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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 81 章 追查

    時有晚風拂過, 吹動墻角的榕樹婆娑作響。萬籟俱寂,天涼如水,幾點流螢在暗夜里撲閃, 明明滅滅, 恍若天際的疏星。

    姜予微被吸引住了目光,停下腳步看著它們自在飛舞,心情難得的輕松。

    夢里有時身化鶴, 人家無數(shù)草為螢。

    李敘見她不動,狐疑的看了過去。只見她笑容清淺,眸光溫柔, 宛如數(shù)九寒冬里獨自綻放的紅梅, 孤冷清傲卻又不是柔情, 眉眼間不由也染上了笑意。

    她看流螢, 而他看著她

    過了一會兒,李敘忽然撇見地上兩人的影子,孤零零的相隔甚遠。

    他不動聲色地挪到姜予微的身后, 從這里看上去,兩人的影子像是互相依偎在一起。

    他看得入神, 帶有涼意的風都仿佛成了甜蜜的呢喃。只是相思苦,憑誰訴?不可說, 不可說

    “你在笑什么?”

    姜予微回頭看到他正呆呆的望著地上傻笑,不解的也垂眸看了眼,發(fā)生什么都沒有。

    李敘心底一慌, 忙上前幾步錯開身形。若無其事的摸了摸鼻子,笑道:“沒什么。”

    姜予微挑眉,知道他有所隱瞞,但沒有多問。只是道:“天色不早了, 我們快回去吧。”

    李敘點頭,用眼角的余光瞥見那兩抹越隔越遠的人影,心底涌起了些許失落。暗暗苦笑一聲,與她離開了這里。

    黃叔選的客舍就在這條街上,離當鋪只有一射之地。雖然是陰差陽錯,但也方便了許多。

    姜予微特意讓徐掌柜準備了四十兩銀錠和十兩的碎銀子,裝在荷包里以備不時之需。

    剩下的六百五十兩銀票和之前帶來的三百兩銀票則分成了三份,分別藏在鞋底、里衣夾層以及包袱當中。

    她本想拿出一半給李敘,但又覺得此舉不妥。人家不遠萬里的跑來幫她,若是給錢反而像是玷污了這份情意。可她又想不出拿什么來報答,只得先壓下再議。

    懷揣巨款,逃亡之路有底氣了許多。

    及至入定時分,徐掌柜派伙計送來新的路引。她仔細查對一番,確認無誤后心里最后一塊大石終于也落了下來,剩下的便要看明日的運氣了。

    她小心把東西收好,合衣躺在床上,慢慢睡了過去。

    與此同時,宣寧侯府外院的書房內燈火通明。一只不怕死的飛蛾圍繞在燭火旁躍躍欲試。它每撲動一次都會帶動燭火搖曳,屋內的光影也跟著一顫,令人燥煩。

    終于在它第六次嘗試撲火時,一道寒光閃過,它的身子立即斷成了兩截。一截掉落在黃花梨卷草紋平頭案上,另一截直接掉入燭火中燒了個干凈。

    陸寂面無表情的收回手,繼續(xù)去聽裴儀的稟報。

    “靜觀寺前總共有四條官道,一條通往京城,一條通往鄠洲,一條通往雁洲,還有一條則是去往漳州的。屬下都派了人去追,在前往雁洲的官道上發(fā)現(xiàn)一輛可疑的馬車,但車上并沒有人。據(jù)車夫交待,是有人給了他一筆銀子讓他在那個時辰趕車前往雁洲,其余的他都不知情。屬下已命畫師按照他的口述畫出那人的相貌,只想還需些時間。”

    裴儀打量了一眼陸寂的神色,又道:“去漳州的路上有山匪,且多平原無處藏身,所以屬下推測夫人應該是去了鄠洲。但屬下派去的人趕到時城門已關,他們不敢大肆搜查,怕引起劉黨中人的注意反對夫人不利,故而暫時守在了城外。”

    陸寂淡淡的“嗯”了聲,臉上陰沉如水。端坐在官帽椅上,周身氣息如寒刀霜劍,冷得令人心驚肉跳。

    “他們明日一早必定出城,你帶上我的信去找鄠洲知府,派人守住所有的城門。”

    “是。”

    裴儀接過書信,暗嘆夫人的時機選得真好。宮中形勢不容樂觀,淑妃小產(chǎn)的證據(jù)全都指向了鳳儀宮。皇后危在旦夕,自家爺不可能親自去抓人,也不能大張旗鼓的派人去找。

    不僅是怕劉榮光察覺端倪抓住夫人以此來要挾,也是怕有人會趁機參他一本伺機奪去他的官職,那皇后的處境就更加危險了。

    如此緊要時刻,也難怪自家爺會這般生氣。

    他想起進來前手下人稟報的消息,道:“爺,探子來報,安遠客舍并無異常。溫則謙今日都待在房中溫書,沒有外出。”

    陸寂聞言看向案上擺放的那封信,目光狠戾,眸色更加陰冷了,“她對溫則謙倒是關心,都到這個時候了還不完惦記他的安危!”

    裴儀不敢接話,只得把頭埋在胸口。

    一旁的桑虎卻道:“爺,可要屬下去宰了那個小白臉?”弄死一個舉子,對他們來說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陸寂把信一扔,道:“不用了。”

    說罷便起身,朝外走去。

    裴儀嘆了口氣,看向自己的豬隊友,無奈搖了搖頭。如果真的把溫則謙弄死了,那自家爺豈不成了一個小人?可不弄死又咽不下這口氣。

    他還明晃晃的問出來,不是單純在個自家爺找不痛快?

    凡事要師出有名,倘若溫則謙與自家夫人又見過,那就沒有這個煩惱。可偏偏夫人留下了這封信,證實了此事與溫則謙并無關系,如何能再殺?

    桑虎還不知自己錯在何處,不明所以的跟了上去。

    院子里鴉雀無聲,所有人驚若寒蟬。幾個錦衣衛(wèi)脫去上衣,被綁在春凳上受罰。

    寸厚的板子高高舉起,又重重落下。這種時候無人敢徇私,才幾板子下去便已是打得皮開肉綻,偌大的地方只剩下他們咬牙忍痛的悶哼聲。

    待二十大板行刑完畢,陸寂揮了揮手,立即有人把他們拉了下去治傷。

    這些人都是原本應該守在后山的人,結果因林順一個借口便擅離職守。犯下如此大錯,二十大板于他們而言已是輕罰了。

    金蟬跪在一旁看著,不發(fā)一言。南枝、福來還有林順也都跪在院中,臉上表情各異。

    陸寂立于石階之上,居高臨下的看向林順,道:“你可知罪?”

    林順身形猛然一顫,俯首叩拜在地,啞聲道:“屬下知罪。”

    “知罪就好。”

    話音落下,桑虎抽出腰間的繡春刀幾步上前。只見寒光閃過,林順痛苦的倒在地上,雙手腕口處鮮血淋漓,無力垂在兩側,已經(jīng)是廢了。

    南枝嚇得尖叫一聲,身形發(fā)顫害怕的直往后躲,根本不敢多說半句。

    金蟬面露不忍,想要上前求情,但被裴儀一個眼神給制止了。

    林順緊咬牙關,掙扎著再次跪好。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留下,臉色慘白如鬼。饒是如此,他仍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禮,道:“屬下多謝爺不殺之恩。”

    陸寂道:“拉下去吧。”

    立即有人上前把他拉了起來,林順腳步卻是一頓,身形微微往金蟬的方向側去,張了張想要與她說聲對不起。可他實在無顏以對,話梗在喉間怎么也說不出來了。

    他與南枝是偶然相識,一見鐘情。南枝心系爺,他一直都知曉,故而只得把這份情意埋在心里。

    可那日南枝哭著來求他,他實在不忍見她落淚于是點頭答應下來。不僅幫她尋來對付金蟬的迷藥,還引開山道上把守的人。

    身為錦衣衛(wèi),他犯下大錯,落得如此下場也是咎由自取,不敢有任何怨言。只恨自己一時糊涂,不僅害了自己還連累了金蟬。

    金蟬看著他被拖走,喉間干澀,也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復雜的心情。

    犯了錯的錦衣衛(wèi)不會被立即驅逐,而是會先在詔獄里關上一年。一年時間,他所知道的關鍵消息都已無用,待那時才會放人。

    可在詔獄這種暗無天日的地方待上一年,能堅持活下來的不足三成。

    哪怕是有幸出來,林順雙手被廢也躲不過以前仇家的追殺,所以結局早已注定

    陸寂轉頭看向另外兩人,冷聲道:“把他們拖下去杖斃。”

    南枝一聽,渾身發(fā)軟頓時跌坐在地,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方才看見林順的下場,她還心存僥幸,以為自己怎樣都不會比林順罰得重,最多是杖責而已。可沒想到陸寂絲毫不講情面,竟要把她直接杖殺。

    她涕泗橫流,膝行幾步抓住陸寂的衣擺,痛哭道:“爺,您不能殺奴婢。您答應過奴婢會娶我為妻的,難道您都忘了嗎?”

    陸寂聞言皺了皺眉,忽然笑了起來,眸色冷冽,“我何時說過要娶你?”

    南枝宛如當頭棒喝,渾身血液發(fā)涼,把頭高高昂起,極力想要證明道:“奴婢七歲那年生了場重病,大夫說奴婢可能活不過當晚。您那日來到奴婢的房間跟奴婢說了許多話,還說如果奴婢能好起來您就娶奴婢!”

    陸寂回想了一下,想起好像確實有這么回事,“景隆十一年冬?”

    南枝眼前一亮,眉梢盡染喜色,“對!正是景隆十一年冬天!爺,您終于想起來了。”

    陸寂看著她,似笑非笑道:“景隆十一年冬,我在靈鹿書院求學,根本不在京城。”

    “什、什么?”

    第82章 第 82 章 管家

    南枝呆呆地重復了一遍他的話, 神情木然。

    怔了片刻后似是忽然反應過來,猛的直起身子,聲嘶力竭的喊道:“不可能, 不可能!爺, 您一定是在騙奴婢。您明明說過,您明明就說過會娶奴婢的!定是姜予微那個賤人跟您說了什么,所以您才騙我的對不對?!”

    她面目扭曲, 五官猙獰,雙手胡亂揮動。一會兒用力抓了抓自己的臉,一會兒又去拽陸寂的衣服, 狀若癲狂, 儼然就是個瘋子。

    陸寂長身玉立, 巋然不動。看到她這幅模樣, 深邃的眸中沒有泛起一絲波瀾。若是有,那也是因為耽誤的時間太久而產(chǎn)生了些許的不耐。

    裴儀見狀,道:“南枝姑娘, 爺當時確實不在京城。那年大雪封山,所有人都被困在書院當中, 直到除夕前一日爺才趕回來。此事府中的老人應該都有印象,你一問便知。”

    旁邊有幾個也是自小侍奉在陸寂身邊的, 聽他一說便紛紛想了起來,看向南枝的目光也都變了。除了少數(shù)憐憫之外,大多都是鄙夷不恥。

    “你當時燒糊涂了, 記錯了人也不奇怪。”

    南枝心底一慌,仍是不相信,急忙看向檀雪。

    檀雪眉頭緊蹙,神色說不出的復雜, 張了張嘴到底是欲言又止。

    然而從她的表情中,南枝卻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緩緩松開抓住陸寂的手,無力地又跌回地上。

    她忽然想起病好之后自己曾向她娘說過起這件事,她娘當時也是同樣的反應,并且還再三囑咐她不要向外人提起。

    她還以為她娘是在教她要深藏若虛,警惕小人的嫉妒之心。沒想到原來竟是如此,她娘騙了她

    只是倘若爺當真沒有說過那句話,那自己這么多年的癡守又算什么?

    黃粱一夢,夢醒之后唯留滿地荒蕪。南枝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臂,覺得這一刻是刺骨的寒冷,“不可能,不可能”

    裴儀揮手,讓人把他們拖了下去。

    福來大驚失色,牙齒打顫咯咯作響,拼了命的朝陸寂求饒。

    “爺!小人知道錯了,求爺饒過小人這次吧!求爺饒過小人這次吧!”

    他哭得呼天搶地,但一旁的南枝此刻卻是無聲無息,像是失去了靈魂的軀殼瞬間蒼老了許多,眼中一片死寂。

    兩人很快被拖了下去,陸寂淡淡的問:“南枝的家人是否也在府上?”

    裴儀道:“她娘是大夫人身邊的花媽媽,負責管理園子。”

    陸寂點了點頭不置可否,抬步朝外走去。

    打更的梆子聲再次響起,亥時二刻換在平常早就歇下了,可此時壽暉堂內也是燈火通明。

    大夫人臉色難看的端坐在楠木透雕玫瑰椅上,手指不斷撥動著琉璃佛珠。

    花媽媽撲到她的腳邊,痛哭道:“大夫人,求您救救南枝吧。南枝對爺一往情深,做出這種事來只是一時糊涂。她并非是有意要害姜姨娘啊,還請大夫人救救她吧!”

    徐氏雙眉輕攏,垂眸看著她道:“你現(xiàn)在來求我有何用?要怪只能怪她自己!”

    她都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這么大,更沒有想到南枝居然還失了手反被姜予微擺了一道,當真是個沒有的廢物!

    “夫人,奴婢知道她犯下大錯,可奴婢的丈夫早亡,膝下只有這么一個女兒。她自幼體弱多病,七歲時還差點夭亡,奴婢好不容易才把她拉扯大。還請夫人看在奴婢這么多年盡心服侍的份上,救救南枝吧!奴婢求您了!”

    花媽媽苦苦哀求,跪在地上不斷的磕頭。只片刻額頭上便已紅腫一片,有些地方還滲出了血。

    徐氏不耐煩的抿唇,但又不好說什么,免得讓人議論她鐵石心腸,

    丁嬤嬤心領神會,忙上前扶住花媽媽不讓她再磕下去,道:“花媽媽,你也是府上的老人了,怎會不知二爺?shù)钠猓慷敍Q定的事誰敢說個不字,你這么做不是叫大夫人為難嗎?”

    花媽媽現(xiàn)在哪里還聽得進去這些?一把推開她的手,神情悲切。

    “求大夫人開恩,救救南枝!求大夫人開恩啊!”

    丁嬤嬤被她推了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站穩(wěn)后暗暗嘆了聲,面露不忍。但隨即又瞥見徐氏眉頭緊皺,已是極為不耐,只好道:“來人,快把花媽媽扶下去好生照顧。”

    花媽媽一聽,立即急了起來,抬頭看向徐氏眼神中充滿了絕望,“夫人!夫人!求夫人開恩啊”

    門外進來兩個身強力壯的粗使婆子,二話不說就強硬的把她拉了下去,屋內霎時安靜了許多。

    徐氏按了按被她吵得發(fā)漲的太陽穴,氣悶地把佛珠摔在桌上,罵道:“不懂規(guī)矩的蠢貨,今后別再讓她出現(xiàn)在我面前!”

    丁嬤嬤低著頭,眸色黯然,啞聲道了句“是”。

    徐氏端起前幾日剛從南邊送來的陽羨雪芽喝了幾口,這才覺得胸口舒服了許多,蹙眉不解問:“你說那姜氏到底想干什么?”

    居然就這么跑了,也不知對她來說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丁嬤嬤打量了一眼她的神情,小心斟酌道:“奴婢覺得姜姨娘許是真的想離開。”

    徐氏冷嗤了聲,不屑一顧,“她能舍得下侯府的榮華富貴?!小門小戶出來的,慣會使這些陰私伎倆。我看她就是在欲擒故縱,好謀求寂哥兒的正妻之位。如若不然,她為何想方設法的逼走盈月?”

    丁嬤嬤頓了頓,欲言又止。

    徐氏知道她想說什么,“現(xiàn)在不是我和她過不去,而是她非要和我作對。逼走盈月就是在向我示威,偏生寂哥兒還一味的袒護她,絲毫不體諒我這個為娘的一片苦心!”

    丁嬤嬤實在不知該如何勸解才好了,自家夫人這些年的日子過得苦,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對二爺自然看得重了些。

    可二爺公務繁忙,又不是那種會說乖巧話討人高興的性子。侯府寂寥,時間一長,難免就左了性情。

    想著,她道:“二爺恐怕已經(jīng)知曉此事與夫人有關,咱們現(xiàn)在該如何是好?”

    徐氏也苦惱,上次已經(jīng)來鬧過一會,可她就是忍不下這口氣!

    正思索著有何應對之策,忽然聽到院中傳來動靜。她看了眼丁嬤嬤,丁嬤嬤立即放下手里的香押朝外走去。

    然而才走到門口,一大群人掀起簾子闖了進來。

    為首的約莫五十開外,鬢角花白但梳理得極為整齊。雙目炯炯有神,眼神銳利,身穿一襲石青色比肩褂,半新不舊,看上去很是干練。

    那人進來后先是行了一禮,道:“老奴見過大夫人。”

    徐氏一看到她臉色立即冷了下來,不悅道:“你來干什么?”

    來人姓蔣,乃是陸寂的乳母,陸寂對她甚是敬重。此前因身體不好,一直住在城外的莊子上休養(yǎng)鮮少回京,徐氏與她很是不對付。

    蔣嬤嬤笑了笑,也不拐彎抹角,直接了當?shù)牡溃骸岸斨蠓蛉私召M心勞力很是辛苦,故而特命老奴來協(xié)助夫人打理府中庶務。”

    “你說什么?!”

    徐氏臉色鐵青,咬牙罵道:“叫那個逆子過來見我!”

    這哪里是什么協(xié)助打理,分明是要奪了她的管家之權啊!

    一旁的丁嬤嬤也變了臉色,雙手絞動帕子忐忑不安。

    蔣嬤嬤中氣十足,絲毫不像個年近半百的老人。聞言,客氣的笑道:“二爺公務繁忙,現(xiàn)下已經(jīng)出府,沒空前來拜見夫人。不過二爺有句話讓老奴代為轉述,他說讓大夫人在壽暉堂安心頤養(yǎng)天年,府中瑣事便不必再操勞了。”

    徐氏捂住胸口,只覺一陣悶痛,幾欲喘不上來氣,“我是他母親,他怎可這般待我?!”

    “大夫人,爺是做大事之人,素來不喜被人左右。如今朝中局勢風云詭譎,劉氏一黨對爺更是虎視眈眈。您身為他的母親,不體諒他的難處,怎可還攪得他的后宅不得安寧?”

    徐氏被她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臉上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般幾經(jīng)變化甚為精彩。

    蔣嬤嬤沒有理會她,犀利的目光掃向丁嬤嬤,道:“去把對牌鑰匙以及賬本都拿來吧。”

    丁嬤嬤看了徐氏一眼,不敢遲疑,轉身去里間把東西拿了出來。

    蔣嬤嬤接過,態(tài)度柔和了兩分,笑道:“大夫人今后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老奴,您放心,您是二爺?shù)哪赣H,在這府里自然誰也越不過您去的。”

    徐氏的臉色青青白白,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你給我滾出去!”

    “那老奴便不打擾大夫人休息了。

    蔣嬤嬤欠身告辭,做足了禮數(shù),帶著那群人又揚長而去。

    徐氏胸口劇烈起伏,氣得已經(jīng)說不上來話。

    丁嬤嬤叫了聲“不好”,忙幫她拍背順氣。又派人急去尋郎中,直折騰到后半夜方休。

    翌日,晨風習習,朝霞漫天。煙細風暖,煦色韶光明媚。客舍門前,黃叔已經(jīng)套好馬車,只等人到齊后便可以去城門口等候出城了。

    李敘站在車旁,眺望一會兒也不見有人來,嘟囔道:“怎么這么慢?昨天著急要出城的人不是她嗎?怎么這會兒又不急了?”

    話音剛落,就見姜予微背著包袱從二樓下來,幾步來到他們面前。

    李敘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又不忍責怪,溫聲道:“快上車吧,再晚就來不及了。我知你還沒有用早膳,所以特意準備了糕點,待會可以在路上吃。”

    姜予微勾唇輕笑,卻仍站在原地沒有動。

    李敘的一只腳已經(jīng)踩在踏凳上,見她不動狐疑的回頭,“可是落了什么東西?”

    “沒有。”姜予微搖了搖頭,道:“你們出城吧,我留在這里。”

    李敘的眉峰霎時擰在一起,轉身回到她跟前,頗為不解,“你這話什么意思?”

    第83章 第 83 章 租房

    姜予微抬手示意他先別急, 解釋道:“現(xiàn)在城門口應該已經(jīng)布滿錦衣衛(wèi)的眼線,以我的偽裝根本瞞不過這群經(jīng)驗老道的人。此時出城無疑是自投羅網(wǎng),而且還會連累到你和黃叔。”

    李敘怔了怔, 扯出一抹笑來, 故作輕松道:“他們哪有你說的那般厲害?才一個晚上便能查到這里來?你這簡直是杞人憂天了。”

    姜予微一言不發(fā)的看著他,眼中沒有絲毫戲謔之色。

    如果她猜的沒錯,陸寂的人昨天晚上就應該已經(jīng)到了。只是礙于劉氏一黨才沒有在半夜讓守城的官差打開城門, 不過這也為她多爭取到了一些時間。

    李敘原本還想說兩句俏皮話來緩和下氣氛,但見她這幅模樣便覺喉間干澀,嘴角慢慢沉了下來, 道:“倘若真如你所說, 那你留在這里也只是等著被在他們甕中捉鱉。”

    “佘大當家在前面的恂川城等你們, 你拿上這張路引快去和他們匯合吧。”她不緊不慢地拿出了徐掌柜昨天剛送來的那張路引, 遞了過去。

    李敘如同丈二的和尚,越發(fā)看不懂她的舉動來,“你這到底是何意?”

    姜予微意味深長的一笑, “此乃調虎離山之計。”

    “調虎離山?”

    “錦衣衛(wèi)暗線眾多,只要稍加調查便會知道我們昨夜落腳此處。當鋪的伙計來送路引時是客舍的堂倌引的路, 屆時他們必會順著伙計這條線查到徐掌柜那里,從而知道有這張路引的存在。”

    姜予微又翻看了一遍這張路引, 道:“你帶上這張路引,再讓人假扮成我。路過一處地方便將此路引給那些官差看,官差若是得到消息自然會上報”

    李敘立即明白了調虎離山的意思, 不由佩服起她的聰慧來,笑道:“難怪你昨天非要花五百兩買這張路引,原來是早就想好了對策。”

    金累絲花樹簪出自京城的擷芳閣,在這里并不常見。而她又花五百兩的高價急要一張路引, 就是引起徐掌柜對她的懷疑。

    有了徐掌柜的供詞,那這張路引就會變成絕佳的誘餌,將錦衣衛(wèi)引向別處去。

    李敘轉念一想,擔憂道:“可你一個人留在這里,能行嗎?”

    “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倒是你和黃叔千萬要小心,因為一旦按照我說的辦法用了這張路引,那錦衣衛(wèi)便會被你們吸引過去。我怕陸寂會惱羞成怒對你們不利,所以此路引只可使用一次,隨后立即便要銷毀!”

    “我記下了。”

    李敘神色復雜,本以為這次可以和她多待上一段時間,沒想到這么快就要分別了。可縱使他再不情愿,也知道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辦法。

    他定定的看著姜予微,好看的桃花眼中有萬千思緒在翻涌,仿佛要把人吸進去一般。

    經(jīng)此一別,再見不知是何期?

    姜予微見他久立不動,疑惑的抬眸看去,不料正與他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曉色云開,翠幕風微。她頓時怔住,胸口猛然咯噔了一下,意識到了什么。但她不敢說亦不敢確定,咬住櫻唇看向了別處,大有落荒而逃之感。

    “你、你快去吧。”

    李敘扯了扯嘴角,難掩失落。深吸了口氣,囑咐道:“那你小心,切記不要逞強。等過了這陣風頭便來青洲找我,我們約好要出海去尋蓬萊島的。”

    “我知道。”她低垂著頭,輕輕應了聲。

    李敘知道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便也不再耽擱,轉身上了車。

    黃叔一揚馬鞭,車晃晃悠悠地朝城門口駛去。

    看著那抹倩影徹底消失在視線當中,李敘自嘲的一笑,這才放下簾子。

    等他們到時城門已經(jīng)開了,然而與往日不同的是出城那側竟然也排起了長隊。他掀開一條縫往前看去,發(fā)現(xiàn)是有官差在查對路引,故而慢了許多。

    李敘仔細留意了一番,看到城門旁有幾人雖然身穿便服,但氣度與周圍的人完全不同。這些人眼神冷冽,應該就是錦衣衛(wèi)了。

    他心下一驚,不得不再次佩服起姜予微的聰明才智,不然今日他們恐怕難以脫身。

    排了約摸半柱香的功夫便輪到了他們,李敘將自己的路引遞過去。那官差看過后又還了回來,揮手放行。

    他們很快出了城,李敘不敢停留。雖然方才姜予微沒有明說,但他也知道只要錦衣衛(wèi)沒有發(fā)現(xiàn)姜予微有出城的跡象便會一直在城中加緊搜查。

    所以他慢一分,姜予微便危險一分。想著,揚聲道:黃叔,我們快去恂川與大當家匯合。”

    “是!”

    鄠洲靠近京城,往來商賈途徑此地大多會稍作停留。這里的街道齊整寬闊,兩側店肆林立。車馬粼粼,人流如織,頗為熱鬧。

    姜予微背著青布行囊穿過客舍所在的那條街,一直往城南而去。

    東富西貴,南貧北賤。住在城南的大多是窮苦百姓,那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不過也是最便于隱匿行蹤的。

    她不敢大意,一路上都在留心身后是否有人跟蹤。但她并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能靠的只有自己的直覺。

    很多次她都感覺如芒在背,仿佛有人在盯著她。可是回頭一看,又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嚇唬自己罷了。

    七拐八拐的走了好幾條街,她專門往人多的地方擠。日頭漸漸升了起來,周圍行人的穿著打扮也越發(fā)的簡樸。

    早起沒有用膳,李敘那廝臨走前還忘記把糕點給她了。這會兒腹中饑餓難忍,于是在一個賣石墨豆腐的小攤前停了下來,要了一碗豆花吃。

    賣豆花的攤主是一個年過百半的老人,頭發(fā)花白,身子骨很是硬朗,動作麻利地就把豆花端了上來。

    姜予微坐在街邊的櫸木方桌前舀起一勺放入嘴中,豆花立即在舌尖化了開來。

    以前在溧洲時吃的都是甜口,而這里的卻是咸口。配上辣汁、桑耳、萱草等一起食用,爽口嫩滑倒別有一番滋味。

    她很快吃完了一碗,又討了碗茶水解渴,隨即從懷里掏出五個銅板給那賣豆花的大娘。

    大娘接過錢一看,“哎呀”的喊了一聲,道:“公子,你給錯了,我這碗豆花只需三文錢。”

    姜予微溫聲笑道:“剩下的是我給您的茶水錢。”

    “那怎么好意思?”那大娘身材肥碩,一笑起來連眼睛都快找不到了。

    姜予微趁機向她打聽道:“大娘,您可知這附近誰家要有宅子可以租賃嗎?”

    “公子想要租個宅子?”

    “正是。”

    那大娘見她生得白凈,一副書生的打扮不像是個壞人。剛才還多收了她兩文錢,熱情的道:“有,公子想租個什么樣的宅子?我正好認得幾家。”

    姜予微一喜,忙道:“不需要太大,能住就行。”

    “我瞧公子不像是本地人,為何會跑到這里來租宅子?”

    她現(xiàn)在扯起謊來可謂是信守捏來,一點也不露怯。

    “我家道中落,本是來鄠洲投奔親戚。不料到了這里才知,我那親戚去年已經(jīng)搬離了這里。我囊中羞澀又無臉歸鄉(xiāng),故而想在此先安頓下來,找個生計先養(yǎng)活自己。”

    那大娘略有些唏噓,心道世道多變,獨自一人來此也不容易。

    想著,便道:“我家隔壁有戶人家姓宋,他家娘子正想把閑置的屋子租出去。你若是想去瞧瞧,可沿著這條街走到盡頭,她就住在倒數(shù)第三家。”

    “多謝大娘。”

    姜予微謝過,按照她說的找了過去。

    那戶人家大門緊閉,柳木門上還貼著兩張破舊的門神像。她上前敲了幾下,不見有人回應。

    正欲抬頭再敲,門忽然打開,從里面走出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頭上梳著婦人發(fā)髻。荊釵布衣,容貌清麗。

    見是個陌生的男子,那女子微微蹙眉,問:“公子有何貴干?”

    姜予微揚起一抹和善的笑,客氣回答道:“敢問你可是宋娘子?”

    “是我。”那女子越發(fā)警惕起來。

    姜予微忙道:“我聽前面賣豆花的大娘說宋娘子這里有處宅子想要租出去,正好我在尋住處,故而這才冒昧登門。”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眉眼放松了些,道:“那公子先隨我去瞧瞧宅子?離這不遠,就在附近。”

    姜予微滿口答應下來,反正現(xiàn)在時間還早。

    那女子朝屋內交待了幾句,便帶著她往左邊的巷子里走去。

    穿過巷子后,大約又走了七八十步的樣子,那女子停下來指著一扇門道:“就是這里了。”

    姜予微推開院門進去,發(fā)現(xiàn)這里不大,只有一間正房。旁邊挨著的就是廚房,廚房后還連有一間很小的屋子,是用來堆放柴火的地方。

    東南角有一株柿子樹,此時正值初秋,樹上掛了許多柿子,但是都是青黃不接還不能吃。

    院子應該已經(jīng)許久未曾住過人了,屋檐下結了許多蛛網(wǎng)。有些地方可能還會漏雨,需修繕一番才可住人。

    但姜予微一看便喜歡上了,特別是屋后還有一條淺溪流過。閑暇時可備上一壺好酒,坐在溪邊垂釣賞月。

    “就這里了,不知一月的租錢是多少?”

    第84章 第 84 章 市井

    宋娘子表情錯愕, 有些不確定的道:“公子當真要住在這里?”

    她這話倒是把姜予微問得一愣,仿佛她從一開始就不抱希望自己會租賃下來一樣,笑著反問道:“娘子何出此言?可是有哪里不妥?”

    “不是, 不是。”

    宋娘子連連擺手, 咬了咬唇,蹙眉道:“不瞞公子,這間宅子已經(jīng)許久沒有住過人了。一到下雨天, 屋子還會漏雨。若非我夫君久病在床,家中已無余錢為他買藥,我也不會想到要把這里租賃出去。”

    難怪姜予微方才去她家敲門時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藥味, 原來是她丈夫病了。

    “無妨, 我找人修繕一番即可。這里清凈, 遠離喧囂。前面種有草木, 后又有溪澗流經(jīng),正合我的心意。”

    宋娘子一聽頓時喜上眉梢,眸中陰霾盡掃, 道:“那公子每月付我兩百文錢即可。”

    她以前從沒有租過宅子,也不知現(xiàn)在的行情是什么。不過昨晚住的那間客舍尚且需要三百文錢一晚, 兩百文租下這間院子大抵算是便宜的了。

    她利落的拿出荷包,付了兩百文給宋娘子。

    宋娘子道:“還不知公子如何稱呼?又是做何營生的?”

    租宅子出去自然是要知根知底的才安心, 姜予微不覺冒犯,拿出先前準備好的那套說辭,道:“在下姓賀, 單名游字,乃是個落第的讀書人。因家道中落,本想來鄠洲投奔親戚,不料那親戚年前已經(jīng)搬走, 故而只能暫時先找個地方住下來。”

    聽到她是書生,宋娘子的態(tài)度立即恭敬了幾分,“原來是舉人老爺,小婦人方才失禮了。”

    “不敢當,不敢當,今后有勞宋娘子多多照顧了。”

    宋娘子又問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她一一搪塞了過去。

    待把人送走之后,姜予微立即鎖上院門。

    雖然能看得出這位宋娘子家確實窘迫,而且為人本分善良。姜予微同情其遭遇,但并不會因此就多付給她房錢。

    財不外露,她初來乍到又是孤身一人,對周圍所有的東西都不熟悉,最忌亂發(fā)善心了。若是被歹人盯上了,她根本無力自保。

    想到這里,姜予微先確認門栓是否牢固,又大致檢查了一遍外墻,見還算安全便推門進了正屋。

    屋子殘敗不堪,說是漏雨其實還算保守了。西南角的屋頂破了個大洞,都可以直接看到碧天白云。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陳年的霉味,剛進去便刺激得她好一陣嗆咳。

    不過桌椅床榻等物件還算齊全,雖簡陋了些但不妨礙使用。

    姜予微坐在缺了條腿的凳子上休息半晌,然后放下包袱去廚房翻出一個柳木桶,提去溪邊打來桶水。又撕下一塊布料放在水中浸濕,把里里外外的東西全都擦拭干凈。

    在溧洲時她身邊有銀瓶伺候,這些粗活當然輪不到她。現(xiàn)在做起來難免手生,但好歹也活了這么多年就是看也看會了,所以做的還算有條理。

    等擦拭完后,她找來東西把院子也灑掃了一遍。

    暮色四合,夕陽的余暉從墻角那株柿子樹的間隙里斜照進來。莫恨清光盡,寒蟾即照空。

    姜予微抹去額頭上的熱汗,看著原本破敗的院子在她手中煥然一新,心底忽然涌起了一股自豪和成就來。

    原來干活也不是全然沒有樂趣的。

    她揚唇一笑,把已經(jīng)臟兮兮的衣料扔回到木桶中,放下挽起的袖口準備去尋些吃食。

    廚房今日是收拾不出來了,家里也沒有米面,可能接下來好幾天都只能暫時在外面將就。

    然而她才用清水洗了手,忽然聽見外頭傳來一陣敲門聲。姜予微皺了皺眉,神情立即戒備起來。

    她才到這里,連個面熟的都沒有,怎么會有人來找她?

    敲門聲停了片刻,須臾又響了起來。這次比之前要急促了許多,帶著些許不耐煩。

    姜予微拿起旁邊的木棍悄悄地藏在身后,咬牙靠了過去,隔著門道:“誰啊?”

    “賀公子,是我。”

    聲音很熟悉,才聽過不久,是宋家娘子。

    姜予微長松了口氣,扔掉手里的木棍,忙上前把門打開。

    門外果然是宋娘子,雙眸明亮,臉頰紅撲撲的,手里還抱著一套青灰色的被褥。

    她愣了愣,道:“宋娘子,你這是”

    宋娘子靦腆含笑,“我知公子剛搬來這里,想必還沒來得及置辦被褥,所以把家中不用的先送了過來。公子放心,這些都是干凈的,才洗曬過不久。”

    姜予微頓時一喜,“多謝宋娘子。”

    她今天晚上都打算先合衣湊合一宿了,反正現(xiàn)在還不算冷,露天而睡也不甚要緊。可沒想到宋娘子居然會送被褥過來,這可當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我還做了些飯菜,公子若不嫌棄一并拿去吃吧。”

    姜予微這才發(fā)現(xiàn)她身后還跟著一個半大的毛孩子,手里端了一碗青菜豆腐和兩個白面饅頭。

    那小孩頭上梳著總角,眼神怯怯不敢看她。身上的衣服大了許多,像是用大人衣物改小后而成的,不過勝在干凈整潔。

    宋娘子見她看著那小孩,解釋道:“這是我家的二叔。”

    二叔?她還以為是她兒子吶。姜予微收回心神,連忙謝過。

    宋娘子被她說得不好意思起來,放下東西后急匆匆的帶著她二叔走了。

    姜予微失笑,把門重新鎖好。先將被褥抱去房中整齊的鋪在床上,然后才坐在桌邊吃她送來的飯菜。

    雖清淡,但卻吃得很開心。

    入夜之后,星垂平野,寂靜無聲。姜予微躺在略有些搖晃的床榻上望著屋頂那個破洞,心想明日得找個人來盡快把這里修好,還要囤些柴火木炭,免得到了冬天不夠用。

    想著想著,她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與此同時,宣寧侯府的東角門外。裴儀翻身下馬,大步跨過半膝高的門檻。一路上也沒有提盞燈籠,借著月色徑直來到書房。

    向門口當值的申甫詢問過后,他入得里間抱拳行禮,回稟剛收到的消息。

    “爺,屬下已查到夫人曾托鄠洲吉祥當鋪的掌柜辦過一張路引。據(jù)當鋪掌柜描述,來辦路引的人身形相貌與夫人一般無二,只是”

    陸寂端坐在黃花梨卷草紋官帽椅上,身穿一襲玄青色道袍。神姿高徹,如瑤林玉樹,自是風塵外物。

    聞言,他抬眸示意裴儀繼續(xù)往下說。

    裴儀道:“只是屬下查到手持此路引的人今日傍晚出現(xiàn)在了恂川,而守在鄠洲的人并未發(fā)現(xiàn)夫人離開。屬下辦事不力,還請爺責罰。”

    陸寂握住卷宗的手一頓,忽然笑了起來,神情晦暗不明,“她學聰明了。”

    裴儀眉頭沉了沉,不解的看向他。

    陸寂拿起綠檀紫豪筆,飽蘸墨汁,漫不經(jīng)心的道:“這路引是鄠洲城內辦的,那她進城時用的又是什么?”

    裴儀一愣,恍然大悟,“爺是說夫人手上還有一張路引?”

    “如此大費周章,還留下金簪讓你們查到,無非就是想把你們的注意力都引起恂川罷了。”

    裴儀不由有些心驚,他居然差點又上了夫人的當,幸好爺明察秋毫。

    “爺,那咱們現(xiàn)在該如何是好?屬下怕再這里下去會引起劉榮光的懷疑。”

    陸寂不置可否,提起筆在信箋上寫下幾個字,問:“幫她離開靜觀寺的那個男子可有查到什么線索?”

    “近日只有中秋前大夫人請來扎花燈的王胡子一行人來過府上,這些人當中有一男子很是面生,平素深居簡出也不與人交談,應該就是他在暗中幫助夫人。”

    裴儀從懷里拿出一封供詞遞給了上去,又道:“屬下已派人把王胡子押回鎮(zhèn)撫司衙門,但王胡子也不知那男子的來歷,只知他是青州佘家的當家?guī)淼模绽睢!?br />
    “青州佘家?”

    陸寂眸色一暗,陷入了沉思。

    對于佘家,他也略有耳聞。佘遠山是青州有名的富商,早年靠走運茶葉而起家,商號遍布青州、漳州等地。

    不過姜予微是怎么和遠在青州的佘家扯上關系的?

    裴儀嘴角緊繃,想了想道:“爺,佘家的當家眼下就在恂川,是否要派人去把他們帶回去?”

    “不用了,動作太大容易招人注意,不必理會他們。”

    陸寂淡淡然又道:“予微喜歡反其道而行,此時必然還留在鄠洲。你把城門口的人暫時撤了,命他們暗中搜查,留意近期是否有孤身男子租賃宅子。若是找到了,切莫打草驚蛇。”

    “是。”裴儀領命,躬身退了出去。

    夜久無眠秋氣清,燭花頻剪欲三更。

    翌日,姜予微起了個大早。草草用過早膳之后便去問宋娘子何處可以尋到修繕房屋的工人。

    宋娘子認為此事自己身為屋主責無旁貸,自動攬了下來。

    她也沒有推辭,謝過后去集市上置辦了不少東西。林林總總總共計花了二十多兩銀子,終于把所有需要的東西都買齊全了。

    宋娘子找來的工匠動作很快,才一個下午的功夫就把屋頂那個破洞修好了。只是到底漏不漏雨,還需等到下過才會知道。

    姜予微把剩下的那二十六兩現(xiàn)銀分成了兩份,一份藏在米缸當中,另一份藏在衣柜里。

    此處魚龍混雜,難保不會有賊上門偷盜。把銀子藏在顯眼處乃是個幌子,倘若真有賊來,摸到東西后自會離去,不至于貪得無厭傷她性命。

    至于剩下的那些銀票也和之前一樣分成三份,一份藏在米缸下的地里,一份藏在床板的縫隙當中,另外一份則貼身攜帶。

    一連過去了三四日,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守在城門口的那些錦衣衛(wèi)早就撤離,她想大抵是李敘已經(jīng)到了恂川,把這些人都引了過去。

    但姜予微仍不敢大意,一直在留心附近的動靜。只要聽到異響,她都會立即戒備。

    不過觀察了許久并未發(fā)現(xiàn)有何可疑之處,逐漸的也就放下心來。

    這日,她用過午飯后便鎖了門去找賣石磨豆花的葛大娘。

    眼看天氣越來越冷,她這次出來只帶了幾單薄的秋衣,耐不住寒。等再過一段時日更穿不住了,趁著現(xiàn)在有空,正好可以去置辦上。

    她本想去找宋娘子的,但轉念一想有覺得不妥。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是男子,宋娘子年紀不大而且丈夫又臥病在床。

    她若是時常登門,恐怕謠言會四起,所以這些天她有事都是直接去尋葛大娘。

    葛大娘家離的不遠,拐過前面的那條街就是了。

    姜予微慢慢悠悠地走在路上,饒有興致的欣賞起周圍的景致來。

    除了房屋瓦舍,其實也沒什么好看的,但她就是喜歡這種市井煙火之氣,更喜歡自己可以隨意自在地穿行其間。

    有幾個半大的小子從她身邊呼嘯而過,吆喝著要去前面的溪澗里捉螃蟹玩。其中一個她認得,正是葛大娘的孫子。

    姜予微叫住他,問道:“春生,你奶奶可在家中?”

    春生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道:“奶奶不在,她去鄉(xiāng)下探望親戚了,傍晚才能回。”

    他才說完,與他一起的伙伴催促道:“春生,你快點,再晚就被鐵柱他們搶先了。”

    春生忙答應一聲,撒腿追了上去。

    姜予微看著他們一群人有說有笑的走遠了,揚起嘴角失笑搖頭。

    既然要傍晚才回,她索性在這附近逛了起來。來了好幾日,姜予微都還不清楚周圍到底是何模樣。

    城西的宅子大多按“井”字排列,四通八達。她家后院那條溪澗貫通南北,然后匯入城外的永定河。

    為了出行方便,官府在溪澗上搭建了好幾座簡易的木橋。姜予微一路逛下來走得有些累了,便坐在其中一座橋的橋頭歇息。

    清風徐來,清澈的溪水靜靜流向遠處。水底青荇曼妙起舞,巴掌大的小魚從這頭倏忽又游到了那頭。

    她下意識的抬眸眺望遠處,不經(jīng)意間忽然瞥見宋娘子的那位二叔正蹲在不遠處,手里拿著一根樹枝在地上劃來劃去,也不知在做什么。

    姜予微好奇心起,走上前探頭一看。發(fā)現(xiàn)這位宋二叔竟是在用樹枝練字,寫的還是《三字經(jīng)》。

    他頗為認真,絲毫沒有注意到姜予微就站在旁邊。不過在地上寫字很不方便,往往寫不了幾個便要擦掉重新再寫,不然地方就不夠用了。

    在他寫到第三遍“首孝悌”時,姜予微忍不住出聲提醒道:“你寫錯了,該寫‘知某數(shù)’了才對。”

    宋二叔嚇了一跳,回頭見到是她忙站起來縮在角落里,抱著那根樹枝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姜予微挑眉,心道自己有那么可怕嗎?于是露出一個和善的笑,道:“怎么不寫了?”

    宋二叔抿了抿唇,支支吾吾道:“后面的我、我不會了”

    “給我,我教你。”

    宋二叔一喜,忙小跑兩步把樹枝雙手奉上。

    姜予微接過來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這根樹枝的尾端磨得圓潤光滑,應該是經(jīng)常使用的。她不動聲色,在地上仔細地寫下“知某數(shù),識某文”幾個字。

    宋二叔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巴巴的看著她道:“賀哥哥,你寫得真好,比我哥哥寫得都好。”

    姜予微勾唇輕笑,把樹枝還給了他,“你哥哥的病可好些了?”

    一說到這個,宋二叔的神情變得無比落寞,搖頭道:“郎中說哥哥的病治不好了,我前幾日還看到哥哥在吐血。但他不許我告訴嫂嫂,怕嫂嫂擔心。”

    姜予微見他如此懂事,不由嘆了口氣。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時事迫也。

    想著,她安慰道:“你別擔心,只要按時吃藥,你哥哥的病定能好起來的。”

    宋二叔悻悻的點頭,“多謝賀哥哥,我要回去了,不然嫂嫂會擔心的。”

    姜予微剛想囑咐他慢點,忽然看到他的左手無力的垂在身側,樣子很不自然。忙攔住他,蹙眉問:“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宋二叔一慌,立即將那只手藏在身后,“沒、沒什么”

    姜予微臉色沉了沉,“你若不拿出來,我現(xiàn)在便去告訴你嫂嫂。”

    宋二叔猛然抬頭看向她,隨即又垂了下去,這才慢吞吞的側過身子把左手露出來。

    姜予微蹲在他面前,想要掀起袖子查看到底是哪里受傷。可是才一動,他立即痛的驚呼一聲。臉色發(fā)白,額頭上冒出了細汗。

    姜予微頓時不敢再動,問:“你的手是怎么受的傷?”

    “剛剛剛剛不小心摔了一下。”

    說完,宋二叔急忙補充道:“賀哥哥,這傷不要緊的。休息兩天就能好,求你不要告訴我嫂嫂。”

    姜予微心里很不是滋味,“你怕看大夫需要花錢?”

    宋二叔咬住唇,幾乎把頭埋到了胸口。

    看來是猜對了,姜予微嘆了口氣,終是不忍,道:“走吧,隨我來。”

    “去哪?”

    “當然是去醫(yī)館啊。”

    “不!我不去醫(yī)館!”宋二叔急得語無倫次,竟然還想著要跑。

    姜予微當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一把拽住他的衣領直接拖去了醫(yī)館。

    在路上他還不安生,掙扎著想要下來。幸好姜予微這兩日干活練出了些力氣,不然還真抓不住他。

    “你別動,讓郎中好好幫你看看。你這傷定然瞞不住你嫂嫂,所以你倒不如現(xiàn)在治好了,省得你嫂嫂半夜還要替你擔心。”

    “可、可我沒錢”

    第85章 第 85 章 郎中

    姜予微把他放下來, 笑道:“這個簡單,我可以先借給你。”

    宋二叔的小臉皺成了一團,聞言用那只沒有受傷的手緊緊拽住自己的衣服, 局促不安地張了張嘴巴。

    明明年紀比春生大不了兩歲, 可兩人的眼神卻是截然不同。春生純真質樸、無憂無慮,可他的眸中卻透出大人才有的成熟。

    姜予微還不等他開口便先道:“我知道你還不起,所以這錢算是我提前支給你的工錢如何?”

    “工錢?”宋二叔不解的看著她問。

    “我這個人比較懶, 不喜歡走動。所以若是有需要去街上買東西之類的活計,你就幫我跑腿。”

    姜予微摸著下巴認真思索了片刻,覺得工錢不能定得太高, 免得讓他以為來錢很容易。當然也不能太低, 不然跑細了他的腿也可能還不完。

    想著, 她折了一個中間數(shù), 道:“跑一次算你五文錢,直到還完為止,你可愿意?”

    宋二叔方才還耷拉著的腦袋立即抬了起來, 雙眸明亮如星,迫不及待道:“我愿意我愿意!多謝賀哥哥。”

    看到他這幅乖巧懂事的模樣, 姜予微心頭一軟,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腦瓜。只是他長年缺衣少食的, 頭發(fā)又糙又澀,所以手感并不好。

    姜予微嘆了口氣,道:“進去吧。”

    醫(yī)館坐落在街頭, 地方很小,但此時里面卻擠滿了人。她剛帶宋二叔踏入大門便覺得有些不對勁,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血腥味。

    兩個伙計滿手是血的從屏風后繞出,取了東西后又急匆匆的送到里面。

    屏風前站著一男一女, 男子約莫才十三四歲,應該是那中年婦人的兒子。

    兩人皆焦急的往里面張望,中年婦人臉上血色全無,神智也早已恍惚。若不是旁邊的男子扶著,她只怕是連站都站不穩(wěn)了。

    姜予微走到角落里,問旁邊同樣往里面張望的中年男子道:“這位大哥,敢問這里發(fā)生了何事?”

    那中年男子嘆了口氣,壓低聲音唏噓道:“鐵柱他爹今天去城外的九峰山砍柴,結果不小心從山崖上摔下來了,也不知還能不能保住一條命。”

    宋二叔的小臉立即一白,怯怯然躲在姜予微的身后。

    那中年男子自顧自的又道:“可憐啊,他家里還有一個癱瘓在床的老母和一個嗷嗷待哺的女兒。若是就這樣沒了,一大家子該如何是好?聽說鐵柱的病也是前段時間才剛好些。”

    姜予微看了他一眼,抬頭往屏風后看去。從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只見一個皮膚黝黑、健碩魁梧的中年男子正躺在榻上。

    左腿從膝蓋處一直到腳踝,不知被什么東西劃出到很長的傷口,有些地方甚至還可以看到森森白骨暴露出來。

    傷口仍在不停的往外冒血,不僅洇濕了榻上的褥子,還順著床榻的縫隙滴落在地面。那人冷汗淋漓,面色慘白,雙眼緊閉,似乎已經(jīng)昏死過去。

    身穿青衣的女郎中見狀,叫了聲“不好”。忙喚伙計取來銀針,動作迅速地在他幾個大穴各施一針。

    然后又在傷口附近施針,過了一會兒血竟然慢慢止住了。那女子不敢大意,取來月刃刀將傷口里面的爛肉一點點清理干凈。

    場景極為血腥可怖,見者無不心驚膽顫。可那女子卻沉著如靜、從容不迫,手里的刀又快又穩(wěn),須臾便將傷口處理干凈。

    伙計取來一個巴掌大的青釉細頸瓶,那女子接過后打開布塞,將瓶中的藥粉盡數(shù)撒在傷口上,又取來干凈的白布包扎起來。

    待做完這些她長松了口氣,擦掉額間的細汗來到屏風外,對那中年女子道:“今晚他就留在這里,若是能熬到明日應該就能保住一條性命。”

    中年女子雙腿一軟,癱坐在地。雙手顫抖的握住那個女子,嚎啕大哭道:“周大夫,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周大夫忙讓伙計把他們扶起來,安慰幾句后便讓他們進去瞧瞧。

    醫(yī)館內緊張的氣氛頓時放松,幾乎所有人都長呼了口氣。姜予微受他們影響,雖然此前與那家人素未蒙面,可此時提在嗓子眼的心也落回到了原處。

    周大夫吩咐伙計去準備紙筆,說完后忽然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姜予微頓時咯噔了一下,不知何故的束手恭立起來。

    “你們來此可是要看病?”那女郎中走到了他們面前問道。

    姜予微忙將宋二叔從身后扒拉出來,把情況大致描述了一遍。

    周大夫也顧不得休息,蹲在宋二叔的面前,輕輕抬起他那只受傷的左手。

    宋二叔吃痛,抓住姜予微的衣服微微發(fā)顫,縮起脖子直往后躲。

    姜予微見狀不忍,剛想開口提醒。誰知周大夫只是看了兩眼,雙手隨即一個用力,只聽得宋二叔的骨頭發(fā)出一聲很輕的脆響。

    兩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已經(jīng)站起了身,淡淡道:“好了。”

    “好這就好了?”姜予微眨眨眼,神情呆滯。

    “他只是脫臼而已,把骨頭復位后就無大礙。”

    姜予微低頭去看宋二叔,發(fā)現(xiàn)宋二叔的手確實已經(jīng)恢復如常,忙道:“不知需多少診金?”

    周大夫不耐煩的蹙了蹙眉,道:“不用了,你們快走吧,沒看到我這里已經(jīng)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嗎?”

    說罷,也不在理會他們,急匆匆去開藥方了。

    姜予微和宋二叔站在醫(yī)館外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至今都沒有回過神來。

    宋二叔頗不習慣的揉了揉自己的胳膊,道:“那那個,賀哥哥,你若有事只管喚我就行。雖然大夫沒有收診金,但你也是我的恩人。哥哥說了,受人恩惠當涌泉相報。”

    姜予微心不在焉,甚至沒有聽清他在說什么。腦海里不斷回想起周大夫拿刀剜肉時的樣子,眸色幽沉也不知在想什么。

    日落之后,疏影橫斜,水波清淺。池中倒映出一輪素月,星漢西流。

    詔獄內常年燃著火盆,搖曳的火光照在陸寂的臉上,明明滅滅恍若天人。

    他身穿月白色團花圓領袍,腰間墜一塊青鸞佩。清雅矜貴的氣度似乎與周圍格格不入,但若是細看便會發(fā)現(xiàn)他的眸中冷若冰霜沒有一絲溫度,仿佛天生就屬于這里。

    各種刑具整齊擺放在兩側,上面積攢了陳年的血跡早已無法清洗干凈。顏色暗紅,陰寒森冷,令人望而生畏。

    不多時,兩名錦衣衛(wèi)將一個身穿水青色撒花洋縐裙的年輕女子押了進來。

    那女子面露不忿,用力掙脫了兩人的手,狠狠瞪了他們一眼。整理好方才弄亂的衣服這才看向陸寂,冷聲道:“陸大人,你這是何意?”

    陸寂背對著她,修長白皙的手拿起了火盆中燒得通紅的烙鐵,漫不經(jīng)心道:“問琴姑娘是聰明人,又何需多此一問?”

    問琴臉上沒有絲毫懼色,反而饒有興趣的打量了他一眼,“陸大人不去抓謀害皇嗣的兇手,抓我來此做什么?我可聽說皇上限大人半月內抓住真兇,今日便是最后一日了。倘若明天天亮之后大人仍無法交差,屆時只怕連皇上也保不住你!”

    站在一旁的裴儀眸色沉了又沉,雖然巫蠱之物已經(jīng)被他們查了出來,但半月前劉榮光進宮面圣,直指中宮失德。他家爺為了大局不得不立下軍令狀,以性命為擔保才勉強爭取到半月的時間,現(xiàn)在她竟還敢拿此事來要挾爺?!

    陸寂聞言卻沒什么反應,只淡淡一笑道:“這就不勞姑娘費心了。”

    問琴自討了個沒趣,下巴高高昂起,神情倨傲的收回視線,“我還要回去侍奉淑妃娘娘,沒空陪你們耗在這里!”

    說罷,轉身就要離開。

    然而她走了沒兩步,裴儀忽然出現(xiàn)攔住了她面前,手壓在繡春刀的刀柄上,看向她眸子森寒可怖。

    問琴心口猛然一跳,喉間攢動不由自主的咽了唾沫。反應過來后立即回頭看向陸寂,冷笑道:“陸大人難不成還想對我用刑?”

    陸寂勾起唇角,溫聲道:“問琴姑娘是淑妃娘娘身邊的得力助手,我怎敢對你用刑?”

    “你知道就好!”

    問琴挑眉,幽幽的道:“淑妃娘娘對陸大人一向敬重有加,可陸大人卻偏偏不領她的情,叫我家娘娘好生失望啊。”

    陸寂不置可否,扔掉手中的烙鐵,信步走到她面前,道:“問琴姑娘不必同我說這些,我今天既然能請你來這里,自是經(jīng)過皇上點頭的。”

    問琴攏在袖中的手用力緊握成拳,“你用不著嚇唬我,我服侍娘娘多年可不是嚇唬大的。”

    “淑妃娘娘出事的前一日,你去了哪里?”

    問琴道:“娘娘那日忽覺身子不適,命我前去太醫(yī)院請胡太醫(yī)來看診。”

    “宮妃用藥都有詳細的記錄,所用之藥渣也必須留存以備查驗。昨日,我去太醫(yī)院查看了淑妃娘娘這幾日所用的藥方。”

    陸寂掀起眼簾,輕飄飄的看了她一眼,笑道:“不對,近三日給娘娘的保胎藥和之前的不一樣”

    問琴后背驚起一層冷汗,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疼,“娘娘的安胎藥一直不曾換過,能有何不對?!”

    陸寂道:“藥材一樣,但顏色卻不同。”

    “顏色?”

    問琴狠狠掐了下手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道:“我知陸大人素來向著鳳儀宮,但你休想用這種無稽之談來污蔑我家娘娘。等出了這里,我定要去皇上面前告你一狀不可!”

    陸寂挑眉,倒是有些佩服起她這種不怕死的勇氣來。是以好心解釋道:“問琴姑娘難道不知藥熬過一次和熬過兩次的顏色是不同的嗎?”

    問琴愣了愣,“什么熬過兩次?”

    “淑妃娘娘胎像不穩(wěn),安胎藥是需早晚各服用一次的。但兩次的藥并不會重新抓,而是同一付重復熬上兩遍。可是娘娘近三日的藥從顏色上看卻只熬過一次,姑娘可知為何?”

    第86章 第 86 章 問琴

    問琴的表情有些僵硬, 皺起眉頭不悅的反問:“我如何會知道?”

    陸寂聞言并不惱怒,只是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的道:“主子用不上的東西,底下的人又怎會真的上心?”

    負責為淑妃熬藥的人是胡太醫(yī)的徒弟鄭越青, 他一直跟在胡太醫(yī)身邊抄錄藥方、學習治病之要, 自然也經(jīng)常出入清瀾殿。

    熬藥這種小事本落不到他這個太醫(yī)院吏目頭上,但淑妃謹慎又不信任其他人,所以最后便是由他來負責。

    出事前兩日, 鄭越青按照要求盡職盡責的早晚各熬煮一次。但是到第三日的時候,他為了去怡紅樓赴好友的邀約便偷懶少熬了一次。

    他以為只是藥渣而已,又封存起來了不會有人特意去查, 誰知碰上了陸寂。

    問琴暗罵了聲, 手心里全是浸出的冷汗。陸寂心思縝密, 多智近妖, 只要稍有破綻就立即會被發(fā)現(xiàn)。

    自己特意叮囑要萬分謹慎小心,沒想到竟然還在這種細小的環(huán)節(jié)出了差錯,一時間腸子都快悔青了!

    “那又如何?”

    “據(jù)鄭越青交代, 出事前三日清瀾殿曾來人半夜急召胡太醫(yī)前去。胡太醫(yī)回來后憂心忡忡卻什么也不肯說,他讓鄭越青按照往常那樣熬制安胎藥。但藥熬好之后, 胡太醫(yī)卻又讓他倒掉,換上了自己偷偷從宮外帶進來的。那藥大補, 卻是強行保胎之用,對腹中孩子百害而無一利。”

    陸寂不動聲色的看了她一眼,接著又道:“所以三日前, 皇嗣便已經(jīng)胎死腹中了吧?”

    問琴倒吸了一口涼氣,指尖掐進肉里也絲毫不覺得疼,“我不知你在說什么?陸大人既然懷疑胡太醫(yī),怎么不去盤問他反而問起我來了?”

    陸寂失笑, 道:“出事前一日的下午,你去太醫(yī)院到底干了什么?”

    “我已經(jīng)說過了,娘娘突覺不適,我是去請胡太醫(yī)來看診的!”

    陸寂眸色如霜雪,冷聲拆穿了她,道:“民間有一味藥叫血行草,乃是專用于婦人落胎,服下后半個時辰便會強行催產(chǎn)。你從胡太醫(yī)手里取得此藥,又算好時間故意提前服下,便是想在鳳儀宮嫁禍給皇后娘娘!”

    問琴身形猛的一顫,緊緊咬住牙關道:“陸大人有何證據(jù)?污蔑淑妃娘娘可是重罪,即便你是錦衣衛(wèi)副指揮使也要好生掂量掂量!”

    見她還如此嘴硬,陸寂嗤嗤的笑了起來,“胡太醫(yī)都已經(jīng)招了,他跟姑娘可不同,家中還有父母妻兒十幾條性命要護。至于那血行草他是從何處得來的,也都一一查明清楚,可需我現(xiàn)在把他提來與姑娘對峙?”

    問琴臉色異常難看,雙眸一動不動地盯著陸寂,似是要把他千刀萬剮了一般。

    陸寂恍若未覺,輕飄飄笑道:“姑娘如此忠心,竟然連一個字也不肯透露,我只好大刑伺候了。畢竟明日就是最后的期限,需抓緊時間。”

    “你敢!”問琴神色驟然一變,眸中涌起濃濃的驚慌,“我可是宮中女官,有品階在身,你豈可對我用刑?!”

    然而她話音剛落,膝蓋忽然就被人踹了一腳,疼得她冷汗直冒,立即跪倒在地,半天都站不起來。

    桑虎早就不耐煩了,臉上橫肉抖動,狠狠地“呸”了聲,罵道:“你也不看看眼下是在何處?還敢在此裝腔作勢,死在老子手里都王公貴族都不知凡幾,你又算個什么東西?!”

    裴儀上前,虛虛的攔了攔,“桑虎,她好歹是個女子,怎么也是要憐香惜玉的。”

    “什么憐香惜玉,老子可從來沒說過不打女人。你要憐,你躲一邊去,別妨礙我辦事!”

    說著,直接拿起架子上擺放的長鞭朝她走了過去。那長鞭上滿是倒刺,打在人的身上能將一整塊皮肉都帶下來,可怖至極。

    問琴渾身癱軟,驚恐的看著他道:“你們敢!我可是淑妃娘娘的人,你們敢動我,娘娘定不會饒過你們!”

    陸寂忽然覺得索然無味起來,抬頭看了眼天色,道:“這里交給你們了,只要不把人弄死就行。”

    “是!”

    陸寂拂袖,施施然離開了這里。皎潔的月華鋪散在他身上,瑩潤生輝。須臾,后面?zhèn)鱽砹藛柷倨鄥柕膽K叫聲。

    翌日一大早裴儀便前來稟報,道:“爺,問琴已經(jīng)招了。”

    “哦?她都說什么了?”

    裴儀頓了頓,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她說此事是她一人所為,與淑妃無關。那日淑妃在御花園中游玩,不慎被一只野貓驚嚇,當日晚上便覺不適,胡太醫(yī)診治后發(fā)現(xiàn)肚中皇嗣已胎死腹中。是她買通了胡太醫(yī),讓其謊稱皇嗣無恙,又強行保胎。待時機成熟,取來血行草暗中放入淑妃的膳食里,再嫁禍給皇后娘娘。”

    陸寂冷笑,面露嘲諷,“看來是早就串通好的,她尋了什么借口替淑妃脫罪?”

    “五年前,淑妃曾下令處死了她弟弟。她一直懷恨在心,故而報復。”

    五年前淑妃確實下令處死了她的親弟,這個理由找得倒還真是不錯。不過陸寂記得問琴與這個弟弟的交情并不好,甚至還可以用憎惡來形容。只因她弟弟好賭,時常責打父母。

    “胡太醫(yī)怎么說?”

    裴儀抿唇,道:“胡太醫(yī)今晨也突然改了口,說一切都是受了問琴的指使。”

    陸寂不覺意外,淡淡的道:“看來這件事只能到此為止了。”

    裴儀知道自家爺?shù)囊馑迹巯逻不是動劉家的時候。問琴認下所有罪名,其實也是給了皇上一個臺階下,讓他有理由不再追查下去。

    想著,他道:“鄠洲那邊有消息了,夫人化名賀游,眼下就住在城西的永樂巷中。”

    “賀游?”陸寂舌尖喃喃的重復著這個名字,唇邊牽起一抹很淺的笑容來,道:“讓人守住整條巷子,準備輛馬車,下午便出發(fā)。”

    裴儀蹙眉,道:“可皇上那邊恐怕會召見爺”

    “無妨,大事已畢,這里不需要我在也可。你待會去吏部幫我告幾日假,就說我身體不適要去城外的莊子上修養(yǎng)。”

    “是。”裴儀領命,急匆匆的走了。

    第87章 第 87 章 蘊宜

    未時剛過, 一輛翠幄青綢車從飲馬巷中駛出,朝著城門的方向而去。

    車廂內,陸寂慵懶的倚靠在秋香色引枕上, 拿起放在一旁的《虎鈐經(jīng)》。這卷書是姜予微上次去靜觀寺時落在車里的, 而后一直忘記拿回去了。

    他隨手翻開一頁,發(fā)現(xiàn)泛黃的書中夾著一片壓扁的山櫻花。

    山櫻的花期在暮春,也不知姜予微是何時夾在里面的。他又拿起干花放在眼前細細觀瞧, 漆黑深邃的眸子如同化不開的濃墨,幽深難測卻又隱隱透出一股無奈。

    這時,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外面響起裴儀低沉的聲音, “爺, 是溫舉人。”

    陸寂眸光一寒, 微微探過身子掀起車簾往前看去,果然看到溫則謙正站在不遠處。

    他身穿一襲蝦殼青細葛深衣,頭戴網(wǎng)巾, 眉眼溫潤如玉,周身氣度好似林下松風, 站在人群當中卓卓如野鶴立于雞群。

    陸寂勾起唇角,溫聲笑道:“溫公子, 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溫則謙神色自若,只是緊握成拳的手僵硬了半晌才松開, 雙手抬至胸前作了一揖,道:“多謝陸大人關系,在下素來無恙。”

    空氣里彌漫著若有若無的硝煙味道,陸寂看了眼他來的方向, 問:“溫公子這是要去何處?可需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好友相邀,我正要前去赴約。地方就在前面,無須勞煩大人了。”

    陸寂笑了笑,目光忽然落在他腰間掛著的香囊上。

    那香囊的顏色有些舊了,而且繡工遠算不好。而溫則謙還如此寶貝的貼身攜帶,可見是真心喜歡。

    他看了半晌勉強辨認出上面是什么圖樣,非尋常常見的牡丹墨蘭之類,而是鮮少有人用的薇菜。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這只香囊為何人所繡,答案已經(jīng)不言而喻了。

    陸寂眸底蓄起陰寒的怒意,面上卻是不顯,淡淡笑道:“本官還有件急事要去辦,便不打擾溫公子了。”

    “陸大人慢走。

    溫則謙避到一旁,舉止有度的又行了一禮。馬車從他面前經(jīng)過,繼續(xù)朝城外而去。

    他佇足觀望,直到車輪滾過的聲音逐漸遠去才收回視線,眉梢泛起陣陣寒色,抬步往走向劉府所在的朱雀街。

    一夜北風過后,鄠洲城內的樹木都開始泛黃。落葉簌簌飄零,城外層林盡染。

    姜予微提著剛從酒樓里買來的秋月白,準備今日晚上好好喝上一杯慶祝自己的新生。

    然而在路過昨天那家醫(yī)館時,她的腳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抬眸往里張望。

    只一眼,她便看到那位周大夫正在為一位四五歲的小女孩把脈。她面容沉靜,有條不紊的又詢問了些細節(jié),然后在紙上寫下藥方。

    姜予微想起她昨天面對那駭人的情景十也是如此,旁邊圍觀的人當中不乏有五大三粗的漢子竟都不如她鎮(zhèn)定,處理傷口時也是得心應手。

    這其實需要極高的醫(yī)術才能達到四兩撥千斤的地步,可她的年紀看上去與自己相差無幾,為何會習得一身本身又在此坐診呢?

    想著想著不由入了神,姜予微站在門口連一動也沒有動。

    醫(yī)館內的周蘊宜落下最后兩個字,剛想叮囑幾句,抬眸時忽然看到昨天那個書生站在外面還一直聽著她看,不由愣了愣。

    她將藥方遞給帶小女孩來看病的婦人,道:“拿上這張方子去前面抓藥吧,吃上兩日便可痊愈。”

    小女孩頭上梳著總角,兩側各綁了一枚精致的銀鈴鐺。小臉圓潤白嫩,軟軟糯糯的道:“謝謝周大夫。”

    周蘊宜心頭頓時一軟,揉揉她的小腦袋,笑道:“不客氣。”

    送走這對母女,她徑直起身來到門口。站在兩節(jié)石階之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姜予微,問:“你有事?”

    姜予微本只是想看看,不料竟被正主抓來個現(xiàn)行,慌亂的都不知往哪里看才好。

    待發(fā)覺自己這幅模樣實在太過愚蠢之后,她忙打住,干笑了兩聲,道:“周大夫別誤會,我只是路過。”

    怕周蘊宜不信,她還忙舉起剛買來的酒。

    周蘊宜被她這個舉動逗得一笑,眉眼舒展開來,“路過需要在這里站這么久?”

    姜予微頗覺尷尬,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個登徒子在偷看人家小姑娘吶。摸了摸后腦勺,支支吾吾道:“我我是見姑娘年紀與我相仿卻醫(yī)術了得,很是欽佩,故而才”

    “你是在奇怪為何我一個女子卻能在此坐館行醫(yī)吧?”

    “我”姜予微語塞,因為她確實很疑惑。五行八作當中幾乎看不到女子的身影,她們從小就被教導不可隨意拋頭露面。

    未嫁時需恪守閨訓,出嫁后需相夫教子、孝順公婆。可周蘊宜卻能不顧世俗爭議在這里開設醫(yī)館,著手稀奇。

    周蘊宜道:“今日醫(yī)館里病人不多,你可要進來坐坐?”

    她略一思索,沒有推辭,“那就打擾周大夫了。”

    周蘊宜一笑,跟伙計打了聲招呼后便把她帶到了里間的茶室。

    說是茶室,但除了些許茶器外旁邊還擺放了脈診、銀針等物。

    原本用來擺放古玩字畫的博古架也換成了香椿木藥架,上面還晾曬著剛采摘回來不久的藥材。

    周蘊宜解釋道:“有些人對于自己的病情羞于啟齒,故而單獨設置了這個地方。藥材也都是我自己閑暇時去山上采來的,價錢能便宜許多。”

    姜予微點頭,心道她當真是為好郎中。想著便問出了自己的疑惑,“周姑娘為何會行醫(yī)?”

    周蘊宜的相貌談不上出眾,但看上去很是舒服。特別是笑起來,如沐春風般。

    “我爹也是大夫,小時候他經(jīng)常會帶我和哥哥去醫(yī)館里玩。但他從來不教我醫(yī)術,只教哥哥。我氣不過,尋來醫(yī)書自己學。”

    說起這些往事,周蘊宜仍不服氣的撇了撇嘴,嬌憨之態(tài)盡顯,“后來我追隨師父游歷江湖,見識到諸多窮苦百姓無力求醫(yī)只能等死。自那以后我便立志一生治病救人,所以在這里開了這間醫(yī)館。”

    姜予微猛然怔住,心頭像是被驚雷一記重擊,呆呆的看著她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周蘊宜見她又變成這幅模樣,失笑道:“怎么?不可嗎?”

    “不是!我只是我只是從未見過你這樣的女子。”

    周蘊宜咯咯笑了出來,“男人做得的事,為何女人做不到?女子的天地從來都不在一方宅院之內啊。”

    姜予微端坐在櫸木圈椅上,認真思索起來。這句話給她的沖擊遠遠勝過十數(shù)年來所受的教誨,有什么東西在心底生根發(fā)芽。

    倘若她是個男子大抵能很自然的說出自己的志向,無論是考取功名、造福百姓,還是游歷江湖、增廣見聞。可她是個女子,志向于她而言又是什么呢?

    周蘊宜雙手托腮,笑意盈盈的看著她,道:“你呢?你又為何喬裝改扮孤身來此?”

    姜予微的瞳孔頓時收緊,不敢置信看著她。

    “我是大夫,昨天你剛到醫(yī)館我便已經(jīng)看出你是女子了。”

    原來如此,姜予微扯了扯嘴角,輕聲道:“我不愿與人為妾,所以逃來了此地。”

    周蘊宜眼前一亮,夸贊道:“如此說來,你我是同道中人啊!”

    姜予微苦笑了聲,實在自殘形愧。今日若非被她一語點醒,自己恐怕這輩子也不會知道這些。

    “周大夫,不知可否讓我留在醫(yī)館中學習醫(yī)術?”

    雖然逃到了這里,但她還從未想過今后自己想要過怎樣的生活。總不能再找個男子成婚生子吧?那樣自己費盡心思的離開陸寂意義又何在?

    她也想像周蘊宜一樣,尋一尋自己的道在哪里。

    周蘊宜道:“你若愿意,我自然求之不得。”

    姜予微欣喜若狂,忙起身鄭重的行了一禮,“多謝周大夫!”

    “還不知你如何稱呼?”

    姜予微頓了頓,道:“我現(xiàn)在叫賀游。”

    現(xiàn)在?

    周蘊宜立即明白過來,也沒有追問,從善如流的道:“那我今后便喚你阿游可好?”

    姜予微笑道:“甚好!”

    “阿游,我很嚴格的。一旦開始便絕不允許你打退堂鼓,你可要提前做好準備才是。”

    姜予微彎唇,明眸如同暗夜里閃爍的星辰,璀璨無比,“夫子放心,在下求之不得。”

    兩人相視一笑,彼此間都露出欣賞之色。周蘊宜道:“好了,你今日先回去吧,明日辰初記得到醫(yī)館來。”

    “是。”

    姜予微告辭離開,走在路上腳步都輕快了許多,臉上的笑容自剛才起就一直不曾落下。

    今日大喜,她心情極好,特意又繞道去了趟明月樓,買來新出鍋五味蒸雞和煎爛拖齏鵝。只可惜昨日宋娘子丈夫的病情又加重了,不然可以邀他們同飲。

    回到家時天色已經(jīng)不早,她先打來水凈手,然后拿著酒和鴨鵝推門而入。

    然而她剛跨入房門立即僵在了原地,方才的喜悅霎時蕩然無存,臉色蒼白如紙,喉間艱難的吐出了兩個字,“陸寂”

    第88章 第 88 章 無恥

    狹小的房間內多出一個人來顯得有些逼仄, 陸寂身穿一襲云紋織金錦直裰站在窗前巍然挺立,宛如青松。

    陽光斜照進來,微塵流轉, 般般入畫。他手里還拿著一塊白玉, 神色淡漠的在認真端詳。

    姜予微認得那玉,那是她剛來鄠洲時在街上閑逛,偶然路過一家雜貨鋪子瞧著喜歡便買了下來。之后放在包袱里不曾戴過, 前日收拾房間,信手擱在了桌上。

    那玉水頭不好,并不值錢。

    她深吸了口氣, 狠狠掐了一下大腿內側,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后若無其事的把東西放在櫸木方桌上, 頭也不抬道:“陸大人怎么來此?”

    陸寂看了她一眼, 掀開青色帷帳來到她跟前。仿若古井般深邃的眸中沒有絲毫溫度,道:“玩也玩夠了,我來接你回去。”

    “回去?”

    姜予微自嘲一笑, 眉宇間充滿了譏諷,“京城可不是我家, 何談回去兩字?!”

    陸寂陡然握緊了手里那塊白玉,指節(jié)因為太過用力而泛起了白。在聽到她寧愿住在這破敗不堪的地方也不愿意隨自己回去, 周身氣度更是冷得駭人,咬牙道“你就這般不愿留在我身邊?!”

    “是!”

    姜予微毫不畏懼的直視著他的雙眸,幾乎連想都沒有想便已脫口而出。

    白云悠悠, 秋日杲杲,屋內卻是如墜冰窟。陸寂臉色鐵青,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冷冽, “因為溫則謙?”

    他把那塊玉扔在桌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

    姜予微皺起眉頭,覺得哪里有些不對,仔細一想便想了起來。這塊玉與之前溫家送來的那塊白玉同心佩頗為相似,只是上面的紋樣是鸞鳥。

    她沉下眸子,滿腔憤懣和不甘。心想自己無論怎么解釋陸寂大抵也不會相信,索性承認了下來,“是!是有如何?!”

    話音剛落,陸寂忽然冷眸朝她逼近。

    姜予微嚇了一跳,急急往后退去。然而才退了兩步,肩膀便撞在墻上再無處可退。

    陸寂伸手掐住她纖細的脖頸,雙目猩紅,手還不斷在收緊,掐得她喘不上來氣似乎是真的動了想殺她的心思。

    可是才過了片刻,他忽然松開手,神情也恢復如常。眼簾輕抬,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道:“卿卿最好還是跟我回去。”

    姜予微捂著脖頸劇烈的干咳起來,臉上血色全無,看著他這幅自若從容的模樣只覺得毛骨悚然。

    明明前一瞬還是盛怒,可眨眼睛又能冷靜下來,如此這般何其可怕?

    她忍住想要發(fā)抖的沖動,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穩(wěn)住聲音,道:“你此言何意?”

    陸寂退開少許,溫聲笑道:“卿卿可知毀掉一個人最有用的辦法是什么?”

    她喉間干啞澀痛不已,根本不敢接話,看向陸寂的眸底難以遏制的浮現(xiàn)出恐懼。

    “想要毀掉一個人最快最有效的辦法便是毀掉他最引以為傲的東西。”

    陸寂殘忍一笑,看著她森森然又道:“在你心目當中,你的則謙哥哥光風霽月、溫柔體貼。你說倘若我將他變成一個人人喊打的奸佞小人,會不會很有趣?”

    “你、你說什么?”

    姜予微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了什么,一股徹骨的寒意剎那間涌遍全身。

    “淑妃不慎滑胎,卻妄想以此來陷害皇后娘娘。如今此事已經(jīng)查明,皇上震怒,褫奪封號并將其打入冷宮。劉榮光自知大禍臨頭,在紫宸殿前脫帽待罪長跪不起。皇上念他有功于社稷,只罰他幽居自省。如今朝野上下無人敢得罪我,我若不開口,縱使你的則謙哥哥是會試第一,恐也無人敢舉用。”

    姜予微倒抽了口涼氣,咬牙死死的盯著他,道:“你這是以權謀私!”

    陸寂輕嗤,滿不在乎,“那又如何?難道皇上還會因為一個小小的舉人而降罪于我嗎?”

    他頓了頓,又道:“溫則謙科舉無門,唯有兩條路可走。其一是回鄉(xiāng),做個不入流的小吏。但你的則謙哥哥滿腹經(jīng)綸,想必是不甘心就這邊灰溜溜回去。那便只剩下一條路了,投靠劉榮光獲他舉薦,入朝為官。卿卿隨我一路走來,應該知道劉榮光是怎樣的人。你說以我的本事是否能在三日內令他向劉大人投誠?”

    姜予微胸口起伏不定,腦海里一片空白。指尖掐入掌心,有血跡順著縫隙滴落下來。可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痛,嚼齒穿齦,怒不可遏。

    “你無恥!陸寂,你無恥!”

    陸寂仿若未聞,淡然的拂了拂衣袖,問:“卿卿現(xiàn)在可愿隨我回去了?”

    姜予微雙手撐在墻上,勉強站穩(wěn)。心痛如絞,悲憤交加,只覺得這天上地下竟無一處可供她容身。

    她才答應了周蘊宜明日去醫(yī)館學習,院中的柿子也未曾嘗過。

    明明明明她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可如今卻又要回到那座牢籠當中,一時間淚水潸然而下。

    “你為何不殺了我?”

    她的聲音很輕,但陸寂還是聽清楚了,霎時間愣在原地。

    “你為什么不殺了我?為何要如此待我?!堂堂錦衣衛(wèi)副指揮使,明知我不心悅于你,可你卻還要自甘下賤強留我在身邊!陸寂,你要真有本事就一刀殺了我!”

    鄠洲知府崔乃齡得知陸寂親自來此的消息,帶著一眾大小官員急匆匆的趕來拜見。結果剛到門口便聽到屋內傳來這句驚世駭俗的話,頓時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他心想里頭是哪位天神奶奶,竟然敢指著活閻王的鼻子罵?

    但見門口守著的錦衣衛(wèi)面無表情,殺意凜然。他忙抬眸去看天,又掏了掏耳朵,露出一臉茫然之態(tài)。

    其他鄠洲官員也有樣學樣,不是低頭找戴在腦袋上的官帽,便是去看連影子都沒有的云雀。

    屋內陸寂也是大怒,眉峰緊鎖在一起,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可他頓了半晌后忽然避開了姜予微那悲愴至極的眼神,眉眼也放松下來,道:“卿卿休要再說氣話,隨我回去吧。”

    姜予微用力推開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秋月白猛灌進口中,仿佛這樣就可以一醉解千愁。

    她喝得很急,酒嗆入肺里激起一陣劇烈的咳嗽,胸口又悶又痛,臉都憋紅了。

    陸寂蹙眉,上前想要把酒搶來,結果還沒挨到又被她推開。無奈之下,他只好一掌劈在姜予微的頸后。

    姜予微“嚶嚀”一聲,立即昏死過去。酒壺脫手摔碎在地,醇厚的酒香在屋內彌漫開來。

    陸寂忙將人攬在懷里,垂眸看著她的柳眉仍然蹙在一起,輕嘆了聲,指尖忍不住想要幫她撫平。

    屋外眾人聽到巨響都嚇了一跳,但他們又不敢進去打擾,只能強忍住好奇心繼續(xù)耐心等著。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時間,房門終于打開,陸寂抱著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從里走了出來。

    崔乃齡“哎呀”了聲,疾步上前行了一禮,“下官見過陸大人。”

    陸寂點了點頭,客氣的笑道:“內子頑劣,與我拌了幾句嘴便從家中跑了幾處。這段時間多虧了崔大人幫忙才如此順利,陸某在此謝過了。”

    崔乃齡哪里敢當他一句謝?臉上的褶子笑成了花,忙道:“陸大人客氣了,今后你若還有用得上下官的地方盡管說,下官定當盡心竭力。”

    “我記得崔大人任鄠洲知府已有四年之久,在位期間深得民心。待明年吏部考核過后,崔大人也該動一動了。”

    崔乃齡心下大喜,嘴角情不自禁的勾成月牙形狀,深深作了一揖,笑呵呵道:“那就借陸大人吉言了。”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陸寂借故告辭,抱著姜予微徑直上了馬車。

    住在城西永樂巷的大多是窮苦百姓,他們都頭一次見到如此好的翠幄青綢車,紛紛圍在外頭看起了熱鬧。

    等了好半晌只見一個高大英俊的公子竟從里面抱了一個人出來,三五成群的議論起來。

    張胡子是附近有名的潑皮無賴,可平生最好的是聽各家的墻頭。無論誰家出了事情,他都是頭一個知道的。

    見此情形,他摸了摸臉上那幾個稀稀拉拉的胡須,挑眉道:“你們都還不知道吧?我聽說是京里的大官到此捉奸來了!”

    旁邊幾人都露出懷疑之色,“京城的大官來此捉奸?你這話能信嗎?”

    張胡子“嘖”了聲,不服氣道:“你沒瞧見后頭跟著的人是誰嗎?那便是咱們鄠洲的知府大老爺!連知府大老爺都畢恭畢敬的人,那來頭還小得了嗎?”

    又有一人提出不解,道:“可我聽宋家媳婦說住在這里的是個年輕的讀書人,捉奸能捉一個男人?”

    張胡子臉上掛不住,狠狠推了那人一把,“你懂個屁,京里的貴人最愛玩這些稀奇的玩意兒!”

    眾人將信將疑,但見他言之鑿鑿的不由也信了幾分。有好事者還專門跑去宋娘子那打探消息,再得知確實是年輕男子后更加唏噓起來,連連搖頭感慨世風日下。

    馬車內,姜予微還不知自己已經(jīng)成了兔兒爺,躺在那兒雙眼緊閉,睡得很是不安穩(wěn)。

    第89章 第 89 章 病重

    陸寂一手攬住她的細腰, 另一只手護住肩膀,將人整個抱在懷里,然后調整了下姿勢讓她能夠舒服些。

    黃鳥數(shù)聲殘午夢, 尚疑身屬半山園。馬車穿過繁華熱鬧的長街, 晃晃悠悠駛出城門。

    也不知過了多久,陸寂就這樣一直靜靜注視著懷里的美人兒。漂亮的鳳眸中有萬千思緒在翻涌,但最后都只化作輕輕一嘆。

    自從入了錦衣衛(wèi), 他從未懷疑過自己,可是今天他忽然迷茫起來,不知自己這么做究竟是對還是錯。

    姜予微心里不曾有他, 他早就心知肚明, 也曾嘗試過想要放手。可吃過蜜糖的人又怎么會愿意再去吃砒霜?

    只要一想到姜予微會與別人成親生子, 他便無法忍受。那滋味宛如剖心噬骨、痛不欲生!

    所以寧愿讓姜予微憎恨自己, 也不想放手。

    他抬手,輕撫過懷中之人的眉眼,聲音沙啞道:“你為何還想不起來我是誰呢?”

    說罷, 陸寂倒在秋香色引枕上看著窗外遠處的風景自嘲苦笑。不經(jīng)懷疑起,倘若姜予微記起那段往事后會因此而心甘情愿的留在自己身邊嗎?答案大抵仍會是“不愿”!

    山遠翠眉長, 高處凄涼,菊花清瘦杜秋娘。

    他一動, 腰間懸掛的雙獸紋玉佩也隨之滑落。那玉佩質地細膩,入手溫潤,是難得的精品。

    可如此品相的玉佩竟配了個歪歪扭扭的柳葉絡, 正是姜予微之前用來練手后又隨意丟棄的那個

    再次醒來時已是深夜,姜予微看著頭頂那熟悉的蓮青色百花穿蝶床帳便知自己又回到了那座牢籠當中。

    身上的衣服也已經(jīng)換過,不再常穿的那件草白色細葛直裰,而是換成了舒適寬松的丁香色繡花蜀錦長裙。

    她痛苦的閉了閉眼, 側過身子蜷縮成一團想盡力汲取些溫暖。可是錦衾孤寒,縱使再努力也是徒勞無功。

    窗外蛙鳴陣陣,以往還頗覺野趣。現(xiàn)在聽著卻只覺得格外厭煩,吵得她頭疼不已。

    她揉了揉太陽穴,剛想爬起來喚杏容去把那擾人清靜的玩意兒趕走。

    誰知才一動,旁邊傳來了陸寂清淡平緩的聲音,“醒了?醒了便先把醒酒湯喝了吧。”

    姜予微身體僵硬,回頭只見他倚靠在床沿邊,姿勢閑散的握著一卷《虎鈐經(jīng)》在看。一川明月疏星,燭影深深,更闌人靜,仿若尋常。

    那書頗為眼熟,似乎是她的。

    姜予微不愿搭理他,也歇了叫杏容的心思,背過身又躺回床上。雙手抱肩,散發(fā)出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感。

    陸寂見狀,眸色稍黯。放下手里的書靠了過了,肘部搭在她的枕邊,修長的手指勾出一縷青絲細細纏繞,柔聲哄道:“喝了吧,不然會頭痛。”

    “不想喝。”

    她的臉色白至透明,身量單薄似弱柳扶風。陸寂既心疼又無奈,嘆道:“你同我置氣,何苦作踐自己的身體?”

    姜予微盯著床帳上精美繁復的繡花,頭昏腦漲實在不耐煩和他糾纏。猛的坐了起來,從他身上跨過,端起放在床邊繡凳的醒酒湯“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草藥的苦味頓時在舌尖彌漫,她皺起眉頭一飲而盡。然后把青花寶蓮紋碗重重擱下,又躺回到原來的位置。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還明顯帶著怒意。陸寂看著縮在錦被里小小的那小小的一團,只得把糖漬梅子放回碟中,眸色隱忍痛苦。

    一夜無話,更漏滴到天明。姜予微醒來后神情懨懨,看上去很沒有精神。

    陸寂破天荒的陪她一起用早膳,換做往常這個時辰他早就到了鎮(zhèn)撫司衙門。

    離開這幾天,廚房新?lián)Q了個廚子。聽說夫人回來想著要大顯身手,于是做了一桌子的飯菜。

    有人參烏雞湯、云片火腿、槽銀魚和水荷蝦兒,道道色香味俱全。

    只是姜予微沒什么胃口,吃了幾筷子后便起身去了里屋,斜倚在她經(jīng)常躺的那把醉翁椅上。

    屋內侍奉的丫鬟們面面相覷,覺得夫人這次回來后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但無人敢多嘴嚼舌,因為南枝的前車之鑒還歷歷在目。

    陸寂倒是神色自若,淡定的用完了早膳。

    檀雪立即奉上清水和干凈的棉帕子,他凈了手,吩咐道:“讓廚房準備些易克化的粥食溫在灶上,夫人若有胃口了立即端來。”

    “是!”竹韻領命,急匆匆去了。

    鳥鳴啁啾,抱廈前的那株山櫻結了許多紅彤彤的果實,看上去頗為喜慶。但這種果子又酸又澀,根本不能入口。

    姜予微呆呆的看著窗外,手里的書連一頁都不曾翻動過。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身后忽然傳來了陸寂的聲音,“今日秋高氣爽,不如我們去游湖可好?”

    她用眼角的余光瞥見旁邊有個人影,默默收回視線,道:“不去,湖邊風大,我怕冷。”

    “那可要去城外賞菊?九華山下有許多菊花。眼下正值花期,咱們可以登高望遠、賞花飲酒。”

    姜予微冷笑了聲,不陰不陽的道:“怎么?陸大人不怕我又跑了。”

    陸寂久居高位從未,這般低聲下氣過。本是想討她歡心,沒想到卻接連碰了好幾個軟釘子,臉上也不大好看。嘴角緊繃,又不忍再苛責,只得兀自聲生悶氣,吩咐杏容好好照顧她后便拂袖而去。

    杏容看著兩人這般,眉頭皺成一個死結。幾度欲言又止,但最終都是無能為力。

    一連好幾日,姜予微都是這幅無精打采的模樣。這天早起,杏容服侍她穿衣,忽然發(fā)現(xiàn)原本合身的衣服寬松了不少。

    仔細一瞧,這才驚覺姜予微竟然消瘦了這么多,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人吹跑,忙派人去請郎中。

    可是郎中看過之后也沒有太好的辦法,說她是郁久神傷所知。

    杏容無奈,只好每天在廚房變著花樣給她做吃的。

    以前姜予微愛吃的,她全都做了一遍。可姜予微每每只吃幾口便說飽了,急得她不停的唉聲嘆氣,生生愁白了好幾根頭發(fā)。

    淑妃被貶,原以為劉家能消停好一陣子。然而才回到京城的第二日,裴儀便急派人來傳信請陸寂過去。

    陸寂知道姜予微心里有氣,也想給她一段時間接受現(xiàn)狀,所以這些天都在鎮(zhèn)撫司衙門處理公務。等再次回府,已是十月初七。

    他剛跨入二月閣的院門,便見杏容從房中沖了出來,撲到他的腳邊,涕泗橫流的痛哭道:“爺,您快去看看夫人吧!”

    陸寂心底涌起一股不詳?shù)念A感,沉著臉掀開簾子來到屋內。

    天際烏云密布,從辰時起就有要下雨的跡象,晦暗的光線從直楞子窗漏了進來。當看清躺在榻上的人時,他頓時愣在了原地。

    短短數(shù)日,姜予微變成消瘦不堪,薄薄的被子蓋在身上都仿佛要承受不住。面色慘白毫無血氣,眼神空洞無光,見他進來也沒有任何的反應,好似魂魄已經(jīng)不在這里。

    陸寂眉頭緊鎖,顫抖地伸出手想要觸碰她的臉。然而才伸到一半又折返回來,緊緊握成了拳頭。眼神冷冽陰沉,叫來杏容詢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離府才半月,為何姜予微會變成了這幅模樣。

    杏容跪在地上,泣不成聲,“非是奴婢們伺候得不用心,而是而是夫人根本不愿吃東西。起初奴婢同夫人說話,夫人還會回答,可這兩日連話都不說了。”

    蔣嬤嬤聞訊趕來,在門口聽到這番話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罵,“你們這些個糊涂的東西,出了這么大的事情竟也敢自己瞞下。夫人若有差池,你們一個個都別想逃!”

    跪在一旁的檀雪委屈道:“嬤嬤,是夫人吩咐我等不許說出去,更不許告訴爺,否則她就她就”

    蔣嬤嬤愣了愣,看了姜予微一眼,又擔憂的看向陸寂。

    陸寂自然是聽到了她們的對話,漆黑的眸子覆蓋上一層徹骨的寒霜,聲音平緩的道:“去端碗雞湯過來。”

    湯一直在火上溫著,很快就端了過來。

    他接在手中,一步步緩慢走到姜予微的面前,扯了扯嘴角像往常那樣柔聲哄道:“卿卿,你想逃出去也要先有力氣才行。把這碗湯喝了吧,不然你可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姜予微仍舊一動不動,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任何的變化。

    杏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接連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響頭,道:“夫人,您吃些吧,奴婢求您了!”

    姜予微被她吵得頭痛,其實剛才自己都聽到了,只是實在提不起力氣也懶得動,四肢重得如同被灌了鉛般。見她還在磕,嘆了口氣,用手撐著身子艱難的爬了起來。

    陸寂見她終于有了反應,忙上前扶住,可是手將將觸碰到她的后背立即驚得心口一跳。

    太瘦了,她何時變得如此消瘦了?!

    姜予微沒有理會他,強撐著自己端過碗,遞到唇邊喝了一口。然而才喝下去,她就感覺胃里一陣翻滾,難受的趴在榻邊立即又全都吐了出來。

    第90章 第 90 章 解藥

    脖頸處青筋暴起, 耳尖因為太過用力而泛紅。額頭細汗密布,表情十分痛苦,連眼淚都不受控制的溢了出來。

    待吐完后, 姜予微越發(fā)虛弱, 只能順勢趴在那兒氣若游絲,黛眉緊蹙,憔悴不堪。

    陸寂見此情形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他久經(jīng)生死,無論面對怎樣的敵人都面不改色,可此時眸中明顯閃過慌亂。

    他忙倒了杯水, 好在茶水還能咽下去。緩了半晌后, 姜予微總算是恢復了些許。

    蔣嬤嬤見杏容還在那哭哭啼啼的, 氣不打一處來。上前踹了她一腳, 罵道:“杵在這里干什么?還不快拿上爺?shù)奶尤フ執(zhí)t(yī)過來!”

    杏容這才反應過來,連滾帶爬的去了。

    烏云蔽月,四周籠罩在濃郁的黑暗當中。遠處茫茫一片, 伸手不見五指。

    這時,忽然一道紫電劃破天際, 照亮了整個二月閣。緊接著又是一道驚雷響起,響徹九霄。

    室內暖香彌散, 層層帷幔后露出一只細白勻稱的玉手。魯太醫(yī)坐于榻前隔著絲帕搭在脈上,沉吟許久后他收回手,又詢問了杏容幾個問題便出去了。

    立即有丫鬟將玉手重新塞回到錦被當中, 所有人皆面色凝重。

    魯太醫(yī)來到門外,對站在廊下的年輕男子行了一禮,道:“陸大人。”

    陸寂負手而立,臉上沒什么表情。帶著潮氣的風把他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聞言, 他回頭看向來人,沉聲道:“魯太醫(yī),深夜勞煩你跑一趟,陸某在此謝過了。”

    魯太醫(yī)道:“陸大人客氣了,尊夫人的身體并無大礙。只是神思太過郁結于心,以致耗氣傷血、體虛乏力。”

    陸寂點了點頭,剛才他已經(jīng)仔細詢問過杏容,魯太醫(yī)所言和之前請的郎中所言相差無幾。想著,便道:“太醫(yī)可有救治之法?”

    “這”魯太醫(yī)面露難色,道:“藥石之法,作用不大。夫人的病是心病,還需心藥來解。”

    陸寂眉頭緊蹙,“還請?zhí)t(yī)勉力一試。”

    魯太醫(yī)嘆了口氣,道:“那下官先開幾劑藥試試,夫人若有相談甚歡的好友可請來府上開解一二,或許對病情會有所幫助。”

    陸寂愣了愣,陡然想起姜予微到了京城后除了侯府里的人外并無其他認識的人。他知道在溧洲姜予微有個好友名叫沈絳輝,但是在這里徐盈月或許勉強可以算一個吧?

    他垂下眼簾苦笑,不知在想些什么,聲音沙啞的道:“多謝太醫(yī)。”

    魯太醫(yī)連忙推說不敢,然后便去開藥方了。

    送走他后,陸寂又在院中站了一會兒。

    大雨傾盆而下,聲聲滴碎清夢。曉寒芳草,西風卷落葉。他深吸了口帶有泥腥味的空氣,面色沉重的抬步邁入房中。

    金蟬隨魯太醫(yī)去抓藥了,只剩下杏容和竹韻在旁照顧。

    燈火闌珊,姜予微半躺在厚厚的錦被當中,雙目緊閉,臉色蒼白,似被風雨摧殘過后的梨花嬌艷脆弱,又似天際的彩云倏忽而散。

    藥很快熬了過來,杏容端到床邊細聲求她喝些。

    姜予微依舊沒有推辭,只是喝下去之后立馬又吐出來,愈加難受。

    陸寂的喉間干澀異常,心如同被針扎了扎透,疼得幾乎喘不上來氣。他揮手讓侍奉的丫鬟們都出去,自己坐在床邊一動不動的看著姜予微。

    房門關上,隔絕了噼里啪啦的雨點。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一時間又不知從何說起。

    姜予微不愿理會,側過身子把頭轉向里面。氣息微弱,沒過一會兒似乎便睡了過去。

    紅燭殘照,滿室生寒。陸寂枯坐一夜,見天際泛白才瞧瞧起身喚來杏容梳洗。

    床上的人還沒有醒,秀眉顰起,睡得很不安穩(wěn)。他深深看了一眼,吩咐幾句后便去了外院的書房處理公務。

    下了整整一夜的雨,直到黎明方歇息,到處潮濕不堪。

    守在儀門外的裴儀見他眼中布滿血絲,勸道:“爺,您先回去休息吧。您已經(jīng)幾夜不曾合眼,這里有屬下和桑虎守著,不會有事。”

    陸寂搖頭,如今姜予微病成這樣,他哪里還有心思?倒不如讓腦子清醒些。

    他來到書房坐在黃花梨平頭案前,提筆蘸墨,在奏折上寫下“圣心眷戀西北”

    及至天光大亮,陸寂把寫好的奏折放到一旁。剛想拿起另一封密函,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了杏容哽咽的聲音。

    他心下一驚,急忙起來出去。只見門外杏容雙目紅腫,像是才哭過。

    甫一見到他,杏容雙腿失了力氣立即跪在地上,未語淚先流。

    “爺,夫人還是喂不進去藥,方才連水都吐出來了。”

    陸寂的手霎時緊握成拳,垂眸苦思片刻,似乎是下定了決心,從袖中拿出早就寫好的信,喚來裴儀道:“你去把這封信送到那人手中,請他務必前來。”

    裴儀看到信上的名字頓了頓,不敢遲疑急忙去了。

    二月閣內,愁云慘淡。姜予微已經(jīng)醒了,只是人還是沒有精神。身上披著一件軟煙羅云紋外裳,長發(fā)散落在腰間,呆坐在黃花梨玫瑰椅上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

    陸寂進來時見到的便是此番場景,胸口堵悶眸色一痛。

    他取下掛在架子上的素錦蓮花紋披風,上前將姜予微嚴嚴實實地裹好。又將帽子戴在頭上,然后把人打橫抱起,直接出了東角門。

    門外早已有人準備好了幾匹棗紅馬,陸寂把她置于馬上,自己也翻身上去將人圈在懷里抱緊。

    確定冷風不會刮到她后,一行人驅馬疾行。

    這一路上姜予微半句話都沒有說,仿佛也根本不關心他們要去何處。陸寂的目光直視前方,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可心卻更痛了。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馬停在太和樓的門前,陸寂抱著她徑直上到二樓。

    進入雅間后,他把人安置在一旁的交椅上,掀開披風見她像是具木偶無悲無喜,勉強擠出一抹笑。

    又怕自己方才莽撞嚇到了她,輕聲道:“卿卿在這里等等,待會有位故人回來見你。我先出去了,就在外面。”

    姜予微一言不發(fā),眼中更沒有起伏。

    陸寂細心的把她的衣服整理好,見時間差不多了便起身出去。臨走前他看了姜予微一眼,神色復雜,難以言喻。

    風吹動屋檐下的銅鈴,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傳來動靜。隨著一聲“吱呀”,一個人走了進來。

    姜予微看到來人之后,一潭死水的眸中終于有了波瀾。喉頭攢動,聲音哽咽,“則謙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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