在這個世界分化成了所謂的普通人beta,隨后就變成人人不喜的小孩。
但少年的出現(xiàn)就像夏日的一顆冰球,打散了他原來瘋狂報復(fù)的計劃。他同少年交上了好友,購買了少年的畫作,想著在合適的時候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出現(xiàn)在他面前,但是見面,是當(dāng)下唯一一件讓他提起興趣的事情。
卻不想,當(dāng)初查求的內(nèi)容還是太淺薄了些。
霍秋綏順著半開的房門望進(jìn)去,面色蒼白的少年正在清數(shù)著被褥上的糖果。
一顆…兩顆…三顆……
每數(shù)一個糖果,少年就將一個糖果放在面前,嘴巴輕輕動著。
但數(shù)到十顆以后,少年看著另外一堆尚未數(shù)到的糖果,倏然皺起了眉,似乎陷入了什么棘手難題。隨后少年將所有的糖果都推了出去,他這次伸出了手指,再次認(rèn)真地數(shù)了起來,一顆…兩顆…三顆……
第34章 第 34 章 我、我保護(hù)哥哥…………
南嶺星又下了幾場雨, 這些雨淅淅瀝瀝的,時而是豆大的雨滴,時而是牛毛細(xì)雨, 窗外的芭蕉樹愈發(fā)翠綠, 遙遠(yuǎn)的海上海浪翻滾,在雨水的點滴聲中彈奏出一曲又一曲海風(fēng)的曲調(diào)。
然而聆聽的聽客分了神,他的情況已經(jīng)很不好了。
為明洛看病的醫(yī)生頭一次遇到這么棘手的情況,病人的體質(zhì)本就特殊,現(xiàn)在又有血液病,哪怕是行醫(yī)多年的醫(yī)生面對明洛也不免很沮喪。
不過醫(yī)生面對病人時, 并未將這種難以醫(yī)治的焦灼表現(xiàn)出來。他只告知了病人的家屬。
同樣, 明洛很聽話。
每次看到醫(yī)生, 少年都乖乖地坐在床上,醫(yī)生讓他張嘴就張嘴,讓他睜眼就睜眼,有時候換個醫(yī)生來, 醫(yī)生還會拿個小鐘表在他面前晃一晃, 明洛不懂這是什么治療方式。但每次治療完他就很困,昏昏欲睡,明洛尚且不知, 在他睡眠過后, 該抽的血都會抽出來,只是那些針插入皮膚的動作很輕柔。
就像被沙灘上的海石輕輕刺了一下腳,還沒意識過來,他的人已經(jīng)邁過那片海域。
最近明洛總會夢到大海。
也許是白日里明洛總能從那偌大的玻璃窗看到遙遠(yuǎn)的藍(lán)海,所以夢境之中,他就是在大海中自由游行的一尾小魚, 就連尾巴也是接近大海的深藍(lán)模樣,魚鱗閃閃發(fā)光,在陽光下散發(fā)出燦爛奪目的璀璨光澤。
夢里的歡暢讓明洛這段日子舒服了許多,即便在醫(yī)生看來,他的狀態(tài)越來越差,可是他的精神越來越平和。
可惜最近哥哥不讓他寫日記了。
明洛低頭,他的掌心捏著一枚草莓味的軟糖。
他記不清這顆糖是誰給他的,但這枚糖果無疑很重要,明洛舍不得吃,就一直捏在掌心,糖紙的邊緣已經(jīng)黏膩膩的,都是他的手汗。
明洛的手指在被褥上滑出流暢的弧度,等他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不經(jīng)意的畫出了一個圖案。
這是什么……
他畫了一個什么……
一個糖果的圖形褶皺出現(xiàn)在平整的床單上,明洛歪著腦袋,看著自己不斷游走在床單上的右手,突然很想……攥著什么,還想……在這個床單上呈現(xiàn)更多的圖案。
可明洛不知道這種身體的渴望到底是什么。
靈魂深處仿佛有一抹光,這抹光指引著他的右手不斷地描摹出新的內(nèi)容,是什么,明洛探出頭去尋,總是沒有結(jié)果。
明洛往被子里縮了縮腦袋。
他想寫日記,很想寫日記……
以往每次茫然無措的時候,他就會寫日記。
但哥哥說他寫的太好了,如果繼續(xù)寫,班上小朋友會自卑……明洛不希望別的小朋友自卑,大家都是很棒的小朋友……可是,還是好想寫日記,給哥哥簽字,然后交給老師,老師給他分發(fā)小紅花。
沒有日記——沒有簽字——就沒有小紅花。
明洛暮然失落了起來,少年的身體軟趴趴地貼在被子上,霍秋綏進(jìn)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么一塊被褥中的小軟餅。
自然,霍秋綏也看到被子外床單上的那枚簡筆畫糖果。
霍秋綏收回視線:“今天想吃什么?”
“草莓小蛋糕。”少年的聲音悶悶的從被褥中傳來,看到是哥哥,少年露出了微長頭發(fā)下的一雙明亮眼眸。
“不可以。”男人拒絕得很從容。
明洛眨眨眼,男人伸出手,給他一枚新的草莓軟糖,霍秋綏并未藏私:“正餐不可以吃小蛋糕,但可以當(dāng)做餐后甜點。”
明洛很快高興了起來,側(cè)首看著放到枕頭旁邊的那顆粉色糖果,他的思緒亂七八糟的,有看到哥哥的高興,也有想寫日記的欲望,但所有思緒轉(zhuǎn)到最后,就只剩下小小的告狀氣音——
“哥哥,我、我沒有小紅花……”一邊說,少年還小心的打量輪椅上的男人,“哥哥、收走了我的作業(yè)本本……”
霍秋綏低頭看他,呼吸無聲一凝:“你記得小紅花?”
明洛認(rèn)真地點頭:“哥哥說,哥哥會給我小紅花,很多、很多的小紅花……”
男人的視線久久地停留在少年的琥珀色瞳孔上,這雙眼睛不似前幾日那般空洞麻木,現(xiàn)在甚至少見的有了光亮的色彩。
但醫(yī)生已經(jīng)說了,明洛的記憶會越來越少,同時,他沉睡的時間會越來越久,直到某一天,血液病徹底爆發(fā),他或許會在痛不欲生中,選擇自我了結(jié)。
可是現(xiàn)在,少年的精神好多了,甚至好到……像是某一種回光返照。
霍秋綏的瞳孔驟然一縮,但他還是面色格外平靜:“老師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給你的小紅花了,只是……明洛你很厲害,小紅花很多,所以老師還需要時間……”
他沒有說慌,機器人管家已經(jīng)去取小紅花的快遞。
“那就好……”聽到小紅花就在路上,明洛沙啞的聲音終于變得和緩。
而霍秋綏就看著明洛,什么多余的動作都沒有,二人隔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空氣之中只有視線交錯。直到,少年有了新的動作,他摸向了他的脖子——他的嗓子好似灌了風(fēng),除了沙啞,還有惶恐的嘶聲,少年出聲疑惑:“哥哥,我、我、我的圍巾呢?”
明洛摸了摸脖子,除了繃帶什么都沒有,那種綿軟的材質(zhì)似乎早就脫離他的脖子。
圍巾沒有了……這個念頭一出現(xiàn),明洛驟然不安起來,他后縮著靠近了背后的床靠,兩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中的清明消散,他開始慌忙找尋:“圍巾……我的圍巾……”
“什么樣的圍巾?”
“白白,長長的,大,圍巾……”
南嶺星自然沒有明洛那條從小戴到大的圍巾,霍秋綏只能先哄著他,直到少年帶著淚閉上眼睛,終于,疲憊的入睡。
明洛的眼淚流了很久,即便已經(jīng)累了,夢里依舊留下滴滴淚水,有時還有痛苦的哭叫聲,只是壓抑著的少年即便在夢中也不敢大聲哭,那聲音細(xì)細(xì)碎碎的,仿佛咬扯著被子。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霍秋綏捏了捏對方的下頜,外力迫使沉睡中的明洛張開了嘴,被褥的一角從少年的口腔里出來,霍秋綏不厭其煩,又用溫?zé)岬拿聿潦萌ニ劢堑臏I。
直到一個小時后,少年的痛苦夢境終于消散。
而霍秋綏看著床榻上的少年。
白色圍巾……霍秋綏想起少年頭像上的白圍巾,蓬松柔軟,遮住了少年的大半張臉,只露出少年好看的眉眼……于他而言,這不過是一條普通的白色圍巾,對于少年的意義卻非凡,就像是一路庇護(hù)少年成長的安全屋,它代表著安全、可靠、甚至是家。可是某天少年回首,安全屋卻被重工拆除。
更可笑的是,明洛或許需要拆除他安全屋的罪魁禍?zhǔn)椎木戎?br />
明洛需要輸血,親緣的造血干細(xì)胞。
片刻后,男人再次打開了那臺黑亮的電腦,一封快速編輯完成的匿名郵寄很快彈送了出去-
新年伊始,首都星一件大事接著一件大事的爆發(fā),先是之前omega腺體研究室的事情震驚了七大軍區(qū),隨后又是這個研究室居然和首都星的某個高層有勾連,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丑聞之下,豪門賀家前任家主賀慎樓和現(xiàn)任夫人離婚的消息傳出去就并未引起多大的風(fēng)浪。
只有關(guān)注醫(yī)療行業(yè)的人知曉了這件事,明眼人都在網(wǎng)上留言:受傷的人只有賀慎樓,被欺瞞了這么久……
類似的言語全在護(hù)著賀慎樓。
甚至賀慎樓放出高額賞金,只求能得他原配遺子消息的這個熱搜一出,大家就更憐憫他了。
娶了個夫人,是假omega;生下的兒子,也是假omega,甚至他們還聯(lián)手帶走了原配的小兒子,偷梁換柱,將其逆轉(zhuǎn)成beta,樁樁件件下來,可不就是踩著他的臉面。
不過賀敬源并不心疼他,涼薄之中稱深情,何其荒謬。
他會同父親說,也是想借父親的手找到明洛。
只是現(xiàn)在都快過去大半個月了,明洛還是毫無消息,甚至他們給出的賞金已經(jīng)較之當(dāng)初翻了三倍,吸引來的只是眼紅之人,還帶著假消息。
不過,賀敬源收到了一封郵件。
收到匿名郵件后,賀敬源馬上打電話,和蘇清遠(yuǎn)碰面。
這是蘇清遠(yuǎn)第一次來賀家后面這棟小白樓。看上去并不像是賀伯父會居住的地方,也不似賀敬源的住所。
等他來了,方知這是明洛昔日的住處。
蘇清遠(yuǎn)錯愕:“這里……之前明洛一直住在這里?”
本就是一棟不算大的一棟小白樓,二樓的臥室更是狹小,光是那個露臺就占據(jù)了二分之一的面積,剩下來的地方擁擠的擺了一張床和書桌,仔細(xì)看來,這里甚至連他的出租房也比不上。
“這是客房。”賀敬源頓了頓,輕輕闔上面前的日記本。
他已經(jīng)看完了明洛的日記,甚至有好些內(nèi)容他都能熟背下來,可是,里面全都是明洛的稀碎言語,沒有提到他與誰交好,更沒有提到賀家之外的人。
大部分言語都圍繞著這個賀家,圍繞著他平時得到的……一點點甜。
里面最長一篇日記,就是明洛分化后的那次生日,那時他從海外歸來,風(fēng)塵仆仆,被父親和溫然告知那個二弟弟分化成beta,搬到后面的小白樓,他只是過來看看,并許了一個愿望,答應(yīng)他可以去學(xué)畫。
這件事不過是他二十九年中不足為奇的一件,甚至,他本人事后很快就將其忘記,但是明洛卻記錄了下來,足足五千字……甚至自那以后,明洛后面的日記經(jīng)常會再現(xiàn)這個情景。
不過,日記里面提到了他曾看望過一個病人。
賀敬源看向蘇清遠(yuǎn):“你弟弟,曾經(jīng)車禍撞過人?”
蘇清遠(yuǎn)不知道他為何會說這個,但蘇清遠(yuǎn)點點頭:“三年前的事情了,他那次開跑車撞到了個beta,后面他進(jìn)去蹲了幾天又出來了。怎么了?這件事情和明洛有關(guān)系嗎?”
“沒有。”
就是沒有才心痛。
那個beta是蘇澤遠(yuǎn)和賀春羽開車撞的,他們卻企圖讓明洛頂包,只是明洛當(dāng)時言辭拒絕了。不過明洛事后還是去了醫(yī)院,給那名患者丟下了一張銀行卡……
明洛當(dāng)初能有多少錢?他看完日記后就問了管家,賀家只負(fù)責(zé)明洛的學(xué)費和吃住,那么遠(yuǎn)的學(xué)校,明洛每天要自己負(fù)責(zé)去學(xué)校,連生活費也是自己攢的。
他能有什么錢,可還是為了不給賀家丟臉,選擇去給賀春羽善后。
是的,他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弟弟,居然設(shè)想就將病患放在醫(yī)院與不顧!
甚至后面就是這么做的,因為這件事涉及到了賀春羽,賀春羽讓家中插手,將蘇澤遠(yuǎn)同他從這場車禍意外中干凈的摘了出來,沒有了責(zé)任,因而不必承擔(dān)醫(yī)藥費。
不過現(xiàn)在說這些已然無用。
賀敬源低頭,膝蓋上的是明洛衣柜里的白色圍巾,他早就見過許多次,也是這一次,匿名郵件中點名要他一起帶去的重要物件。
一個小時前,他收到了一封郵件,查不到源頭。
就和當(dāng)初曝光omega研究室的郵件一樣,同樣查不到源頭,但賀敬源意外的覺得這背后的兩批勢力源頭唯一。
大膽、辛辣,并不畏懼這里的律法。
賀敬源的手指靜靜撫摸著腿上的圍巾,摸上去,他方才發(fā)現(xiàn),這樣質(zhì)感的圍巾,他曾經(jīng)也有一條——
是母親親手織就的。
如果他曾經(jīng)摸過這條圍巾,是不是就能感到巧合,是不是就能……
可是,遲了,賀敬源渾渾噩噩。
現(xiàn)在的明洛已經(jīng)在別人的手中,但明洛沒死。確定明洛沒死,賀敬源從瀕臨死亡的窒息感中,終于抽上了一口清鮮空氣。
當(dāng)下,他看向蘇清遠(yuǎn),面容憔悴卻認(rèn)真:“能不能弄到alpha信息素長效抑制劑。”
“什么?”蘇清遠(yuǎn)驀然瞪大眼睛,“你要這東西做什么?!這東西已經(jīng)是聯(lián)邦的禁藥了!”
賀敬源垂眸:“要完全封閉我的信息素。”
剛想說alpha為什么要封閉自己的超強信息素,蘇清遠(yuǎn)吞咽了口口水,很快,他意識到什么,蘇清遠(yuǎn)語速加快:“你得到明洛的線索了?”
“……”alpha沒有隱瞞,給他看了這份匿名郵件,不過就如蘇清遠(yuǎn)所料,他花了兩個小時也無法破解。
未知才代表危險。
像是有人刻意留給他們的線索引用他們過去,蘇清遠(yuǎn)想讓賀敬源不要過去:“可是他居然說讓你封閉你的信息素,短期抑制劑并不能維持一整天的時間,他甚至誘導(dǎo)你打長期信息素封閉針……或許這是個圈套。”
但是賀敬源堅持要去:“對方并不會傷害明洛,他能把明洛帶走,還給明洛提供這樣的環(huán)境。”
“等等,什么環(huán)境,這里明明只有一封郵件?”
“有一段錄像,后來又被對方刪除了,無論我怎么找人恢復(fù)都恢復(fù)不了。”
“……”
顯然這真的是一位互聯(lián)網(wǎng)高手,至少高到軍區(qū)都無法查出對方的蹤跡。
賀敬源看向遠(yuǎn)處黑黢黢的夜景,枯枝纏繞在露臺之上,枝條張牙舞爪的,宛若鬼魅的身影,他的語速很平靜,像極了海面咆哮前的風(fēng)平浪靜:“他能聯(lián)系我,我不能聯(lián)系他,如果我要見明洛,必須打腺體封閉針,聽從他的安排。”
聯(lián)系蘇清遠(yuǎn)之前,賀敬源就已經(jīng)做好了一系列的心理建設(shè),他只是想見見明洛。
但蘇清遠(yuǎn)嚴(yán)肅道:“我不會給你長效封閉針,敬源,長效方避針對alpha的腺體有多大損害不用我同你說,否則聯(lián)邦也不會將其封禁。”
然而賀敬源不為所動,那這種沉靜讓蘇清遠(yuǎn)心慌,蘇清遠(yuǎn)罵他瘋了,賀敬源捏緊那條圍巾,低吟呢喃:“是的,我瘋了。”
他是瘋了,才會反復(fù)在腦海回旋那句隨著錄像一齊刪掉的文字——
如果你不來,明洛將病死在四季如春的海島-
海島初春,春意盎然。
臥室真正不知何時多了一面巨大的電視,一面正聲情并茂的演繹一部動畫片,病床上的明洛雙目如矩,認(rèn)真地看電視,可實際上,他已經(jīng)不能理解電視上的貓貓在做什么,貓貓追老鼠,好可憐,貓貓追不到老鼠,貓貓大笨蛋,明洛不是大笨蛋……
動畫片的音樂聲,白白來回玩耍的狗叫聲,機器人時不時的文安生,臥室之中被營造出了一種極為熱鬧的氛圍。
把這面巨大電視的兩旁,則有一塊小黑板,上面記錄明洛每天的日記得分,當(dāng)然,明洛同學(xué)都是滿分!每一個日記后面都有一朵小紅花!有的小紅花緊緊的粘在黑板上,而有的小紅花沒那么有粘性,因為明洛堅持要把它摘下來送給霍秋綏,很快霍秋綏又把它們粘回去,明洛守著那一黑板的小紅花就像守著一匣子的寶貝。
貓咪追逐老鼠的身影不斷遠(yuǎn)去。
明洛迷迷糊糊睡著了。
中間似乎有醫(yī)生來了,說現(xiàn)在要給他打針,明洛還沒來得及給出反應(yīng),一雙溫柔的手突然貼在了他的臉頰上,他忍不住癢意,睫毛輕顫著。很快,男人拒絕了醫(yī)生:“不打針。”
這些都是明洛朦朧中聽到的,明洛力氣小小地扯著霍秋綏的胳膊,微闔的眼眸掀開一扇窗。
“要、要打針。”
霍秋綏不同意,他蓋住了少年的眼眸,明洛只看到一團(tuán)漆黑,還有對方說:“現(xiàn)在不打,等你睡著了再說。”
明洛堅持要:“打、要打的。”
“嗯?”
“不、不當(dāng)貓貓……”不要當(dāng)追不到老鼠的貓貓,他,超厲害的……
窗外的雨愈來越大,雨打芭蕉,賀敬源終于來了,alpha后頸纏著繃帶,頭發(fā)濕漉漉的,都是外面潮濕的雨水。他從私人飛機上下來,驚愕這座海島的安靜寂寥,這里荒蕪人煙,從他下飛機起,見到的第一個會說話的物體就是一款機器人。
此刻,賀敬源在門外,看著明洛。
迎接他的機器人現(xiàn)在用它的八只爪子牢牢地?fù)踉诹怂媲埃鹑粢粭澮幻锥拈T。
明洛不知道他的到來,因為想爭取打針而勉強有了精神。
明洛說了很多胡話,但小騙子支支吾吾的話語似乎在撒嬌:“我、我,不怕打針…不、不疼…”
里面的場景很清晰地納入賀敬源眼中。
騙子,他知道曾經(jīng)的明洛有多害怕打針,甚至睡夢中都會被針嚇醒,面色蒼白。
可現(xiàn)在,明洛卻說他不怕疼。
賀敬源心如刀絞。
椅子上的男人背對著賀敬源,正無聲地沉默著,無論少年怎么哀求他的不為所動,但最后,他還是默許了少年的堅持:“疼了可以哭。”
一身白衣的醫(yī)生不知從何而來,手上端著針管和藥劑。
賀敬源清楚看到少年的驟縮。
但很快,躺在床上的少年伸出被褥中的一只手,他偏過頭去,視線忽閃而躲避,手臂卻舉得高高的:“給……打、打針……”
另外一只手還攥著霍秋綏的手。
明明覺得打針很疼,少年卻強忍著不發(fā)聲,針尖冒水,少年不曾意識到他早已淚如泉涌,很快就哭濕了枕頭。
“我們可以睡著了打。”
“不,不要……”
明洛依舊不提放棄打針,針尖刺破蒼白皮膚,少年只用被子蒙住腦袋,最后推液的過程實在忍不住了,就緊緊牽著男人的手指,嗚嚀著給自己打氣,“我、我聽話打針、保護(hù)哥哥……不、不哭……”
第35章 第 35 章 回憶血跡斑斑,那就徹底……
“……嗒。”
一滴水從賀敬源的指尖滴落到地板上, 輕輕的濺起了一個螺旋水花,無人在意這滴雨水從何落下,但是小機器人正擋在賀敬源的面前, 八只爪子都在遮擋, 不讓賀敬源進(jìn)入,那地上的水該怎么辦?
小機器人難得不知所措。
光屏滾動:[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賀敬源不曾注意,他定定看向臥室里間,里面的男人還在寬慰明洛,說是寬慰,更準(zhǔn)確的來說, 這是一種無聲的陪伴。
隨著針頭的撥出, 明洛緊攥對方手指的力道也慢慢松弛下來, 少年睜開眼,眼睛霧茫茫的一片,都是積聚的淚水,他小聲地叫喚著, 似乎在確定身邊人是否在側(cè):“哥哥?”
“嗯。我在。”
少年突然抿唇笑了下, 帶著汗,濕津津的側(cè)臉和額首水淋透亮,像只嬌氣的貓崽:“我, 厲、厲害貓貓!”
明洛說著離譜卻驕傲的話, 但霍秋綏抬頭看小電視里,一集又一集,不斷重復(fù)著的動畫片。尤其顯示屏幕中,藍(lán)色的貓貓正托舉一座又一座獎杯,驕傲挺胸——正和床上的少年一樣,他低頭看著明洛, 輕輕地“嗯”了一聲:“很棒。”
針劑的作用讓明洛困意繾綣,窗外的雨越下越落,奏響一曲只為少年而作的安眠曲,少年漸漸熬不住了,他慢慢閉上了眼睛,也松開緊攥著的男人的手。
霍秋綏輕松抽出自己的手,見少年并無反應(yīng),他靜靜推動輪椅。
而男人回頭,賀敬源暮然瞪大了眼睛。
這!不就是霍秋綏?!
可是霍秋綏為什么會和明洛有聯(lián)系,甚至,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還如此親密!?
不在意對方詫異的神色,霍秋綏推動著輪椅出來,為了防止明洛中途醒來找不到人,這扇木門并沒有緊緊關(guān)上,而是留了一人寬的縫。
霍秋綏先開口:“有什么出來說,他好不容易睡著,不要吵醒他。”
剛想脫口而出的質(zhì)問活生生地堵在了嗓子眼,賀敬源點點頭:“行。”
賀敬源跟著霍秋綏離開。
不過他始終慢霍秋綏一步,他看著霍秋綏的背影,忽然覺得宴會那日,對方狠狠地碾向自己的鞋,或許不是意外。
“你對我有意見。”
霍秋綏停在熱水器旁,無聲倒了一杯溫水,他抿了一口水,上下打量了對方,才道:“我以為你會先問明洛。”
賀敬源:“……”一句話就讓他不喜霍秋綏了。
賀敬源臉上寫滿了疲倦,但他此刻橫眉:“明洛的事情我自然會弄清楚,可是你同他是什么關(guān)系?明洛從來沒有提到過你。”
質(zhì)問還沒結(jié)束,賀敬源就被一個小機器人驀然地推了一下,鉆心的疼痛從他的后腰泛起。他回頭一看,一個機器人抱著水盆,黑閃閃的光屏滑過一行小字:[客人,你擋路了一v一]
賀敬源:……
用最禮貌的文字說著最不好聽的話。
賀敬源看了一眼機器人,又看了旁邊正在喝水的男人,不愧是霍秋綏的機器人,都這么令人討厭。而另外一邊,原本攔在霍秋綏面前的小機器人已經(jīng)如火如荼的清理地板,不過一滴水的水漬,它卻反復(fù)擦了八遍,格外具有家政機器人的資質(zhì)。
霍秋綏喝完水,低頭把弄了幾秒鐘的手機,讓臥室的動畫片暫停,轉(zhuǎn)而換成了舒緩的純音樂,這才道:“你也不曾問過他。”
賀敬源走到霍秋綏面前,語氣堅持:“我要帶走明洛,他是我的弟弟,自然應(yīng)該要同我一起回去。”
霍秋綏關(guān)閉手機,他突然輕挑眉梢,語氣諷刺地道:“誰說他是你的弟弟,法律意義上是,還是靠著你口中所謂的血緣?”
“自然都是。”
“呵。”霍秋綏覷了一眼比他高的男人,氣勢卻毫不低弱,“賀敬源,你可以回去問問你那眼疾心盲的父親,明洛還在不在你們家的戶口本上。”
“你什么意思?”自從明洛被他們家領(lǐng)養(yǎng),就納入了賀家的戶口本。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明洛早就獨立出來了,他姓明,叫明洛,賀這個姓氏早就同他沒有關(guān)系了。”說到這,霍秋綏倏然愉悅起來,他的心情很不錯,指腹摩挲著手機的屏幕,里面亮出一個少年頭像。
霍秋綏不欲多說:“對了,圍巾帶來了嗎。”
“……”
賀敬源含了口老血,他沉默著從腳邊的箱子里取出了封閉包裝的圍巾,他自認(rèn)為這次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不想在霍秋綏面前總是節(jié)節(jié)敗退:“你讓我過來只為了送一條圍巾?”
霍秋綏不會平白無故讓他過來,一條圍巾,大可通過星際郵遞的方式送過來,而他本人不必前往,圍巾被真空包裝,當(dāng)下壓得扁扁的,早就不復(fù)之前綿軟的質(zhì)感。
賀敬源并未遞給霍秋綏:“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同明洛配型。”
賀敬源的視線鋒芒畢露:“你在說什么?”什么叫要他和明洛配型,明洛身體怎么了?為何需要他來配型?!
“明洛和你的母親一樣,患了血液病,需要親屬的造血干細(xì)胞,否則明洛就算不會因為腺體而亡故,遲早也會被這血液病拖死。”
“血液病?”賀敬源一口氣險些沒有抽上來,他腦袋嗡嗡的。隱秘而潮濕的雨滴順著他的額角不斷下落,alpha的臉卻黑得像是那黝黑的沉鐵。
他自然知道他的母親為什么會病故,產(chǎn)后虛弱,加上血液病的爆發(fā),他的母親無力回天,若說誰是罪魁禍?zhǔn)祝K將還是骨血之中的血液病。
而現(xiàn)在霍秋綏跟他說,明洛需要他的配型。
賀敬源張了張嘴,干澀的唇中卻發(fā)出嘶啞的:“明洛……明洛他、他也有血液病?”-
一只針劑讓明洛睡了五個小時,醒來以后,明洛入眼便是灰白色塊交疊的天花板。明洛側(cè)過頭,沒有看到哥哥……嗚……哥哥在上班,哥哥好忙的……于是明洛聽話地平躺在床上,靜靜地等。
很快,他被褥下的手指輕動著,掌心有硬物。
被子很沉,壓得他幾乎要舉不起手,但他還是看清了,被褥之下,他的掌心壓著的是糖果堆,草莓味的果果。
不止一個,有好多好多!
明洛輕輕將被褥下的糖果推到枕頭邊,看著糖果,視線又落到了黑板上的小紅花上。
哇!小紅花!
好多好多,比他的糖果果還多!
明洛很快被分散了注意力,他試圖數(shù)清小紅花的數(shù)量,然而徒勞,他數(shù)不清,于是他把白白喊了過來,白白不配合,小白狗只想在花園里亂竄,可是外面下雨了,泥濘一片,小白狗就在客廳里亂竄。
明洛又請求了小機器人:“弟、弟、弟弟……數(shù),花花……”
小機器人的機器“眼”閃動綠光,其實它“一眼”掃過去就能看清楚墻上有多少朵小紅花,但是它還是配合明洛。小機器人把它的八只爪子全部伸出來,每個爪子上有三個手指。
明洛攀著小機器人的機器手指頭——
一、二、三……
四、五、六……
七、八、九……
可是數(shù)到后面,一個小機器人不夠了。
少年呆滯地看著下面幾排密密麻麻的小紅花,睫毛輕顫:“不、不夠了……”
正舉著八個爪子的小機器人紅光閃動,很快,就搖來了它的小伙伴,足足二十個。二十個機器人擁擠在臥室之中,分外熱鬧,可是它們并不吵鬧,每個機器人的光屏都分外閃亮,閃爍著好看的煙花線條。
少年重新開心了起來,他看著身旁離他最近的那個機器人,眉眼彎彎:“謝、謝……謝你……”
他說話的聲音很慢,每個字仿佛都經(jīng)過深思熟慮才能說出口,實際上,他的吐字已經(jīng)很不清楚了,機器人的言語系統(tǒng)只能辨別那個“謝”字。
但小機器人一直很開心。
甚至舉著八個手爪在旁邊螺旋轉(zhuǎn)了個圈:[不客氣一v一]
后面進(jìn)來的小機器人也很驕傲,為小主人做事,是它們的榮幸。
于是一時之間,所有的機器人都觸發(fā)了煙花程序。
少年略顯發(fā)散的視線微頓,隨之一一看過在場的所有機器人。突然,他吃力地坐起身,可這個簡單的用手臂支撐身體的動作就耗費了他的全部力氣,少年粗喘著氣,額頭上布滿了細(xì)膩的汗珠,可他還是嘴角彎著,擁抱了床邊的每個小機器人:“謝、謝……弟弟……吃、吃糖果果……”
明洛的手從機器人的頭頂劃過。
一個個“?”從機器人的光屏上閃出。
很快,每個小機器人的頭頂上都被放置了一枚水果味的軟糖糖果。
小機器人識別出這是什么,隨后更興奮了!
十分鐘后,少年終于分完了所有的糖果。
胳膊酸得快要抬不起來,但看到每個弟弟頭頂上都有他的糖果,明洛松了一口氣,重新露出一個開心的笑顏:“弟弟、吃、吃糖。”
機器人們:[一v一!!!!]
少年羞澀地眨眨眼,這個符號就像是微笑,真好,弟弟朝他笑,弟弟也喜歡他……他緩緩滑回枕頭之上,滿足又興奮,開始重新投身他的數(shù)小紅花大業(yè)。
而外間,已經(jīng)做完檢查,準(zhǔn)備再去找醫(yī)生的賀敬源眉頭緊皺。他五小時前將圍巾交給了霍秋綏,對方仔細(xì)檢查后,交給了其中一個小機器人。而那條圍巾不知去向,賀敬源卻聽到了房間里的對話。
他看向霍秋綏,語意莫名:“明洛為什么喊它們弟弟?還有,為什么不把圍巾給明洛?”
圍巾需要消毒,還需要縫補中間破洞的地方,霍秋綏中間抽空給機器人升級了縫紉系統(tǒng),這條圍巾正被八爪機器人精確地修復(fù)著。
然而,這些沒有必要告訴賀敬源。
當(dāng)下,霍秋綏正計算著這次明洛給出了多少糖果,他還需要給少年補充多少,聽到前面這個問題,霍秋綏貌似玩笑一般地看了他一眼,隨后漫不經(jīng)心地挑眉:“為什么不能喊弟弟。”
“明洛是個人,而那些只是機器!”
霍秋綏輕輕地笑了一下,笑聲里都是毫不遮掩的諷刺:“血脈是世間最無用的東西,連你這樣的都可以自稱他的哥哥,機器人為何不可能。”
“我……”賀敬源被他的話狠狠地刺了一下,他背靠著桌子,渾身的骨頭隨著碰撞的撞力發(fā)出“咔咔咔”的響動。
alpha這段日子連軸轉(zhuǎn),每天睡眠時間不到四小時,為了從首都星趕到這里,他的身體早就到了極致勞累的臨界點,當(dāng)下,alpha高大的身體晃了晃,地板上無聲滴落更多的水滴。
這就痛苦了嗎?
霍秋綏冷目而待。
“同明洛所受的苦難相較,你現(xiàn)在才到了哪兒,賀敬源,你作為受到家族培養(yǎng)的賀家長子,還分化成了這個社會最頂端的高級alpha,自然是要什么便有什么。”賀敬源咬著牙齒,霍秋綏并未放過他,繼續(xù)淡道,“你什么時候體會到腺體失控的痛苦,體會到被冷落被忽視的寂寞蕭瑟?”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霍秋綏比誰都清楚明洛的性格底色,缺愛的小孩兒,別人給他一點點好,他就牢記在心,若有機會,他更是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回報過去。
所以賀敬源多么幸運,那么容易就得到了明洛的信任;還有這么多年來,被少年放在心上的關(guān)心和親昵。
不過,現(xiàn)在一切截然不同了。
想起少年只會對他眼睛亮亮的,叫哥哥,霍秋綏心情很不錯地提醒:“明洛已經(jīng)不記得你了。”
“……他會想起我的。”賀敬源黑眼圈嚴(yán)重,連番的打擊讓他看起來憔悴不堪,alpha攥緊拳頭,腦海中卻是少年不斷向他靠近的身影。
他是明洛的親哥哥,明洛之前又那么持之以恒地靠近他。
明洛怎么會忘記他……
“他不必記起你。”
“?”
霍秋綏的語氣變得嚴(yán)肅:“不要試圖喚醒他過去的回憶。”
賀敬源突然變了臉色,勃然大怒地呵止:“我是他的親兄長!”
“但他再也不會喊你一聲‘大哥’。”
在賀敬源面目變得可憎之前,霍秋綏看向了他,行峻言厲:“這么久了,你還不清楚明洛經(jīng)歷了什么?為什么他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發(fā)病?!為什么最后一次會倒在冰天雪地之中??為什么你們都得到了完美的救治,只有他被遺忘?!”
賀敬源神色驟變,巨大的哀慟涌現(xiàn)在他心口;然而下一秒,霍秋綏收起諷刺的笑,之前的平緩言語盡數(shù)迸裂為碎片,扎向賀敬源的是一則不容忽視的凜然警告。
“如果過去血跡斑斑,那就讓他徹底忘掉。”
第36章 第 36 章 如果明洛死了,這個世界……
外面滴滴嗒嗒的雨聲有了逐漸降小的趨勢, 南嶺星球每隔幾天就會下一場雨,濕漉漉的空氣讓庭院外面的泥土潮濕而泥濘,而如今, 終于見到了云層外的陽光。
明洛昏昏欲睡, 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屋外纏綿的雨聲,突然見到有陽光從窗戶落入臥室之中,他隱約覺得有些刺眼,眼睛疼疼的,不舒服了。
明洛伸手,揉了揉眼睛。
最近他好像總是睡覺, 可是卻越睡越累。
可是他要睡覺的, 如果不睡覺就不能長高高。
不能長高……就會被別的小朋友欺負(fù), 搶玩具、搶果果、都搶不過別的小朋友。
一想到他有長不高的可能性,明洛驟然慌亂了起來,他不想當(dāng)矮趴趴的小矮子,他要長得和哥哥一樣高。可是他的哥哥總是坐在椅子上不站起來, 不過哪怕哥哥坐著, 明洛也知道他的哥哥很高。
于是剛睡醒的明洛又緊緊閉住了眼,很用力,恨不得一絲光亮都瞧不見。
長高……長高……長高……
而霍秋綏進(jìn)來的時候, 看到的就是少年刻意閉眼的動作, 眼睛緊緊地瞇了起來,眼尾還多了幾道紋路,卷翹的睫毛飛速地顫動著,床頭柔和的燈光打在上面,給他的眼底落下蒲扇般的陰暗紋路。
“醒了嗎。”
“哥哥……”見到是哥哥來,少年還是很開心, 只是他現(xiàn)在呼吸都很慢了,每喘一口氣都需要用很大的力氣,他越是刻意調(diào)整呼吸,喘的幅度就越大。
霍秋綏皺起眉頭,看著被褥之下少年起伏著的胸膛,仔細(xì)觀察了一遍:“慢慢呼吸,呼氣,吸氣,不要急。”
雖然不知道哥哥為什么會說這些,但明洛還是照著他的要求去做。
很快,明洛的呼吸終于和緩了些。
好了傷疤忘了疼,少年像是遺忘了剛剛呼吸困難的人是他,當(dāng)下的明洛眼眸瞇起:“哥、哥哥~”
已經(jīng)習(xí)慣了明洛時不時的呼喚他,霍秋綏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他倒了杯水,卻沒有遞送到明洛手邊,從昨天他發(fā)現(xiàn)明洛喝水嗆著嗓子,最后咳到臉都紅了的那次起,他就開始用吸管給明洛吸水。
明洛半支起身子,咬著吸管。
他自以為自己喝水是一陣風(fēng)卷殘云,水很快就會空了,可他吸了好久,杯子里面的水還很多。
“嗚?”明洛歪著腦袋,看著吸管被輕輕地從嘴里抽了出去。
“夠了。”霍秋綏讓他喝了小半杯,就沒有再喝。
明洛看著哥哥把水帶走,他的掌心攥著糖果,那枚糖果隱約已經(jīng)有了融化的趨勢,黏黏糊糊的,可他依舊沒松手。
明洛意猶未盡,即便他很困,明洛依舊一字一句,慢吞吞地吐字:“哥、哥,外面、有……有人……”
明洛說的是玻璃窗外的賀敬源。
賀敬源不被霍秋綏允許進(jìn)入這間臥室,他便繞到了玻璃窗的那一邊,本沒想著能從這個角度見到明洛,只是不曾想,今天雨后天晴,陽光照射在病床之上,讓床榻上的蒼白少年熠熠生光。
是明洛。
賀敬源的呼吸驟然暫停,他壓制著心中的驚喜,不敢說話,也不敢靠近。
霍秋綏頷首:“是個來看病的客人。”
“他也、也生病了……”明洛磕磕巴巴地問道。
“嗯。”霍秋綏直接了當(dāng),看著外面石柱子一樣的男人,語氣異常涼薄,“眼睛不好,和瞎了一樣。”
明洛突然同情起窗外的男人,生病好痛苦的,他還是個盲人,那真可怕了,看不見東西的話,眼前所有都是黑乎乎的,很嚇人。
明洛還在看著他,似乎想辨認(rèn)他是誰,可是他認(rèn)不得了。
明洛垂頭喪氣,隨后把窗外的病人拋出腦后,看著面前的霍秋綏,明洛小小的打了個哈欠:“哥、哥……困……”
“那就再睡一會兒。”
霍秋綏雙手托著明洛的腰,讓他慢慢睡下,又拉起了被子,蓋到了明洛的下頜處,明洛往被褥里縮了縮,確定手和腳都在被子里了,他這才安心地閉上了眼。
只是很快他想起什么,又睜開了眼,綿綿地道:“哥、哥……晚安……”
“晚安。”霍秋綏一面回應(yīng)明洛,一面按下窗簾的遙控器。
人為壓下了所有日光。
厚重的窗簾遮住屋外的陽光,也遮住了那道滿臉蒼白的alpha的高大身影-
霍秋綏從明洛的臥室出來,賀敬源已經(jīng)在臥室外面等著霍秋綏,霍秋綏看向他,面色平靜又冰冷,全然沒有方才臥室里的溫和繾綣。
“說過了,不要出現(xiàn)在他面前,也不要試圖喚起明洛的回憶。”
賀敬源頓了頓,突然問道:“……他的狀態(tài)已經(jīng)很差了,是不是?”賀敬源仔細(xì)回憶剛才看到的明洛,明明剛剛睡醒又很快睡去,喝水就和小貓一樣,兩個腮鼓起又凹下,杯子里的水卻不見怎么落下。
霍秋綏沉默了一下,剛要說什么就聽見病房之中傳來刺耳的驚呼聲:“壞!壞水母!”
是明洛的聲音!
聽到了動靜,霍秋綏立刻調(diào)轉(zhuǎn)輪椅準(zhǔn)備回去,不過旁邊的男人比他速度更快,長手長腳,幾步就闖門而入:“明洛!”
睡下不到三分鐘,明洛就滿臉汗水。
不知在夢中見到了什么,他的眼睛牢牢地緊閉著,怎么都睜不開,而他滿臉全然都是倉皇與畏懼,哪怕賀敬源在旁邊喚醒他,明洛也沒有反應(yīng)。
“明洛醒醒,沒事的,你在做噩夢,醒來就好了。”
“明洛!?”
可無論賀敬源如何試圖用言語喚醒,沉睡著的少年依舊如同沉溺于夢魘之中,直到低沉的輪椅聲緩緩響起,伴隨著霍秋綏低磁而沉穩(wěn)的話語聲,少年才將將松開緊攥床單的手:“嗚嗚……哥、哥哥……”
只不過,看到床邊alpha的那一瞬間,他立刻一手抓住了霍秋綏的手。
“大!大黑水母……大黑水母,壞!它,欺負(fù)……欺負(fù)我……”明洛很少這般情緒激烈,他蹬掉了身上蓋著的被子,卻因為沒有重物的覆蓋,而驟然失去所有安全感,少年更慌亂了。暴露于空氣中的四肢和腿腳緊緊地蜷縮起來,他似乎想將自己團(tuán)成一個魚崽。
“不怕。”霍秋綏任由他攥著自己的手,“我保護(hù)你。”
少年似乎聽清了,似乎又沒有。
他重重地?fù)u搖頭,身體越縮越緊,同時試圖往腿角蓋著的被子那里縮去。中途還拉扯著霍秋綏的手,想把他也拉到被子里來:“哥、哥,躲……躲起來……”
霍秋綏一只手被少年攥著,另外一手拉著被明洛踢走的被子。他坐在輪椅上,這個動作完成得非常艱難,而旁邊的賀敬源如同上古的荒蕪石柱,他早就因為聽到明洛那句大黑水母,就愣愣地呆滯在原地。
明洛……明洛認(rèn)出他了?
可是在明洛的記憶里,他就是欺負(fù)他的大黑水母。
他躲避著自己,畏懼自己,甚至將他看作猛虎野獸……
意識到這一點,賀敬源心如刀絞,他悲痛欲絕的看著床榻上的少年如此親近另外一個男人,甚至將他納入自己的保護(hù)范圍之中,他的眼中充滿了無窮無盡的悔恨,更準(zhǔn)確的是自責(zé)。
他的存在居然讓明洛如此痛苦。
賀敬源轉(zhuǎn)過身去,一步又一步,沉沉的步伐如同灌沉甸甸的鐵水一般,他離病床越來越遠(yuǎn),病床上的少年言似乎終于松了一口氣。
少年繃緊的聲音響徹在臥室之中,他驚疑且不確定:“哥、哥……大黑水母……走了?”
“嗯,走了。”回應(yīng)他的是霍秋綏的聲音。
賀敬源腳步一頓,后面,就是少年死里逃生般的松弛:“太、太好了……”
太好了。
聽到這一聲,賀敬源的面容近乎扭曲。
但他沒有停下腳步,他的眼神空洞,踏出這道門的那一刻,男人重重地呼吸著,氣流從肺部流經(jīng)嗓子,每一次吞吐都像吞咽著尖銳的刀子……明洛記憶中,他居然如此黑暗……賀敬源慘笑一聲,在門外八爪機器人過來送粥的時候,他的身軀重重的砸倒在地上。
機器人險些亂碼混亂!
餐盤只輕輕地觸碰到了這位客人,物理分析,這樣的力道不比一枚青棗從一米的高度落下。
客人居然被它撞暈了!
小機器人的代碼不出意外的亂碼了。
而這一天,兄弟二人相遇,二人也是某種程度上的精神亂碼。
明洛見到了他最不愿意面對的黑色大水母,整整做了一下午的深海噩夢;而賀敬源則悲愴的發(fā)現(xiàn),他在明洛的心里早就是猛虎野獸。
而更不幸的是,晚間霍秋綏拖著疲憊的身軀,將醫(yī)生的檢測報告甩在了失魂落魄的男人面前。
“你和明洛,沒有配上。”
“什么?”賀敬源幾乎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他的心劇烈的跳動著,似乎要從他的胸腔里跳躍而出,他立刻打開這幾張簡短的檢測報告,等他看完,男人的牙齒早就開始不由自主的打顫。
安靜的客房臥室中,男人的牙尖發(fā)出“咯咯”的駭人聲響:“沒有……沒有配上……”
霍秋綏也心情不悅,賀敬源作為明洛同父同母的血親兄弟,如果賀敬源都沒有配上,那剩下來的人只有賀慎樓。
霍秋綏的腦海迅速規(guī)劃著:“這里用不到你了,你回去。”
賀敬源似乎沒有聽懂他在說什么,他在腦海里還是剛才看到的醫(yī)療診斷,那幾行黝黑的大字仿佛吃人的鬼魅,賀敬源黑色的瞳孔中印滿了絕望:“沒有……配上,明洛會死對不對?對……沒有配型,沒有造血干細(xì)胞,明洛會和母親一樣……一樣死掉。”
“閉嘴!”
“死”這個字并不好聽,霍秋綏掌心里的手機因為他爆發(fā)的力道驟然扭曲,他銳利的眼眸望過去,如同一把開了刃的刀:“明洛不會死。”
賀敬源錯愕地看過去。
他不懂對方為何會這般肯定,他同樣不懂對方為什么會因為明洛的病癥有這般反應(yīng)。
但霍秋綏已經(jīng)打斷了他,這一刻的他異常疏遠(yuǎn):“你配不上,還有別人,你們賀家那么多人,還有那個眼盲心瞎的賀慎樓,主支不夠,就找旁支……用金錢、名利、榮譽……全都砸下來,明洛總能找到合適他的造血干細(xì)胞。我不會讓明洛死掉……”霍秋綏的語速越來越快,說到后面如同被惡魔附身,更有某種這個普通的beta當(dāng)真能顛倒世界的的荒誕。
賀慎樓錯愕地看向他。
最后,男人竟惡劣地扯出一抹戾笑,玩味的笑里藏著認(rèn)真:“如果……明洛死了,這個世界就不必存在了。”
第37章 第 37 章 哥哥,我、我不怕死掉的……
看似玩笑的宣言全然可見霍秋綏的認(rèn)真, 他沒有任何夸耀的念頭,這個世界糟糕透頂,不管是所謂的第二性別制度, 還是這些所謂光亮星際的軍區(qū)名流, 早在他一落地這個世界就被跑車掀翻的那瞬間,變成灰暗的黑色。
這個世界沒有光亮,而他,因為沒有信息素,甚至被醫(yī)生判定為腺體消失的“異類人種”——比beta還不如的存在。
多么可笑,僅因為后頸不會散發(fā)各種氣味的信息素, 他就能被別人惡意欺辱。
賀敬源漆黑的眼眸中燃燒著沉寂已久的火, 沒有遇到明洛之前, 他的所謂人生早就如同設(shè)計好的代碼一樣,終點是決絕,沒有對未來的憧憬,也沒有當(dāng)下的歡愉……
拖著一雙殘腿, 他近乎自虐一般地收集所謂alpha的惡劣行徑, 因為他們是alpha,所以可以用信息素壓制其他人種,因為alpha信息素等級高, 所以能自覺傲然;而omega更是脆弱的帝國明珠, 他們擁有軍區(qū)的權(quán)力保護(hù),就因為是omega,所以可以比其他人走得更輕松肆意。
如同開車的蘇澤遠(yuǎn)。
未成年人駕駛車輛,超速駕駛將他撞的雙腿殘疾,得到的報應(yīng)不過是調(diào)查七天,就安然無恙而出。
可是他……被判定為殘缺人種, 沒有身份證明,不允許去正規(guī)醫(yī)院接受治療,甚至被判定為從別的星球偷渡到首都星的偷渡者。如果不是那個盛夏,少年帶著滿臉的汗?jié)n遞上那張存款不多的銀行卡,他或許早就被醫(yī)院驅(qū)逐,橫死在街道的某個角落。
霍秋綏的嘴唇微微顫抖,他低聲呢喃著:“明洛死了,那就全部都死……”
“你在說什么!”賀敬源驟然瞇起眼眸,他看向霍秋綏,在這一瞬間,他居然不懷疑對方真的有這種能力。
霍秋綏疏遠(yuǎn)地看著他:“所以你們最好祈禱明洛能活著,能長長久久的活著。”
賀敬源抬起頭,胸膛劇烈起伏著,某種即將爆發(fā)的情緒似乎已經(jīng)壓抑不住。可對方不像玩笑即便坐在輪椅上,他也如同一只兇猛的惡獸,只是暫時因為明洛的存活而甘心被困在籠子里,一旦明洛不在了,這頭困獸就會沖出……
霍秋綏看著掌心殘破手機里的少年頭像,他早就沒有了所謂的道德觀,在這里,他還需要什么道德。
所謂法律保護(hù)高階人種,糟糕的腺體研究室,混亂的腺體移植手術(shù),整個星際的黑暗早就鋪天蓋地……
霍秋綏指尖劃過那雙明透的眼。
這里,唯有明洛是正常的人-
霍秋綏來的突然,也走得突然很快。
而男人離開不久,賀敬源就被十幾個機器人強力壓制,再也不允許靠近那間少年沉睡的房間。
賀敬源也不知,自從這次見面后,明洛就再也沒有清醒的睜開眼。
他更是不清楚的是,他的父親已經(jīng)到了這座近乎荒無人煙的星球。
賀慎樓過來已經(jīng)是三天后。
和霍秋綏用明洛的存在將賀敬源帶來的方式相同,霍秋綏只要告訴賀慎樓,他失蹤的大兒子在這里,就足以讓賀慎樓獨自前往,賀慎樓已經(jīng)找不到那個丟失了的小兒子,更不能錯過他的驕傲——長子賀敬源的消息。
只不過,賀慎樓不夠配合。
他的腺體沒有注射長效抑制針,尚未落地就被八爪機器人帶走。
“你們這是做什么!?你們的主人在哪里?!我要見你們的主人!”
賀慎樓躲避機器人的“邀請”,但他的信息素對這樣的機器居然無用。
不可能!
alpha的信息素對機器是有一定干擾能力的,越是高級的信息素,這樣的能力就越強,哪怕他的腺體現(xiàn)在尚未恢復(fù),這樣的普通機器人也該被他破壞控制。
可是不管他散發(fā)再多的信息素,都是徒勞,這些機器人仿佛接觸不到他的信息素一般,行動自由,那八只爪子更是便捷。
很快,賀慎樓就和賀敬源見了面,還帶著傷。
別墅的客臥距離主臥有很長一段距離,這幾天賀敬源一直在擔(dān)心明洛的病情,他配型失敗了,如果父親配型也不成功,那留在明洛面前的就是一條死路……
正當(dāng)他決定和霍秋綏再見一面的時候,次臥的門轟然而開,他的父親踉踉蹌蹌的進(jìn)來,眉眼間還帶著青青紫紫的傷痕。
賀敬源立刻站起身:“父親?!”
“敬源?”沒想到真的在這里見到了賀敬源,賀慎樓顧不上咒罵方才機器人的無理,他立刻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后頸,拳打腳踢之間,剛才似乎有一只針扎進(jìn)了他的腺體,他不懂那個針劑是何作用。
不過很快,他就清楚了。
因為賀敬源比他還為急切,言語之中甚至還帶著追問和不滿:“父親,你過來前注射了長效信息素抑制劑嗎?”
“?”賀慎樓皺眉看著他。
“我為什么要注射這種東西?這種針劑早就是聯(lián)邦的禁藥了,對alpha腺體損害很大……等等……”想起那封匿名郵件上的幾條要求,并沒有完成最后一項的賀慎樓突然凝目,alpha爆呵一聲:“你過來之前注射了長效信息素抑制劑?!”
賀敬源點點頭,但眼下他更擔(dān)心父親沒有注射,卻沒想到賀慎樓的一巴掌狠狠的抽在了他的臉上。
“父親?”賀敬源不可思議的看過去。
賀慎樓的臉上都是怒火:“你已經(jīng)是s級的alpha了,現(xiàn)在最關(guān)鍵的就是養(yǎng)護(hù)你的腺體,你怎么能注射這樣的信息素長效抑制劑,你可知道它為什么會成為禁藥!就是因為注射的人中有百分之五十的alpha社會喪失信息素釋放功能!”
賀敬源是賀慎樓最驕傲的孩子,沒有人比賀慎樓更高興賀敬源能變成s級的alpha。
可是長子的反應(yīng)儼然就證明了他的想法。
賀敬源卻被這一巴掌扇得清醒一些,他靜靜地看過去,他的父親臉上帶著傷,早就沒有以往不茍言笑的端莊大家長模樣,賀敬源靜靜地看著他:“父親,明洛在這里。”
“?”賀慎樓的眼神很快亮了亮,“你在這里見到了明洛?”
賀敬源慘笑一聲:“明洛的腺體已經(jīng)受不住高級信息素的刺激了,先是莫庭之的信息素失控,再是我的信息素升級……父親,再接觸到高級alpha的信息素,明洛會死的!”
沒想到二兒子會死,賀慎樓瞳孔驟縮:“他的腺體病得這么嚴(yán)重?”
自從知道明洛是他的兒子,他便大張旗鼓地讓人在找明洛,可是明洛的消失太過離奇,這段時間他正和溫然忙著離婚的事情。這個女人,即便他用離婚威脅她,她的嘴也異常強硬,無論怎么逼問,就是問不出明洛的去向……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沒有離婚成功。
因為他和溫然之間還有一個beta兒子。
莫家并未因為賀家這間丑聞而提出退婚,因而賀春羽的婚事還會繼續(xù),賀春羽的婚姻不能因為這樣的事受到干擾,他只能將打碎的牙往里吞咽。不但不可離婚,還要洗白溫讓和賀春羽,再借這件事樹立好丈夫的形象,穩(wěn)定賀氏醫(yī)療的股票穩(wěn)定。
不過,他不會讓這個女人好過的。
一想起對方的欺騙,賀慎樓就宛若陰寒的毒蛇,她不是最在意她的omega“腺體”嗎,他就隨了omega保護(hù)聯(lián)盟的愿,同意“安全”剝除這樣的人為腺體,至于賀春羽……此后就沒有溫然這個母親了。
不過賀敬源顯然也想到了這對母子,他的注意力更多地傾向于賀春羽:“父親,明洛和母親一樣有血液病,我已經(jīng)同他配過血了,沒配上,所以后面你也會等他再配一次,如果都沒配上的話……可能需要賀春羽過來。”
“血液病?”賀慎樓不禁抽了一口氣。
這個名詞他太過熟稔,他們賀家是造了什么大孽?先是清辭,產(chǎn)后血液病爆發(fā)突然離世;隨后又有賀春羽血液病,不,春羽沒有血液病,這不過是溫然的借口,為了抽取明洛的腺體細(xì)胞。
但是,明洛也有血液病……還是和清辭一樣的血液病。
同樣的疾病讓賀慎樓心湖漣漪蕩起。
但他知道這事刻不容緩,當(dāng)初清辭發(fā)病到病故不過三個月,那三個月里他沒有從敬源和清辭母家配到合適的血,這才讓清辭遺憾離世。
然而明洛的情況太復(fù)雜,敬源說不能接受任何的高等級alpha信息素,如果給明洛配血,就要使他的腺體完全封閉,不能釋放一絲一毫的alpha信息素,那就有兩種選擇,一是注射信息素長效抑制針,二是腺體剝離手術(shù)。
不論哪種,賀慎樓都不想選擇。
不過,也由不得他選擇,因為機器人管家當(dāng)晚帶來的血液配型結(jié)果顯示,他也尚未配上。
這個結(jié)果出來,次臥中的父子二人滿目寒涼。
機器人管家轉(zhuǎn)身離開,沒有人知道他的主人霍秋綏去了哪里,但賀敬源猜測,這段時間霍秋綏應(yīng)該在陪著明洛。
只是不知道明洛現(xiàn)在怎么樣……
是否虛疲,荒涼,日漸枯亡,賀敬源的眼前更是閃過那天陽光下,病床上少年蒼白的臉。
他失神地發(fā)現(xiàn),如果找不到合適的血液配型,明洛最終也是一條死路。
“父親……”
他意圖說些什么,緊攥報告書的賀慎樓已經(jīng)懂了他的意思:“讓春羽來。”
至于清辭的母家,他會把先前母家那些人配型的數(shù)據(jù)交過來,不過很有可能對方已經(jīng)有了這些數(shù)據(jù),因為他已然發(fā)現(xiàn),霍秋綏哪怕坐在輪椅上,他的能力和能量依舊不由小覷。
很可怕,他頭一回,會本能畏懼一個beta-
臥室改造的病房之中,早已架起來精確的醫(yī)療儀器,明洛已經(jīng)不能自主呼吸,蒼白的鼻尖和干澀唇瓣上蓋上了透明的呼吸面罩,他掙扎抬眸,卻發(fā)現(xiàn)自己看向周圍景物時,都圍上了一層白霧。
明洛努力從白霧里辨認(rèn)出他的哥哥。
“哥……哥哥……”
他、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哥哥……
輪椅往前推了推,白霧里一片灰白身影:“明洛。”
知道哥哥在,明洛開心地笑了笑,突然,他的笑僵硬了幾分,好險,他差點又忘記自己要說什么了,明洛睫羽緩動,他努力說出牢記許久的話:“哥、哥……我,不要……他、他們的血……”
白霧里的男人面色凝重,無人知,他的手指已經(jīng)輕輕顫抖了起來。
他不說話,明洛以為他不同意。
少年罕見地躊躇了起來。怎么辦……哥哥不高興了。
明洛往他的方向靠了靠,動作微乎其微,卻傳來窸窸窣窣的摩擦響動:“哥、哥,我不、不怕死掉的。”
男人頓了頓,終于有了反應(yīng):“你不會死。”
明洛乖乖地笑笑:“哥哥、笨,人、都會……死掉的。”
男人依舊不說話,安靜中,明洛看向眼前的虛空白霧,好奇怪,以前都會害怕的,害怕坍塌后的黑暗空洞;可現(xiàn)在,他卻不怕了。
果然,他是勇敢的小魚貓貓。
明洛慢慢喘氣,他的背脊顫抖起來,耳邊似乎又浮現(xiàn)之前半夢半醒時,哥哥和醫(yī)生的對話,哥哥說,要抽好多好多人的血救他。
可是,抽血好痛的。
明洛搖搖頭,剎那間,他又忘記自己剛剛和哥哥說了什么,小魚只倔強地?fù)u著尾巴,一遍又一遍地懇求他的哥哥:“不、不抽別人的血……”
終于,霍秋綏失神地垂落黑眸:“好。”
明洛重新開心起來,眼角溢出一滴清透的淚。
霍秋綏為他拭去淚水,只靜靜看向這雙早已失去焦距的茶色眼眸。
他沒說的是,他已經(jīng)測完了。
賀家沒有人,能和明洛配上血,而明洛的病,更是以所有醫(yī)生意想不到的速度極速惡化……
第38章 第 38 章 “謝謝你,霍先生。”……
明洛的情況, 賀敬源和賀慎樓暫且不知。
他們被困在這間臥室之中,每日有長得相同但是編號不同的機器人給他們送餐,他們的腺體再也不能釋放alpha信息素。對比賀慎樓的躁動不安, 賀敬源更為平和, 他看著窗外的日光,日升日落,月明星稀……
明洛的情況不知如何,霍秋綏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他們。
就像遺忘了他們一般。
他們連別墅里的機器人都比不過,至少這些離譜的機器人能到處走動。不過賀敬源無所謂了,他更在意明洛如何。
終于, 機器人送飯的第十三天, 賀敬源抓住了小機器人的金屬手臂:“明洛怎么樣了?”
“?”小機器人并不說話, 但它的光屏上多了個問號。
意識到客人說的是它的小主人,小機器人驀然變得冰冷冷的,將準(zhǔn)備好的飯時放在這里,便打算抽身離開。這是它按照大主人的要求, 做給小主人吃的。可是小主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咀嚼, 一日三餐僅靠營養(yǎng)針。
機器人不知道是因為病床上的少年太過虛弱的緣故,早已無法進(jìn)食,只能依靠針劑來補充營養(yǎng)。
小機器人只以為是自己的廚藝不佳。
一定是它做的飯色香味不全, 并不能讓小主人產(chǎn)生食欲。
所以它要向大主人發(fā)出申請更換食譜數(shù)據(jù)的請求。一個營養(yǎng)餐食譜已經(jīng)不夠了, 想到那天,小主人扒拉著它的手指數(shù)到了四十八……大主人要給它更換四十八個新的營養(yǎng)食譜。
同樣,希望今天的晚餐小主人能開口食用。
小機器人冰冷地閃爍著呼吸燈,顯示屏卻溫和地閃爍出一個煙花的圖象。
兩個alpha錯愕。
他們問詢明洛如何,小機器人燃放煙花,是在慶賀少年的情況好多了嗎……
賀敬源還想繼續(xù)追問, 可是小機器人離開的身影很矮卻迅疾,同時讓兩個alpha無計可施。
明明是個矮趴趴的家政機器人,武力值卻高到令軍營中出身的賀敬源都心生忌憚,這還只是其中一個,而經(jīng)過賀敬源和賀慎樓計算,這棟別墅至少有百來個機器人,因為昨天過來送飯的機器人編號189……
近兩百來個高無武力值機器人,這代表什么?
代表它們可以無懼肉身痛苦,傾刻間摧毀城市,更可怕的是它們不受alpha的精神力控制。而從第二性別產(chǎn)生開始,alpha能站在人種巔峰的緣故就是他們的強悍精神力,可以壓制omega和beta。更有甚者,哪怕科技再怎么飛速發(fā)展,高精電子儀器也會在他們的信息素和精神力干擾下,剎那間喪失原本的功能作用。
可現(xiàn)在,這群機器人的出現(xiàn),顛覆了他們的想象。
刀槍不入,信息素不侵。
機器人無情離開,兩個alpha再次被忽視。
賀敬源還琢磨著那個煙花的意思,身側(cè)被一個破爛機器人無理對待,賀慎樓早就待不住了,他一把推翻桌面上的食物,健康清淡的營養(yǎng)餐倒落了一地,而alpha暴躁地在這座不大的房間里來回走動。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就這么關(guān)著我們嗎?”
賀敬源靜靜看過去。
中年alpha狠狠吸了一口氣:“他就沒想過,如果讓我們出去,他會遭到怎么樣的打擊報復(fù)!軍區(qū)和軍部也是廢物,我離開前留下線索,他們居然到現(xiàn)在也沒找過來!”
這十幾天里的安靜徹底地摧毀折磨了賀慎樓,剛開始他還能和賀敬源說些話,設(shè)想著如果明洛好了,他們把明洛帶回去好好養(yǎng)著,可是到了后面,還是不能出門。
倨傲的alpha什么時候被這么嚴(yán)密管控過,完全喪失了身心自由,甚至連任何的電子產(chǎn)品也不能到他們的手上。
中年alpha罵罵咧咧,一時半會沒有暫停的跡象,賀敬源安靜地看著窗外跑動的小白狗,其實,他比父親更早的意識到,兩個阿爾法的消逝,軍區(qū)和軍部不可能無動于衷,那只有一種可能——
他們已經(jīng)徹底與外界失聯(lián)了……-
而賀敬源和賀慎樓更不知的是,他們的生活對比七大軍區(qū),早就舒服得不像話。
七大軍區(qū),尤其首都星,最開始暴動的就是豪門中的小型機器。
起初,沒有人在意一個車導(dǎo)小機器人的突然故障,首都星某片別墅區(qū)的某個alpha揮霍無數(shù),更是玷污了不少的平民omega,可他背后勢力實在太過強悍,無人敢拿捏他。只是,人惡終欠天收。
這日,他正欲開車前往酒店,幻想會一會酒吧老板送來的昏迷omega,一-夜-春-宵。
車前,車導(dǎo)機器人突然短路自燃,燃著了車載香水,剛上車的alpha頭發(fā)都被燒糊了。
“特么的!什么破爛機器人導(dǎo)航!”
車燒了起來,alpha罵罵咧咧的,沖了出去……
隨后短短三日里,首都星豪門世家的倉庫更是燒了十幾座,等到這些火勢爆到星際熱搜,廣大網(wǎng)友、受害人、以及被舉報的商家才發(fā)現(xiàn)其中的相似之處。
全部都是智能科技產(chǎn)物的系統(tǒng)混亂導(dǎo)致的火災(zāi)。
只是有些火勢輕微,僅僅燒著了小半間屋子或者半輛車……就被救援人員緩和下來;但也有些時運不濟,這火一燒便是通天大火。
尤其蘇家,蘇家。
蘇家家底并不豐厚,作為第一軍區(qū)首都星剛起的新秀,他們還打算倚仗著A-級的omega蘇澤遠(yuǎn)同賀敬源聯(lián)姻,從而獲得賀家的資源傾斜,不過現(xiàn)在,他們早就顧不上聯(lián)姻之事。
先是蘇家家主的倉庫烈火灼燒,隨后蘇澤遠(yuǎn)的豪華車庫突然自燃,里面的豪華超跑一輛又一輛,如同設(shè)定好的一般頃刻間爆炸,通天的火焰燒著了其他的車輛。
蘇澤遠(yuǎn)知曉這個消息的時候,一口熱血生生梗在了嗓子眼,他的車,他的寶貝,這是那些alpha們更為珍貴的東西!
短短一個下午,所有的車都被焚燒殆盡!
而更是意外的是,前來救火的車輛突然剎車失控,直沖沖地從高高的滑坡沖下,撞向了一臉呆滯的蘇澤遠(yuǎn)。
劇痛襲擊他的神經(jīng),在意的車輛被他拋出腦后,蘇澤遠(yuǎn)狼狽地被蘇家叫來的救援隊放在了醫(yī)療擔(dān)架上。
可是臨上救護(hù)車之前,經(jīng)驗豐富的醫(yī)療人員看著這雙腿搖搖頭,蘇澤遠(yuǎn)死死地看著自己詭異折疊著的下半身雙腿,巨大的惶恐之感將他徹底吞沒,omega一雙赤目目眥欲裂:“我、我的腿!我不能變成殘疾的廢物!”
此外,離蘇家不遠(yuǎn)的賀家也燒起了火。
“著火了,著火了,家里的倉庫著火了,快來救火啊!”
“里面還有人,夫人在里面,快去救火救人!?”
“沒辦法了!不知道哪里來的汽油,火勢燒的太旺了,消防隊怎么還沒來!?不行,我們先從后湖里面取水救火!”
可是雖然后湖距離倉庫極近,后湖此刻還凝結(jié)著厚厚寒冰,沒有人能撬開這些冰塊,人們這才意識到,原本早該冰雪消融的首都星此刻依舊籠罩在凜冽寒冬之中。
先發(fā)動救援的傭人們暴躁砸冰:“今年的天氣也太妖了!”
“現(xiàn)在說這些有什么用,還不趕快救火!”
老管家早就有退休回老家了,如今接管賀家的管家是一位年近四十的alpha男子,不同于上一任老管家處理各項事務(wù)的勁干果煉,新管家不過猶豫了幾分鐘,倉庫的火就燒得更旺起來。
“怎么辦?咱們的水來不及救火啊……”
“消防隊怎么還沒來?!”
“我聽說不遠(yuǎn)處的蘇家也燒起來了,那邊消防人員不少!”
“閉嘴,有這個說話的功夫還不趕快去取水救火!”
傭人們被新管家催促著上前救火,可現(xiàn)在這些火就如同兇猛的火龍,呼吸之間,熱浪翻滾,僅僅靠近幾步就能燒卷他們的頭發(fā),哪里能救火,滅火器當(dāng)下也是徒勞,他們一盆盆地運水救火簡直就是玩笑!除了等著專業(yè)消防隊過來,他們別無選擇。
可是里面還有他們的夫人,即便這個夫人早已在全星際里面聲名狼藉,可是賀老先生沒有同她離婚,那溫然依舊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他們可以忽視怠慢,但是不能真的丟棄她的命。
但這么大的火,他們怎么救!
很快,一個穿著破爛的女人從里面癲狂的跑了出來,首都星到了初春依舊在下雪,這樣的冰天雪地里,她就赤著腳癲狂,身上冒出了火星。
“是夫人吧!夫人從里面出來了!”
“快來人!來人給夫人準(zhǔn)備衣服,夫人穿的太少了,身上還起了火!該死的,她怎么跑得這么快,越快火勢越大啊!”
“夫人要到哪里去,我們同夫人打招呼,夫人都不曾停下腳步!”
狼狽而失去了所有體面,溫然瘋狂的往冰湖那邊跑去。
妖怪!倉庫里面有魔鬼!
她居然看到倉庫里所有年久失修的電子產(chǎn)品重燃亮起光芒,那些陰暗的綠色光芒如同鬼魅的眼睛,在昏暗的倉庫里牢牢地盯住她,還有干啞的機械聲不斷響徹在她的耳邊。
但有甚者,有冰冷的金屬物體貼合了她的后頸,如同刀尖一般的側(cè)面觸碰她肌膚的那一瞬間,溫然瞬間寒毛戰(zhàn)栗。
不對勁,這不過是座破舊的倉庫!
為什么會給她帶來瀕臨死亡的絕望之感,可這種感覺不是錯覺。因為下一刻,她就看到鋪天蓋地的顯示屏亮起!廢舊電視的屏幕,迭代多次的古舊電腦的屏幕,這些按下幾年甚至數(shù)十年的廢舊顯示器此刻亮起同樣的一句話——
【惡毒的果實,灼于焰火。】
……
只是這些,最前面主樓的賀春羽并不知曉,他不知道此刻的溫然早已被嚇得三魂失去六魄。
對于這位母親,他的感觀很復(fù)雜,溫然這是生他養(yǎng)他的母親,對他很是寵愛,可是母親做出了那等令全星際都厭惡的事情……因而現(xiàn)在母親被關(guān)在倉庫之中,而他則被父親禁止與他相見,他從不曾主動問過母親的事情。
而且他也是這段日子才知道,沒有母親的暗中操控,即便沒有了明洛血液的供血,他的血液病早就自愈。
因為,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血液病。
他需要明洛的血也只是因為他也是實驗的產(chǎn)物,他是人造的omega,可他也只是一個半成品!
思即此,賀春羽憤恨不平。
為什么母親不能把事情做得更干凈利落些!為什么不讓他徹底變成omega!
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不能再釋放信息素了,醫(yī)生的檢查冰冷刺骨,那些沒用的廢物告訴他,他以后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beta。
賀春羽的呼吸驟然急促了些,他不能接受,甚至連母親被父親關(guān)起來這件事也不曾在意。
他不是omega了。
怎么辦?!
他不是omega怎么牢牢地拴住庭之哥哥?!
哪怕莫家現(xiàn)在并沒有提出解除婚約,可是婚后呢,如果他的信息素不能撫慰庭之哥哥,庭之哥哥最終還是會選擇和他離婚,再重新婚配一位高等級的omega!
這樣他就是被莫家廢棄的廢子!
打小接受的omega等級觀念讓賀春羽徹底的害怕了起來,沒有人能寬慰他,直到,他看到賀家倉庫燃起的熊熊烈火,無數(shù)傭人詫異的聲音穿過明透的玻璃,清楚地響徹在他耳邊。
母親……
他的母親要被火燒死了?
心痛只有三五秒,很快,賀春羽就捏緊了拳頭,死了……死了也好,這樣莫家就不會因為母親的存在……而對他有了別的意見-
機器暴動,星際混亂,接連幾十起的科技設(shè)備自燃讓星際全體居民戰(zhàn)戰(zhàn)兢兢,但他們很快發(fā)現(xiàn),這種火好像沒有燒到他們身上,全是首都星有錢有勢的人家……把他們住在偏遠(yuǎn)的貧窮星球,莫名而起的復(fù)雜心理讓他們稍稍松了心,甚至私下討論是不是這些有錢人家人家做錯了什么,才遭天譴。
很快,網(wǎng)上爆出的資料證明的確如此。
首都星富人區(qū)的那位alpha亂用權(quán)-勢,和酒吧老板私下勾連,也不知道糟蹋了多少omega,甚至連beta也被他肆意玩弄。于是alpha的幾棟別墅接連失火,而那家酒吧則在天明時分,客人散盡的時候驟然失火。
蘇家燒了兩個倉庫,還有一個豪車車庫。隨后就爆出了蘇家那個高等級的omega原來早就觸犯過法律法——未成年人私下駕車,并且酒后超速行駛,給一個路人造成了沉重打擊后,就輕飄飄地拍拍屁股出來。
不過他的報應(yīng)終于來了,多年來收藏的豪華跑車被一場大火化為灰燼框架,他更是在救火途中,亂中被車沖撞,斷掉了那雙腿。
至于賀家,他們家會燒起來,廣大的beta人群和少數(shù)的omega人群更是心中暢快!
能夠和omega實驗室勾結(jié)的女人,就算聯(lián)邦現(xiàn)在還沒有完收集所有的證據(jù)抓捕她,這場火也會把他嚇得膽顫心驚!
忒!活該!
一時之間,各種猜測和謠言甚囂塵上,大家紛紛猜測,下一個被火燒的人家究竟是誰。
此刻,遙遠(yuǎn)的嶺南星別墅卻很安寧,機器人曬著太陽,彼此給自己涂著保護(hù)的潤滑油,同時忍不住,開心地各自分享自己的糖果,互相拍照紀(jì)念。
若是以往,它們所有機器人都會有自己的工作,只是今天大主人和小主人不在,它們才難得有了一日的休假期。
因為它們的小主人,今天出海潛水啦!
機器人還不知道這是明洛臨死前的回光返照,只以為大主人將小主人照顧得很好,小主人終于身體健康,可以出門!雖然這次出門,直接就到深海。
不過,海洋很好看的!
海底世界,的確巧妙浩瀚,無人駕駛的潛艇之中只有明洛和霍秋綏兩個人,男人坐在明洛的旁邊,一面小心照顧著兩眼放光的少年,一面為他調(diào)整顫顫巍巍,從他瘦削肩膀上滑落的白色圍巾。
明洛很乖地被他照顧著,當(dāng)下坐在潛水艇中,看著海洋,貝殼,魚群。
像是看這一場夢幻美麗的海洋大片。
“自由的小魚。”看到一尾漂亮的藍(lán)尾小魚轉(zhuǎn)瞬即逝地消失在潛艇的窗戶外,明洛忍不住開心地晃晃腳尖。
霍秋綏卻無心欣賞:“嗯。”
封閉的空間出現(xiàn)海鹽的氣息,霍秋綏以為是潛艇泄露,讓海水滲了進(jìn)來,很快,他意識到什么。
身側(cè)的明洛不知何時已經(jīng)捂著他的后頸。
少年滿臉茫然感知后頸的疼痛。
“明洛!”霍秋綏沉然如故,即便擔(dān)心也收緊了聲音,害怕嚇到了眼前的少年。
明洛卻似乎什么都不怕一般,明明后頸疼痛的要命,他卻突然伸出了那只細(xì)長白瘦的手,白皙的指尖氤氳著鮮紅的血,明洛突然笑了:“哥哥,看,開花了。”
是血。
霍秋綏心一緊,動作很快地為他捂住傷口,明洛卻搖搖頭:“哥哥,我知道我會死掉。”
霍秋綏貼在少年后頸的掌心一滯。霍秋綏不說話,明洛卻看向玻璃窗外的深海景色,成團(tuán)的水母自由自在,沒有發(fā)光,它的后面也沒有黑暗的大水母。所以,讓他畏懼這么久的海洋,其實沒有那么可怕。
明洛面露向往:“哥哥,我可以永遠(yuǎn)地睡在這里嗎?”
“不,不可以。”
霍秋綏盡量語氣平靜,不見波瀾:“這里這么冷,這么暗,沒有柔軟的被子,沒有草莓味的糖果……這里不好……”
“可是,我好累啊……我好想睡覺……”少年呢喃的聲音越來越小。
像是意識到什么,霍秋綏驀然抓緊明洛的手:“明洛……”
“哥哥……不……”明洛久久地凝視著他,視線視線似乎在發(fā)散。
少年突然輕輕笑了笑。
不什么?
霍秋綏無暇顧及,他受不了明洛這個笑,這個宛若初見時,他躺在病床上,隔著厚厚的繃帶遙看少年奔跑而來的場景,少年背著畫架,因為找到他而露出了一個汗津津的笑容。
只是這次,少年不再大汗淋漓,他的脖子纏繞著血色繃帶,令霍秋綏無解的是,明洛已經(jīng)悄悄同他拉開了距離。
霍秋綏皺眉。
而明洛看向眼前的男人,狀似第一次見到他,這一眼帶著刻骨銘心的牢記。霍秋綏初是不解,但很快,他體會到這眼中的含義。
少年蒼白致謝:“謝謝你,霍先生。”
——霍先生。
霍秋綏的心狠狠地悸動一番,他倏地說不出話來。明洛從不大不小的口袋摸出一枚小紅花,不知這花是他什么時候裝進(jìn)去的,也許是白白刁給他的,也許是家里的機器人,總之,現(xiàn)在這枚小紅花靜靜落在少年的掌心。
明洛舉起手,似乎想將這枚小紅花給他:“霍先生,給你。”
霍秋綏并沒有伸手接過,他看著這枚小紅花上的編號,“001”,是他親手給出去的第一朵小紅花,男人的眼睛有些紅澀。
明洛欠身笑笑,對方?jīng)]接小紅花,他也沒有鬧情緒,他只舉著手,為自己能堅持到現(xiàn)在而高興,他已經(jīng)很棒了:“霍先生……你,要好好看醫(yī)生。”
明洛突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但他還逐字逐句地叮囑,像是囑托不聽話后就會到處調(diào)皮搗蛋的小孩:“我們時代的神經(jīng)科,發(fā)展很不錯。”
潛艇還在下移,氣泡咕嚕嚕向上炸開。
明洛說的話霍秋綏何曾熟悉。
明洛大口喘著氣,蒼白許久的臉難得紅漲,仿佛他還可以繼續(xù)鮮活地活著,只是,明洛自己知道,他好累啊……明洛眼皮子越來越重,眼前的海景旋轉(zhuǎn)模糊,他慢慢靠在了對方的臂彎里。
霍秋綏不禁收緊臂彎,卻攏不住這輕飄飄的身軀,少年呼吸越來越慢:“霍先生,如果有機會,我去你們那里看看……好、好不好……”
霍秋綏早已震痛地說不出話來。
潛艇的玻璃窗外有條藍(lán)尾小魚游過,明洛渙散的視線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他氣若游絲,看著小魚的方向,呢喃輕語:“小魚,自、自由小魚。”
霍秋綏尋著他的視線看去,藍(lán)尾小魚狡黠地游走,余下潛艇燈光下一排閃爍的細(xì)泡,快到好似只是一模殘影。
但很快,浩瀚的深海中,那一尾藍(lán)魚重新浮現(xiàn),這次它不再是孤身一魚,圍聚著它周圍的,是新一輪群魚風(fēng)暴,像一場難得的奇觀勝景,在這片只有潛艇在的深海中久而未消。
窄狹的潛水艇中,一枚小紅花靜靜垂落在沉睡少年的腳邊。
霍秋綏再回首,肩膀沉沉,已然無聲搭著少年的腦袋。
“明洛。”
……
再無任何回音。
許久后,霍秋綏環(huán)抱住少年的軀體,眼淚滴滴落地。
“好。”
第39章 第 39 章 明洛……死了。
霍秋綏帶著明洛回去, 這個下午,海灘陽光晴朗,少年的軀體橫躺在霍秋綏的輪椅之上, 就像是他沉睡著坐在男人的腿骨上一樣。男人的雙臂緊緊環(huán)在明洛的肩膀和后腰處, 霍秋綏垂眸。
陽光明媚地落在懷里人的身上,將少年沉靜的睡眼染上幾分溫暖和煦的光芒。
男人動作很小心,他慢慢地滾動他的輪椅,希望不會驚擾沉睡中的少年。
別墅中的小機器人一如既往地燃放煙花。
只是,這次少年人沒有給予他們熟悉的微笑回應(yīng),甚至小主人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機器人的顯示器停留在煙花的尾韻。
[QAQ]
[沒關(guān)系, 小主人一定是出去玩太累了, 等小主人休息好了, 就會重新跟我們說話的。]
小機器人們彼此打氣,它們看著大主人一言不發(fā)的將小主人抱回了病床之上,隨后大主人又吩咐它們撤掉了這些精細(xì)的醫(yī)療儀器。很快,在三個小機器人的運作之下, 整個臥室再也沒有之前病房的模樣。
清透明凈。
甚至, 三個小機器人還精挑細(xì)選了三套床上四件套。
001號:[多彩珊瑚海]
002號:[粉白草莓]
003號:[漫天星辰]
霍秋綏沉默片刻,最后選擇了珊瑚海那套。
不過又留下了草莓果那套。
003失落了幾秒,很快又恢復(fù)正常, 因為大主人留它下來, 給小主人新?lián)Q了床單被套。
[開心!]
003仔細(xì)捋平了床單的每個褶皺,確保枕頭蓬松綿軟,哪怕沉睡著的小主人身上多出了紅色的液體,還弄污了枕頭,003也不介意。
而臥室中,大主人更是親自為小主人擦洗身體, 在草莓熟果的酸甜氣味中,霍秋綏輕輕抬起明洛的后頸,將那條已染成血紅色的圍巾取了下來。
并未交給門口等待命令的機器人,霍秋綏只是將圍巾放在臟衣簍上。
男人細(xì)致地擰干了旁邊的熱水毛巾,一點一點清洗掉床上少年人脖頸處沾染的血跡,有些血已經(jīng)干涸了,結(jié)成了干濕混淆的渣殼,似乎怕弄痛了少年,霍秋綏的動作極為輕柔。
整整擦拭了六遍,霍秋綏才將并不能擦拭出顏色的毛巾放回了溫水里。只是他看著少年白頸處的紅腫痕跡,刺眼的感覺涌上心頭。
于是剛傾倒熱水的小機器人003再次回歸,幫忙撤去珊瑚海四件套,新鋪上草莓四件套,很快它的大主人命令它又取來一條黑色的圍巾。
霍秋綏垂眸:“我沒有白色的圍巾了,先用黑色的,委屈你一下。”
少年自然不會給予他任何回應(yīng)。
霍秋綏乖戾地笑了一下:“睡吧,我給你洗干凈。”
留下編號003的小機器人陪伴在側(cè)。
大主人帶著一條滿是血跡的圍巾離開,小機器人003并不能理解那抹紅是什么,在它的概念中,也許是紅色的顏料,也許是紅色的果汁,更有甚者,可能是,小主人的小紅花掉色了。
唯獨沒有想過,那是小主人的鮮血。
不過被留下來的小機器人很有責(zé)任感,它被挑選陪伴它的小主人,這是它的榮幸。于是學(xué)著大主人的模樣,它笨拙地伸出它那八只機器手,小心翼翼的將少年身上的被子好好地掖回去。
一分鐘后,一個草莓卷新鮮出爐-
十分鐘后,透明的玻璃杯重重地墜落在大理石地磚上。頃刻之間,尖利的玻璃碎片四處飛濺,劃破男人的腿骨。只見英俊男人的西褲之上很快有血液汩汩流出,染濕了他的鞋面。
賀敬源卻不在意,只維持著那個攥著玻璃杯的動作,兩只眼中都是茫然和震驚。
他父親的意思是——
“明洛……死了?”
而他的身側(cè),說完這句話的賀慎樓早就重重地攤倒在沙發(fā)之上。
賀慎樓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牙齒飛快的顫動著:“怎么……怎么可能……這才不到半個月,明洛的血液病怎么會發(fā)作得這么快……”
霍秋綏只靜靜地看著面前兩個人。
二人皆是明洛的血親,一個是明洛的親兄長,一個是明洛的親生父親,這樣的血緣關(guān)系本該是一輩子的支撐與支柱,可是現(xiàn)在明洛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全拜這二人所賜。
霍秋綏眉眼凌冽寒霜泛起,而他的腿上還放著那條沾滿明洛血跡的圍巾,他該去替沉睡著的少年清洗這條圍巾,可是這個別墅還有兩只擾人的蟲子。
自從他進(jìn)來,就從來不曾提到明洛死了這個消息。
甚至他潛意識排斥這個念頭,明洛怎么會死呢?
明洛和之前一樣,閉上眼睛靜靜的睡著了……
是的,他睡著了。
只是睡著的時間更久、更長了而已。
是賀敬源,這個男人甫一看到那他腿骨之上這條浸血的圍巾,就認(rèn)出了血的來源,還大肆喧囂:“這是明洛的圍巾,上面都是明洛的血?”
而后,父子二人的反應(yīng)才那般之大,賀慎樓攤倒,賀敬源意外摔落杯盞。霍秋綏卻覺得這二人炸鍋的樣子有些吵鬧,嘰嘰喳喳叫嚷著,還在到處亂散謠言。
霍秋綏低頭看向膝蓋上的圍巾,即便上面滿是鮮血,他也不嫌棄,甚至他的目色分外柔情,他的指尖輕輕摩擦著上面的血:“明洛……只是流了很多的血。”
“不……流了這么多的血,他沒救了……”賀慎樓麻木地?fù)u搖頭,并不信對方的話術(shù)。
早在他猜測到這條帶血圍巾所屬的主人是明洛時,他就仿佛回到了清辭最終發(fā)病的那一段日子。
當(dāng)初的清辭也是這樣!
血液病發(fā)作,沒日沒夜的咳血,最后終于熬不住了!他始終記得那一天,清辭面上滿是倦意,她的脖子上同樣圍著棉白的圍巾,上一秒還在為那個尚未睜眼見世界就咽氣的兒子哭泣,下一秒,女人血管薄弱的脖子就大出血。
甚至,清辭至死都沒有原諒他:“賀慎樓,我……我恨你……”清辭含恨而終。
是……都是他的過錯……
是他堅持讓清辭在家待產(chǎn),才會使有心人有了可乘之機,將剛出生還有氣息的孩子捂住窒息無氣。
也是他,為了忙著賀氏醫(yī)療集團(tuán)的上市,才會疏于管理家事,更是讓這個死胎孩子不知所蹤。即便后來病重的清辭想要為這個孩子立下一個墓碑,也沒有實際的身體入葬,最后,只能放入一小團(tuán)的白色圍巾剩線。
當(dāng)下,賀慎樓定定地那條染血的圍巾。
似乎……真的同清辭當(dāng)初親手編織的圍巾萬分相似,他記得清辭對這個孩子的期待,還記得清辭不止一次同他的長子說,以后要保護(hù)這個弟弟。
可是現(xiàn)在,白圍巾染上了鮮血。
他的夫人,死于血液病。
他夫人死前都在擔(dān)心和哀悼的那個兒子,也死于血液病。
賀慎樓愣怔惘然:“……當(dāng)初,清辭就是這樣,突然后頸大出血,然后就沒了氣息……”
“父親!”賀敬源悲痛欲絕。
母親的死,同樣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甚至沒有見到母親的最后一面,母親就下了殮葬。
賀敬源喃喃自語:“不可能,明洛不可能死了……”
而在他旁邊,賀慎樓已然先癲狂,男人看著那條圍巾,鮮紅的血仿佛帶血的針,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瞳孔。這條圍巾將他帶入對清辭無窮無盡的愧疚之中,積年累月的后悔與壓抑終于在這一刻徹底崩盤。
為什么……他的家人總為血液病所困!
為什么,他總是遲了一步!
明明他就快完成清辭的遺愿,甚至完成的更好,他本來能夠找到明洛活生生的□□,而非現(xiàn)在那副不曾瞧見,卻已經(jīng)能預(yù)料到的蒼白尸首。
“清辭……是我錯了……”沉溺于對亡妻的悔恨,他自怨自艾地捶首,“如果不是我又娶了溫然……如果我不曾收養(yǎng)明洛……是不是明洛還能在這個世界的另外一個角落活著,這是我們的兒子呀,是你期待了那么久的孩子……”
而他的旁邊,賀敬源更是滿目蒼白。
明洛……明洛死了……和他的母親一樣,甚至比他母親還要更為迅速的死亡……
可是,他還沒好好見過明洛,他還沒聽到對方再次親昵地喊他一聲大哥,作為一個長兄,他對弟弟缺失多年來的庇護(hù)不曾補償,明洛怎么可以就這么離開這個世界!
明明……明明他們一個月前還有說話啊!
他寧愿知曉真相的明洛張口怨懟他,責(zé)罵他,甚至如同父親那般,對他扇起一巴掌!他也不愿意像現(xiàn)在這樣……他已經(jīng)想彌補了,后悔了,卻什么都做不了!-
難過嗎?
霍秋綏空洞地看著幾乎痛到快要暈倒的父子二人。
他不理解,這么好的少年他們?yōu)槭裁炊疾幌矚g,甚至還要親手摧毀。
不過沒關(guān)系,明洛叫了他霍先生,在那片無人靠近的深海之中,他已經(jīng)和明洛正式認(rèn)識了。
明洛只是他的少年。
他們還有很漫長、很漫長的未來……
而現(xiàn)在,霍秋綏垂眸,他要給他的少年清洗圍巾-
親手揉搓掉血跡,圍巾送入烘干機烘干處理。
“叮”的一聲,蓬松柔軟的圍巾從烘干機里輕輕地取了出來,再添用了草莓味的香薰,甜膩的味道慢慢從圍巾之中逸散出來,并不熏人,只有淡淡的果實清香。
霍秋綏很滿意。
他重新回到臥室,少年依舊是沉睡的模樣,輕輕閉上了眼睛,只是不知為何,被包裹成了一個……被卷。
但這樣的少年更安靜了。
霍秋綏把烘干的圍巾圍在了明洛的脖頸處,小心翼翼。
陪伴的小機器人聽從命令的離開臥室,一個新的小機器人輕輕敲動了門扉,小機器人盡量小地發(fā)出響動,還是驚醒了照顧少年的男人。
“噓……”男人抬頭,朝著機器人豎起中指,示意噤聲。
【吃飯一v一】雖然尚未更新好食譜,小機器依舊期待。
期待床上的小主人,能張口吃一口。
但大主人搖搖頭:“他不能吃。”
小機器人失落地垂下大大的金屬腦袋,今天的飯也被小主人拒絕了……根據(jù)程序,被拒絕后,它會帶著飯離開,直到下一個飯點的一個小時前,繼續(xù)備菜、備飯、送餐。
然而,大主人叫住了它。
“飯給我。”男人的聲音無比沙啞。
小機器人茫然不解。
是小主人要醒了,可以吃它做的飯了么……小機器人聽話地把手上的飯食遞送到大主人的輪椅上,還“貼心”地為大主人撐開了旁邊的移動小桌子。可是出乎小機器人所有數(shù)據(jù)意料的是,床上的小主人并未睜眼,而它的大主人已經(jīng)舉起湯匙,舀起一勺蛋羹,沉默地送入自己的嘴邊。
[?????]
小機器人“茫然”地分析,數(shù)據(jù)亂作一團(tuán)。
小機器人呼吸燈胡亂亮著,最后,它懂了——
大主人搶了小主人的飯!
明明是為小主人特意準(zhǔn)備的營養(yǎng)病號餐,大主人卻一口又一口地往嘴里塞。不過大主人吃得格外認(rèn)真,每一口都咀嚼了幾十下,才喉結(jié)輕動著吞咽下去,似乎想要完全品味到食物的美味。
小機器人勉強原諒了它的大主人。
只是小機器人不懂的是。
大主人太吵了。
輪椅上的大主人滿面蒼然,明明今天去和小主人一起潛海已經(jīng)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大主人卻仿佛被榨干了所有的精力,聲音格外不好聽,還非要和小主人說話。
“我正在吃飯,149做的醫(yī)療病號餐太清淡了。”男人頓了頓,再開口時,說話的聲線慢慢流暢了稍許,“……難怪你平時不愛吃。”
“我會繼續(xù)去看醫(yī)生。”
“你們這里的精神科的確不錯,之前去過幾次,穩(wěn)定了很多,不過我已經(jīng)一年多沒有去復(fù)查了。”
“對了,你喜歡什么樣的別墅裝修?等你到了我們那邊,我?guī)闳ビH自看看,現(xiàn)在的別墅黑白黑灰,太冷了些……”
夕陽不知何時穿透云層,暖橙色的霞光鋪就在二人之間。
就好像,之前每個普通的日子一樣。
可床上的少年再也不會給他任何的回應(yīng)。
即便如此,疲憊不堪的男人每吞咽一口飯菜,依舊要看一眼床上沉睡的少年。直到小機器人帶著一粒米都沒有剩下的光盤離開臥室,男人依舊沒有移動分毫。
安靜的臥室,男人的聲音干澀隱晦。
“不說話也沒關(guān)系……”
“一直有很多話想同清醒的你說。”不管對方早已聽不見,霍秋綏寂然地為他捋去那抹調(diào)皮的發(fā)絲,很快,男人沙礫般干啞的嗓音繼續(xù)輕吟在少年耳邊,輕輕緩緩,如月下的游吟詩人,只為徒擾酣睡客,“只是可惜,見到你的時候,你以前忘記了我……是我來遲了。”
霍秋綏一直看著少年。
看著床榻少年被晚霞光赤光洇染,而格外鮮活的側(cè)臉,再看到圓盤之月高高掛起,白潔月光滑過窗臺,在少年的發(fā)絲間起舞,光影浮動,少年似乎睫羽輕顫。
像是對他的回應(yīng)。
“你聽得見。”男人忽而輕笑一聲。
又一陣風(fēng)吹過,發(fā)絲輕戳少年的闔眸眉眼,這次回應(yīng)他的卻是滿室寂寥。
男人的笑意驀然凝滯。
不,他聽不見。
第40章 第 40 章 炸翻這個世界,就去找你……
三天, 南嶺星都不再落雨,似乎自從那天陽光大盛,雨水和陰霾就不曾籠罩這顆星球, 遙遠(yuǎn)的海邊海浪翻騰, 海鷗在天邊盤旋,和海水的浪花一起奏響溫馨舒適的海景之曲。而更近處,海景別墅的窗外,芭蕉樹肆意伸展著它碧綠的枝葉。
嘩……嘩嘩……
芭蕉大大的蒲扇般的葉片在海風(fēng)中輕輕搖晃,又在光影之中扇動時光的窗扉。
霍秋綏未關(guān)窗。
他側(cè)首,任光影落錯, 在少年鼻梁間跳躍輕舞。
霍秋綏為少年擦了擦臉, 抹去了并不存在的塵埃與灰土, 許久,他才輕輕地說道:“你父親和你的兄長想要見一見你。”
霍秋綏擰開一瓶保濕霜:“我本不愿意讓這兩個人見你,他們也不配,可是……”
霍秋綏頓了頓, 將保濕霜輕輕揉到明洛的臉頰:“他們畢竟是你的父親與哥哥, 你之前又那么喜歡他們,如果知道現(xiàn)在有機會,能讓他們在你的床前哭一哭……你也想聽聽吧……”
無論男人怎么輕揉, 少年的臉頰不會泛起紅意, 霍秋綏微微歪著頭,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從口袋里取出那枚編號001的小紅花。
紅的花,很鮮艷熱烈的顏色。
001的編號筆走龍蛇,帶著銀邊,在灼灼日光下閃爍著耀眼的金屬光澤。
霍秋綏將這枚小紅花輕輕擱置在少年的耳邊, 太輕了,滾動了好幾次,小紅花都從耳邊垂落。
“不喜歡戴花么……”
男人呢喃著,最后又嘗試了一次。這次尚未用力,花朵就輕輕搭在了明洛的發(fā)絲之間。
成功了。
“很好看。”霍秋綏突然扯出一抹笑,只是這抹笑不甚好看,僵硬的肌肉紋理,生澀的唇角弧度,明明是笑著,他卻驀然往下下壓嘴角,笑里藏著苦。
門外,機器人輕輕敲起了門,霍秋綏知曉,這是賀敬源和賀慎樓來了。
他同床上少年微微拉開些許距離,坐直了身體。
賀敬源和賀慎樓進(jìn)來,就瞧見明洛冰冷躺在床上的模樣,明明這個房間溫度萬分適宜,還有陽光落在柔軟的被褥之上,可是少年靜靜地閉著眼,宛若冰凍千年的冰雕。
整整三日!
自從他們得到明洛的死訊,已經(jīng)過去了三日!
期間無論他們怎么做,都無法突破機器人的防線,甚至他們的要求已經(jīng)降到最低——他們要見明洛,哪怕是見見明洛的尸體,賀敬源不相信明洛已經(jīng)死了,一切都像夢一樣!
明洛突然消失,又突然地死亡!
這一切是不是霍秋綏在后面搞鬼?!
除非讓他親眼見到明洛,他才相信明洛真的落下這個結(jié)局!
可是現(xiàn)在當(dāng)他們真的見到床榻上的少年時,賀敬源一口氣緊緊地堵在了嗓子眼。
“明……明洛?”
少年蒼白而清透,微長的發(fā)絲輕輕地搭在他的額頭上,也半遮住那雙緊緊閉上的眼眸——那對淺茶色、猶如琥珀的瞳孔不再亮起。
少年不說話,一言不發(fā)。
在床上好似只是沉睡了而已。
賀敬源不敢說話,生怕自己的言語驚擾了床上沉睡的少年,可是賀慎樓不知何時已經(jīng)捏緊了拳頭,不知何時,明洛居然有了幾分清辭的模樣,尤其……明洛這么安靜閉眼的時候,簡直……他簡直又回到了清辭衰亡的時刻……
“清辭……”賀慎樓向病床上靠近,卻被霍秋綏的輪椅阻攔。霍秋綏位于低位,卻絲毫不顯低位之色,他警告賀慎樓,“他只是他,不是別人。”
可賀慎樓儼然一副陷入回憶的模樣,他微微張開了嘴,破碎鏡片下的眼眸死死凝視著床上的少年:“不是的,這就是清辭……和清辭一模一樣一樣的眼型,一樣的鼻子,就連睡著了……清辭也這么……不……清辭不是這個樣子……這是明洛……是、是我們的孩子……”
賀慎樓突然悲拗地抱頭痛哭:“清辭……我找到我們的兒子了,我找到你死前都記掛的那個孩子了,他和你長得這般相似……只是……只是他也不在了……”
賀敬源靜靜看著自己的父親哭泣。
父親對母親的情感很奇怪,父親深深愛著母親,不讓任何人靠近母親的遺物,即便是他。可是,父親又會轉(zhuǎn)頭迎娶另外一個夫人,多情又寡情,他從未見過父親這般難過的模樣,即便當(dāng)初母親去世下殮,父親也是冰冷的樣子,仿佛豎起了一張無堅不摧的盾牌。
他以為alpha的情誼不過如此。
可是現(xiàn)在,父親卻哭的這般傷心……那么他呢……賀敬源靜靜看向床上的少年,哪怕他的眼睛早就干澀難耐,也不愿離開視線。
他捂著瘋狂跳動的心臟,里面穿插著的,都是鋒利的悔意利刃。
其實最早,明洛是靠近他的啊……
明洛不僅一次向他貼近,自從明洛重新被領(lǐng)養(yǎng)回來,明洛總會睜著那雙大大的眼睛,只要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就會悄悄的向他靠近,等到靠近能說話的位置,就會……猶豫又試探性的喊一聲“大哥”。
可是他從來沒有給過明洛回應(yīng)。
甚至,對于少年的親昵,他回以刀劍。
他不止一次護(hù)著那個女人的兒子,為此相信了賀春羽的話,認(rèn)為明洛是個別有所圖的壞種,可是,怎么會有這么單純的壞人,明洛靠近他,不求任何的利益。
而他唯一為明洛做的一件事,就是出現(xiàn)在了明洛的那個生日當(dāng)天,答應(yīng)讓明洛學(xué)畫畫……
可唯一一件事,也是敷衍。
看完了明洛的日記,他才知曉明洛高中畢業(yè)后的日子有多勞累。和賀春羽便捷輕松的大學(xué)生活截然不同,賀春羽有溫然安排一日三餐,車接車送,可明洛要自己去學(xué)校,要自己賺取生活費。
原因只在于——是他提出同意明洛去美院的緣故。
他和溫然不和,溫然順勢斷掉了明洛的生活費……
賀敬源的眼睛發(fā)紅酸澀。
明洛在寒冷的冬天發(fā)傳單,在炎炎夏日穿著厚厚的玩偶服,被小孩沖撞戲耍,每日天不亮起床出發(fā)上學(xué),最經(jīng)常吃的早飯是溫水送面包,常購維生素片……后面好不容易,明洛靠著自己勤工儉學(xué),卻險些要替賀春羽背黑鍋,而他積攢的錢財也都給了那個意外被撞倒的路人……
更有甚者,蘇清遠(yuǎn)曾經(jīng)提到過,要幫明洛找一找當(dāng)初遺棄他的家人,他拒絕了,是他的驕傲自大,那時候的他并不在意明洛的家人是誰……
可現(xiàn)在,賀敬源只想重新回到那一天,狠狠地扇自己一巴掌。
如果……如果他答應(yīng)了蘇清遠(yuǎn),蘇清遠(yuǎn)是不是就會提前找出事實的真相,這樣的話,他們是不是就能提前認(rèn)回明洛,明洛也不會吃這么大的苦。
所以是他……
都是他的驕傲,他的無知,才導(dǎo)致了明洛如今的結(jié)果。
兩個alpha神情如何,霍秋綏并不在意。他看著床上的少年,神思早就飄到了天涯海角。
你可聽到了?
他們正在你的病床前哭,哭的好大聲,好難聽,是不是很吵,不過你忍一忍……這是他們該受的,就算哭瞎了眼,也是他們活該……
可是到了后面,霍秋綏只覺著二人煩人,打擾了他和明洛。
霍秋綏將自己的輪椅重新推回到明洛身邊,他將少年身上的被子往上面提了提,并不看向父子二人:“現(xiàn)在,你們可以回去了。”
賀慎樓沉溺于悲痛,還是賀敬源聞言,目光一縮:“我們回去?你要把明洛的尸首……”賀敬源本不愿提到這個詞語,可是明洛的死亡已經(jīng)是事實,他壓住心神的震顫,“你怎么處理?”
“這同你無關(guān)。”霍秋綏表情冰冷,似乎被男人的質(zhì)問刺激到,他偏執(zhí)地牽住了明洛的手,“我會照顧好我的病人。”
就是因為他的動作,賀敬源瞪大了眼,很快,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可思議地看著霍秋綏:“明洛當(dāng)初把所有的存款交給了個病人,那個病人就是你?”
“……這也同你無關(guān)。”
賀敬源已經(jīng)確定了:“如果明洛知道他捐掉所有錢救治的人,居然不讓他的尸體塵歸塵,土歸土,他該有多后悔救你!”
“閉嘴!”霍秋綏狠狠地橫剜了他一眼,“你又站在什么位置,可以說這種話?明洛明明至死都不曾認(rèn)出你。”
賀敬源被狠狠地刺到,然而他絲毫不退,賀敬源咽下一口濁氣:“他已經(jīng)死了,就該死者為大,好好地安葬……我不允許,也絕對禁止你用他的身體做別的事情!”
賀敬源早就已經(jīng)覺悟出來,霍秋綏不正常。
雖然他的言語動作都像正常人,但他的神經(jīng)思路早就同他們脫了軌,誰會將死去人的身體一直精心照料著,甚至,霍秋綏的照顧已經(jīng)屬于一種病態(tài)的靠近。
過分清潔的臥室,尸體耳邊的紅花,還有001這樣的特殊編號,病床上的少年宛若一個被瘋狂主人精心裝扮的洋娃娃,不會哭,不會笑,只貢獻(xiàn)自己的一副軀體,任由邪惡的男人裝點打扮。
賀敬源上前靠了一步,今天不管怎樣,他就算拼了命也要把明洛的尸體帶出去:“明洛最喜歡畫畫,他應(yīng)該和他最喜歡的顏料畫作葬在一起,而并非這樣,被你困在這,難道你讓他的魂魄親眼看著他在這張床上腐爛凋零,不得安生!?”
可不管他說什么,霍秋綏都無動于衷。
“不……得安生……”男人的嘴角默默念叨著什么,也許是明洛不會厭惡他,又或許是別的話語,他扯著嘴角瘋狂笑道,“不得安生……他就會回來了嗎……”
很看,屋外出現(xiàn)了十幾個機器人。
這些八只金屬手掌的機器人武力值高的驚人,無論賀敬源怎么掙扎,最后都被死死地捆住手腳,賀敬源咬碎了牙,憤恨地看著自己被一個小機器人一腳踢倒在地上,他只能無動于衷。
而賀慎樓更是早就放棄了抵抗……
霍秋綏停下笑意,男人的視線下垂,輕飄飄地看了地上的賀敬源一眼,忽然,霍秋綏提到:“你怎么知道明洛遇到的病人是我。”
賀敬源驀然心悸。
霍秋綏已經(jīng)自顧自語地敘述開來:“按照你原來的性子,你不會和明洛多說話,明洛也沒有機會同你說這件事……所以,你手上有明洛的東西。”
賀敬源的眼睛倏然睜大,他想說什么,已經(jīng)被小機器人用毛巾堵住了嘴。
“讓我猜猜,你……拿到了明洛的日記。”
“嗚!嗚嗚!”怒罵難言出口,賀敬源怒氣沖霄。
霍秋綏已經(jīng)收回視線。
他看向明洛耳邊的小紅花,若有所思:“看來就是日記了,難怪,你拿到手機就一直寫日記……”
不過有了新的東西,還是陪伴少年漫長歲月的所屬物。
一個不錯的發(fā)現(xiàn),霍秋綏溫戾一笑。
揮揮手,他示意小機器人將人送走,隨后,他看著病床上安寧闔眸的清秀少年,心情驀然愉悅了起來。
“等我,我會把你所有的東西都拿回來。”
炸翻這個世界。
然后,就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