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天氣極冷,陽光正盛
“媽, 你什么時候來接我回家。”
八歲那一整年,顧知許都是在爺爺奶奶家度過的。
他媽媽精神狀態(tài)不好,當(dāng)年明熙死后她在醫(yī)院里就發(fā)過一次瘋,抓著顧知許的肩膀歇斯底里問他:“你為什么要讓明熙去給你買!你就那么饞嗎, 為什么非要吃那東西!”
她平時一個柔柔弱弱、不忍踩到路邊螞蟻的人, 狠狠的巴掌把顧知許打得躺在地上起不來。
顧淵為了防止她再失手打傷他,只好把他送去爺爺奶奶家。
那些日子里, 他依然會給她打電話。
雖然知道無法接通, 但也會悄悄對著手機說話。
他說很多話, 說自己的心事,說自己的難過, 說想念明熙。
但說的最多的, 還是:“媽媽,你什么時候來接我回家?”
顧知許的時間并不是一條滔滔不絕筆直向前流動的河水, 而是一條彎彎繞繞終會閉合的小溪。
在無數(shù)輾轉(zhuǎn)反側(cè)難眠的夜晚里,他的心早已被過去種種啃噬殆盡。
他想,這大概是一場適可而止的夢。
現(xiàn)在,夢也該醒了。
蘭栩安和救護(hù)車都堵在路上。
這是一個平凡無奇的工作日早晨,勤勞忙碌的人們都已早起上班,科技中心附近主干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蘭栩安皺著眉, 忍不住砸方向盤。
他大概能猜到顧知許在干什么。
這個瘋子昨天給他家里所有保姆司機都發(fā)獎金放長假, 大家要么回家要么旅游, 沒有一個人能迅速趕回去。
蘭栩安很少這么恐懼, 哪怕是他們有一年決策失誤導(dǎo)致公司資金鏈出問題, 他都沒有這么恐懼過。
最后,蘭栩安干脆不要車了,一路瘋跑幾里, 出了堵車區(qū),攔了輛出租直奔顧家。
安靜的、空蕩蕩的房子。
暖氣都關(guān)閉了,窗戶卻緊閉著。二樓房間溫度很低,落針可聞,壁上懸掛的純白紗幔沒有一絲動靜。
他猛地推開浴室門。
怔怔望去,滿目悲凄。
那是一種氣息消散的靜謐,空氣中彌漫著蒼蘭的香氣,與淺淡的鐵銹味親密交融在一起。
潔白的浴缸里,盛滿了鮮紅到刺目的血水,水中尚有余溫,柔和包裹著那人蒼白清瘦的身軀。
抱著他沖出來時,才發(fā)現(xiàn)腳下是灑落一地的白色藥片,紗幔被微風(fēng)刮起,早晨八點,朝陽的光芒落在他了無生息的容顏上。
一張松風(fēng)水月的臉。
漆黑的發(fā)絲浸潤水珠,溫順垂落在臉頰兩邊,眉尾與睫毛耷拉,神情溫和平靜。
認(rèn)識近十年,他從未露出過這樣安詳?shù)纳袂椤?br />
這是個睡著了都要皺眉的人。
大概是心里隱隱猜到早晚會有這一天,蘭栩安渾身發(fā)涼,面上卻冷靜得出奇。
他扯下紗幔緊緊纏住那深可見骨的傷口,一圈一圈,他纏得不留余力。
想來應(yīng)該很痛,但那只雪白的手如同雕塑一般死寂。
他的心按捺在胸腔中狂跳,猛烈到要震碎靈魂。
……
天氣極冷,陽光卻很濃。
冬日暖陽透過了明凈的窗戶,落在人薄薄的眼皮上,像哪個壞心眼的小子趁人睡覺時拉開了窗簾。
床上的人眉頭稍動,剛恢復(fù)點點意識,便聽見身邊罵罵咧咧的聲音。
“趕緊去找,把她那張卡所有消費記錄調(diào)出來,一個還沒畢業(yè)的學(xué)生,估計就在學(xué)校旁邊晃,你們找個學(xué)生還不簡單嗎!”
蘭栩安聽上去非常激動。
顧知許睫毛抖了抖,眼睛虛睜開一絲細(xì)縫,虛虛開口:
“不準(zhǔn)找……”
他剛醒來,聲音微弱,干啞的像被刀子劃過。
蘭栩安立刻收起手機,回頭看向他。
蘭栩安的臉在陽光下顯得尤為白凈斯文,銀絲眼鏡折過一條銳利的光芒,顧知許眼前模糊,看不清他的眼睛,只略微看到他緊皺的眉頭。
“醒了?沒失憶吧,還記得我是誰吧?”
顧知許嘴唇抖動一下,沒說出話。
他向來力氣不大,這回應(yīng)當(dāng)是用出吃奶的勁兒了,不單要劃破血管,還要硬生生把自己肌腱割斷,如果力氣再大些,估計骨頭都能順便折斷。
幸好他怕死屋里發(fā)臭讓人發(fā)現(xiàn),暖氣全關(guān)了,氣溫低血液流速慢,否則蘭栩安那會兒來了都能直接給他收尸。
蘭栩安說:“你家那混賬丫頭不知道在干什么,把我的號碼都拉黑了,打過去的陌生號碼一個不接。我也不敢聯(lián)系顧先生和程夫人。”
顧知許閉上眼,胸口起伏的極低,“不要聯(lián)系任何人……”
氧氣罩把他大半張臉都蓋住了,瘦了好幾斤的人,臉頰微凹,嘴唇發(fā)白,陷在那柔軟的被子里,仿佛要融化一般。
放任他這么下去,這次運氣不錯搶救活了,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蘭栩安也意識到自己從未如此失態(tài)。
泄氣似的拉開椅子坐下,沉默的看他。
這件事目前除了博雅醫(yī)院醫(yī)生,還沒有其他人知道。因為對集團影響重大,唯恐股價變動,蘭栩安已經(jīng)吩咐嚴(yán)格保密。
偌大的病房里,只有他們兩個人。
顧知許到底還是命大,那么脆弱的身體流了那么多血,居然還能活著——雖然搶救的時候也著實累掉醫(yī)生半條命。
蘭栩安有一萬句話想說,但是看他那隨時要撒手人寰的樣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春節(jié)早已過去。
春天也在悄悄到來了。
“死”過一次后,顧知許比從前還沉默了很多。
他不愿意回家,因為身體太差,只能在醫(yī)院常住下來,還停掉了所有心理治療,魏瀾來吃過好幾回閉門羹。
蘭栩安暫管他的職務(wù),每天忙碌至極,滿世界各地飛,以前很多因為顧知許身體而充滿限制的事,現(xiàn)在也都順利開展了。
顧知許知道,蘭栩安和他比,只是不姓顧而已。
他真正閑了下來。
日子也過得極快。
四月的某一天,護(hù)士從抱著柔軟的毯子走進(jìn)來。
“顧先生,今天溫度回升了,外面太陽不錯,我推您出去逛逛吧。”
顧知許斜倚在病床上,窗簾只開了一條縫,他腦袋放松,視線呆呆望著窗外。
護(hù)士站在病房里悄悄看他。
她今天雖是第一次獲得進(jìn)入這間病房的資格,但博雅醫(yī)院的人,上上下下都聽過這位病人。
他很尊貴,也很可憐。
他好像一個脆弱的機器,已經(jīng)失去了思考和語言的能力,這么久以來,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默的接受治療,或一個人靜靜發(fā)呆。
不過今天好像有些例外。
顧知許喉結(jié)滾了一下,微不可查應(yīng)了一聲。
天氣真的很好啊。
他每天有輸不完的液。
護(hù)士很耐心,抱扶他坐到輪椅后,仔細(xì)的調(diào)整了椅背,又起身把輸液架推了過來,小心的把藥水掛上去。
小護(hù)士看上去年紀(jì)不大,應(yīng)當(dāng)和他妹妹差不多,蹲在他面前,把毯子蓋在他修長細(xì)弱的雙腿上,還幫他披了一件外衣。
她把外衣領(lǐng)口仔細(xì)整理好,讓衣服包圍他的手臂,溫柔的說:“顧先生,這只胳膊一定要保護(hù)好哦。”
他劃傷的手難以痊愈,功能損失了至少80%,基本和廢用沒有區(qū)別,一直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掛在胸前。
博雅醫(yī)院樓底下有一大片花園,其中有片區(qū)域是專供vip病房的,向來人少,打理得很細(xì)致。
四月初春,滿地翠草,不遠(yuǎn)處枝椏上也爬滿了綠芽。這里不種植任何易敏植物,但為了以防萬一,護(hù)士還是給顧知許戴了口罩。
他下樓后悶悶咳了兩聲,無力靠著椅背,隨意眨動眼睛。
一只粉蝶飛來他面前,悠閑撲著翅膀。
他看著它,片刻后,粉蝶飛過,他的視線慢慢落到蝴蝶后兩個人的身影上。
他靜靜望他們,眼里沒什么波動。
顧淵和程珃珃是少見的極為恩愛的中年夫妻。
兩個人年少相識,顧家實力雄厚,程家卻日漸落敗,但顧淵也不顧一切娶了程珃珃,幾十年如一日的待她,一顆心都在她身上。
顧知許被太陽曬得昏昏欲睡。
走來的身影擋住了半邊太陽,他也毫無察覺。
“顧知許。”
顧知許睜開眼,眼前很模糊,他平視前方,看不到那人的臉,腦子轉(zhuǎn)不動,也不知道是誰。
“那天為什么深更半夜打電話。”
原來是來質(zhì)問的。
顧知許淡淡開口:“對不起。”
來人沉默了。
站在輪椅后的小護(hù)士盯著兩邊人瞧了又瞧,不敢說話。
還是旁邊的男人先開口了,擺擺手對她說:“你先去旁邊等等吧,我們談會兒話。”
小護(hù)士有點猶豫,“顧先生他……”
男人嘆氣,“我是他父親。”
小護(hù)士趕忙點點頭,退到一旁去了。
氛圍平和,顧知許腦子里什么都沒有,靜得像一灘無瀾的湖水。
顧淵皺著眉,“我聽說你暫時退出董事會了。為什么?”
顧知許隨口答:“不想干了。”
顧淵:“是不是身體有什么問題?”
聽到這話,顧知許平靜的腦袋輕輕漾起一絲漣漪。他無力思考,只是感到奇怪,眼睛輕輕瞇了起來。
顧淵見他不回答,又問:“胳膊怎么了?”
程珃珃就在顧淵身側(cè),視線也飄向了顧知許。
他比上次車禍還瘦了很多,衣服穿得很厚,但不難看見削尖的下巴和微微凹陷的臉頰,眼下還有一片淺淡青黑,外套下一只胳膊掛在胸前,幾根虛弱蒼白的手指垂了下去。
想起程楠那天哭著跑來的樣子,她心里又是一陣抵觸。
顧知許慢吞吞開口:“報應(yīng)而已。”
他總有一開口就惹人不愉快的能力。
顧淵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想轉(zhuǎn)身就走,但腳步頓了頓,還是說:“我沒別的意思,只是關(guān)心你。”
顧知許終于緩緩抬起了頭。
他長得像他媽媽,那張臉和程珃珃至少六成相似,只是他消瘦過頭,又面無血色,遠(yuǎn)遠(yuǎn)不及父母好看。
顧淵看見他那雙眼睛很迷茫,一絲光都沒有,眼皮也似乎抬不起來,皮膚慘白得驚人。
仿佛時日無多。
顧知許看了他良久,卻什么也不說。
他們早已無話可談。
當(dāng)天晚上,顧知許莫名犯了哮喘。
強烈的窒息使他陷入半昏迷,醫(yī)生們圍在他身邊緊張忙活,主治醫(yī)生還指責(zé)了那位小護(hù)士擅自帶顧知許出去。
他想說點什么,但張開口,一點聲音也發(fā)不出來。
夜里十點,還有人給他打了電話。
蘭栩安習(xí)慣撥打他的工作電話,他的私人電話除了運營商,很長時間也不會主動響一次。
他無力躺在床上,掛著氧氣罩艱難呼吸。
護(hù)士把手機放在他耳邊,他無法發(fā)出聲音,半晌后,對面的人先開口了。
很溫柔的女聲:
“顧知許。”
顧知許的睫毛忽然一抖。
片刻后,那聲音接著說:
“爸媽說今天去醫(yī)院探望客戶遇到你了,還說你狀態(tài)不太好。”她嘆氣,“你是不是,又病了?”
第32章 第32章 只能是她
程楠正在地鐵上, 這個時間人很少,只有廣播報站的聲音。
另一端電話早已接通了,但沒有人說話,一絲聲音都沒有。
她默默等了很久, 等到抵達(dá)目的地。
春天來了, 風(fēng)卻依然寒冷。
程楠裹緊風(fēng)衣走出站臺,望著一望無際的夜空, 圓月高月, 沒有繁星。
“保重身體。”
她掛了電話。
如同她不能接受顧知許再次對她朋友下手一樣, 高高在上的顧知許也必然接受不了她的行為。
他不愿意理她也是意料之中。
其實這段時間,程楠的生活也過得很亂。
她雖然和顧知許斷開了關(guān)系, 卻也沒有搬去父母家。她知道爸媽對她相當(dāng)包容, 但她總覺得那年的選擇是對他們的背叛,她不該這樣心安理得的回去。
無論如何, 她必須先靠自己獨立起來。
周末,從方明朗那邊出來后,她打車去了博雅醫(yī)院。
她特意戴了墨鏡和帽子,寬大的圍巾把臉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從門口走進(jìn)來,誰也沒認(rèn)出她。
顧知許的vip病房在最里面, 剛上樓便有位護(hù)士攔住她, “您好, 女士。”
程楠說:“我是顧先生的合作伙伴, 聽說他最近身體抱恙, 特意從歐洲趕回來的。”
“您和顧先生預(yù)約過么?”
“沒。但我和他的關(guān)系不用提前預(yù)約,你放心,我不打開門, 我就站在外面隔著窗戶遠(yuǎn)遠(yuǎn)看一眼,知道他沒事就可以了。”
小護(hù)士半信半疑,程楠見她似乎有點好騙,趕忙從手機里拿出自己和顧知許的合照,“你看,我還去過他家呢,我們關(guān)系真的很好。我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不想打擾他。”
照片里是兩個腦袋相依的人,顧知許面容俊俏,臉上掛著淡淡笑意。
小護(hù)士很驚訝。
程楠扯下圍巾給她看了一眼,“你看,就是我。沒問題吧?”
沒等小護(hù)士回答,程楠呵呵笑兩聲,迅速戴上圍巾往里面走了。
病房門上嵌著一扇小小的玻璃,程楠站在門邊,靜靜往里面望去。
顧知許常年沒有安全感,他的病床很窄,緊貼墻邊擺放,床頭抬高了十幾度方便呼吸。
屋子里窗簾閉合,光線稍有些黯淡。他側(cè)縮身體蜷在病床上,雪白的厚被子緊緊包裹著消瘦的身軀。
程楠看見他胳膊上還搭了一條鵝黃色小毯子,整個人蓋得舒適又暖和。
她定定望著,忽然瞧見他腰邊冒著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仔細(xì)一看,居然是一個洋娃娃。
程楠不禁瞪大了眼睛。
洋娃娃被他身子遮擋了一半,程楠只能看出這是只大小適中、黑頭發(fā)黑眼珠的娃娃,穿一身白色洋裝裙子,面帶微笑,被顧知許單手?jǐn)堉弊颖г趹牙铩?br />
天吶,他這是莫名泛起了童心么?
程楠捂住嘴唇悄悄笑了兩聲,忽然看見床上的人輕微動了動,她心下一驚,趕忙低頭往外走。
小護(hù)士剛端著藥過來,正好與她撞上。
“顧先生要換藥了。”小護(hù)士說。
程楠點點頭,“他最近身體如何?”
“入院以來傷口好一些了。”
“好,辛苦你們對他溫柔耐心些。”
程楠說完便往外走,小護(hù)士還想叫住她“誒——”,但她的身影如逃竄一般,很快便消失了。
小護(hù)士皺皺鼻子,覺得這人十分古怪,但想也想不明白,搖搖頭走進(jìn)了病房。
小護(hù)士把藥品放在桌邊,俯身攙扶顧知許,“顧先生,您又忘啦,您不能這樣睡的,容易壓到傷口。”
顧知許勉強轉(zhuǎn)過身來,面色發(fā)白,緊皺眉頭,額角冒著冷汗。
小護(hù)士給顧知許脖頸后墊了一塊軟枕,小心解開他脖頸后三角巾的紐扣,輕輕將他的手臂托了出來。
紗布一層層解開,修長的手臂上露出一條又長又深的疤痕,滲血的皮肉染紅縫線,腫脹發(fā)黑,像蜈蚣一樣恐怖。
小護(hù)士每次見了都要感嘆:
見過想不開的,沒見過那么想不開的。
他身體差力氣不大,不知道得下多大決心給自己弄成這樣。
好像,感覺不到疼一樣。
小護(hù)士拿棉簽蘸了藥,輕輕的給他涂抹,柔聲說:“剛才有位您的朋友來看望您呢,您在休息,她沒進(jìn)來。”
顧知許淡淡眨眼。
能有什么朋友,無非就是蘭栩安。
小護(hù)士放下棉簽,接著說:“挺漂亮的姑娘,來得急走得也快,估計有什么事吧。”
顧知許突然轉(zhuǎn)頭,“姑娘?”
小護(hù)士嚇了一跳,她還從沒聽他說過話。
他聲音很低,沙啞又清冽,還隱隱藏著幾分上位者與生俱來的威嚴(yán)。
小護(hù)士頓感緊張,連忙點頭,“是個年輕小姑娘,高個子長頭發(fā),她說是您的合作伙伴,從歐洲回來的。”
顧知許定定看向門外。
哪來的勞什子合作伙伴……
他生病的事全公司上下只有蘭栩安知道,關(guān)系重大,蘭栩安嘴嚴(yán),不可能告訴別人更不可能透露博雅醫(yī)院地址。
年輕姑娘。
顧知許突然掀開被子起身。
小護(hù)士嚇呆了,急忙攙扶他,“顧先生!您要去哪?”
顧知許身子虛弱得厲害,剛坐起來便是一陣子猛烈的頭暈眼花,他咬著牙,扶住柜子走下床。
他兩腿發(fā)軟,剛一沾地人就要往下倒,小護(hù)士嚇壞了,緊緊環(huán)抱住他的腰,“顧先生!顧先生!快來人,顧先生發(fā)病了!”
顧知許勉強靠肩膀抵著柜子站起來,完好的手竭力抓住疼到發(fā)顫的傷臂,努力邁開步子外往走。
但他已經(jīng)太久沒下過地,走不了半步便徹底沒了力氣,膝蓋發(fā)軟,腦子里嗡嗡炸響,身體倚向墻面,無力滑坐了下來。
只能是她。
那天她打來電話,他卻因為哮喘發(fā)作,一句話也說不出。今天她來了,他也絲毫沒有覺察。
疼痛很快將顧知許吞沒,他胸口如撕裂般劇烈起伏,努力轉(zhuǎn)頭望著門口,試圖從一群匆匆趕來的白大褂中找到一絲一毫別的顏色。
但來人早已走遠(yuǎn)了。
顧知許痛苦的皺起眉,雙目緊閉,一滴清淚倏忽從眼角滾下來。
……
程楠回到學(xué)校后,和蕭苒去吃了一頓午飯,下午去導(dǎo)員辦公室遞交了畢業(yè)方向初步調(diào)查。
她把考研兩個字涂去,改成了就業(yè),退掉了在外租的一室三廳,換了個一室一廳小公寓,她和顧衍送的那只貓一起擠在小小的屋子里。
大三下期課程繁重,日子再忙碌中越過越快了。
暑假匆匆來去,大四上期蕭苒去了校外公司實習(xí),兩位室友備考研究生,程楠則忙著投簡歷做兼職。
期間,父母找程楠談了好幾次話。
他們舍不得女兒在外面這么辛苦,他們家什么都缺但不缺錢,程楠要出國要就業(yè)要創(chuàng)業(yè)……對他們來說都不是事兒。
但程楠還是拒絕了。
她年輕頭鐵,一心想著要自己獨立闖闖,不撞南墻不回頭。
——于是南墻很快就來了。
程楠打算進(jìn)醫(yī)藥企業(yè)學(xué)習(xí),但她專業(yè)不符,像樣的職位一個也投不了,遞出去的簡歷通通石沉大海。
甚至到后來,大家都知道她找不到工作,連方明朗都給她打過電話。
她和方明朗到底還是沒能在一起。
他是她心里永遠(yuǎn)得不到的初戀、最美好的白月光,但她每次一想到當(dāng)初那些荒唐事,心里就愧疚的厲害。
她總覺得,如果她不去主動招惹他,他不會招來如此大禍。
當(dāng)初她幾乎每天去醫(yī)院照顧他,幸好他年輕健康,努力復(fù)健后右手功能恢復(fù)了很多,雖然無法再握手術(shù)刀,但日常生活至少沒問題了。
他進(jìn)入了臨川大學(xué)醫(yī)學(xué)院搞研究,程楠特意打聽過,他現(xiàn)在是整個醫(yī)學(xué)院最備受矚目的年輕老師,不出意外,會有很光明的未來。
方明朗出院后大概也察覺到她的刻意疏離,他們?nèi)匀皇呛门笥眩辉倏赡馨l(fā)展為男女朋友了。
他以朋友的身份問她是否需要幫助時,她只能深深嘆一口氣,笑著說:“方教授,你這輩子哪找過工作呀。”
都是工作來找他呢。
五月底快畢業(yè)時,程楠終于找到了一個勉強像樣的工作。
一家規(guī)模中等的醫(yī)藥企業(yè),制藥工藝相關(guān)崗位。她學(xué)校不錯但專業(yè)完全不符,一切都要從頭開始學(xué)習(xí)。
她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和她的貓住在一起,周末偶爾回家陪父母吃飯,偶爾去找朋友們玩,小日子過得也還不錯。
畢業(yè)前,她還去過一趟博雅醫(yī)院。
顧知許的病房空蕩蕩,護(hù)士說顧知許早已出院了,并且很久沒再來過。她又偷偷去到顧知許家附近,但大門緊閉,花圃也破敗潦草,看上去似乎很久沒回過家了。
他是那么高不可攀的人,如果沒有兄妹這層關(guān)系,她自然是接觸不到他的。
她只能默默祝愿他一切安好。
她的日子照舊過著,除去工作,她也開始嘗試用業(yè)余時間社交,開啟一些新的戀情。
但緣分總是很奇妙。
在她交到不錯的男朋友之前,在某個平凡無奇、夏末初秋的周日午后,她在網(wǎng)上聊天時,竟意外結(jié)識了一位不錯的網(wǎng)友。
第33章 第33章 萌萌噠小白
起因是程楠買了一盆小白兔貍藻, 回家種植在玻璃缸內(nèi),拍了漂亮的照片發(fā)到網(wǎng)絡(luò)上。
評論區(qū)里夸贊連連,沒多久,她就收到一條私信, 是一個默認(rèn)名稱的賬號發(fā)來的。
那人說:真可愛的植物啊, 我好喜歡,可以向你請教一些種植經(jīng)驗嗎?
程楠很熱心:盡管問吧!
那人直接發(fā)來了聯(lián)系方式。
程楠心里一咯噔, 猶豫片刻, 還是添加了他的微信。
彈出的身份頁面里, 程楠看見對方性別為男,但頭像是一只卡通小白兔, 昵稱是:萌萌噠小白。
程楠心里閃過一絲惡寒, 發(fā)消息問他:你男的女的?
對面的人回復(fù)很快:男的。
程楠:……
對面人莫名其妙激動起來:男的男的,我是男的, 男的不能喜歡小白兔嗎?我就是喜歡兔子,也喜歡小白兔貍藻!
程楠感覺遇著神經(jīng)病了。
但還是耐著性子說:好好好,男的也可以喜歡。那么,請問你想了解什么種植經(jīng)驗?zāi)兀?br />
小白回復(fù):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程楠:嗯?
小白:你能不能把你的送我。
程楠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也忍不了, 反手就給他刪了。
關(guān)閉屏幕沒一會兒, 手機又彈出“叮”的一聲, 程楠打開一看, 是萌萌噠小白再次添加她微信, 附了驗證信息: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開玩笑的,別刪除我呀!
后面還跟著一個可愛的哭泣顏文字。
程楠哼哼笑兩聲, 還是把他添加回來了。
他們倆聊得來,很快便混熟了。
這個名叫小白的網(wǎng)友很活潑,除卻開頭那會兒刻意裝瘋賣傻,他其實是個很有意思的人,鬼點子多,有趣的玩笑話層出不窮,就連文化知識也十分淵博,上天入地古今中外,就沒有他不知道的。
程楠很愛和他聊天。
認(rèn)識的第一周幾乎每天晚上小白都會主動找她聊天,周末時小白還介紹了自己愛玩的游戲,程楠一看,是個相當(dāng)知名的求生類小游戲,自己讀大學(xué)那會兒也玩過。
兩個人更有共同話題了,甚至約著每周末晚上都一起玩。
程楠非常開心。
小白的存在像是給她平凡的生活添了一道漂亮的彩虹,每每回憶起來,都覺得樂趣非凡。
后來有一天,小白說他要去一個地方,預(yù)計要消失兩三天,并且說希望她等待他回來再一起玩游戲。
程楠毫不猶豫:好,我等你。
……
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秋日午后,魏瀾叉腰站在臨川市西山療養(yǎng)院后花園外——又被趕出來了。
自打顧知許病情加重以來,魏瀾就很難再見他一面了,聽院里護(hù)工說他情況越來越不好,抗拒治療、自暴自棄。
魏瀾琢磨著,這事兒他管定了。
畢竟顧知許這樣,可有他一半兒責(zé)任在。
魏瀾摘下自己的銀絲眼鏡,脫掉西裝外套,瞄準(zhǔn)了花園外白色圍欄,一個箭步直沖過去。
他這個滑板、滑雪、攀巖、跳傘……等等愛好者的優(yōu)勢終于凸顯出來了,這小小圍欄根本攔不住他,他跟猴一樣利落翻過來久在花園里面狂奔,保安在后面狂追。
魏瀾感覺自己這輩子沒這么囂張過。
一路直奔顧知許的病房,踹開門就沖了進(jìn)去。
保安們跟在后面扶門大喘氣,“先生!你再不出來,我們只能對你動粗了!”
魏瀾跑到床邊,抓住床上那人的手抖了抖,“快點,快說咱倆認(rèn)識!”
床上的人很虛弱,鼻下戴著透明氧氣管,蒼白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微微轉(zhuǎn)身背對他,氣若游絲道:“你給我滾出去。
保安們一聽就要動手,魏瀾頓時著急,趕忙大聲說:“我有程楠的消息!”
大家愣住,靜了一會兒,相顧無言。
顧知許伸手抓住他。
魏瀾的嘴角立刻勾起來。
這小子。
顧知許已經(jīng)轉(zhuǎn)來療養(yǎng)院很久了。
他精神很差,期間復(fù)發(fā)過幾次傷害自己的行為,沒家人管著,其他人也不敢約束他,他越發(fā)為所欲為,連蘭栩安都拿他沒辦法。
魏瀾關(guān)了門,悠閑的坐到床邊,拎起他床頭的洋娃娃仔細(xì)端詳。
“顧總原來這么愛惜這娃娃啊,那么久了還和新的一樣。”魏瀾調(diào)侃他,“當(dāng)初還死活不想要呢。”
顧知許沒睜眼,一言不發(fā)。
魏瀾又笑笑,轉(zhuǎn)頭看向他。
他側(cè)著身子,半張臉都埋進(jìn)了枕頭里,單薄的藍(lán)白病號服下露出一截蒼白細(xì)弱的手腕,那條觸目驚心的疤痕從手腕下方蔓延到手背上,雖然早已愈合,但依然看得人心疼。
“顧總,不介意我碰你吧?”
魏瀾說著,沒給他說話的機會,伸手就攬住他的肩膀扶他坐了起來。
這才瞧見,他脖子上還纏繞著一圈雪白的紗布。
不知道他最近又干了什么。
唉……魏瀾微微挑起了眉。
“誰能想到呢,這么威風(fēng)凜凜的顧總,發(fā)布會能當(dāng)眾怒斥無良記者的人,背地里跟個小女孩一樣,成天不高興了就要死要活的。”
顧知許閉著眼睛,眉頭緊鎖,咳嗽幾聲,手指抓緊了被子。
魏瀾無奈。
雖說不破不立……但他未免太破了。
“好了顧總,其實我這次來是有事要拜托你。”魏瀾說。
顧知許咳嗽幾聲,牽動了脖頸上的傷口,不由得抬手捂住。他緩了片刻,眼睛睜開一條細(xì)縫,木然望著床尾停放的輪椅。
“出去。”
“別這么絕情嘛。”魏瀾幫他把略微下滑的被子上提整理好,又笑說:“咱們不是朋友么?”
顧知許烏黑的眼珠緩慢轉(zhuǎn)動過來,直直盯著他。
眼睛里毫無波瀾。
仿佛在說,你什么身份也配當(dāng)我朋友?
魏瀾攤手笑笑,“你看,我是你的醫(yī)生,我?guī)煹苊骼适悄阗Y助長大的,你喜歡的妹妹又喜歡過明朗,這天大的緣分吶!”
顧知許面色僵住,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襯衫,眼神如鷹一般銳利,寒光乍現(xiàn)。
魏瀾噗嗤一笑,趕忙握住他那顫抖不止的手,“好了,一個病人怎么還那么大火氣?當(dāng)心太激動了胳膊抽筋,只剩這一只手能用了。”
他似乎句句話都在刺激他。
顧知許呼吸逐漸變得猛烈起來,胸肺承受不住,咳嗽不停。
魏瀾趕忙伸手拍拍他胸口幫他順氣。
此前,顧知許已經(jīng)維持了將近半年情緒過度平靜,對身邊任何事物都不感興趣,痛感也低,有時扎針扎得手都要腫了也不吭聲,像沒有感情的木偶一樣。
魏瀾知道這刺激充足了,笑了笑,開始說正事兒了。
“是這樣的,”魏瀾把他放回床上,蓋好被子,“前些天我在網(wǎng)上認(rèn)識了一個女孩,人很好,活潑開朗又聰明,天真爛漫。我倆很聊得來。”
顧知許閉著眼忍痛,對他的感情經(jīng)歷沒有絲毫興趣。
“但是你知道的吧,我這個人啊,我是要談夠二百個女朋友才結(jié)婚的。現(xiàn)在才,我算算……一百左右吧。”
顧知許掃他一眼,沒說話。
“鑒于我人格魅力太大,我想,再這么聊下去不出一個月那女孩就得愛上我吧。”
顧知許皺眉。
“我之前談的對象,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玩玩,但這個女孩不一樣,不是一路人,我也不想傷害人家。”
魏瀾扶扶眼鏡,笑著說:“所以我就想,我把賬號賣你,你替我追求她。”
顧知許閉上眼,沉默片刻,緩緩開口:“你給我立刻滾出去。”
他這輩子沒聽過這么無理的請求。
以前別人找他幫忙,無非就是生意場上那些彎彎繞繞禮尚往來,往往費點精力費點錢就能辦到。
可從沒遇到過這么稀奇的事。
有違基本道德冒名頂替,欺騙一個無辜女孩,玩弄她的感情。
他把人當(dāng)什么了?
但魏瀾這貨仍不死心,接著說:“那真是個很不錯的女孩。”
“滾。”
“性格開朗,喜歡植物。”
“滾。”
“工作穩(wěn)定,養(yǎng)寵物,很有愛心。”
“滾。”
“落落大方,上的廳堂下的廚房。”
“立刻滾。”
魏瀾笑得滴水不漏。
他就知道,顧知許這榆木腦袋仿佛對其他雌性生物都不感興趣一樣。跟他談女人有多好,不如跟他談外星人多壞。
“你不跟她在一起,你一定會后悔的。”
顧知許咳嗽一聲,啞著嗓子平和說道:“你再廢話半句,明天我就買下你那診所,第一時間把你開了。”
魏瀾無奈,扶額嘆氣,“行吧,您是大總裁您有鈔能力。那我只能回去跟她說‘對不起,程楠,為了你好,咱倆還是絕交吧’。”
顧知許猛地睜開眼睛,轉(zhuǎn)頭怔怔望向他。
魏瀾笑笑。
“你剛才說什么?”
“我說,程楠,對——”
顧知許臉色幾乎肉眼可見迅速變得鐵青,眉眼間染上一層要殺人的怒氣,咬牙切齒怒聲問道:“魏瀾,你找死是嗎?”
第34章 第34章 很想很想他
魏瀾向來知道, 對待顧知許,安慰、好話都是沒用的,他身居高位,早就聽?wèi)T了奉承。
因此適當(dāng)?shù)拇碳げ攀怯杏玫摹?br />
于是, 在顧知許被氣到心率過速、持續(xù)吸氧后, 他把和程楠認(rèn)識以及認(rèn)識之后的所有聊天記錄都給顧知許看了。
“你是故意的。”
“不是。”
“絕對是。”
“絕對不是呢。”魏瀾眼鏡后那細(xì)長的眼睛瞇起來,像只千年老狐貍。
“只是在網(wǎng)上搭訕, 莫名其妙的, 就搭訕到她了。”
顧知許發(fā)誓, 但凡這副身子還勉強能動彈,他都要立刻起來把這個混賬揍到地上爬不起來。
欺負(fù)到程楠頭上, 他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他們的聊天記錄很多, 天南地北什么都聊,還經(jīng)常一起玩游戲, 看上去程楠跟他聊得的確很開心。
顧知許一條一條認(rèn)真的看,看到后來,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他和程楠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了,久到他忘記有多久了。
療養(yǎng)院為了防止他發(fā)病,給他打很多安定神經(jīng)的藥物,他經(jīng)常處于昏迷和睡夢中, 偶爾醒來, 也不知天日。
他并不知道她離開他多久了。
這些漫長時間里, 他除了偶爾被蘭栩安帶出去出席一些必要會議, 作為重要人物露面, 剩下的時間都困在這窄小的屋子里。
他的生命全靠源源不斷的藥物維持著,除卻公司中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牽連,再也找不到任何存在的價值。
像一具毫無意義的行尸走肉。
“你很想她, 但做不出跟蹤調(diào)查的事,而她也不可能回來找你。”
魏瀾手指輕輕點著膝蓋,又道:“除了這樣,你還有什么方法和她產(chǎn)生交際嗎?或者說,你打算就這樣耗著,然后哪一天,徹底死了?”
顧知許閉上眼睛,心里只覺得諷刺,氧氣面罩下的唇微微抖了一下,想開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現(xiàn)在這樣,和死了又有什么區(qū)別。
“你是不是覺得這是欺騙、是道德敗壞?但是請注意,我可從沒對她說過,‘我’是魏瀾,還是顧知許。”
魏瀾款款起身,把手機放在他枕邊,“顧總,自私一回沒什么不好的。反正你們的關(guān)系也不能再爛了。”
魏瀾臉上掛著笑,慢條斯理系西服紐扣。
他揮揮手轉(zhuǎn)身朝外走,步伐散漫悠閑,推推眼鏡道:“你就當(dāng)是多了一個關(guān)系不錯、可以傾訴煩惱的朋友,就像你和蘭總那樣。或者,比跟蘭總還要親近一些。”
他推開門,離開前不忘回頭說了句:“最新款的手機,三萬多,記得讓你家會計轉(zhuǎn)給我喲。”
顧知許嘖一聲。
傍晚到來的很快。
暮色沉沉,窗外只有零散幾人慢慢散步,天邊正是日落黃昏。
護(hù)士推著藥走進(jìn)來。
“顧先生,該打針了。”
護(hù)士輕輕撩開他的被子,取出針筒,吸了一管透明藥水。
這是他每天都要打的針,打在小腿肌肉位置,按理說是非常疼的,但因為他肌肉萎縮且極能忍痛,每次打著都像沒有感覺一樣。
枕頭刺破皮膚,藥水在體內(nèi)緩慢擴散。
顧知許沉默望著天花板。
打針吃藥對他而言是比吃飯還熟悉的事,這么多年了,他早該習(xí)慣了。但有時依然會無法克制的想象,如果還有人在乎他,那該是什么樣的感覺。
枕邊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
顧知許怔怔轉(zhuǎn)頭,打開,屏幕里是程楠發(fā)來的消息。
魏瀾走之前用小白的身份最后一次給她發(fā)了消息:我有點難受。
她應(yīng)當(dāng)是忙于工作,現(xiàn)在才回復(fù)。
她問:怎么了?
顧知許愣愣看著那排短短的文字,目光又落到她的頭像上。他記得以前她的頭像是一只卡通鸚鵡,現(xiàn)在已經(jīng)換成了一只亮晶晶的橙子。
手機里顯示著目前的時間,顧知許思索片刻才驚覺已經(jīng)過去一年多了。
他已經(jīng)一年多沒見到過她了。
顧淵和程珃珃也沒有再聯(lián)系過他。
或許哪天他不在了,他們也要好多年后才知道。
顧知許側(cè)身蜷縮起來,心臟中像沒入了一柄鋼刀,緩慢往他最痛苦的地方扎去。
程楠又發(fā)來消息:身體難受么?去醫(yī)院了么?
他不回答,她又道:快說呀,到底怎么啦?
顧知許垂下眼睫,眼里的光芒如流水般緩慢淌了出去,只剩兩顆黑漆漆的眼珠子,像打翻的墨水一樣濃厚。
他緩慢眨眼,拿起了手機。
手指微微發(fā)著抖,他有些惡劣的想著,即便知道是他又能如何,反正,他們都不要他了。
正如魏瀾所說,他們關(guān)系不能再差了。
屏幕的光芒照在臉上,顧知許面色慘白,嘴唇微微發(fā)著抖,莫名的打出一個字:
疼。
程楠很快回復(fù):哪里疼?
他定定望著她發(fā)來的文字,恍惚間,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心中緩慢碎裂開了。
那每一筆每一劃,都寫著無窮無盡的關(guān)切,對面的人正在毫不掩飾的擔(dān)心他的身體。
而他像一個卑劣的小偷一般,躲在暗處悄悄享受著偷來的關(guān)心。
他苦笑:腿疼。
程楠又問:怎么了,是不是摔著了?
一縷微風(fēng)從床邊掠過,顧知許緩慢眨眼,看著窗外漫天霞光,視線又落回左手上。
那條貫穿他手腕的疤痕,撕碎他過去所有的人生。
顧知許茫然看她的信息,緩緩打字:嗯。
程楠說:嚴(yán)不嚴(yán)重啊?拍張照片我看看。
顧知許突然愣住。
這種事他可從沒干過。
臨川市的另一邊,坐在床邊的程楠還抱著手機耐心等待著。
但等了好久也沒等到小白的消息。
她只好再次發(fā)送:嘿,你在干嘛,還活著嗎?
她總感覺小白今天怪怪的,消失了兩天,話突然變少了很多,語氣淡淡的,不像從前那么活潑。
該不會真是去醫(yī)院治病了吧!
想到這里,程楠驚覺不妙,趕忙又給他發(fā)送消息:抱歉我開玩笑的。你沒事吧?快拍個照片我?guī)湍憧纯矗艺J(rèn)識很多醫(yī)生朋友。
小白那邊很久才回復(fù):沒事,不嚴(yán)重。
程楠越發(fā)感覺奇怪了,前兩天他還說他玩手機砸臉上了痛得死去活來呢,可不是什么害羞耐痛的人。
程楠急了:快點呀,我?guī)湍憧纯辞闆r!
小白:真的沒事。
程楠:趕緊的!
小白:謝謝,不必了。
程楠皺眉,想了想,干脆直接打了個視頻過去。
鈴聲響了兩秒就被他迅速掛斷。
程楠又驚了,這絕對不對勁啊!
小白是個多開朗的人啊,一個能起名叫“萌萌噠小白”的男人,能第一次聊天就讓她把花送給他的男人……這樣的男人還能害羞不成?
程楠:你在干嘛!
程楠:別嚇我,到底摔多嚴(yán)重啊?!
程楠:我直接幫你打120吧!
程楠這邊還在瘋狂打字,下一秒,聊天框里突然彈出一張照片。
她點開一看——
雖然只拍到一小截,但不難看出照片里的腿相當(dāng)好看。又白又細(xì),皮膚極好,雖然消瘦,但膝蓋骨感光潔,因為平直擺放而凹出的淺淺小坑都十分誘人。
程楠呆住了。
看了良久,才忍不住質(zhì)問他:這就是你不愿意拍照的理由?就因為你的腿比我的還漂亮?嗯?
小白沒說話。
程楠仔細(xì)盯著看了一會兒,又道:膝蓋下面有淤青,是磕著了吧?明天去醫(yī)院拍片檢查一下,沒傷著骨頭的話抹點紅花油就行,這幾天不要頻繁走動。
小白說:好。
程楠不放心,又囑咐一句:別偷懶,一定要去檢查,有時傷著骨頭了初期也是不明顯的。以前我哥身體不好摔過很多次,我很有經(jīng)驗的。
這次小白很久沒有回復(fù)。
程楠索性先去洗漱了,她拆掉馬尾洗了澡,換了一身浴袍帶著霧氣從浴室走出來。
那只白絨絨的小貓在窩里打滾,程楠照例摸了摸它,給它的喂食器里添了一些糧,關(guān)閉了窗戶。
準(zhǔn)備睡覺前,程楠又看了一眼手機,看到小白發(fā)來了一條消息:
你有哥哥。
程楠笑了笑,回復(fù):對啊,我有哥哥的。
小白今天回消息格外慢,程楠沒介意,想起了顧知許,便自顧自的說:我哥哥很厲害,長得好看人也聰明,讀書的時候跳級完成學(xué)業(yè),回來就繼承家業(yè)了。
小白說:是么。
程楠又說:不過我跟他關(guān)系不太好。
小白問:為什么?
程楠:因為發(fā)生了很多很多事,我和他總是吵架,他也……唉,說了你也不會懂的,你這個天天偷吃我蘑菇的蠢蛋兒。
小白意外的沒反駁她,只是追問問:你想他么?
程楠笑了笑:你猜呢。
小白:不想。
程楠發(fā)了個“給你一拳”的表情包,笑笑又說:那可是我哥哥,我不想他誰想他!胡說八道,你果然是個蠢蛋兒。
小白又問:那你究竟想還是不想?
程楠道:想啊!很想,很想他。
小白又消失了。
程楠放下手機,輕輕嘆了氣,腦海里慢慢浮現(xiàn)出顧知許那張清冷俊俏的臉。
他們性子都極端,不適合生活在一起,做了很多傷害對方的事,但這并不妨礙她思念他。
程楠把自己最新收藏的一條新聞點開,那是一條臨川市近期政企合作項目的訊息。
新聞拉到最后,有一張儀式參會人員的照片,照片最中間的,就是顧知許。
他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冷漠,一身裁剪精良的黑色西裝,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專注看著臺下。
她離開以后,他仍舊過著從前那樣的日子。或許有她沒她,他的生活區(qū)別也不會太大。
程楠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手機突然又振動一聲。
是小白的消息。
他說:你哥哥也很想你。
第35章 第35章 我喜歡你的性格
周六早上八點, 蘭栩安接到一通電話,西山療養(yǎng)院有人找。
除了工作的事,顧知許幾乎從不主動給他打電話,蘭栩安心下一驚, 立馬驅(qū)車趕了過去。
來到病房后, 一打開門蘭栩安就看見病房窗簾大開,角落里有幾個工人在安裝電腦。
蘭栩安愣愣走進(jìn)來, 望向床上那人, “你這是……要開始工作了?身體能行嗎, 還是再養(yǎng)養(yǎng)吧。”
顧知許躺在床上咳了兩聲,“扶我過去。”
蘭栩安點頭, 小心避開他的輸液管, 把他抱了起來。
顧知許這段時間肺上的毛病也老發(fā)作,坐輪椅很費勁, 蘭栩安吩咐護(hù)士把他輪椅上鋪了一層毯子,又調(diào)低了角度,小心把他放上去。
“現(xiàn)在就要用電腦嗎?等輸完液吧。”蘭栩安說。
工人們安裝好電腦,保姆又仔細(xì)擦干凈,顧知許才慢慢過去打開。
“你教我一個東西。”顧知許說。
蘭栩安點頭,無奈又看了一眼他的手。左手動不了, 他便拿扎著留置針的右手移動鼠標(biāo)。
顧知許專心盯著屏幕, 蘭栩安專心盯著他手上針頭。
片刻后, 顧知許說:“教我這個。”
蘭栩安應(yīng)了一聲, 目光移向電腦屏幕, 下一秒,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他有點懷疑自己眼神兒不對,抬手狠狠揉了兩下, 又低頭看顧知許。
顧知許仰著腦袋看他,臉上表情淡淡的,因為呼吸問題,微微張開了嘴巴,看上去呆呆的。
“你要玩游戲?”蘭栩安還是不敢相信。
他是終于……徹底瘋了嗎?
“還是那么多年前的冒險求生游戲?”
顧知許眨了眨眼,“嗯。”
蘭栩安仔細(xì)盯著他的臉。
看了好久,實在看不出他又瘋了。
不由得笑起來,“怎么回事兒?讀書那會兒也沒見你對這些感興趣。您今年貴庚?”
“教我就行。多的別問。”
蘭栩安嘆氣。
見了鬼了。
他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一邊啟動游戲一邊看手表,“教到中午,十二點約了地調(diào)局的人吃飯。”
顧知許問:“劉崢的事?”
蘭栩安擺擺手,“城南錦花的事。知許,這些你就別管了,安心養(yǎng)身體吧。”
顧知許點頭。
護(hù)工拿了一床毯子過來,搭在顧知許腿上,蘭栩安順口問:“最近腿怎么樣?”
“還好。”
蘭栩安打開了游戲界面,顧知許低頭把一張皺巴巴的紙拿出來推到他面前,“登錄這個賬號。”
“你還知道買號?”蘭栩安更是驚訝。
顧知許搖頭,“不是買的。”
蘭栩安微揚眉頭。
仿佛看到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他倆像在美國念書時鉆研電腦程序一樣,一個人講,另一個就專心聽著,時不時問上幾句。
顧知許身體和精神都不太好,但他學(xué)東西很快,這游戲上手非常簡單,蘭栩安隨便教教他就會了。
“玩到后面還是有難度的,尤其是你解鎖的地圖越來越寬廣,玩法也會變多,你適當(dāng)玩玩就好,一定別累著。”
顧知許點頭,視線緊盯著屏幕里拿大砍刀的小人。
中午蘭栩安便離開了,十二點過,護(hù)士來給顧知許送飯,看他坐在電腦前。
“顧先生,今天要自己吃飯么?”
顧知許認(rèn)真盯著電腦,沒回頭,“今天不吃。”
他把剛才采摘的一大堆蘑菇全部放回他和程楠的小屋子里,按下暫停,給程楠發(fā)去了消息。
臨川城東的別墅里。
天氣好,程楠陪父母在后院吃飯,滿大桌子她愛吃的菜。
她手機響了兩聲,拿起來一看,是小白發(fā)來的:
你什么時候玩游戲?
她噗嗤一笑。回復(fù)道:晚點吧。我還在我爸媽家里吃飯呢,你小子也真夠閑得。
小白回復(fù):那你快點。
程楠收起手機,程珃珃問她:“誰呀?笑得這么開心。”
“最近網(wǎng)上認(rèn)識的朋友。挺有趣挺幼稚一小孩,約我玩游戲呢。”
程珃珃笑,“你這丫頭一天到晚也跟小孩兒似的。上回給你介紹周家那小子,怎么樣呀?”
程楠想了想,“一起吃了個下午茶,大概聊了一會兒。嗯……不是很滿意。”
“為什么呀?”
“性格還不錯,就是模樣差了點。”程楠低頭戳了戳碗里的蝦仁,“我打小身邊都是些好看的人,比如我哥,比如顧衍,比如蘭哥……大家都好看,我看慣了。”
程珃珃點點頭,顧淵順口問了一嘴:“說起顧衍,這小子還沒回來嗎?”
“沒,那年突然說要回美國進(jìn)修就走了,過年都不回家,有時差,已經(jīng)好久沒聯(lián)系我了。”
顧淵無奈,“也是個不靠譜的。”
程楠笑笑,沒說什么。
她在父母家吃完飯,下午和朋友一起逛街買了點衣服包包,最后照例做了個spa就回家了。
晚上八點半,程楠洗漱完,坐到電腦桌前。
她給小白發(fā)去消息:睡覺沒呢?
小白回復(fù):沒有。
程楠:那快上號!
小白:好。
這兩天小白的語氣都很淡,不像之前一樣熱情似火,但程楠也沒太在意,只當(dāng)他是大姨父來了。
游戲里,兩個小人已經(jīng)過到了秋末,即將迎來求生游戲中最困難的冬季。
之前小白已經(jīng)儲備了很多物資,但因為他們造的冰箱不夠大,剩下很多食物都腐化了,今天他們要再多備一些物資。
程楠一邊砍柴一邊打字聊天,她對游戲并沒有那么感興趣,只是享受和小白一起玩的過程,他們總會聊些有的沒的,他總有好玩的事。
不過今天很奇怪。
小白打字速度變慢了很多,甚至要屏幕里的小人停下來等很久才能打出短短幾個字。
程楠疑惑:你怎么了?在吃東西嗎,打字這么慢。
小白又停下來,矮矮的小人手里攥著蘑菇,愣在原地發(fā)呆好一會兒,頭上才冒出一排小字:
左手不太方便。
程楠震驚:手也摔著了么?
小白:嗯。
程楠無奈:你也太不小心了,嚴(yán)重么?
小白:沒事,小擦傷。
程楠:那打語音吧,正好,我挺好奇你聲音是什么樣呢。
屏幕上的小人又停下腳步。
這次他呆滯了好久,他們身邊跑過幾只青蛙,程楠把青蛙全逮了回來才看見他說:
不了,我聲音很難聽。
程楠壞笑:那我一定要聽!
就沖小白之前那股子活潑勁兒,這幾天這樣子絕對有問題,她可不能給放過了。
程楠不由分說一個電話打過去,想著對面的人大概慌死了,忙著找耳機之類,她心里發(fā)笑,等到電話快要自動掛斷時,對面的人才終于接了電話。
“喂。”
一個非常低微、沙啞異常的男聲。
不難聽出對面人原本聲音也是清清朗朗的,只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分辨不出來,嗓子像被刀片劃爛了一樣。
程楠倒吸一口涼氣,“你……感冒了?還是重感冒吧,嗓子啞成這樣了。”
“嗯,有點吧。”小白道。
他聲音極小,和程楠想象的截然不同,她以為會是非常活潑開朗的聲音。
程楠笑了笑,“吃藥了么?”
“吃了。”
“那今天隨便玩玩早點睡吧,生病了得多休息。”
“不用!”
他聲音忽然提高了半分,接著又是幾聲濃烈的咳嗽和嗆喘,仿佛快吸不上氣了。
聽得程楠皺起眉頭,不禁問道:“這么嚴(yán)重,去醫(yī)院看了么?”
“……沒事。”
程楠有些頭疼,“還真是個倔小孩啊,身體不舒服不去醫(yī)院,還要熬夜玩游戲。讓你爸媽知道了準(zhǔn)得揍你。”
小白忽然沉默了。
好一會兒后才響起那啞到難以聽清的聲音:“我不是小孩……”
“你還不是小孩呢?”程楠呵呵笑,“生病了怕去醫(yī)院,逞能第一名。尤其這幾天還莫名其妙害羞起來了。你多大啊?”
小白那邊似乎輕輕哼了一聲,又說:“我比你大很多。”
“喲,八十?”
“……”
“五十?”
“……”
程楠笑了笑,也不逗他了,轉(zhuǎn)頭看向屏幕,繼續(xù)策動小人滿地圖跑,“好了,身體不舒服就早點睡覺吧。我今天把過冬物資都備好,明天咱倆應(yīng)該就得準(zhǔn)備過冬了,我看網(wǎng)上教程說過冬很困難的。”
小白又咳了一聲,“但是……”
“但是什么呀,小病號,趕緊睡吧,明天一早叫你爸媽帶你去醫(yī)院。”
小白悶悶道:“他們很討厭我。”
程楠一愣,這是問到別人糟心事了。
她想了想,又試探著問:“家里還有其他人么?”
他沉默片刻,“還有一個妹妹。”
程楠又笑起來,“喲,你這小孩還當(dāng)哥哥呢?”
小白咳嗽幾聲,“我真的不是小孩,我比你大很多。”
程楠沒管他,繼續(xù)說:“你妹妹多大?讓她陪你去醫(yī)院吧。”
小白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她也很討厭我。”
“……”
得,今天不宜開口。
程楠嘆了氣,點擊鼠標(biāo)讓小人滿地圖跑起來。小白默默砍樹,她就繞著他身邊跑,看到蘑菇就順便采幾顆。
兩個人忙活了好久,終于把過冬需要的木材采齊了。程楠跑出去打獵,小白則留在家里負(fù)責(zé)建造。
程楠一邊跑一邊努力想有趣的事,但怎么想也想不出來,最后又悄悄嘆氣,無奈的問:“小白,他們?yōu)槭裁床幌矚g你?”
她想著,總會有辦法安慰他。
但小白安靜了一會兒,聲音很低,略微帶著一點笑意的說:“我是殘疾人。”
程楠怔住。
她半晌說不出話,小白又淡淡道:“我腿不好,越長大情況越糟,走不了路。沒人喜歡廢物。”
他聲音干啞得厲害,伴著濃濃的咳喘聲,好像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這是程楠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悲觀和難過。
“我喜歡啊。”程楠把背包里的食物全部放到地上,又吃了一顆他采來的蘑菇,微笑道:“我覺得你很好,我喜歡你的性格。”
小白似乎也愣了一會,低低道:“是喜歡之前的我吧。”
“不是哦。之前的你和這幾天的你,都很好。”程楠把一顆蘑菇扔到他腳下,“但如果一定要對比一下,那就是現(xiàn)在的你更好。”
“……為什么?”
“因為你,”程楠背上背包,再次出門打獵,“會害羞呀。很像……我哥哥。”
第36章 第36章 我談戀愛了
“我可不像你哥哥。”小白低聲說。
程楠淡笑, “這點也很像。”
小白輕輕一哼。
最近幾天的小白雖然不如之前活潑,但莫名其妙更可愛了,程楠很愛跟他開玩笑。
他們一起玩了好些日子,在冬天即將到來的某天, 小白突然說他有事, 要再消失一陣子。
程楠問:又要去拯救地球了?
小白:嗯,拯救地球。
顧知許放下手機, 護(hù)工走進(jìn)來給他換了一身深灰西裝。
昨天蘭栩安打來電話, 說是公司最近出了個有些麻煩的亂子。有個項目原本是樁陪跑的事, 但是有人惡意搞小動作,得罪了人。
雖然只是個中等體量項目, 但那地段對人意義不同, 如此操作,惹到了一個不小的人物。
顧知許說:“你留下來解決內(nèi)部矛盾, 立刻約人,我親自去一趟。”
對方在外地,顧知許連夜坐飛機去了。
當(dāng)?shù)匕才挪簧偃藖斫樱欀S下飛機后借口繞路去醫(yī)院打了兩針,勉強恢復(fù)一點精神才堪堪露面。
畢竟是他們的人惹了禍,顧知許雖已親自前來賠罪, 但也免不了喝酒應(yīng)酬。
同他們一起喝了好幾天, 勉強穩(wěn)住了局面, 帶過來的人都被支回臨川了, 顧知許獨自留在當(dāng)?shù)刈≡骸?br />
他現(xiàn)在越發(fā)喝不了酒, 這次又是胃出血,入院后沉沉睡了兩三天。
再次醒來后打開手機,消息諸多。
首先是蘭栩安的匯報。
關(guān)于這次禍?zhǔn)乱呀?jīng)調(diào)查出來了, 與他們非常看重的一位高層有關(guān)。那位高層本人對此供認(rèn)不違,接受處罰,但拒不表明原因。
這事牽連眾多,對那位高層的具體處罰需要等顧知許回來定奪,因他與一位股東淵源頗深,事情恐怕還不好辦。
顧知許應(yīng)下來,讓人立刻安排了行程。
回臨川后顧知許又連軸轉(zhuǎn)了好些日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人都安撫好,才能稍稍喘口氣。
等到緩過來時,便又病倒了。
“上次開會,陳總說的話……”
博雅醫(yī)院里,蘭栩安攙扶顧知許起身,微微皺了眉頭。
顧知許扶著水池垂頭忍痛,“什么時候你我之間也要吞吞吐吐。”
蘭栩安道:“我不是那意思。”
顧知許打開水龍頭,嘩啦流淌的溫水反復(fù)沖刷著麻木的左臂,右臂直直支撐著身體。
“我現(xiàn)在這樣,他們沒意見才是有鬼。”
“你早就知道了?”
顧知許嗤笑一聲,抬頭看向鏡子里那張蒼白到驚人的臉。
“栩安,這家公司永遠(yuǎn)姓顧。但具體誰來當(dāng)牛做馬,老爺子從不在乎。”
“你是他親自選的。”
“那又如何,等到價值徹底榨干的那天,不會有人在乎。”顧知許指尖發(fā)涼,“這次的事那么突然,保不齊是有誰授意。”
這些年他幾乎耗盡了健康兌現(xiàn)當(dāng)年承諾,不到三十已有油盡燈枯之勢。
可回過頭才發(fā)現(xiàn),這世界上只有利益是永恒的,大家在乎的也只有利益。
這件事,在他上次“死”之前立遺囑時已經(jīng)徹底明確了。
“那你甘心就這樣嗎?”蘭栩安問。
顧知許低頭劇烈吐了幾口,一整天沒吃下什么東西,吐出的除了水就膽汁,胃酸燒得他嗓子痛。
顧知許右手發(fā)抖,捧起一抔水洗了臉,啞聲道:“我自有打算。”
蘭栩安嘴唇動了動,想說話,卻什么也沒說出來。
顧知許吐完從衛(wèi)生間出來,頭疼欲裂,一身骨頭縫都發(fā)痛,只能躺在床上休息。
傍晚,他勉強恢復(fù)了一點意識,處理完幾個下屬發(fā)來的信息,才打開手機看見程楠發(fā)來的消息。
已經(jīng)是四天前發(fā)的了,一直處于未讀狀態(tài)。他一旦工作起來就沒有時間處理這些私人瑣事。
顧知許隨手點開,看見兩條消息。
第一條:小白,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第二條:我談戀愛啦!
顧知許靜靜眨眼看著那黑色方塊字,莫名的,又覺胸腔痛癢。
他咳得撕心裂肺,顫著手發(fā)去消息:恭喜。
但程楠一直到晚上才回復(fù)。
簡簡單單幾個字:已經(jīng)分手了。
顧知許皺眉:為什么?
程楠回:他帶我去的酒吧不對勁,喝了那里的酒我就頭暈。
顧知許胳膊撐著身體坐起來,又問:你跟他去酒吧?現(xiàn)在情況如何,有沒有發(fā)生什么?
程楠明顯興致不高,淡淡道:還能發(fā)生什么,發(fā)現(xiàn)不對勁我就走了。晚安,我今天累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說完,她便關(guān)了手機,顧知許再發(fā)過去的消息也沒人回復(fù)了。
……
周一早晨,司機早早的來到博雅醫(yī)院門口。
長星藥業(yè)距離博雅醫(yī)院很遠(yuǎn),車開到時,已經(jīng)是九點過了。
趙粟和底下一幫人整齊候在門口,看到顧知許的車子抵達(dá),都趕忙迎了上來,“顧總好!熱烈歡迎顧總!”
“顧總好!”
“顧總好!”
他們過于熱情,吵吵嚷嚷鬧得人頭疼,顧知許剛皺眉,陳粟便急忙回頭:“安靜!”
顧知許下車后,趙粟恭恭敬敬帶他參觀了園區(qū),長星藥業(yè)園區(qū)不大,很快就逛完了。
趙粟知道顧知許沒那心思多看,特意繞到后面帶他看了程楠平時工作的地方,接著便去樓上休息了。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屋里面只剩顧知許和趙粟兩個人。
顧知許坐在主位,手里握著長星藥業(yè)的半年報,垂眼靜靜看。
他不罵人,也不翹腿,是位素質(zhì)極高的領(lǐng)導(dǎo)。但那纖纖玉指只是輕點了一下輪椅扶手,就要把趙粟嚇個半死。
“趙總。”顧知許隨手把文件擱在桌上,淡淡抬眼看向面前的人。
趙粟比顧淵年紀(jì)還要大一歲,也禁不住顧知許審視的目光。
“您叫我小趙就行。”趙粟嘿嘿笑,“有什么問題,您盡管說。”
顧知許兩手交疊輕搭在腿上,最近身體實在不好,這么一會兒功夫胃又隱隱發(fā)痛。
他自然不會表現(xiàn)出來,只是低咳了兩聲,道:“說實話,你的成績我不是很滿意。要是我手底下的人交出這樣的東西……”
顧知許頓了頓,視線微抬,若有若無搖了搖頭。
趙粟冷汗直冒,咽了口水,硬著頭皮:“我們的確還有很大進(jìn)步空間,不知道……顧總這邊有什么指示嗎?”
顧知許擺擺手,“別緊張。指示倒也談不上,我對你們這行并不熟。我只是個投資的商人。”
“是,是。”
“你放心,我這趟不是來興師問罪的。”顧知許不喝茶,手指輕點著,又慢慢道:“我投資你們,除了程楠,主要還是看中了你們的前景。目前看來雖然沒達(dá)到我的要求,但也還不錯。”
“是是是,有您這話,我們肯定好好干!”
顧知許點頭,“我聽說程楠最近交男朋友了,那人你認(rèn)識嗎。”
圖窮匕見,趙粟終于明白他來干什么的,一顆懸著的心漸漸放了下去。
笑說:“顧總,這些都是員工個人私事,我們平時不好過多干涉打聽。我只在前不久看到過她男朋友來公司門口接她,挺帥一小伙。”
顧知許應(yīng)了一聲,又問:“她最近狀態(tài)如何。”
“挺好的。昨天知道您要來,我給他們今早多放一小時假,她可高興壞了。”
顧知許緩緩點頭,“這些天你多關(guān)注她一些。你要是不方便打聽,就安排一個人去。”
“好嘞。”趙粟頓了頓,又問:“還是像之前說的那樣,只觀察不幫助?”
“嗯。”
顧知許抬眼望向窗外。
早晨十點,樓下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長星藥業(yè)有自己一棟小樓,旁邊有個小賣部,賣一些早點豆?jié){油條包子之類的早點。
顧知許滑動輪椅來到窗邊,瞧見樓下正走過來一個米白長風(fēng)衣的女孩。
高個子,帆布鞋。一頭烏黑長發(fā)染成了栗棕色,還燙了個慵懶大卷,松松散散披在肩頭。
她身上背著一只黑色小包,手里攥著一沓文件。
她站在小賣部門口,對著攤位點了一通,片刻后,老板把一大堆早點裝在一個透明塑料袋里遞給她。
她拿出一個包子,一邊走一邊吃。
趙粟在旁邊呵呵笑,“上次聚餐她說她要減肥,早上多吃點,不吃晚飯。”
顧知許靜靜看著程楠走進(jìn)大樓,風(fēng)衣最后一角消失在視線里。
這是一支他精心培養(yǎng)長大的玫瑰。
她從一個嬌小可人的花骨朵,茁壯成了一支帶刺的玫瑰,扎傷了他的手,也被剪去枝椏,離開他的生活。
他知道她不愿意他再干涉他的生活。
但是人心都是肉長的,又怎舍得親眼見這株玫瑰凋零。
顧知許咽下一口心痛,微微拂手,“我和你見過的事,嚴(yán)格保密,她有任何情況立刻告訴我。”
回去后,顧知許又代表公司出席了一場大論壇,之后身體實在承受不住,再次回了西山療養(yǎng)院。
在療養(yǎng)院的日子清閑又孤獨,每天晚上以小白的身份和程楠聊天是他每天最大的盼頭。
但程楠在上次分手后沒幾天又迅速談起了戀愛,有時忙著和男朋友約會,就顧不上和他這個網(wǎng)友交流。
顧知許對此別無辦法,只能尊重她。
可直到有一天,護(hù)士正在給顧知許抽血時,趙粟的電話打來了。
他說,程楠突然找他預(yù)付下個月的工資,他以不合公司規(guī)定為由拒絕了她,她便以個人身份找他借錢。
顧知許問:“她要借多少?”
趙粟答:“三十萬。”
第37章 第37章 小白,是你么?
程楠最近遇到個麻煩。
準(zhǔn)確來說是她男朋友遇到了麻煩。
她男朋友是之前跟同事們出去喝酒時認(rèn)識的, 個兒高模樣好,身上總是香香的。第一次見面時她踩空了樓梯,他順手就把她攬進(jìn)懷里。
少女懷春,恰逢被那談了幾天就分手的人傷透心, 她一抬頭, 望向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就陷入愛河了。
他們談了兩三個月, 男朋友溫柔風(fēng)趣, 擅長說情話, 每天都把她哄得開心快樂,在她以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時, 男朋友突然說他遇到麻煩事了。
男朋友家里是做家具木材生意的, 如今父母年邁,他便接手了家里生意, 平時營業(yè)狀況也不錯。
前些日子他們花大價錢從南方采購了一批稀有木材,原本跟家具商合同都簽了,誰知木材運送途中趕上連日暴雨,車子遭遇山洪,那批木材全部損失。
供應(yīng)商跑了,壓進(jìn)去的錢打水漂, 還需要支付家具商的違約金。
他們對這筆訂單投資極大, 男朋友想盡了辦法湊錢卻也不夠。程楠發(fā)現(xiàn)他最近總是愁眉苦臉, 幾番逼問下, 他才說了實情。
“還差多少?”程楠問。
男朋友哽咽, “五十多萬,就差這五十多萬實在補不齊。廠子已經(jīng)停工幾天了,恐怕要捱不過去了, 我爸媽幾十年的心血……”
程楠皺眉,深吸了一口氣,“我來幫你想想辦法。”
程楠不懂他們生意上的事,只能幫他籌錢。
這種要錢的事她不愿找父母,只能自己想辦法。
她把自己一直在用的幾只包賣給二奢,退租了現(xiàn)在住的公寓,換了一個位置偏僻的廉租房,還把以前媽媽給她買的大衣也都賣了,加上她畢業(yè)后工作攢下的一點小錢,勉強湊了二十來萬。
夜晚江邊寒冷刺骨,男朋友緊緊將她攬進(jìn)懷里,低沉又磁性的嗓音蕩在她耳邊。
“楠楠,那些東西,等我緩過來了一定買給你……”他撫摸她的長發(fā),又溫聲道:“不,要買更好的給你。我的楠楠值得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程楠抹抹眼睛,“我不需要那些。”
“那你需要什么?”
程楠悄聲呢喃,“我需要你。”
男朋友低低輕笑。
程楠生日那天,他拿自己最后剩的一點錢請程楠吃了燭光晚餐。程楠又驚訝又心疼,罵他還不知道節(jié)儉,他卻說,錢總歸還會有的,但楠楠二十三歲生日不會再有了。
程楠窩在他懷里,感動地一塌糊涂。
最后的三十萬,男朋友說有筆訂單只要付給供應(yīng)商后,客戶那邊很快就能下款,至少有八百萬,不僅可以補齊之前稀有木材的虧空,還能讓廠子立刻運作起來。
可以說是臨門一腳了。
程楠咬咬牙,“別擔(dān)心,我?guī)湍憬瑁 ?br />
男朋友也很高興,“下款后我們立刻還給人家,然后我?guī)闳グ<巴嬉蝗Γ貋磉^后,我?guī)阋娢腋改浮!?br />
程楠幾乎立刻陷在了這樣美好的愿景里。
她始終不愿意找父母借錢,聯(lián)系不上顧衍,蕭苒以及其他朋友都和她一樣畢業(yè)不久沒什么存款,思來想去,她只能去找公司老板。
但老板一直沒有給她回信。
這天,她正焦頭爛額想辦法時,好幾天沒聯(lián)系過的小白突然找她了。
她最近太過忙碌,小白也很少主動找她,他們便沒再像從前那樣每晚聊天、玩游戲。
小白的消息還是很短,問她: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程楠回復(fù):嗯,有點麻煩事。
小白問:什么麻煩事?
程楠打了一排字,很快又刪掉,回復(fù):唉,說了你也不會懂的。
她雖然著急用錢,但還沒有喪心病狂到找一個身有殘疾并且只是網(wǎng)友關(guān)系的少年人借錢。
不過小白今天似乎好奇心格外重,繼續(xù)追問她:跟我說說吧,或許我能幫你想辦法呢?
程楠猶豫了一下,想著,不必找他借錢但事情告訴他也無妨。
她大概描述了最近遇到的事,并跟他說了自己認(rèn)識哪些人。
本以為小白聽后會給她一點好的建議,沒想到他直接說:
你遇到騙子了。
程楠無奈:那是我男朋友,他不是騙子。他之前對我很好,我還去參觀過他家廠子,很大很寬敞。
小白:我也可以租個廠子帶你參觀并假裝是我家的。
程楠微微皺眉:你沒和他相處過你不知道,他這個人溫柔又善良,平時走在路邊都會熱心幫助乞丐,人很好的。
小白:騙子最會偽裝。
程楠:真不是,他可是我男朋友,如果是為了騙我,犯不著跟我談戀愛啊。
小白:跟你談就是為了騙你錢。
程楠:……你怎么那么篤定他是騙子?你沒和他見過面,只是聽我描述就斷定他是騙子,你不覺得你有點太武斷了嗎?
小白:能找畢業(yè)沒幾年的普通女孩借幾十萬的人,只能是騙子。
程楠:他那不是沒辦法了嗎?而且不是他告訴我,是我主動問他才說的,也是我主動說借給他。
小白:那他騙術(shù)還不至于太低級。
程楠有些生氣了:總之他真的不是騙子!我懶得和你理論了,我要想辦法籌錢去了!
小白:你等等。
程楠扔了手機,沒再管他。
后來幾天,男朋友那邊催得急,程楠也越來越急,但死活想不到辦法。三十萬對現(xiàn)在的她來說難如登天,去銀行借都借不了那么多。
她正在猶豫著要不要破自己那條底線——找爸媽要時,忽然,幾天沒搭理她的老板給她回信了。
他說綜合她這一年多在公司里的表現(xiàn)以及人品考慮,愿意借錢給她,但是要按比銀行高三個點算利息,并且因為她債務(wù)纏身,為了公司好,建議她主動離職。
程楠想著,工作還會有的,至于利息,等那筆訂單下款后更是不成問題。
她立刻就同意了。
錢到賬后她馬不停蹄給男朋友轉(zhuǎn)過去,又去公司辦理了離職,同事們知道她要走,都依依不舍。
程楠和他們一起吃了頓飯,回來后,男朋友說要去外地現(xiàn)場驗收項目,需要出差幾天。
她閑在家中無事可做,趴在電腦前,想了想,點開了和小白一起玩的游戲。
自從上次不歡而散后她好幾天沒搭理小白,現(xiàn)在想來也是有些過分,她當(dāng)時心情焦慮聽不得他污蔑,但他也只是擔(dān)心她的安危而已。
她主動給他發(fā)去消息:嘿,小白,來玩游戲嗎?
很快,小白發(fā)來回信:稍等我十五分鐘。
程楠挑眉:這么精確,在做什么呢?
小白:輸液。
程楠驚訝:你又病了?
小白:嗯,換季感冒而已。
程楠仔細(xì)想了想,竟然又快要到冬天了啊……
程楠輕輕嘆氣:你這小孩是不是體質(zhì)不太好呀?
小白現(xiàn)在已經(jīng)懶得反駁她自己不是小孩了,回道:或許是吧。每年冬天都要吃很多藥。
程楠:唉,真讓人心疼。
小白遲疑幾分鐘:心疼什么?
程楠噗嗤一笑:心疼你啊。傻瓜。
小小年紀(jì)體弱多病腿腳不便,跟家里關(guān)系也不好,每天只能跟她這個網(wǎng)友聊天,能不讓人心疼么?
小白那邊沉默了很久,才說:我沒什么好心疼的。
程楠又呵呵笑,總覺得他好像更可愛了。
男朋友出差這幾天程楠一直在家休息,她沒了工作也不用早起,每天睡到中午,出去吃頓午飯再和朋友逛逛街,晚上就和小白聊天玩游戲。
小日子過得也算愜意。
第十天時,晚上她和蕭苒去吃了頓火鍋,各自分開后,她去了江邊散步。
之前經(jīng)常和男朋友來這邊散步,現(xiàn)在只剩她一個人,總覺得還有些冷清。
她在長椅坐下,打開了他們的聊天框。
男朋友的上一條消息是:楠楠乖,我這里還需要幾天,忙完立刻回來陪你。
已經(jīng)是三天前了。
程楠嘆了口氣,看看時間,決定給他打個電話。
……
大約一小時前,程楠發(fā)消息說她在外面散步,在和男朋友常去的那條河邊散步。
一小時后,顧知許收到了她的消息,短短一行字:
小白,我好像真的被騙了。
醫(yī)生慢慢把藥推進(jìn)顧知許體內(nèi),他卻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迅速吃了一顆傷嗓子的藥,立刻給她打去電話。
她很久才接通,并且不說話,無論他問什么她都不回答,只在電話掛斷前,隱約發(fā)出一點抽泣聲音。
顧知許當(dāng)即關(guān)上手機拔了手背的針,“我出去一趟。”
魏瀾起身按住他,“剛打了安定情緒的藥,出去做什么?”
“她在哭,應(yīng)該是那騙子暴露了。”
魏瀾挑眉,“那正好啊。達(dá)到我們想要的情況了。”
顧知許猛然甩開他的手,胳膊支起身體從床上起來,“她剛才出去散步了,現(xiàn)在在江邊。”
魏瀾拉住他,“別擔(dān)心,您那妹妹可跟您不一樣,她才不會想不開。”
“你懂什么!”顧知許一把推開他,青筋和冷汗都從額頭上暴出來。
得他剛打完針,身體虛弱的厲害,剛吼完人自己就先倒了下來。安定情緒的藥物有催眠成分,他精神弱,趴在床上,眼皮不斷往下耷拉。
魏瀾無奈,“顧總,為什么一遇到和她有關(guān)的事,你就腦子犯糊涂呢?”
前不久,魏瀾再一次翻閱圍欄來查看顧知許的情況。
原本他是想看看這段時間顧知許換了一種身份和程楠聊,對他心理疾病有沒有正向幫助,結(jié)果意外撞上程楠找老板借錢的事。
顧知許這人見不得程楠吃一點苦,不讓老板借錢給她,決定用類似天上掉餡餅的方法直接塞一筆錢給她。
魏瀾直呼哇塞。
他決定自己替程楠收了那筆錢,并冊封自己軍師身份,為顧知許出謀劃策。
他笑瞇瞇的說:“顧總,你難道希望你捧在手心里的寶貝妹妹源源不斷拿錢給騙子,被耍得團團轉(zhuǎn)還要給他洗衣做飯,最后哪天玩膩了給她踹了,或者意外發(fā)現(xiàn)她有個有錢哥哥,干脆給她綁了?”
顧知許頓時醍醐灌頂。
生意場上他運籌帷幄,總能最快做出正確決議,不帶一點感情殺伐決斷,表里不一明哲保身八面玲瓏樣樣精通——
但是感情上,他和白癡一樣。
他接受了魏瀾的建議,讓趙粟借錢給程楠。
“但現(xiàn)在不一樣。”
顧知許硬生生從床上爬起來,用力甩了甩昏沉的腦袋,痛苦的咬牙,“她很愛那男的,從小也沒受過這么大的打擊……”
魏瀾按住他,“正因為沒受過,所以才叛逆驕縱。”
顧知許剛要開口,驟然大咳幾聲,幾滴血珠瞬間噴濺到床單上,魏瀾扶住他,“怎么了?”
顧知許顫抖著手臂推他,“咬破了而已……我現(xiàn)在必須去,我不見她,只要確保她沒事,我馬上就走。”
魏瀾長嘆一口氣,又笑,“顧總,我拿您還真是——沒有半點辦法呢。”
西山療養(yǎng)院位于市郊,距離程楠散步的江邊很遠(yuǎn),路上顧知許給她發(fā)了很多條消息她都沒有回復(fù)。
藥物作用下他頭暈的厲害,困倦幾乎滲透了全身每個細(xì)胞,讓他眼睛皮如墜千斤。
不經(jīng)意一瞥,魏瀾才注意到他悄悄取下了下午出席活動時西裝上的胸針,把大腿外側(cè)扎得血流如注。
車子繞著那江邊轉(zhuǎn)了幾圈都沒有見到程楠人影,期間顧知許因為過度著急,還犯了一次哮喘。
魏瀾給他喂過藥后,他一張臉慘白,顫聲要求司機開去警局,直接報警。
魏瀾頭大,“她失蹤不到兩小時。”
魏瀾吩咐司機開車去程楠住處找,他們則兩下車沿街找人。
立冬已過,遍地蕭索,天氣陰冷。
寒風(fēng)如刀子劃拉在臉上,將顧知許的困意驅(qū)散了一些,他一手捂住腿上的傷口,竭力呼喚著程楠的名字。
魏瀾擔(dān)心他脫力暈倒,讓他停止呼喊,要采取一些更為智慧的措施。
魏瀾搓著手跑去商店,心里悄悄埋怨著自己怎么也和顧知許一樣沒了腦子,就那么直愣愣跑出來,也不知道多帶幾個人。
“您好,請問您見著一個高個兒女孩了嗎?長卷發(fā),長得挺漂亮的。”
老板古怪的看他一眼,“沒有。”
魏瀾接連跑去問了好幾家都無功而返,最后回到街角時,看見從不愿跟陌生人溝通的顧知許正在同一個陌生女人講話。
陌生女人懷里抱著孩子,點頭說:“應(yīng)該就是她。先前我小孩褲子弄濕了我?guī)нM(jìn)廁所,正好瞧見她進(jìn)去,一直在隔間里哭。喏,剛才我老公把孩子衣服都買過來了,她還在里頭哭呢。”
顧知許坐在門口慘淡的燈光下,面如白紙,一顆心像被人捏得粉碎。
他緊緊抓住腿上的傷口,嘶啞的嗓音慢慢問道:“您能幫我一個忙嗎?”
“什么?”
顧知許緩緩從西裝口袋里取出一張米色方巾,他的手指被冷風(fēng)吹到刺痛發(fā)紅,左手虛弱抬不起來,便只能把絲巾放在腿上,用右手整齊疊好,遞到女人手邊。
“能幫我把這個給她么?”
又是一陣風(fēng)吹過,他手指發(fā)著顫,眼里氤氳開一層薄薄的霧氣。
女人從他手中接過,點了點頭。
魏瀾走過來,握住輪椅扶手把他推到一旁。
他們兩個黑色身影悄然躲在暗處,不一會兒,便見橙黃的燈光下,忽而跑出來一個人影。
一個消瘦高挑的女人,滿頭發(fā)絲散亂,臉頰布滿淚痕,雪白的衣角被風(fēng)掀起。
她聲音很低,因為剛哭過,還夾著濃濃哭腔。
她開口,如試探般,向著滿目夜色詢問:
“小白,是你么?”
第38章 第38章 你最近,還好么?
從警局回來后, 向來身強體健的程楠得了一場重感冒,窩床上睡了整整三天,蕭苒幾乎要打爆她的電話,最后從她窗戶翻進(jìn)來給她叫醒了。
她醒來后也是哭, 一把鼻涕一把淚, 茶飯不思,蕭苒喂一口, 她就咽一口。
蕭苒恨鐵不成鋼, “為什么不告訴我?那么大個事, 居然連我也瞞著,就因為我沒錢借給你?”
程楠嗚嗚抹眼淚, “對不起, 我只是不想影響你的生活。”
蕭苒抬手往她腦門上扔栗子,“程大小姐, 咱倆認(rèn)識多少年了啊!我可是眼睜睜看你從坐豪車變到蹬自行車的!你不想影響我的生活,哪怕問問我的意見呢?就這么把錢給人家了!”
程楠抱著腦袋痛哭流涕。
她現(xiàn)在一閉眼就會想起那天打電話的場景。
先是一個女人接的,尖銳嫵媚的聲音帶著幾分調(diào)笑,放肆嘲笑她:“小姑娘,他跟你說他做家具生意吶?多大的生意啊,怎么連我的錢都要賴著。”
接著便是一陣嘻笑打鬧, 言語中夾雜幾句陌生語言, 片刻后手機掉在地上, 又被人撿起來, 聽筒里傳來她男朋友幾聲埋怨, “你干嘛私自動我的手機?”
但很快他又對著手機說:“是楠楠啊?怎么打電話前也不先發(fā)個消息,別急嘛,我這邊忙完過后就來找你。”
電話被扔到一旁, 程楠聽到手機里傳來令人不堪入耳的聲音。
她渾身發(fā)涼,如墜冰窖。
“唉,幸好你還沒跟他發(fā)生什么。”蕭苒拍拍她,又搖頭無奈,“現(xiàn)在就等警察了,但這種大概是慣犯……咱們先做好心理準(zhǔn)備吧。”
程楠更傷心了,抱著她哇哇大哭。
實在想不明白了。
過去上學(xué)時是顧知許對程楠管教嚴(yán)格,她在學(xué)校里不敢有任何戀愛的想法,剛萌生念頭時,初戀因為特殊情況無疾而終,畢業(yè)后兩段感情都遇到大爛人。
她也不是不談戀愛就活不下去的人,但怎么會落到這種境地?
蕭苒拍拍她,嘆氣說:“好了好了,下次你再對酒吧里任何一個男的動心,我先把你兩棍子敲暈帶走好了。現(xiàn)在更重要的,想想怎么還債吧。對了,咪咪也沒糧了。”
程楠簡直要哭昏了。
她原本計劃還了老板的錢后在家里休息兩三個月再找下一份工作,但現(xiàn)在人生劇本大改,連養(yǎng)活自己都成問題。
她手里已經(jīng)沒什么值錢東西可以賣了,住的房子也在郊區(qū),上班通勤極遠(yuǎn),那丁點微不足道的存款幾乎全給了渣男,自己只剩幾千塊勉強混日子。
周末她照例回家陪爸媽吃飯,媽媽看她沒有背包,口紅氣墊隨意塞衣袋里,穿的衣服也是肉眼可見的毫無質(zhì)感,甚至頭發(fā)都沒好好打理。媽媽驚訝的問她怎么了,她也只能嘻嘻笑說現(xiàn)在年輕人流行這些。
程珃珃把她攬在懷里,告訴她要是有困難一定要告訴父母。
她眼淚一崩,都差點沒憋住。
但無論如何,生活還是要繼續(xù)過下去。
程楠把生活質(zhì)量一降再降,也沒心情減肥了,印了幾十份簡歷到處面試投遞。
她雖然有藥企工作經(jīng)驗,但畢竟時間不長,專業(yè)也不對口,當(dāng)初還有應(yīng)屆生身份在,今年再想找相同的工作可就難了。
她找了大半個月,無一例外都是讓她回去等消息。
工作還沒有著落,現(xiàn)金卻已經(jīng)見底,并且還有三十萬的債務(wù)。
程楠抱著貓又痛哭了兩天,想去找個樂器書法舞蹈之類兼職,但是已經(jīng)太久沒碰過,面試都過不了。
思來想去,最后只能先去附近的壽司店兼職維持生計。
壽司店只給她六十元一小時,但時間非常靈活,她在能解決溫飽的情況下隨時去面試新的正式工作。
壽司店的工作輕松簡單,店長把程楠安排在大堂,她主要負(fù)責(zé)引導(dǎo)客人就餐、即時增添餐具等。
用餐時段有些忙碌,非用餐時段無事做時,她偶爾會躲在角落里和小白聊聊天。
小白還是之前那樣,偶爾會消失一下,但多數(shù)時候都很空閑。
這天,下午六點時,來了一對帶孩子的夫妻。
小孩看上去只有四五歲,程楠把他們安排在了靠窗的大卡座。
夫妻倆面上看著和藹可親,點了很多軍艦、稻荷,還點了兩份店內(nèi)最貴的刺身船,但是吃了沒一會兒,就把程楠叫過去。
“你們店芥末質(zhì)量很差,辣味不足但是嗆鼻,用什么東西做的?”男人把一管芥末扔到程楠面前。
程楠懵了一秒,趕忙低頭,“這是我們店內(nèi)默認(rèn)的芥末,抱歉沒能讓您滿意。”
男人并不吃這一套,“然后呢?”
程楠有些緊張,“嗯……您看,要我?guī)湍鷵Q一管嗎?”
男人那張原本看著還算淡定的臉?biāo)查g沉了下來,“這就是你們處理問題的方式?這牌子的芥末就沒法吃,你再換十管也沒用!我們點這倆船怎么辦,全倒掉嗎?”
程楠頓時慌了,死死捏著自己工作服,“實在抱歉!我這就聯(lián)系店長,幫您申請退款可以嗎?”
“退款?你看我像缺那幾百塊錢嗎?”男人徹底發(fā)火了,指著她鼻子罵:“我們來你們這店是為了吃飯,不是為了來當(dāng)小白鼠的!吃著不對就退款,這叫什么態(tài)度!”
“對不起對不起!實在對不起!”
“你的對不起值幾個錢!”
程楠腦袋都要埋進(jìn)地里了,但男人還是不滿意,發(fā)了一大通火,直到他對面的小孩被嚇得哇哇大哭,他才勉強收斂一些。
夫妻倆這頓飯都吃得生氣,妻子在旁邊安慰小孩,男人直接起身付了賬就帶他們走了。
程楠在一旁手指微微發(fā)抖,不出意外吃了個嚴(yán)重投訴。
晚上店長回來時瞧見了,不給她任何辯解的機會便把她臭罵了一頓,還直接扣了三天工資。
程楠想要開口,但店長直接怒道:“你給我立刻滾回家去!”
從事情發(fā)生到挨罵,還不到三小時,程楠腦子都是懵的,獨自在路邊走著,走著走著眼淚就掉了出來。
她很委屈。
她的處理并沒有問題,按照店內(nèi)規(guī)章制度,如果客人不滿意餐品,首先提出給其更換一份,如果仍然不滿意,就給客人退款。
她是這么做的。
夜晚的風(fēng)從江面刮過,吹在臉上冰涼刺骨,程楠抹著眼淚,手指被凍得通紅。
從小到大沒被這樣痛罵過,羞憤和難過像尖刺一般在她腦子里交結(jié)瘋長,她現(xiàn)在很想轉(zhuǎn)頭回去跟店長說“你憑什么一句話不問就冤枉我,我不干了!”
然后跑回家撲進(jìn)媽媽懷里哭訴,三十萬對父母而言什么也不是,他們動動手指就給她解決了。他們給她的零用錢存銀行里一天的利息比她一個月工資還多,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買什么就買什么……
想到這些,程楠更委屈了,眼淚跟珠子一樣接連不斷滾出來。
她后悔了,非常非常后悔。
她想起那該死的前男友,內(nèi)心第一次產(chǎn)生出強烈的痛恨之情。
她恨那個混賬,恨那間酒吧,也恨自己,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來吃這種苦,明明只要服個軟低個頭,就能回去過大小姐生活。
現(xiàn)在住的房子又遠(yuǎn)又小墻體發(fā)灰,每天跟一堆人擠地鐵公交,經(jīng)濟壓力把她壓得精神衰弱失眠多夢,甚至連貓咪的糧都要換成更差的……
她坐在長椅上崩潰,冷風(fēng)吹刮。
坐了有兩個小時,夜色早已深沉,街邊車輛慢慢變少,行人更是寥寥無幾。
程楠的眼淚也漸漸干了。
公交車早已停運,她起身獨自,走在空無一人的漆黑街道上。
風(fēng)依舊在吹,但是她內(nèi)心慢慢平靜了一些。
哭是沒用的。
她心中升起放棄的念頭時,又想起了自己從前跪在觀音像前的模樣。也和現(xiàn)在一樣無助,她總是望著那尊晶瑩白玉,祈求菩薩能讓時間過得快一些。
但無論怎樣祈求,她要跪多久,還是顧知許一人說了算。他像皇帝一樣高高在上,主宰她的悲歡喜樂,如果不聽話,就要懲治她和她的朋友……
她經(jīng)歷那么多來到今天,不就是為了逃離么?
逃離那個令人窒息,卻又在夜晚總?cè)滩蛔∠肽畹摹绺纭?br />
分開將近兩年,在這最絕望的日子里,程楠渾身發(fā)著涼,腦中卻忽然記起了自己那個沉默冷酷的哥哥。
他的眉眼在她記憶里依然清晰且明亮,黑色瞳孔下寒冽的寒霜仿佛能跨越時光,停留在她面前。
每一縷淺薄的光芒下都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千絲萬縷。
……
光線昏暗氣氛如冰的屋子里,顧知許手指搭在輪椅扶手上,冷眼望著那被打個半死跪地求饒、狗一樣的男人。
他試探著靠近顧知許半寸,顧知許的眉頭立刻沉下一分,抬起腿毫不留情往他頭上猛踹去,一腳就給他踹翻在地上。
男人倒地痛得嗷嗷大叫,但嘴里稀爛,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蘭栩安側(cè)頭看向顧知許黑色西褲的下修長的小腿,低聲道:“顧總,當(dāng)心膝蓋。”
顧知許冷哼一聲,“換鞋。”
身后帶黑墨鏡白手套的人立刻轉(zhuǎn)身出去,片刻后,捧著一雙紅薄底黑皮鞋進(jìn)來,半跪在地上為顧知許小心換上。換下的那雙被仔細(xì)裝進(jìn)了透明袋子里,隨后退出屋子扔掉。
顧知許已經(jīng)好久沒有如此動怒,盯著地上該死的男人看了片刻,面如冰霜。
“剩下交給劉警官。”
他抬手一揮,蘭栩安立刻點頭推他出去。但雙手剛搭在輪椅把手上,便聽見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顧總。”蘭栩安打開遞給他,“陌生號碼。”
顧知許冷眼一瞥,拿過來放在耳邊,冷聲道:“誰。”
電話那邊沒人說話,環(huán)境也很安靜,半晌后,才傳來一道低微的女聲:“哥……”
程楠頓了頓,又問:“你最近,還好么?”
第39章 第39章 有新鄰居了?
屋子里安安靜靜, 顧知許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他沉默了好久,才慢吞吞開口:“嗯。”
程楠的聲音像裹了一團棉花,低微又柔軟,隱約帶著點鼻音, “前幾天降溫了, 你記得要穿暖和一點,不要總是為了漂亮只穿套西裝, 腿上毯子也不搭……”
顧知許微怔,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
全讓她說中了。
“我有關(guān)注你們公司公告, 上次蘭哥說你受了小傷在休養(yǎng)。是不是又傷著腿了?”
顧知許愣愣的,“……嗯。”
“小心一點啊。”程楠低低嘆氣, 不再說話。
顧知許猶豫片刻, 低聲問:“程楠,你最近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周遭寂靜, 他獨自沉默的思索著。
如果此刻程楠向他求助,如果她放下所有哭訴近日遭遇,如果她對他說,哥,我真的很委屈……
那他一定會毫不猶豫不顧一切立刻敢趕去她身邊,過去種種都將煙消云散, 無論魏瀾說什么鬼話也絕不能阻攔他, 他只想要他的小楠喜樂平安, 其余的他通通不在乎。
但——
程楠什么也沒說。
她聲音很輕, 努力漾起了淡淡的笑意, “沒有麻煩,我過得很好。”
顧知許沒說話。
她又嘆氣,道:“時候不早了, 早點休息吧,別熬夜了。你胃不好,平時少喝點酒。”
“嗯。”
“哥,晚安。”
顧知許怔怔聽著電話,直到她掛斷好久,才淡淡道:“晚安。”
夜色沉沉。
缺月高懸。
從警局出來,顧知許抬頭望了一眼天空,腦海中慢慢浮現(xiàn)出醫(yī)生的診斷。
這些年他日夜操勞郁結(jié)在心,身體每況愈下,如今即便套了個小白的身份從程楠那里偷來一些不錯的情緒,但也改變不了越來越差的趨勢。
恐怕沒有幾年了。
車內(nèi)越發(fā)緘默,連同司機在內(nèi)的三個人都一言不發(fā)。
這種時候,通常都是蘭栩安溫聲打破沉默,但今天,后座的顧知許突然開口了。
他定了定,說:“明天的會讓劉助去替開,你親自去幫我辦個事。”
蘭栩安回頭:“什么?”
……
程楠回到家早早入睡,第二天,陽光明媚,她起了個大早,準(zhǔn)備打掃屋子。
搬到這里后她的生活跌入了谷底,從沒做過大掃除。她總是疲于奔波,也無心打掃。
程楠把拖布浸濕了水,仔仔細(xì)細(xì)打掃陽臺。
昨晚睡前和小白聊了一會兒,她感覺心情舒暢了很多,也想明白很多事。
她起初還只想睡覺無意多聊,但小白堅持要她說,她無奈,只好都告訴他了。
小白雖然年紀(jì)不大,但是遇上正事兒成熟又老練,他在消息里說:別擔(dān)心,這并不是大問題。店長沒有立刻給你結(jié)清工資,這代表她不打算開除你。
程楠問:萬一是氣到?jīng)Q定不結(jié)工資呢?
小白:那你直接去店里撒潑打滾。
程楠憤怒:這時候了你還取笑我!
小白:玩笑話,別當(dāng)真。放心,她如果要克扣全部工資,就不會主動提出扣三天工資。
程楠:好吧。
小白:其實這件事你的處理是合規(guī)的,但我個人覺得還可以更好一些。
程楠:比如呢?
小白:站在顧客的角度,他的主要目的是來好好吃一頓飯,并且有足夠經(jīng)濟能力購買店內(nèi)最貴套餐。愛刺身的顧客對芥末有要求這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你們店既然售賣相關(guān)產(chǎn)品,讓我猜猜,是不是也有新鮮山葵售賣?
程楠點頭:有,但默認(rèn)芥末是免費的,新鮮山葵售價五十。
小白:你可以在他第一次詢問后給他推薦這個產(chǎn)品。
程楠有些疑惑:我當(dāng)時也想到這個了,但我覺得他那會兒已經(jīng)很生氣,如果再讓他多付錢,他會發(fā)火吧?
小白:注意,你只是推薦這個商品,并不是要他購買。你需要時刻觀察他的神態(tài)變化,如果他神色如常直接購買,那么皆大歡喜;但如果他發(fā)怒了,你再提出給他免費升級。新鮮山葵進(jìn)價不高,贈送給消費高的顧客無可厚非,你們店長不會不同意。顧客本身也達(dá)到了目的。
程楠:怎么還區(qū)別對待啊!那對講理的人多不公平?
小白:的確如此,這是社會短時間內(nèi)無法改變的潛在法則。店鋪也不可能在規(guī)章中寫“只要客戶不滿即更換鮮山葵”,那么最終這個產(chǎn)品只會變成免費贈品。
程楠:你……以前干過銷售吧?
小白:嗯。
程楠:真的啊?
小白:這只是極微觀方面,祝你早日升上管理,我會準(zhǔn)備更多有趣的和你分享。
程楠感嘆:小白,你現(xiàn)在越來越可愛了啊。
小白:這和可愛有什么關(guān)系?
程楠笑了笑。
站在陽臺,抬頭望天,不由得瞇起眼睛。
今天天氣真好啊。
程楠打掃完陽臺,返回屋子看見貓咪玩耍時撞翻了自己的碗,把貓糧灑了一地,程楠無奈摸摸它,把地上貓糧掃進(jìn)垃圾桶里。
她拎著一袋垃圾出門扔,恰好看見對門鄰居房門大開,有幾位穿藍(lán)衣服的工人搬沙發(fā)進(jìn)去。
有新鄰居了?程楠不禁多看了幾眼。
這里是城北最偏僻的老式小區(qū),沒有電梯,一層兩戶,兩戶中間隔著老舊發(fā)灰的樓道。
程楠站了一會兒,卻沒有看到對門鄰居人在哪里,她走到一樓,瞧見門口正停著一輛黑色轎車。
想必就是鄰居家的了。
程楠扔了垃圾回來,把屋子徹底打掃干凈。
壽司店內(nèi)她今天的排班是下午五點到晚上十點,四點左右她收拾東西出門了。
如小白昨晚所說,只要沒聽到店長親口說她不用來了,她都要正常去上班。
走到一樓門口時,程楠看見那臺黑車已經(jīng)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架銀色輪椅。
她愣了一會兒。
應(yīng)該不是新鄰居的吧?他們住的可是四樓。不過這棟樓里似乎也沒有腿腳不便的老年人。
程楠沒想明白,干脆搖搖頭不再管閑事,搭上地鐵去了壽司店。
今天是工作日,客人略少一些,店內(nèi)幾個員工都松松垮垮的干著活兒,看見她來,大家眼前一亮。
程楠沖他們笑笑,走到后廚。
店長背對著她拿條目板對賬,聽到聲音回過頭來,上下打量她一番:“喲,大小姐,我以為你不來了呢?”
程楠立得板板正正,“昨天的確是我被投訴,您罰我罵我,我都認(rèn)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熟知更好的解決辦法,下次如果再遇到相同情況,我絕對能處理好。請您相信我。”
店長是個四十來歲的女人,性格火辣但面容姣好。她眼尾微抬,“真的?”
“千真萬確。”
店長哼笑一聲,抬手把板子拍到程楠胸口,“那還不趕緊滾去換衣服,自己看看幾點了?”
“這就去換!”
程楠轉(zhuǎn)頭就要走,店長又叫住她,“對了,我昨天在外頭采買腦子都搞昏了,記錯了個東西。”
“什么?”
“不是扣三天工資,是扣三小時。”
程楠震驚,呆呆看她幾秒,突然朝她飛撲過去,“我愛你啊店長大大!”
店長嚇得趕忙推她,“滾犢子滾犢子,快點去換衣服!”
程楠哈哈大笑,歡天喜地的跑了。
她剛一出來,其他員工們也圍上來,看她那模樣就知道她沒被開除,都松了一口氣。
“嚇?biāo)懒耍∥覀円詾槟憧隙ú粊砹耍 ?br />
“是啊是啊,店長罵太狠了!”
程楠笑著拍胸脯,“我程楠豈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我還欠著一屁股爛債呢,就這么不干了,喝西北風(fēng)去嗎?”
大家又笑鬧起來。
壽司店里的工作并不繁重,用餐時段程楠和大家一起認(rèn)真服務(wù)顧客,跑上跑下。忙碌起來時間總過得很快,她感覺自己才剛來,沒一會兒,便已經(jīng)到十點了。
程楠背著包出去搭地鐵回家,一路聽著歌哼著曲兒。感覺自己除卻債務(wù)沒邊,日子似乎也能過下去了。
她想著,等以后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一定很快就能還完那三十萬了。
晚上十一點過,程楠回到家。
她剛走到門口,還沒開門,便聽見新搬來的鄰居屋里傳來咳嗽。
一般的咳嗽倒不會吸引她的注意力,主要是這咳嗽十分驚人,聲音不算太大但聽得出十分用力,每一下都咳到撕心裂肺,仿佛把肺葉擰在了一起,咳到后來嗓子像是灌滿血,嘶啞著,竭力呼吸,拼命嗆喘。
老小區(qū)隔音不好,程楠在外頭聽得陣陣心驚。
她在樓梯間站了好一會兒才聽著屋里咳嗽聲勉強緩解,剛舒一口氣,忽然又聽一聲劇烈的“砰”!
像是什么東西猛然翻倒在地上,還伴隨輪子在空中轉(zhuǎn)動的聲響。
程楠腦子一嗡,瞬間想起今天樓下的輪椅。
她飛速跑上前敲門,“您好!您好!請問是摔倒了嗎?需要幫助嗎?”
401屋里無人應(yīng)答,只能依稀聽見輪子轉(zhuǎn)動聲音。
程楠一拍腦門,天,她明知道別人咳成那樣,怎么還指望他出聲回答她。
“也不知道這家里有沒有人啊。”程楠撓撓頭,“您堅持一下!我這就幫您叫救護(hù)車!”
程楠剛把手機從包里摸出來,忽然聽到屋里又傳來一聲“砰”!這次不像是人摔了,似乎是什么物品掉落。
程楠愣住。
這……是什么意思?
“啊,您……”程楠想了想,“是不需要叫救護(hù)車嗎?”
她耐心等里面的人回答。
但屋里始終很安靜。
嘀嗒,嘀嗒。401屋內(nèi)門邊似乎掛了老式鐘表,湊近了便能隱約聽見。
程楠等了很久也無人回應(yīng)。
她正琢磨著要不還是叫救護(hù)車,忽然聽見屋內(nèi)傳來窸窸窣窣衣物摩擦地面的聲音,沒等她開口,門開了。
第40章 第40章 小白,我想和你在一起
厚重老舊的防盜大鐵門開出一條細(xì)縫, 程楠驚得立在原地,忽然,一只細(xì)瘦蒼白的手沿著地線伸了出來。
程楠連忙退了半步。
那只手修長纖細(xì)骨節(jié)分明,看上去應(yīng)當(dāng)是個年輕男人, 白凈的食指點在地上, 仿佛被抽干了力氣。
“需,需要我叫人來嗎?”
男人似乎是趴在地上, 手指微微發(fā)著抖, 努力抬起了食指, 指向程楠。
“我?我嗎?”
那根食指垂下來歇了一會兒,半晌, 又抬起來指向?qū)γ妗?br />
程楠回頭一看, “402?我家?”
食指點在了地板上。
“……哦。”
原來是趕她回去。
程楠尷尬的摸摸鼻子,轉(zhuǎn)身開了自己家門, 合上門前她又悄悄看了一眼對面,看見那只漂亮的手慢吞吞收了回去,一把將門關(guān)上。
真是古怪又孤僻的鄰居。
程楠每天去壽司店打工,似乎和這位鄰居作息有時差,他搬來許久一次面也沒見過。
不過這位鄰居雖然孤僻但人很好,程楠習(xí)慣打掃完衛(wèi)生先把垃圾放在自己家門口, 有時出門發(fā)現(xiàn)鄰居已經(jīng)順手幫她帶走了。而他自己家門口卻從來沒有任何垃圾。
程楠知道這是位行動不便的鄰居, 有時在樓下看到自行車亂停放擋了樓道, 也會即時搬到一旁去。
她的心情逐漸變好, 生活也越來越順利。
她去找前老板說明了自己被騙的情況, 老板大度的表示理解,反正有欠條在她也跑不掉,允許她分期還款。
當(dāng)天回來后警局給她打來了電話, 通知她騙子已經(jīng)抓到了。
她腦子一懵立刻趕去,看到那騙子已經(jīng)被人打得面目全非,目光躲閃,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警察說他是因為拿了錢太過高調(diào),被一個恰好看到了懸賞的好心人逮到了。
不過那幾十萬被他揮霍了大半,而他名下早已沒有任何財產(chǎn),錢追回來了一部分,剩下二十萬,恐怕很難回來。
程楠十分震驚。
正如蕭苒所說,這人是個慣犯,她根本沒想過錢還能追回來,她早已做好還三十萬的準(zhǔn)備了。
現(xiàn)在債務(wù)突然少了十萬,就跟中彩票了一樣。
回家時程楠繞路去買了一個6寸蛋糕,雖然因為沒錢只能買最便宜的口味,但她非常開心。為了攢錢還債她已經(jīng)好久沒有吃過甜點了。
程楠歡喜的跑上樓,瞧見鄰居家門口莫名開了一條細(xì)縫。
此前他家一直是緊閉狀態(tài)。
程楠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上前敲了敲門,“您好。”
客廳里有人,程楠聽到了緩慢的輪子轉(zhuǎn)動碾過地板的聲音。
片刻后,人來到門口,但是沒有打開門。
程楠說:“我看到您家的門好像忘關(guān)了,提醒您一下。”
門后的人半天沒有動靜,好久,低低應(yīng)一聲:“嗯。”
還是那熟悉的尷尬感。
程楠點點頭要走,忽然瞧見了自己手里的蛋糕盒子。
“啊,我剛才買了些蛋糕,但是我一個人住也吃不完。您愛吃點心嗎?我給您切一半送來。”程楠說。
門內(nèi)的人還是很安靜,不過有些意外,他沒有拒絕:“嗯。”
程楠開心笑笑,“那請等等我吧!”
她回家立馬拆了外盒,拿蛋糕刀把蛋糕一分為二,特意把水果多的那塊兒給了鄰居。
門內(nèi)的人從頭到尾沒有露過面,聽到聲音,只是伸出了一只蒼白的手掌,接過她的蛋糕。
他拿了她的蛋糕,卻也不打算道謝,正要關(guān)門,一只白色毛絨絨的生物突然跑了出來,直往401屋里沖。
程楠驚得大叫:“咪咪!”
她急忙撲下去抓貓咪的大腿,柔軟圓滑的小玩意在她手心里打轉(zhuǎn),她的腦袋往門上撞了一下,最后還是給貓死命按進(jìn)自己懷里。
程楠嚇?biāo)懒耍皩Σ黄饘Σ黄穑]嚇著吧?”
門被她撞開半分,她跪坐地上,一抬頭,視線剛好觸及面前男人的腿。
又細(xì)又長的一雙腿,套著一層單薄輕盈的白色長褲,褲腿下是白色的棉質(zhì)拖鞋,靜靜搭在輪椅踏板上。左邊褲子受風(fēng)微晃,骨感的腳踝露出了半截。
輕薄的皮膚緊貼骨頭,一片雪白之下埋藏著若隱若現(xiàn)的淡青血管,小腿因為常年廢用而肌肉萎縮,頗有幾分柔弱無力。
不等程楠再抬眼,“砰”的一聲,門被關(guān)上了。
程楠愣愣的,連忙回神道歉:“抱歉啊抱歉啊,我忘關(guān)門了!”
門內(nèi)無人回應(yīng),只傳來幾聲咳嗽,依然是那種撕心裂肺的咳嗽。
程楠不敢多待,抱著貓飛速跑回自己屋子。
夜晚,她抱著貓入睡,閉上眼,腦海里缺浮現(xiàn)出那雙消瘦的腿。
很漂亮、很脆弱。
像精細(xì)雕琢的人偶。
讓人忍不住想摸摸。
她想著想著,忽然打了個激靈,搖搖頭,把臉埋進(jìn)貓肚子里。
貓在呼嚕,她心跳如擂鼓。
接下來的日子鄰居再也沒露過面,房門長期緊閉,連聲音都很少有,程楠猜測,大概是身體不好常年要靜養(yǎng)吧。
時光如梭,又是一年春節(jié)過去,程楠照例回家陪父母過年,給顧知許打了電話問候。
新的一年開始,一切都很順利。四月中旬,程楠找到了一份很不錯的工作。
她經(jīng)歷了好幾輪面試,收到offer時正在壽司店擦桌子,看到消息就放聲大叫起來,店鋪已經(jīng)要關(guān)門了,同事們聽到聲音都湊過來看熱鬧。
店長也過來瞄了一眼,仰著下巴吩咐她:“如果在這兒上班被人刁難了,可要記得告訴我。”
程楠笑瞇瞇,“怎么啦,要在咱店門口貼不歡迎別人入內(nèi)嗎?”
店長嘖一聲,“認(rèn)識他們公司里的人。”
“誰啊?多大官兒啊?”
店長的纖纖玉指挑起一縷發(fā)絲,“不才,家中那窩囊丈夫正是他們總經(jīng)理。”
程楠愣了一秒,轉(zhuǎn)頭又朝她撲過去,“我太愛你了啊店長大大!”
店長照舊嫌棄的推她,“滾滾滾!”
五月初,程楠去正式入職報道。
公司給她開的工資還不錯,但她也沒辭掉壽司店的工作,畢竟債務(wù)壓身,經(jīng)濟壓力大。
程楠現(xiàn)在學(xué)會了自己做飯,每天晚上做好第二天的飯菜,搭通勤車通勤一個半小時去公司,晚上又搭通勤車回來。
人的適應(yīng)性總是很強,她過了那么久這樣的日子,早已記不清自己從前的生活。只有在偶爾周末回家陪父母時,才恍惚記起原來自己家里還有大別墅。
這半年里她因為窮困潦倒,幾乎把社交斷完了,從前的好朋友約她旅游玩樂,她幾乎全找借口推掉,只在偶爾工作不順時出去和蕭苒喝酒散心。
期間她又談過兩次戀愛,但不知道是她命犯爛桃花還是天生孤寡運,兩個前男友一個比一個渣。
第一個是她曾經(jīng)的大學(xué)同學(xué),畢業(yè)前不熟,畢業(yè)后他來壽司店吃飯和程楠又有了聯(lián)系。
兩個人很快熟絡(luò),順利成章的在一起。
在一起的第一天,程楠告訴他自己的債務(wù)問題,結(jié)果,向來彬彬有禮的男人瞪圓了眼睛,指著程楠鼻子大罵她欺騙感情,程楠被罵得一頭霧水,最后不歡而散。
第二個是她公司技術(shù)部門的同事。
那人相貌平平,性格敦厚老實,在一次團建活動中認(rèn)識了程楠,認(rèn)識沒多久就開始追求她。
程楠這人耳根子軟禁不住人夸,在他連番稱贊和禮物攻擊之下,程楠沒多久就同意了。
她想著,這個總不能再是渣男了吧?
但十分不巧,這個更勝一籌。
某個周末,他帶著程楠出去釣魚,那地方距離市區(qū)有四五十公里,他們一釣就是一整天。
臨走前,他們因為晚餐吃什么發(fā)生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爭執(zhí),男人脾氣上來,二話不說開車就走了,把程楠一個人扔在夜晚的郊區(qū)。
程楠回來后就和他分手了。
那個晚上她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實在不明白,為什么沒有人愿意好好愛她。
爸媽給她介紹的相親對象無一例外都是看中她的家境,大家一來便稱呼她是顧家的女兒,對她和顏悅色。但如果沒了這層身份,他們便不會再多看她一眼。
她哭著給小白打電話,問:“是因為我還不夠好嗎?我不夠漂亮,還是不夠優(yōu)秀?”
小白還是那沙啞難辨的聲音,低低對她說:“你很好。”
“那為什么他們都要這樣對我?”
小白說:“都是他們的問題。他們很爛,不懂得珍惜,一個配不上你。”
“是么,我真的很好么?”
“是的,你很好。”
“有多好?”
他喃喃:“很好,獨一無二的好……”
她脫口道:“小白,我想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