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程楠從蒼梧山回到學校。
她剛推開門,寢室里立刻爆發出一聲整整齊齊的:“喲!浪子回來了!”。
程楠哈哈一笑,嘴角都快咧到后腦勺去,拎著自己的粉紅小包蹦蹦跳跳走進來。
室友們都窩在床上準備午休了,蕭苒第一個探出頭來,“快說快說,怎么樣?”
程楠把包一扔,往旋轉椅上一靠,“當然是——大獲全勝啦!”
“我敲,那快跟我們講講啊!”
“是啊是啊!有多刺激!”
“他是不是超帥啊?”
“對啊對啊,有你哥帥嗎?你哥上次來了過后在咱表白墻上掛到現在呢!”
程楠心里的粉紅泡泡咕嚕嚕冒個不停,擺擺手道:“我哥就先別提了啊,方明朗可跟他不一樣。反正我這次去玩嘛,簡直開心死啦!”
“哎喲!”
程楠雙眼亮晶晶,躺在椅子上仔細回憶。
“一開始呢,我們約好在山腳下匯合,加上我倆一共五個人,魏醫生臨時有事沒來,方明朗他非常照顧我,知道我不認識其他人,從頭到尾都陪在我旁邊和我聊天。”
對面床的同學呵呵笑,“這小子可真懂事兒啊。”
“那是當然。他長得好看,人也非常溫柔。”
程楠閉上眼睛,鼻尖微皺嗅了一口。
蒼梧山頂的冷風似乎還從臉龐掠過,裹挾著一陣樹木芳香。
方明朗人如其名,內心和外表一樣明快爽朗。
程楠記得自己剛到山腳下時,從車上走下來便看見方明朗那俊氣的身影,像驕傲的白鶴一樣立在人群中,十分出眾。
他手里拿著兩只秀氣精致的白色保溫杯,笑著遞給程楠一只,說道:“后山偏僻,路上商鋪很少,怕凍著你所以多帶了一瓶。是新的杯子,泡了一些蜂蜜和雪梨。”
程楠眨巴眼睛,雙手捧著那保溫杯,整個人幾乎都要化在那片溫暖里時,他又將一雙手套遞過來。
輕薄的天藍色手套,干凈整潔,他問:“忘戴手套了么?不嫌棄的話,請用我的吧。”
程楠疑惑的問:“那你怎么辦?”
他搖搖頭,笑說:“男生不怕冷。”
他這個人仿佛有魔力,微微一笑,天邊霧色好似都散去了,溫暖的陽光從云層里慢慢爬上來,照在程楠無法抑制的紅臉頰。
“然后呢然后呢!”蕭苒激動的問。
程楠兩手枕在腦后,望著天花板上的燈泡,“然后我們就一起爬山。他很開朗,我們一起聊了很多。他聊一些好玩的地方、有趣的朋友,他說魏醫生讓他把我一個女孩約出來,自己卻放鴿子,下次見面一定要幫我數落他。”
“還說他們以前跟著導師夫妻出去,本來是要義診,結果把老鄉家的雞鴨全嚇跑了,大家忙活一上午才逮齊。”
程楠說著,又忍不住笑起來。
她還能記起來方明朗說話時眼睛亮亮的樣子。他眼睛大,笑起來眼角有天生的淡淡細紋,格外可愛。
程楠感嘆,“他真是很好的一個人,很細心,昨晚在山頂聚餐注意到我愛吃辣口,特意下山去幫我買了辣椒。”
“今早回來路上也一直關心我哥的身體狀況,還說我哥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唉,我哥要能有他十分之一通情達理我也不至于有家不想回啊。”
蕭苒趴在床邊,滿臉艷羨的看她,“真好啊,咱學校咱專業翻個底兒朝天也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
程楠仰頭朝她吐吐舌頭,“說這話?當心我告訴劉昭。”
劉昭是蕭苒上大學后談的男朋友,和她們一個專業,成績不錯人也有趣。
蕭苒笑了笑,“別提了,那混小子。”
程楠也笑,轉頭去洗漱。
美好的周末下午,程楠躺在床上準備午休,看見方明朗給她發來爬山拍的照片。
昨天同去的一個朋友是臨川有名的攝影師,沒事兒就愛舉著單反拍拍拍,就連爬山也不例外。
方明朗說:“他只爬到半山腰,單反太重,他實在爬不上去了,所以照片也只拍到了半山腰。”
程楠哈哈笑,點開照片仔細看。
方明朗很用心,挑選了一些拍得好看的風景以及有她的照片發過來。
程楠看見照片里的自己穿一身黑白色沖鋒衣,馬尾高高束在頭頂,脖頸間圍了一條淺灰色圍巾。
她站在石階旁,一條腿正要往上邁,鏡頭定格在她回眸的一瞬,她臉上沒什么表情,看上去酷酷的。
程楠又咯咯咯傻笑,連翻了幾張,終于看見了方明朗的身影。
他站在她身旁,個子高挑身形消瘦,身上穿的是天藍色沖鋒衣,黑發輕盈,兜帽里落了一片小葉子。
他們兩人并排而立,方明朗抬手指向前方,教她根據樹冠形狀辨認松樹和柏樹,以及如何判斷小松鼠的巢穴。
想到這里,程楠忍不住發去消息:
大佬,你不是醫生么?怎么什么都知道呀?
方明朗很快回復:閑的時候會看看百科全書,及時修補一下被主任罵裂的腦袋。
程楠:哈哈,做醫生這么辛苦嗎?
方明朗發來一個可愛的黃豆人,胖胖小小的身子背對屏幕抹眼淚。
程楠笑個不停。
她又接著打字:學霸,你可真謙虛,要是每個人都……
文字剛輸入一半,另一條消息突然彈了出來。
手機屏幕最頂端,綠色方框的里是顧衍那q版宇航員頭像,后面跟著一排令人震驚的小字:
楠姐,江湖救急啊,小叔叔提審我了!
程楠腦子里白了一秒,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急忙翻身坐起來。
她立刻給顧衍撥去電話,“怎么回事?你現在在哪里?”
顧衍那邊似乎還不知道事情嚴重性,語氣不像信息里那么緊張,聽上去還有幾分悠閑。
“正在去博雅醫院的路上呢。我說這地兒也真夠遠的,可難為我們這種郊區居民了。”
程楠皺眉,“別鬧了,我哥有說為什么叫你去嗎?”
“沒說,就讓我立刻來一趟。”顧衍哼哼一笑,“可能是要讓我進入集團出任ceo迎娶白富美吧。”
程楠急得想打他,“快閉嘴吧,待會兒他給你弄死了你還在偷著樂!”
“瞧你說的。我小叔叔可不是那樣的人。”
程楠翻了個白眼,心里翻涌起一萬種可能性,不敢多耽誤,迅速掛斷電話穿衣服出門。
出租車載著一路她朝博雅醫院飛奔,開到一半時程楠又打去了電話,但顧衍和顧知許的電話都無人接聽了。
程楠心里更加恐慌,默默祈禱顧衍別讓顧知許給打死了。
到達醫院后,程楠直奔顧知許的病房,剛跑上樓梯就看見蘭哥站在外面打電話。
他的余光瞥到她,對電話另一邊說:“你讓他們再檢查幾遍,確認無誤才能發過去,另外,務必要等到那邊的答復。就這樣,先不說了。”
蘭哥掛了電話看向程楠,“楠楠,你怎么突然來了?”
程楠焦急的看向病房,“蘭哥,我哥為什么突然叫顧衍來啊?他想干什么?”
蘭哥微愣,“就為這事么?沒關系,別擔心,應該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為什么這么突然?”
“知許他就這樣。”蘭哥無奈,“無論事情著急與否,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一分鐘也不肯等的。放心吧。”
程楠放不下哪怕半顆心,伸手就要去開門,但門被鎖上了,她急不可耐,只好用力拍在門板上。
蘭哥趕忙把她拉開,“楠楠,別這樣。”
程楠沖著里面大喊:“開門!顧知許!你想干什么!”
蘭哥不禁嘆氣,“楠楠,知許他不是壞人,你就那么不信任他嗎?”
程楠掙開他的手,有些惱怒,“他有值得我信任的地方么?以前他看不慣我的同學就讓人轉學,看不慣蕭苒就讓她父母丟了工作,我最喜歡的鋼琴老師,只因為說錯了一句話,至今都不被允許聯系我,甚至前不久,連我們父母都要受他威脅!”
蘭哥扶額,“楠楠,那些都過去了。”
“是你們認為過去了,在我這里永遠不會過去!”
原本美好一天硬生生讓顧知許破壞了,程楠心情糟糕透頂,恨不得現在立刻馬上就永遠離開他。
程楠又轉身猛烈拍門,剛拍了兩下,門忽然開了。
顧衍的身影沉默立在里面,眉頭微蹙,神色復雜。
程楠抓住他的手,“你沒事吧?”
顧衍搖了搖頭。
程楠沒看顧知許,一把將顧衍拉了出來,眼睛里滿是擔憂,“顧衍你怎么了?怎么不說話,他對你做什么了?”
顧衍的睫毛抖了一下,抬眸看她,又搖搖頭,“沒什么,他沒對我做什么。”
程楠皺起了眉頭。
自打他們認識開始,顧衍這人就是個天塌了也要先笑兩聲的性格,自小家境優渥父母和睦,他就沒遇到過什么挫折。
得是天大的事才能讓他憂慮。
顧衍揉了揉腦袋,拍拍程楠道:“有點累,我先回去了。你別擔心,我沒事。”
他這么說,程楠更加擔心了。
眼看著顧衍那落寞的背影在走廊盡頭消失,程楠心里的火也逐漸翻涌上來,徹底忍無可忍。
蘭哥想攔住她,但被她一把推開。
她冒失的沖進了病房里,一眼就看見顧知許坐在書桌旁。
病房里很暖和,他獨自坐在輪椅上,身上套著單薄的病號服,肩頭披了件黑色大衣,低頭看面前的文件。
他病還沒好,打吊針的手里握著她上次用過的那支鋼筆。
聽見聲音,他放下鋼筆回過頭來。
眸光淡淡望向她。
“急什么,我不會吃了他。”
程楠愣住,兩手緊捏,莫名有種心事被戳穿的窘迫。
“你把他叫來干什么?顧知許,你有什么事沖著我來,能不能放過我的朋友們?”
顧知許:“罵了他幾句而已。”
程楠咬牙,“他做錯什么了?你憑什么罵他?”
顧知許策動輪子面向她,細白的手指搭在黑色扶手上,臉色慘白,神情平淡。
“你應該清楚吧。他家那種不入流的小企業,之前現金流沒斷是全靠我隨手撥下去的一筆款。”
“只要我想,只要我撤資,只要我擺明態度,他家明天就會破產、背上大筆債務,成人人喊打的過節老鼠。而且,我沒記錯的話,他父母里面有一個人心臟不太好,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這種打擊。”
“所以——只要我想,我要對他做什么,沒有人敢說不。”
顧知許靜靜望著她,面色冰涼,一絲不動。
天上仿佛讓人憑空潑出一盆冷水,把程楠從頭淋到了腳。
她的心幾乎要停止跳動了。
難怪啊……難怪顧衍剛才會是那副表情。
“程楠。”
顧知許的下巴微微抬了起來。
他面上輪廓鋒利又明晰,白皙緊致的皮膚貼合在瘦削精巧的骨骼上,眉眼英挺幽靜,瞳孔似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水波微漾,映出程楠那慘白的面龐。
眼前男人的手指修長纖細,那分明的骨節只需輕輕一勾,就能奪走她所有的希望。
大概是顧知許病得太久了,在她面前脆弱又蒼白,讓她短暫忘記了他是個手握多大權勢的男人。
程楠略微發著抖,艱難的開口:“那么,你要我做什么,才可以不傷害我的朋友?”
顧知許的手交疊搭在腿上,透明輸液管內,藥液一滴、一滴落下。
他輕撩眼皮,“你覺得呢。”
程楠搖頭,“你要我輟學,要我每天乖乖待在家,還是……要我當你的寵物,隨時守在你身邊?”
程楠的一顆心涼透。
她完全后悔了。
徹骨的悔意甚至扭轉成了無法抑制的憎恨,憎恨著顧知許,也憎恨當年那個無知的自己。
當年她只有十歲,享盡了豪門小姐該有的待遇,天真無邪、心懷憐惜。
沒有任何人逼迫她,她卻只因那一瞬的回眸,看見顧知許孤身坐在漆黑的房子里,看見他眼里一閃而過的淚光——于是放棄了百般疼愛她的父母,選擇和他一起生活。
她自覺已經盡到了作為妹妹的責任,卻依然要付出這樣的代價。
寬敞的病房門口。
蘭栩安匆忙踏進來,轉頭便瞧見程楠滿臉的眼淚。
他立刻要開口,下一秒,被顧知許冷冽眼神的定住。
顧知許低咳嗽幾聲,漠然道:“我只要你今晚不回去,留在這里。”
蘭栩安沉默的皺眉,再次看向程楠時,她已經止住了眼淚。
她抬手往臉上迅速一抹,“好,沒關系,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不過現在,請允許我出去打個電話。”
顧知許抬指一揮。
一直到聽不見程楠腳步聲,蘭栩安才敢開口。
“知許,這種事你為什么要騙楠楠?我剛才已經問過顧衍了,你難道真打算這么干嗎?”
顧知許面色忽然一白,渾身的力氣仿佛瞬間卸去。
眉目疲憊不堪,指尖也微微發顫。
“我知道的……她早就想離開我了。既然這樣,不如趁這機會幫她一把。”
蘭栩安眉頭緊鎖,“但這樣的誤會太難以接受了。”
顧知許淡淡一笑,心中只覺釋然。
“沒關系,也不是第一次了。反正……她從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