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韋德一五一十回答:“屬下讓她向你認認錯,說這樣就還能回來。”
“一頭倔驢。”裴鉉冷笑一聲,“她能認錯?”
她不陰奉陽違,不當面頂撞他?就算是好的不得了了,指望她能認錯?
“她就冷冰冰說了三個字。”林韋德看了眼裴鉉,語氣弱了許多,“說不可能。”
裴鉉神情未變,一雙烏黑陰沉的眼睛盯著林韋德,“下次再自作主張,多嘴多舌,打斷你的腿。”
林韋德面色為難,艱難地點點頭。
明明誰送寧泠去浣衣局都行,再不濟她自己去也成。只是罰個丫鬟,哪里用的著他?
侯爺的意思不就是讓他去勸她服個軟嗎?難道他理解錯了?
裴鉉擦完的汗巾直接就甩向林韋德,眸子陰狠地對著眾人:“再來。”
眾人苦不堪言,也只得認命起身。
浣衣局門外,柳姑姑那雙精明的眼將寧泠上下打量,剛才她見林韋德低聲與她說了幾句話。
只是她離得較遠,加上林韋德有意壓低聲音,她也不好意思湊太近了,只模模糊糊地聽見什么認錯。
但也未見林韋德說提點照顧她,柳姑姑頓時犯了難。
柳姑姑的視線掃過她的面容,一雙圓潤靈氣的杏眼,眉眼如畫,挺翹小巧的鼻子,粉嫩的嘴唇。
長了一張嬌俏動人的好臉,她猜測莫非這林韋德動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心思。
寧泠見婦人那雙精明銳利的眼珠轉個不停,輕聲問道:“不知姑姑如何稱呼?奴婢初來乍到,還請姑姑多加關照。”
她嘴上說的乖巧,手里偷偷拿出一兩銀子塞進柳姑姑手里。
拿了銀子自然好辦事,柳姑姑的臉色好看多了,笑的眼角的皺紋越發明顯。
“叫我柳姑姑就是了,你這是犯了什么錯才被罰到這兒?”柳姑姑打探道。
寧泠老實說:“奴婢以前是爭暉院上值的,不小心惹怒了侯爺被罰了。”
就算她不說,相信依柳姑姑在府邸多年的人脈消息,也能打探出些消息,還不如她自己避重就輕說出來。
柳姑姑點點頭,侯爺脾氣陰晴不定,遇上不順眼的時候,觸了霉頭被罰再正常不過。就算林韋德有彎彎繞繞的其他心思,可也不能駁了侯爺的面子。
“你既來了這兒,就要守這兒規矩。”柳姑姑領著寧泠向里走,“咱們這里是府邸里最辛苦的地方。”
她心里打定了主意,她就是浣衣局一個小小的管事姑姑,肯定是惹不起林韋德的,既看林韋德面上,也看在這一兩銀子上,先照顧下這小丫頭。
柳姑姑帶著寧泠在浣衣局四處走動,寧泠看見大概數十人都身著舊灰色的衣裳,手里都拿著棒槌捶打浸濕的衣裳,還有不少人輪流排隊從一口水井里取水。
她們臉色蠟黃,身材瘦弱,神情麻木,難得看見有人來了,也只是木訥的眼珠微微轉動下。
“咱們這里每人洗衣服的量都是有定量的,每人五木桶,若是當天的活完不成,第二天的飯肯定甭想了。”柳姑姑給她解釋著規矩流程,又話鋒一轉:“你剛來這兒,估計還不適應,你就每天兩桶就是了。”
柳姑姑這番話說下來,干活的人紛紛停頓,視線緊緊落在寧泠身上,神情不服。
她們剛來這兒的時候,這個老虔婆可從沒善解人意過。
見人人都望過來,柳姑姑神情不善,怒喝道:“個個都看什么?手上的活都忙完了?可別想著蒙混過關,每件衣裳我可是都要一一檢查的。”
“姑姑教訓的是。”眾人神情惶恐地回話。
“我丑話說在前頭。”柳姑姑惡狠狠的眼神依次掃過眾人,包括寧泠在里頭,“要是誰的沒洗干凈,那可不是五桶的事了。”
寧泠趕緊低頭隨著眾人回話。
柳姑姑才臉色轉好,就算是林韋德看重的人,但在這里也要知道地頭蛇不好惹,可別仗著自己有后臺,就想騎她頭上拉屎撒尿。
寧泠被人領著去了屋子,一間逼仄狹小的房間,靠窗邊是個大通鋪,正中央處將兩張老舊的木桌拼湊在一起,還有幾個舊舊的柜子放在角落里。
“你就住這兒。”青枝指著大通鋪,“你自己選個噗。”
寧泠見大通鋪上的位置大多都被占了,只余下靠窗的位置,她選了個靠窗的位置,角落里的柜子剛好是空的,她將自己的包裹放進去,上鎖放好。
“青枝姐姐,咱們這浣衣局有多少人?”寧泠問道。
“二十來個吧。”青枝敷衍地回答。
也不知這寧泠什么來頭,干媽對她和顏悅色,還讓自己來照顧帶帶她。
寧泠點點頭。
她到的時候天色已是擦黑了,柳姑姑讓她明日才開始洗衣服,看來她的那一兩銀子也算花的值當。
在這府里,估計柳姑姑的月銀也就三兩,不過她們應該有下面人的孝敬,還有撈油水。
若是送的銀子太少,怕對方看不上眼,可若是太多,哪剩下的金銀可就容易被人覬覦了。
到了吃飯的時候,青枝帶著寧泠去。
大多人都坐在長長的木條長凳上,桌上放著幾疊菜,正中間放著一個大木桶,上面冒著升騰的熱氣。
寧泠的到來,顯然讓眾人不太開心。
巧兒語氣酸溜溜問道:“青枝姐姐,她剛來可還沒洗完衣裳呢。”
桌子周圍還站著一些人,眼神渴望地望著桌子。
都是些任務沒完成,今日吃不成飯的人。
“問我干什么?有本事去姑姑啊。”青枝語氣不好。
眾人不敢再開腔,都眼神急切地望著開飯。
到了時間,柳姑姑來這數了數人,一聲開飯命令下。
坐在木條凳子上的人如餓狼撲食,個個動作迅速地舀飯加菜。
木桶里盛著的是白白的稀飯,桌子上的菜幾乎都是常見便宜的素菜,偶爾角落里藏著點油渣,也會立刻被眼疾手快的人夾走。
寧泠剛來不適應,只搶的一碗稀飯,幾筷子素菜,等她再看是,已經被一掃而光了。
吃完晚飯,天色已經完全黑了,眾人也不再繼續洗衣服,都陸陸續續洗漱休息。
一件屋子大概有十個人,睡得大通鋪,像柳姑姑這樣的管事自然是一人一間屋,像青枝這種有關系的也不睡大通鋪。
這里的人勞累了一天,誰都沒有興趣,花費多余的精力再去過問別的事情。
翌日一早,寧泠就跟著眾人起來,早飯是一人兩個饅頭,一小疊咸菜。
接著她拿著兩大桶衣裳開始清洗,從前她沒怎么干過這種粗活,速度很慢。
連打水這事,都連續試了好幾次才成功。
她本想請教下旁人,可看大家都忙碌沉默。她也不好打攪別人,重新排了幾次隊才取夠水。
兩大桶衣服,她從早洗到晚才堪堪剛好完成。
一個多月的時間一晃而過,柳姑姑冷眼看著寧泠,這林韋德似乎也不大上心,說不定早就將人給忘記了。
她躺在搖晃的木椅上,旁邊青枝給她端著熱茶。
柳姑姑沉思,要是這林韋德真將人忘了,她浣衣局可不養閑人。
這小丫頭在爭暉院伺候了那么久,必定不少體己錢,當時一出手就是一兩銀子,身上必定還有不少。
誰不知道進了這浣衣局,可都是她柳姑姑的了。
已是深秋,寧泠泡在水里的手被凍得通紅,她一邊洗衣服,一邊觀察著旁人。
許多人的手都是紅腫的,其中還有不少人的凍瘡已經開始發作,一個膿包高高鼓起。
寧泠尋思著,自己也該買點凍瘡藥提前預防,不然等長了凍瘡后再用就晚了。只是因為都是些罪奴,所以不能隨意出入,就算只是出浣衣局的大門都要柳姑姑同意才行。
去那搞到凍瘡藥呢?
青枝將一條薄毯子搭在柳姑姑身上:“姑姑,這寧泠到底什么來頭?”
她看寧泠除了一副好顏色,也沒別的出色之處,做事也是笨手笨腳的樣子。
她有自己的私心,怕寧泠有靠山,也怕寧泠搶了自己的位置,她可不想沒日沒夜地洗衣服。
柳姑姑只端茶喝水,并不理會青枝的問題。
林韋德事務繁重,忘了寧泠也是情有可原。要不找個送衣服的時機,讓寧泠回一趟爭暉院,也算是提個醒,若是沒什么反應,可別怪她不客氣了。
她正思考著什么時機合適時,忽然聽見寧泠那處傳來一聲驚呼。
她抬眼一瞧,是巧兒將臟衣服的水潑在寧泠腿腳處了,她懶得起身去管。
寧泠皺著眉頭看向巧兒,“你干什么?”
巧兒氣勢不減,“你坐這兒擋住我了。”
她是前一個才進來的人,心里很不舒服,憑什么寧泠就可以每天只洗兩桶衣服,還第一天就有飯吃。
之前她以為寧泠說不定是柳姑姑的親戚,可一個多月下來,她就發現柳姑姑待她也不熱情。
寧泠聽見她這話,懶得和她爭吵,直接將自己木盆端起來,朝著她干脆潑過去。
巧兒被澆得渾身都濕透了,張牙舞爪地想要撲上去,撕打寧泠報仇。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咚、咚、咚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