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知許做了一場久違的夢。
夢里程楠才十一二歲,還在念小學,正是調皮頑劣的年紀。
她坐在他辦公室里,身上穿著他精心為她挑選的蕾絲白裙子,嘴里叼著一根棒棒糖,手里還拿著一根。
顧知許環望四周,有些煩躁的說:“誰又給小楠吃糖了?我先前就說過了,她容易蛀牙,不能多吃糖。”
保姆們連忙低頭道歉,“對不起顧先生,我們沒看住程小姐……”
顧知許把坐在地毯上的程楠撈起來,自己在她面前蹲下,摸著她的腦袋溫聲哄道:“小楠,你吃一支,多的這支給哥哥,好不好?”
程楠搖頭,“不行不行,哥哥要吃再買就是了。”
“小楠,給哥哥吧。乖一點。”
“不行不行嘛!”
程楠鬧騰起來,口水糖水一股腦都糊在他的西裝上。
往常顧知許還能陪她鬧,但今天十分鐘后就要去開會,實在沒有時間折騰。
只能嘆了一口氣,起身給她搶了。
程楠稚嫩的臉上錯愕一瞬,突然大哭起來,“不行不行!這是我上次去東京帶回來的,只剩這兩根了,其他都被哥哥扔了!”
她慌張起來,幼小的拳頭胡亂揮動,一不留神打在他腿上。顧知許慌忙扶墻,險些沒摔下來。
他低頭嚴肅道:“小楠,不能再吃了。上次醫生說你再接著吃,恒牙都要爛了,你想小小年紀就戴假牙嗎?”
程楠才不管這些,她又哭又鬧,鬧到最后發現顧知許鐵了心的不還她,只能仰頭大哭:“嗚嗚嗚,我不要哥哥,我要爸爸媽媽,我要去找爸爸媽媽!”
頓時,顧知許的心臟像被人狠狠掄了上一拳。
他有些無措,只能俯身輕輕抱住她。
“對不起,小楠……”
程楠卻還在猛烈推他,嘴里大喊著:“我不要哥哥,我討厭哥哥!我討厭你!我要我的爸爸媽媽!”
顧知許半跪在她面前,心臟疼到他無法呼吸,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的神經隨著程楠日漸的長大而越發緊繃,也越發聽不得這樣刺耳的話。
此時此刻,他已經是集團上下人盡皆知的繼承人,他手里握著權利無數,金錢和地位唾手可得……但他還是恐懼。
恐懼她的幼童稚語,恐懼她脫口而出的厭惡。
失去她的感覺隨著她的成長而日益顯著,在他心中交結纏繞,日復一日,早已成為一條勒住他咽喉的藤蔓,令他反復窒息。
顧知許靠在她肩頭,無力的懇求。
“不要這樣說……小楠,哥哥只有你了。”
-
顧知許被一通電話吵醒。
另一邊是蘭栩安,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和:“知許,趙高毅那邊回電話了,說今天最后一天在臨川,明天就回去。”
顧知許伸手抵住太陽穴,“嗯。你安排,今晚在榮德府。”
蘭栩安那邊遲疑了半晌,“他明晚走,明天中午行嗎?”
“不行。他白天不會喝酒。”
“好。”
顧知許一身像被歐打過,哪哪都疼得要命,自己在床上無力掙扎了一番,實在動不了,還是只能把護工叫進來。
他現在在業內名氣很高,但總有老一輩的不拿他們小輩的當回事,喝酒應酬雖然不像從前那樣玩命,但總歸是少不了的。
晚上八點,顧知許準時出現在榮德府。
趙高毅身份特殊,蘭栩安早早安排了包場。
榮德府前烏壓壓停著幾臺黑色商務車,顧知許從側門進來,繞了幾圈才進到最里面的包房。
“趙總,好久不見。”
趙高毅同他握手,“知許,咱們確實好久沒見過了。你近來身體如何?”
顧知許笑了笑,“很好。”
趙高毅點頭,偶然碰到他手背上的針孔,翻過他的手背來盯著,“這是……”
顧知許不著痕跡抹了一把,笑道:“傷風感冒而已,早就停藥了。”
“年輕人,不必勉強的。”
“不勉強,好不容易見您一面,今天一定喝高興才是。”
“呵呵,也好。”
趙高毅這人也是出了名的千年狐貍,以前是專搞技術的,倒還有幾分直白,后來經歷幾次提拔,徹底轉商務后,人也越來越圓滑。
嘴里說著養生,但一晚上功夫,給顧知許喝得快抬不起頭。
晚上十一二點,給趙高毅送走,一切打理妥當,蘭栩安才送顧知許回去。
半路上,顧知許幾乎要暈過去,腦子里更亂了漿一樣。
蘭栩安有點擔心,“再回博雅歇會兒吧。你最近胃本來就不好,要是晚上吐了也方便打針。”
顧知許閉著眼沒力氣說話,手腳都發麻,閉著眼睛應了一聲。
盡管努力開快,但一路上顧知許還是吐了好幾回,蘭栩安把人抱進病房時,已經快凌晨一點了。
因為喝了酒,醫生不給他打止痛針,顧知許疼得崩潰了也只能縮床上忍著。
昏暗的房間里彌漫著藥物的氣息,一陣一陣的,配合著他努力壓抑的喘息。
索性也歇不了,顧知許咬著牙說:“把你手機給我……”
蘭栩安猶豫了一會,還是遞給了他
顧知許在工作以外的事情上非常木訥,對社交、年輕人活動等等幾乎一無所知,前不久蘭栩安為了緩和氣氛說程楠拍照越來越好看,他才知道世界上有朋友圈這種東西。
不過程楠自然不會添加他的聯系方式,他也沒有除工作以外的聯系方式。
顧知許喘著氣兒,面無血色側蜷在床上,跟著蘭栩安的提示沉默的點開程楠的頭像。
她的頭像是一只可愛的卡通鸚鵡,點進去后,最上方有一張她和蕭苒的背影照,看上去似乎是某年去爬泰山照的。
再往下滑動就是一條條充滿活力的動態。
2019/1/17爬山露營!發現了幾只藏在爬山虎下的小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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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31萬圣夜,今天大家都是什么鬼?蕭小苒同學是打翻我精心特調威士忌的討厭鬼。
……
顧知許不知道她的生活那么快樂。
她倒是不喜歡自拍,喜歡拍風景和物品,為數不多的一張照片是上次平安夜那天的合照。
看上去是蕭苒舉著手機隨手拍下的一張合照,畫面里很多年輕人,正中間是程楠和顧衍,程楠背對著鏡頭,擼起衣袖舉手準備抽對面的顧衍。
他們都笑得很開心,桌上地上擺滿了零食,其中有很多顧知許從不允許她吃的蛋糕、薯片、可樂等。
他越看越覺得一顆心被緊緊擰起來。
程楠已經很多年沒在他面前這么開心過,以前她在他面前總是溫順的,現在她總是忍無可忍的。
很多時候她正對著電話哈哈大笑,一轉頭見到他,嘴角就立刻掉了下來。
顧知許長嘆一口氣。
關閉了手機,轉身平躺,閉上眼睛。
在酒精刺激下,他的思維和情緒都變得遲滯而懵懂,腦袋里浮出一串陌生又熟悉的數字,他在心里念叨著,手指也慢慢點了上去。
凌晨一點過了。
他又困又累,睜不開眼,另一端的電話響了幾聲但,他沒等到電話被接通,就已經暈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又是電話鈴聲把他吵醒。
顧知許沒什么精神,連皺眉的力氣都沒有,啞著嗓子道:“喂。”
“哥。”
另一邊,是程楠的聲音。
顧知許猛的睜開眼睛。
沒多想,脫口而出:“小楠?”
他有點不確定,拿開手機看了一眼,竟然真的是她。
“是我。”程楠那邊語氣不是很好,“是你昨晚給媽媽打電話吧?”
顧知許愣了一下,“我沒有。”
“除了你還有誰能拿到蘭哥的手機?昨晚蘭哥的號碼莫名其妙給媽媽打電話,接通過后又不說話,媽媽以為出什么事了,擔心了一晚上。”
顧知許怔怔望著天花板。
“我已經問過蘭哥了,他不知情,并且你們也沒什么事。”程楠那邊靜了片刻,像是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顧知許,你現在的行為算是無理取鬧了。”
“……”
顧知許百口莫辯。
他胃里輕微抽搐,痛得蜷起來,發著燒,腦子也不靈光。
一只手捂住額頭,說:“程楠,你敢這么跟我說話。”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影響爸爸媽媽的生活。”
顧知許冷哼一聲,沒有回答,皺著眉頭問:“你周末跟誰一起出去了?還有,周五為什么沒去打理花圃?”
“……”程楠想直接掛電話,但勉強耐著性子,“兼職是以次計價的,我不來,你就不用給我發工資,如果覺得這樣不行,你可以另請高明。至于昨天,我只是和我的朋友們出去了。”
顧知許額頭上逐漸浸出冷汗,聲音有點發抖,“又是顧衍吧?”
“不是他。”
“那還能是誰?”
“你不需要知道。”
顧知許掛斷了電話。
他突然痛得難以承受,胃痙攣越來越嚴重,他忍不住干嘔了幾聲。
外面護工聽到,迅速跑進來扶他。
顧知許擺了擺手,緩緩道:“你去跟蘭栩安說,讓他把顧衍找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