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aaaaa_无码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_嫩草影院永久久久精品_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_久久久久亚洲最大xxxx_特级a欧美做爰片毛片

    第61章 小三上位文15

    “小心!”眼前發生的一幕, 讓鄭依然不由得失聲尖叫了起來。

    不過預想中的情況并未發生。就在宿音倒下的一瞬間,有人及時攬住了她。

    順著那雙放在宿音腰間的手往上看去,不是謝嘉玉又是誰?

    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的鄭依然放松下來, 渾身一軟。

    其余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 突如其來的變故就已經結束了。

    “怎么回事?!”

    “音音怎么忽然暈倒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不會是心臟病又犯了吧?”

    嘈雜的議論聲中,同樣伸出手卻晚了一步的陸序捏緊指骨, 看向謝嘉玉懷里雙眼緊閉、面色慘白的宿音, 冷聲道:“把她還給我。”

    像是沒聽到, 又或者是聽到了并不想搭理, 謝嘉玉迅速脫下自己的外套,將懷里的女人平放在上面,對著圍過來的人群嗓音冷淡:“別擠在這里, 都讓開, 讓空氣流通。”

    “對對對, 謝總說得對!”鄭依然大聲附和,伸展雙臂拂開附近的人, 疏通一片真空區域。

    謝嘉玉查探了一下宿音的心跳搏動,在能明顯聽到心音, 感受到呼吸的時候, 松了口氣。

    剛一抬頭,一道深灰色的身影就擋在了面前——

    陸序眉目冷凝:“我打了120, 讓開。”

    謝嘉玉擰眉, 目光同樣鋒銳, 紋絲不動。

    空氣中, 仿若有刀光劍影閃爍,令人大氣不敢出, 幾欲窒息。

    “兩位……要不我們先下去?等會兒救護車都來了。”鄭依然小心翼翼地道,心底一陣頭疼。

    這都什么時候了?爭風吃醋能不能分清楚場合啊!

    頓了兩秒,謝嘉玉讓開了位置。這并非妥協,而是不得不為之的讓步。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宿音的狀況很不好,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幾不可察。

    陸序抱起宿音,一刻也沒有停留,邁著大步向樓下走去。

    ……

    醫院,急診室外。

    一群人在走道上來回走動,焦躁溢于言表。

    “音音不是吃了藥嗎?為什么還會突然心臟病發作?”

    鄭依然想起什么,突然出聲問道。

    經過這么一提醒,眾人也記起來,在酒店里吃完飯之后,陸序取出了隨身攜帶的藥物給宿音服用。

    按理來講,謹遵醫囑、按時吃藥,能夠很大程度上穩定病情,不會突然出現這種情況。

    當即便有人對陸序不客氣道:“你給音音準備的藥確定沒弄錯?”

    坐在等候椅上低垂著腦袋的陸序抬起頭,認出發聲的正是當初追求過宿音的一員,眉梢微動:“你有什么資格過問我?”

    那人冷笑一聲:“你比我更沒資格!你把音音綁在你身邊,自私地剝奪她的自由,還塑造出一副好丈夫的模樣,真是虛偽得令人作嘔!”

    陸序不為所動,沒有半分被拆穿的意外和羞惱。

    “與其把矛頭對準我,不如想想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你們明知道音音的身體狀況,卻還是不依不饒要求她來參加同學聚會。現在的后果不就是你們一手造成的嗎?”

    停頓一息,他語氣冰冷的補充,“要是音音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你們這些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他話音剛落下,一道嗤笑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陸總有空在這里耍威風,怎么不見你平日里多體貼?要是你好好照顧學姐,說不定她也不至于虛弱得暈過去。”

    謝嘉玉說的是真心話。在抱起宿音的時候他就發覺了,她的身體很輕,輕到他都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抱得太用力,她就那么在他懷里碎掉。

    陸序面無表情地轉頭,看向謝嘉玉:“這是我和音音的家務事,不勞謝總費心。另外,我不知道你跟音音說了些什么,但她不可能沒有理由就心臟病突然發作。”

    話沒說滿,暗示的含義已經很明顯了,就差指著謝嘉玉的鼻子唾罵他就是罪魁禍首了。

    謝嘉玉眼神驟冷,如同利刃直直射向陸序,像是要將他整個人都剖開。

    空氣厚重得像是雷陣雨的前兆。

    眾人看得心頭一緊,唯恐這倆人在急診室門口又像在酒店那樣打起來,連忙就要勸架。

    恰在這時,急診室的門打開,一名醫生走出來。

    見到外面劍拔弩張的景象,他似是一愣,隨即見怪不怪地扔下一句:“病人家屬來這邊。”

    便轉身離開了。

    有了這個插曲,氣氛頓時一松。

    眾人都跟了上去,不過礙于那句“病人家屬”,最后只有陸序進……

    “他怎么也進去了?”有人指著往辦公室里走的謝嘉玉,睜大眼驚疑不定。

    “……估計是不要臉吧。”人群中不知道誰小聲說了一句。

    *

    辦公室里,坐在位置上的醫生看著進來的兩個人也有些詫異,不過沒管這么多,說起了正事:“患者的病情已經穩定下來了,但后面還需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不是我說你們,心臟病不是小病,一點馬虎大意不得。作為病人家屬……”

    或許是因為那位患者實在出奇的美麗,面對工作早已麻木一貫心如止水的醫生這次忍不住說教了幾句。

    陸序聽著醫生的叮囑,沒有理會跟進來的謝嘉玉。

    他不想把時間都浪費在和對方對峙上,所以選擇了視而不見。

    五分鐘之后,醫生終于停止了滔滔不絕的講述,干咳兩聲,端起保溫杯潤了潤嗓子。

    便是在這時,謝嘉玉問道:“那請問今天病人心臟病發作是由什么引起的?”

    陸序倏爾抬眼。

    醫生放下保溫杯,皺了皺眉頭:“這個要看情況,一般來說,飲食不當、過度疲勞、情緒劇烈波動、沒好好吃藥,都是有可能的。”

    “聽到了吧?”陸序轉頭,看向謝嘉玉的眼神透著難言的冰冷,“情緒劇烈波動……如果不是你對音音說了什么,她怎么會突然發病?”

    激烈的話語在辦公室里回響,仿佛事情真相已成定局。

    謝嘉玉皺起眉,回想當時的場景……

    宿音縱然憂郁難過,面對他給出的證據卻沒有半分驚訝,像是早有預料,沒有情緒激動。

    退一步說,倘若真是他的話導致宿音心臟病突發,那也應該是在他們談話期間,不會等到后面。

    思忖間,手機鈴聲響起,謝嘉玉出去接了個電話。

    而后跟鄭依然等人說了一聲,便急匆匆離開了。

    倒讓眾人有些詫異:“這么快就走了?”

    另一個女同學撇撇嘴,無情吐槽:“不然呢?真以為集團董事都像小說里那么閑?”

    鄭依然倒是知道點消息,城東有一個大項目今天開工,承辦方的話事人要到現場負責剪彩。

    謝嘉玉能在這里待這么久已經足夠她驚訝了。

    不過更令她驚訝的,還是在酒店走廊上宿音暈倒時,謝嘉玉那堪稱神速的一系列反應——顯然是了解過心臟病相關的急救措施。

    甩了甩腦袋,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拋出去,鄭依然和剩下的人一起又等了一會兒。

    期間宿音一直沒有蘇醒,眾人在護士的提醒下:“不要這么多人圍在病房里。”

    只好戀戀不舍地離開。

    *

    宿音醒來時,天色將晚。

    心臟仿佛還殘留著暈過去之前的疼痛,絲絲縷縷,仿若要將人絞殺的利劍。

    這種感覺宿音很熟悉,在她幼年時期,曾無時無刻不在體會這種痛苦。

    但或許是上次在夢中曾感受過更劇烈的瀕死感,以往的疼痛相形見絀,她比預想中醒來得要更早一些。

    窗外,暮靄漸漸暗淡,黃昏的風吹拂著窗外的樹葉發出簌簌的聲響。

    落日的余溫還沒散盡,透過玻璃折射出黃澄澄的光線,將一切都染上一層溫暖的釉色。

    病房里一個人也沒有。

    只有沒關嚴實的門縫外泄出隱秘的交談聲,像是蒼蠅的嗡鳴,源源不斷地傳進來。

    宿音坐起身,下了床,赤著腳,一步一步踱步到門邊,緩緩拉開了房門。

    門外深灰色的熟悉人影舉著手機放在耳畔,刻意壓低而顯得更加低沉的嗓音沒了門扉的阻隔,在高級病房區營造出的一片靜謐中清晰可聞。

    “你不是說那個藥的效果不明顯嗎,為什么還會引起這么大的反應?”

    看著近在咫尺、正在跟人通話的陸序,宿音倚靠在門框邊上,秉持著良好的禮儀習慣,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直到——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么,陸序握著手機的手驟然收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語氣里已經帶上了顯而易見的森冷。

    “不用再解釋了,尾款我不會再支付。”

    話落,他掛斷電話,轉過了身。

    第62章 小三上位文16

    起伏的衣角隨著轉身的動作徹底落下, 陸序渾身一僵,心也隨之一起,沉到了谷底。

    與那雙清冷蒼白的面容對上的一瞬間, 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寂靜。

    “……”

    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 只有急劇加速的心跳提醒著陸序他還活著。

    心驚肉跳,像是溺在海里,咸腥的海水已經漫到口鼻。

    足足過了半分鐘, 也可能是一個世紀, 他才發出類似于啞巴剛學會說話的喑啞聲音:“音音……你醒了?”

    人類一旦找不到話說, 就會開始說廢話, 就像這一句。

    “剛醒。”似乎是為了映證這句話,宿音漂亮的雙眸蒙著一層惺忪霧氣。

    狂躁的心臟漸漸安分,陸序卻不敢完全篤定, 宿音是不是什么都沒聽到。

    或許她真的剛醒, 就在他掛斷電話的那一瞬間, 才走到門口。

    也有可能她已經在這里站了一會兒,聽到了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至于最壞的情況, 陸序不敢去想,也不敢去問。

    極度的緊張已經讓他想不起來在剛才的那通電話里自己具體都說了些什么。

    但他知道, 每一句都不應該被聽見。

    心思幾度游轉, 最終呈現在臉上的是若無其事的微笑。

    陸序掂了掂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機,解釋道:“剛才在跟公司的合作方談事情。”

    說著, 他沒有再看宿音的眼睛, 而是將目光移向了她的下半身, 隨即皺起了眉:“怎么不穿鞋就出來了, 地上涼。”

    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完美演繹,拙劣的話題轉移。

    宿音垂眼, 順著陸序的視線看去,雙腳不自覺動了動,像是不習慣地板的涼意。

    陸序眉心微松,注視著低頭的女人,心緒漸漸平穩:“醫生說你的情況還不穩定,之后還要住院觀察,先回去吧。”

    他上前,將宿音打橫抱起,便往室內走去。

    宿音沒有抗拒,順從地靠在了陸序的胸膛處。

    ——噗通,噗通。

    平穩的心跳聲自耳畔傳來,如同一曲富有節奏感的華麗樂章。

    很難想象這健康的、光鮮的心臟里,流淌著的到底是怎樣骯臟惡臭的血液,才會讓它的主人生就如此虛偽的面孔。

    烏黑發絲垂落,遮住宿音的臉頰,也遮住了她幽寂的眸光。

    ……

    走到床邊,陸序動作輕柔,小心翼翼地放下宿音。

    期間碰到她格外冰涼的手背,又將棉被扯過來蓋好。

    單看這樣細致的舉動,活脫脫就是一個模范丈夫。

    就在陸序躬身掖好被角,準備起身時,宿音突兀出聲:“你愛我嗎?”

    陸序動作一頓,霍然抬眼看過去,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音音,你……說什么?”

    宿音看著陸序臉上近乎于不可置信的神色,不帶任何波動地復述了一遍:“你愛我嗎?”

    “當然!”這次陸序回答得很快,沒有任何拖泥帶水。

    他那副金絲眼鏡早在先前就不見了,讓人能清楚地看到他那雙一貫暗沉的雙眼微亮,像是漆黑夜幕里孑然的螢火,希冀更多光芒。

    宿音想起了他們新婚那天晚上,在那棟莊園,布置得夢幻燦爛的新房里,陸續也是這樣看著他,發自內心的欣喜好似多年夙愿終于達成。

    她的目光一下變得悠遠,仿佛透過眼前三十歲的陸序,看到了那個新婚夜意氣風發的少年。

    可是,那已經是八年前了。

    “怎么突然想到要問這個?”

    急迫的語氣讓宿音回神,記憶中的少年倏然遠去,留下的只有心機城府早已深不可測的男人。

    她眼眸沉靜,嗓音幽淡:“你替我擋的那一刀,還疼嗎?”

    石破天驚一般,又好似晴天霹靂!

    陸序全身繃緊,宛如一根拉到了極致的弓弦。

    宿音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卻讓他的記憶快速回到了他們結婚的前一年。

    那時他還只是宿音的朋友。和她其他的那些朋友比起來,除了雙方長輩更親近一點,沒有任何的不同。

    真正讓他們的關系發生突飛猛進的質變是那一天。

    尋常的午后,陸序經過宿父宿母的應允,陪宿音外出散心。

    那段時間宿音的身體在長期的調養下,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終于能正常出門游玩。

    只要稍微注意些,不會有什么大問題。

    但誰也沒有想到,竟然有劫匪在大街上當眾行兇!

    當時的情形太混亂了,喧嚷、哭喊、吵鬧……不絕于耳。

    一切塵埃落定時,陸序就擋在宿音的身前,臉色煞白,渾身發顫。

    鮮血從他背后汩汩流出,染紅了棉質白襯衫,刺目至極。

    周圍人都被嚇了一大跳,有人尖叫著迅速報了警。

    陸序卻對外界的動靜一無所覺,俊秀沒有血色的臉龐上露出一抹慘淡的笑,像是冷得發抖,牙齒都打著顫。

    “音音,你沒事就好……”

    鐵石心腸也尚有軟肋,何況宿音并非天生冷心冷性。

    她靜默一瞬,沒有回答,而是握住了陸序的手。

    長期遭受疾病的折磨,她的體溫要比正常人低很多,但那一天,少年的手比她還冷。

    被握住手的陸序嘴角咧得更開,就像打了場勝仗一樣燦爛的笑。

    人群中忍不住感嘆出聲:“感情這么深的小情侶不多見啊,就是可惜了遇上今天這檔子事兒。”

    所有人都看見了,陸序舍身為宿音擋刀,救了她一命。

    這件事被當時在場的某個人錄成了視頻,在網絡上瘋傳。后來所有人都知道了。

    宿父宿母對宿音的未來很早就規劃好了,只盼著她平平安安、簡簡單單度過一生,根本沒有考慮過婚嫁這種事。

    宿家雖不是什么大富大貴的家庭,卻也算書香門第,養女兒一輩子也養得起。

    他們根本就沒想過讓宿音結婚。一方面,外人信不過,擔心宿音受欺負;另一方面,宿音的心臟病是一場持久戰,害怕耽誤了別人。

    但陸序不一樣,事后陸家的父母親自上門游說,兩邊本就是交好的世家,又有鬧得沸沸揚揚的救命恩情。

    再加上,陸序當著兩家的人做出保證,沒有瑰麗辭藻,只有肺腑之言。

    宿父宿母再三衡量,也覺得宿音要是結婚,陸序就是不二人選。

    在世俗的眼光中,婚姻往往意味著圓滿。宿父宿母并不想讓宿音的一生受困于世俗,但這也不失為人生的一種體驗。

    于是,他們把最終的選擇權交給了宿音。

    在等待答案的時候,陸序也沒有閑著,他每天都在孜孜不倦地表明自己的決心。

    仿佛不管天塌地陷,風云怎樣突變,都不會改變。

    ……

    “不疼了。”陸序按捺住紊亂的心跳,輕輕揚起一抹笑道。

    宿音眼睫輕抬,蒼白脆弱的面孔像蒙著一層薄煙,眼神卻是透著涼。

    “為什么劫匪會選在鬧市行兇呢?為什么他的刀要朝向分明離得不近的我呢?”

    她看著陸序的雙眼,在那雙漆黑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仿佛是在問對方,又仿佛是在問自己。

    她當時有這樣的疑問嗎?或許是有的,但她什么都來不及多想,就已經淹沒在了輿論的狂潮里。

    在她還沒有真正做出決定之前,她就和陸序被綁定在了一起。所有人都默認了他們是正在熱戀中的小情侶。

    周圍的親朋好友也一改往日對陸序不咸不淡的態度,覺得他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門當戶對青梅竹馬就不多說了,單就說真心,陸序都能冒著生命危險救她了,世上還有比這更真摯的感情嗎?

    回想當初,宿音有很多事情都記不清楚了。

    她只記得,那天的婚禮很盛大。

    有歌聲、贊嘆,有鮮花、蛋糕,還有來來往往面容模糊的人們。

    她像一只提線木偶,在人群的簇擁下,一步一步踏上前面的臺階,走進婚姻的殿堂。

    她本擁有完全的自由,卻從未真正屬于過自己。

    她的人生,似乎在夏青禾來到莊園的那一晚,才正式開啟。

    陸序喉結不由自主上下滾動一番。

    背后的那道傷口隱隱作癢,仿佛下一秒就要長出荊棘,將他刺得遍體鱗傷。

    他曾將這道傷口當成榮譽的勛章,卻忘了背后的內情有多么卑劣。

    手心漸漸滲出冷汗,時間的沙粒在緩緩流走。

    幾分鐘過后,陸序終于開口:“這么說起來,當初的事情確實有些蹊蹺。如果不是意外,那些人應該是專門沖著你來的,音音。這件事情我會去嘗試調查,但事情已經過去這么久,想要查清真相估計會很難。那些劫匪要是真的受人指使,恐怕不會輕易出現在外界。”

    這番話合情合理,坦然鎮定。

    宿音不知道,當初一手促成這件事的陸序是否也同樣從容。

    就像她不知道,朝夕相處八年之久,自己是否從未看清過眼前這個男人。

    就在這時,陸序接著道:“不過我倒是很感謝那天的自己。要是當初不那么勇敢,可能現在站在你面前的就不是我,而是別人了。”

    只要一想到這樣的結果,哪怕是假設,陸序也覺得一陣郁氣翻涌。

    他收斂了臉上的笑容,看向宿音。

    卻見她低下了頭,纖細柔美的脖頸像一節彎曲的藕。

    窗外的天色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完全黯淡,灰撲撲的天幕隱約有光影爍動。

    病房里亮起的燈在宿音的臉上投下陰影,明滅間,陸序看不分明她的表情,也沒有聽到她的回答。

    第63章 小三上位文17

    那天直到最后, 陸序也沒有等到宿音的回應。

    幾天后,經過留院觀察,宿音終于得以出院。期間陸序每天都會來探望, 不過都是在晚上, 白天陪在宿音身邊的是他請來的護工。

    “音音,公司還有事,我就先走了。”甫一到莊園門口, 陸序把宿音送下車, 便急匆匆地離開了, 似乎忙得不可開交。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 宿音都沒有在莊園里見到陸序。

    至于夏青禾……在宿音住院的這幾天回來收拾了東西搬出去住了。

    約莫是因為宿音才從醫院出來的緣故,張媽心疼得不行,連聲說“又瘦了”, 整天讓廚房變著法兒地做些清淡又豐富的飲食, 不過沒什么效果就是了。

    “太太再穿件衣裳吧, 湖邊風大……”

    張媽看著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去湖邊寫生的宿音,勸到一半, 不知想起什么,臉上浮現出為難的神色, “要不還是就在屋里吧。太太你要是實在想畫畫, 我去把西邊那處小陽臺收拾出來,那里也能看到湖。”

    宿音的病情一直很穩定——穩定的差。也正是因為這樣, 傭人們早在初來乍到之際就被耳提面命過, 莊園上上下下在面對宿音時都仿佛將她當做了一件珍貴的易碎品, 小心翼翼到了極致。

    但在最近, 宿音住院后,這種小心翼翼又提升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上次的同學聚會, 太太就不該去。還是待在家里好,身邊一直都有人照看,不會磕著碰著……”

    張媽還在絮叨。

    往常宿音對這樣的絮叨并不反感,但今天是個例外——剛才那句話是以往的張媽不會說出來的。

    宿音動作微頓:“陸序回來過?”

    “沒有,先生只打過電話。”張媽隨口回道。

    說完愣了愣,臉色變得有些尷尬和無措,“先生打的家里的固定電話,讓我不要告訴你。”

    宿音微微頷首,沒有再問。

    張媽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才問道:“太太是和先生吵架了嗎?”

    “沒有。”

    宿音的嗓音清清冷冷,聽不出半點情緒。

    張媽嘆了口氣:“先生每天晚上都會打電話回來,問你每天都做了什么,睡得好不好,還讓你身體不好就少出門。先生心里是有你的,太太。夫妻沒有隔夜愁……”

    話還沒說完,宿音便站起身,拿著東西往門外走去。

    剩下的話卡在嗓子眼里,張媽閉上了嘴。

    也不知道一貫恩愛有加的先生和太太到底怎么了,從同學聚會回來之后就怪怪的……

    *

    陸序拿著手機,眉頭皺起。

    電話那頭,張媽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全都告訴了他,包括自己說漏嘴,不小心把他每天打電話回家這件事告訴了宿音。

    陸序:“太太是什么反應?”

    “嗯……”張媽沉吟了一下,“沒有反應。”

    雖然早就知道了這個答案,但真的親耳聽見時,陸序仍是心頭一緊,仿佛被人用鈍刀子割了幾刀。

    他神情有些怔然,又想到在醫院病房里,宿音問他的那個問題。

    毋庸置疑,他當然是愛她的。

    只是這愛從來沒有收到過回應。

    以至于當他突然聽到她這么問,恍惚還以為自己的情意終于被發覺被正視,即將收獲反饋了。

    可是……并沒有。

    “先生,你下次直接打給太太吧,不要再打這個號碼了。我怕太太誤會,以為我收了你的好處給你打小報告呢。”

    就在陸序愣神時,聽筒里傳來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聽清內容,陸序有一瞬間喉頭微噎。

    沒記錯的話,張媽是他從陸家帶出來的老人,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就算是給他通風報信又算得了什么?

    不過還沒等他作出反應,聽筒里就只剩下了被掛斷后的嘟嘟聲。

    “……”

    陸序放下手機,打開辦公桌上的電腦。

    好在他早就知道莊園里那些傭人對宿音的愛護,對這樣的結果早有預料。

    電腦屏幕亮起,上面顯現出熟悉的場景,赫然是莊園外圍景色。

    滑動,點擊。場景迅速轉變,最后落在湖邊。

    畫面中,落葉飄零,秋色盡顯。拿著畫筆的女人穿著一件鵝黃色的毛衣,與背景相得益彰,平添幾分暖色。

    這是宿音住院的那幾天,陸序讓人來安裝的攝像頭。

    不止莊園外圍,還包括里面的每個房間。

    一開始他并沒有想到要這么做。

    那天帶去同學聚會上的藥不是宿音平常使用的那些,而是他調換的一種特制藥,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誘發心臟病。

    按照原本的計劃,宿音在聚會上病情突發,他會帶她回家,擺事實講道理,作出憂心忡忡的樣子對她說:“你的身體不好,下次就不要再出門了。萬一再有這樣的情況怎么辦?”

    但是他沒有想到那種藥的效力會這么強,更沒有想到宿音會因此進醫院。

    回想起當時的場景,陸序一陣心悸。

    隨之而來的,是沉悶得好似有一塊大石頭壓在心上的窒息。

    暫時的風平浪靜,更像是山雨欲來的前奏……

    陸序伸出手,摩挲著電腦屏幕的一處,仿佛透過冰冷的顯示屏觸碰到了畫面里女人的臉頰。

    他不后悔,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宿音完完全全地屬于自己,但事與愿違……總有人想在他們中間橫插一腳。

    劫匪那件事,必定是謝嘉玉告訴音音的。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篤篤!篤篤!”

    沉悶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陸序退出監控界面,將一切恢復到原始狀態:“進來。”

    “陸總,又來人了,要查咱們公司的稅務。”來人推開門,忙不迭地道。

    陸序倏然站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詢問:“現在是什么情況?”

    “人已經到會客室了,李特助正在接待……”

    陸序深深擰起眉。

    公司的稅務狀況他最清楚不過,面對這樣的突擊檢查游刃有余,他并不為此慌亂。

    讓他感到煩躁的是,這樣的事情最近發生了太多次,簡直就像是有人故意而為之。

    小打小鬧不會引起什么大問題,但很煩人。

    他沒回家,一直住在公司就有這個原因。當然,更多的還是他暫時不知道怎么面對宿音。

    出門才走沒幾步,陸序迎面就碰到了夏青禾。

    少女看到他一喜,憔悴了不少的臉蛋上浮現出笑容:“陸總!”

    陸序理也沒理,目不斜視,步履匆匆,與之擦肩而過。

    倒是跟在陸序身旁的那人扭頭看了一眼。

    正是這一眼,讓他嚇了一跳。

    只見少女的笑容在陸序走過之后迅速消失,彎起來的雙眼冷冷的,搭配面無表情的面孔,無端瘆人。

    那人迅速收回視線。在心里暗自嘀咕,不是說這個總裁辦的實習生是陸總家里的親戚嗎?怎么看起來跟仇人似的。

    夏青禾要是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怕要氣得罵出來。

    她來公司差不多半個月了,每天起早貪黑,在辦公室沒有一刻閑下來,就連回家也要改文件。那些人好像真把她當成了實習生似的,只給她安排一些雜活。

    她來這里是想走捷徑的!不是為了給這些人當牛做馬的!

    最關鍵的是,她提起工資,陸序是這么跟她說的:“你才高中畢業,連大學都沒上,更沒有任何經驗。現在公司給了你實習的機會,你還想要工資?”

    資本家惡心下作的嘴臉一覽無余!

    短短半個月,夏青禾就像是在油鍋里煎炸了一遍,年輕活力的身體已經行將就木,渾身上下透出一股班味。

    此刻,看著男人大步離去的背影,她雙目迸射出濃濃的陰郁。

    要是眼神可以殺人,陸序恐怕已經死了成千上萬次了。

    *

    夏青禾來到陸序的辦公室外,并不是為了故意偶遇他,而是想向他征詢回莊園。

    不久前,她被陸序勒令搬出來,但當時太匆忙,有一些東西忘了收拾。

    既然陸序漠視,那她就當做這是默認好了。

    第二天就是周日,夏青禾趁著這難得的休息日回到了莊園。

    沒錯,這天殺的公司還是單休。

    山上的清晨,空氣很清新,莊園里的傭人們各自忙碌。

    發現夏青禾走進來,大都只是看了一眼,便低下頭默默做自己的事了。

    只有正在修剪多余樹枝的園丁朝里面喊了一聲。

    不一會兒,張媽迎了出來。

    “我來拿點東西,之前沒帶走。”只是幾天沒有回來,夏青禾卻仿佛回到了第一次來到這里的時候。格格不入,只是客人。

    張媽聞言,領著她到了她先前居住的那間客房。

    “那個,太太不在家嗎?”就在對方轉身即將離開之前,夏青禾支吾著問道。

    剛才她留意了一下,沒有看到宿音。

    “太太在二樓畫室。”張媽眼神略顯奇怪,似乎不明白她為什么會問這個問題。

    “哦。”夏青禾應了一聲,連忙別開臉,走進房間。

    她搬走沒多久,房間里面還沒落灰,跟她剛住進來的時候別無二致。

    夏青禾打開床頭柜,從里面取出一張手帕和一根紙棍,猶豫了一下,放進自己隨身背著的包里。

    就是這兩樣小玩意,讓她專門跑了一趟。

    收好東西,夏青禾沒急著走,在房間里坐了一會兒。

    她也不知道她在等什么。

    直到半小時后,她終于坐不住,磨磨蹭蹭起身。

    一樓大廳一個人也沒有。

    路過樓梯口,夏青禾停下腳步。

    下一瞬,腳尖便換了個方向,朝著二樓走去。

    畫室在最里面,門微微斜開,留著一條縫。

    這是莊園里一直以來保留的習慣。

    擔心宿音一個人在畫室里發生什么意外,張媽隔一會兒就會上來看一眼,又因為開門的聲音會打擾到里面的人,索性就留出一條縫。

    夏青禾湊近。

    滿室靜謐,只有畫筆落在畫布上發出的沙沙聲。

    視線落在畫布前的女人身上,或許是偷看衍生出的做賊心虛感,夏青禾心跳莫名加速了起來。

    她知道宿音前段時間進了醫院,現在這么一看,似乎的確是比印象里更瘦弱了。

    但很快,夏青禾的注意力就被那只拿筆的手吸引過去了——纖細如玉,姣白如雪,手背筋骨淡淡突起,意外地顯得有力。

    順著那只手看向前面的畫布,凌亂斑駁的色塊交雜在一起,根本看不出畫的是什么。

    宿音下筆的速度不疾不徐,就像她這個人一樣。

    夏青禾不懂畫畫,卻也能感受得到她并不是在胡亂填涂。

    但也有可能,絕頂美人就是有這樣的魔力,一舉一動都如行云流水般寫意。

    隨著時間緩緩流逝,畫布上的作品逐漸成型。

    平靜的湖面倒映著藍天白云,邊緣生長著綠藻,岸上是一片茂密蔥郁的森林。

    一幅很簡單的畫,卻畫得跟真的似的。

    遠遠看著,夏青禾都能感受到那漂浮著的云有多么柔軟。

    她心底情不自禁生出贊嘆。原來妙筆生花不是夸大的手法,那些毫無章法的色塊竟真的能神奇地變成以假亂真的風景。

    要是她沒有出生在村子里,而是出生在城里,從小到大都住著帶花園的別墅,學習普通人難以接觸到的藝術,是不是也會活得光鮮亮麗?

    不會像現在一樣,只能躲在角落里,如同陰溝里的老鼠,窺視著別人的人生,品味著嫉妒的滋味。

    就在這時,畫室里傳來了動靜。宿音停筆看著那幅畫,靜默一會兒,忽而抬手一掀,毫不留情地將之扔到一邊。

    畫布在空中連弧線都沒有拋出,就落到了地上,如同一片飄零的落葉。

    夏青禾下意識上前一步,不成想,原本就沒關嚴實的木門就這樣被撞開,發出一聲悶響。

    屋里的宿音似有所覺,循聲望了過來。

    第64章 小三上位文18

    迎著那雙幽靜如水的眼眸, 夏青禾僵住了。

    房門就這樣開著,想躲都不知道能躲到哪里去,她只能這樣一動不動地呆在原地。

    良久, 宿音開口:“回來了。”

    平淡的語氣, 只是陳述,卻給夏青禾一種她在說“歡迎回家”的錯覺。

    在公司里受的委屈、平日遭到的漠視這一瞬間仿佛都有了宣泄口,夏青禾眼眶微熱。

    忍了又忍, 才把那莫名其妙涌上的淚意憋回去。

    長期偽裝的成熟, 讓她忘記了自己才十九歲, 還處在可以肆意放縱大哭大笑、不用顧及體面的年紀。

    “我、我回來拿點東西, 馬上就走。”夏青禾解釋,目光卻忍不住落到了地上那幅被丟棄的畫。

    宿音偏了偏頭:“你喜歡這個?”

    夏青禾原本是不喜歡的。就算是真的出生在城里,從小接受藝術熏陶, 她也肯定自己不喜歡。

    一幅畫, 最多是她可以炫耀的資本, 或是引來他人青睞的工具,絕無可能成為她的熱愛。

    但還沒等她想明白, 一句“喜歡”就先脫口而出了。

    宿音起身,撿起不遠處的那幅畫, 走到門邊, 遞出去:“送給你了。”

    夏青禾伸手接過,卻不小心觸到了宿音冰涼的肌膚, 冷得她手一抖, 像是觸電般縮了回去。

    “畫還沒有干, 小心點。”宿音不甚在意地留下這句話, 便又回到了畫室重新坐下,換了塊畫布。

    晨光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 那張微微仰起的雪白面孔鍍上一層金光,好似一塊潤澤剔透的寶石。

    就連頭發絲都透著柔亮無比,溢著光彩。

    即便早就直面過無數次美顏暴擊,但每一次見到宿音,夏青禾都像是第一次見面那樣,不由自主地自慚形穢。

    她不想再看,捏著那幅畫,掩上門退出來,快步朝樓下走去。

    越走越快,逃落荒而逃似的。

    但走出莊園,夏青禾才發現自己忘了一件事。

    她是打車來的,沒讓司機等著跑返程。

    可這里在山上,平常根本不會有車路過。

    難道要徒步走回去嗎?

    就在她腦海里剛閃過這樣的念頭時,一道鳴笛聲突然響起。

    黑色邁巴赫停在她身邊,一個熟悉的人探出頭來,是莊園的專職司機小王:“上來吧,太太讓我送你。”

    夏青禾一怔,手指無意識扣了扣畫布的邊緣處,感知著亞麻的細膩紋理,心臟縮了縮,突然感到了一陣羞愧。

    這羞愧莫名其妙,卻又澎湃洶涌,宛如不息的潮水,將她滅頂淹沒。

    “快上車啊。”小王又招了招手。

    夏青禾握緊手,邁著僵硬的步伐走過去。

    *

    陸序連續一周沒有回家,也一直沒有和宿音見面。

    “公司事多”從借口逐漸演變成了事實。

    不止公司受到了狙擊針對,和謝家的合作也受到了影響,對方寧愿支付高額違約金也要取消合作。

    給出的理由也荒謬可笑,說是陸氏的公司存在財務問題,重新評估發現這次合作風險巨大,不得不撤資。

    這次的合作對謝家來說沒什么,成了是錦上添花,不成也不過就是少了一個項目,無關緊要。

    對陸序來說卻不一樣,近些年他一直想要讓公司更上一層樓,好不容易就要達成目標,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機會溜走。

    無異于當頭棒喝,令人絕望。

    這些事單拎出來一件還不覺得,交疊在一起,很難不讓陸序懷疑,是有人在背后推動。

    他最近沒有得罪過別人,除了謝嘉玉。

    但這個想法在不久后的酒會上遭到了否定。

    “陸總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你是什么東西,也值得我出手對付?”

    謝嘉玉西裝革履,襯出修長身形,一雙鳳眸似笑非笑。

    跟同學聚會那天稍顯人畜無害的氣質比起來,這仿佛才是他的本來面目,一個矜貴高傲的無情獵手。

    陸序沒有動怒,從路過的侍應生手里取走一杯酒:“就這么一句話打發不了我,謝氏突然撤資不可能跟你沒有關系。”

    “陸總,你搞錯了一件事。商業合作無故中斷,更應該想的是策劃案是否完善,公司的產品是否更具競爭力,而不是在這里質問無辜的合作方。”

    謝嘉玉攤了攤手,話里盛滿毫不掩飾的譏嘲。

    “呵,你無辜嗎?”陸序冷笑一聲,目光冷冽,“當年劫匪的那件事,是你告訴音音的吧?為了離間我們,真是煞費苦心啊。”

    謝嘉玉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瞬間變得極其晦暗陰狠。但稍縱即逝,快得讓人以為只是一場錯覺。

    他平靜地拂了拂衣領,淡淡道:“你要這么以為就以為吧。”

    話畢,轉身就走。

    看著他的背影,陸序握著酒杯的手收緊,半響后才舉起,一飲而盡。

    ……

    謝嘉玉朝外,一路走到了會場的花園里。

    此刻所有人都在酒會現場,外面連半個人影都見不到。

    但倘若有人在這里,就會發現他的臉色難看得嚇人。

    謝嘉玉抬起頭,看向天邊,漆黑的夜幕中懸掛著一彎弦月,就像那個人一樣,觸不可及。

    同學聚會那天,在酒店的走廊上,他并沒有跟宿音提到什么劫匪的事情。不過他記得,宿音和陸序就是在一樁劫匪案后走到一起的。

    根據陸序剛才的表現,不難猜測,這背后一定有什么見不得光的隱情。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那天他給宿音展示的,是陸序出軌的證據。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只要做過就會留痕。

    他派去私家偵探盯梢,只是想捉到陸序的一些把柄,但沒想到意外之喜來得如此容易,一起交上來的還有他和公司實習生進出酒店的照片。

    資料顯示,那個實習生還是陸家資助的學生。

    被好意資助的學生和心愛的丈夫同時背叛,正常人應該都承受不了這種致命打擊吧?再剛烈一點,玉石俱焚的心都有了。

    謝嘉玉沒有想過讓宿音玉石俱焚,他想讓宿音離婚,然后在她最難過的時候趁虛而入,撬開她的心房。

    這種做法堪稱下作,也很不要臉,但是勝在快速高效。

    謝嘉玉毫不避諱,他就是這么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但他沒想到,知道真相的宿音選擇了繼續留下來。甚至,隱瞞了這件事。

    明知道不值得愛,卻還是堅持等待,和那些八點檔肥皂劇里的苦情女主角有什么區別。

    宿音看起來不像這種人,偏偏就是這種人。

    一股郁氣漫上胸口,謝嘉玉拿出手機,撥出某個號碼。

    在他身后,晚間樹影搖曳,熱鬧的大廳里透出輝煌燈火,明明滅滅的光影如同猙獰的巨獸,要將什么吞噬殆盡。

    “你好。”那頭傳來清冷的嗓音,十分疏離有禮。

    秋季的夜風帶著幾分寒意,吹動謝嘉玉額前的發絲,讓他被怒火充斥的大腦漸漸冷靜下來。

    “學姐,是我。”

    宿音:“有什么事嗎?”

    謝嘉玉唇角拉成一條直線,不知道該說什么。

    質問宿音為什么沒有跟陸序攤牌嗎?可她早就告訴過他了,她不會離開。

    再者,他也沒有立場這么問。

    平生頭一次,謝嘉玉知道了什么叫做進退維谷。

    他輕笑一聲,真心地嘲笑自己。

    “沒什么事我就先掛了。”聽筒那頭傳來沙沙的聲響。

    謝嘉玉猜測,宿音應該是在看書。

    他幾乎都能想象到她漫不經心說話間,翻動書頁的模樣。

    “學姐就這么討厭我嗎?一句話也不想跟我多說。”

    謝嘉玉說完,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那邊一片靜默,什么聲音都沒有。

    持續了約莫半分鐘,就在謝嘉玉懷疑電話是不是早就被掛斷了的時候,才終于傳來了那熟悉的嗓音:“不討厭。”

    謝嘉玉雙眼驟然一亮,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不討厭,四舍五入,就是有好感。再舍再入,就是喜歡。

    他嘴角不自覺上揚,突然覺得今晚的月亮真是好啊!

    但還沒等他高興得徹底,那邊就接著道:“也不喜歡。”

    還沒徹底勾勒出來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臉上。

    不過這根本難不倒謝嘉玉。

    他自動過濾了后面一句,不管不顧地揚起笑容,得寸進尺般道:“不討厭那能跟我一起吃頓飯嗎?”

    宿音:“抱歉……”

    謝嘉玉不想聽剩下的托詞,截掉話頭:“沒關系,我知道學姐不方便外出。我來學姐家里也一樣。”

    “……”這難道不是更不方便?

    謝嘉玉語氣正經了不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學姐商量,明天上午九點會準時登門拜訪。”

    話已至此,宿音直接掛斷了電話。

    她不覺得還有再繼續交談下去的必要。

    根據和謝嘉玉短暫的接觸,他顯然不像表面上那樣溫馴。很有可能拒絕也沒有什么作用。

    宿音猜得沒錯,謝嘉玉第二天不止來了,還大張旗鼓地來了——拉了半車鮮花,還有半車是營養品。

    這動靜驚動了整個莊園,傭人們魚貫而出,吃驚張望。

    連張媽都招架不住,還以為是發生了什么大事,有人故意來堵門。

    “讓他進來吧,那些東西都不要。”

    宿音待在畫室。

    張媽應聲下樓,不過一會兒就又上來了。

    準確來說,是謝嘉玉在前面邁著大步走,她在后面追:“這邊不能過去,留步!”

    但這明顯攔不住謝嘉玉,他握著一束花,迎面就跟從畫室里出來查看情況的宿音撞上了。

    “張媽,你先下去吧。”宿音微微蹙眉。

    張媽有些猶豫,她就是再缺心眼,也看出來了闖進來的這人是自家太太的追求者。

    長得倒是挺好看,穿得也人模人樣的,行徑卻跟個土匪似的!

    不愿意違逆宿音,張媽最后還是下了樓,但沒走開,就在樓梯口虎視眈眈的守著,準備只要一有什么動靜就沖上去。

    *

    另一邊,遠在公司的陸序通過監控發現了停在莊園門口的陌生車輛。

    心頭莫名生出不好的預感,陸序調出各個地方的畫面,最后停在了畫室的那一格。

    點擊,放大。

    陸序目光一凝,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現在眼前。

    實時畫面里,宿音坐在畫布前,和以往別無二致。

    謝嘉玉站在旁邊,彎著腰像是在說些什么。

    這還沒完,他突然湊得更近了些,嘴唇幾乎擦過宿音的耳尖,就要吻上去似的。

    一室氤氳的日光都成了調味劑,曖昧的氣氛仿佛下一秒就會溢出來。

    陸序喘著粗氣,死咬著牙,脖頸處的青筋清晰可見。

    隨后他猛然站起身!

    不顧辦公椅往后一絆,發出的刺耳吱吱聲,拿起外套奪門而出。

    第65章 小三上位文19

    謝嘉玉進了畫室就跟進了自己家似的:“學姐, 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他本來只是這么客套一下,誰知道, 宿音看了他一眼, 便真的坐回畫布面前,繼續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這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謝嘉玉神情有片刻的凝滯,好在他已經習慣了在宿音這里吃癟, 沒有任何不適, 只是眨了眨眼, 就參觀起了這間布置得格外用心的房間。

    里面擺放著很多畫, 有一些直接展示在外面,有一些則是用白布蓋著。

    謝嘉玉留意到,這些全都是風景畫, 沒有任何一幅有關人物的畫像。

    人一旦沉浸于某件事, 就會關注不到其他存在, 時間也會過得特別快。

    宿音再次抬起頭來時,身側便落下了一片陰影。

    “學姐, 我可以看看那幅畫嗎?”

    這道聲音仿佛是在貼著她的耳朵說,宿音都能感受到那股微弱的氣流。

    她扭頭, 正對上一張放大的俊顏。

    謝嘉玉的皮膚很好, 說是切片豆腐也不為過,看不到絲毫毛孔。

    宿音微微后仰, 拉開一段距離, 順著對方手指的方向, 看到了一幅被白布蓋著的60cm×90cm的畫。

    謝嘉玉帶來的那束花就放在畫架下面。

    那幅畫在畫室的最里面,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繞進去的。

    宿音:“不可以。”

    拒絕得干脆利落。

    謝嘉玉眼神微閃,還想再說點什么。

    正當時, 敲門聲響起,門口傳來張媽的聲音:“太太,該下樓吃飯了。”

    宿音收拾好凌亂一灘的畫具,洗了個手。

    清透的光線里,她的手瑩潤潔白,如融融初雪,當真應了冰肌玉骨這個詞。

    讓人忍不住想做那附在指上的水珠,好借機細細密密的吻遍那雙手。

    謝嘉玉收回自己深幽的目光。

    在跟著宿音一起下樓之前,轉頭看了眼畫室天花板的某處角落,對著虛空中的鏡頭,緩緩勾起唇角。

    ……

    陸序一路上開著車狂飆,原本一小時的路程壓縮成了三十分鐘。

    打開車門,走下車時,外面天光大亮,白得刺眼,他無端生出頭暈目眩之感,心頭惴惴不安的同時又本能地想要逃避。

    他扶著車門定了定神,對著后視鏡理了理著裝,將稍顯凌亂的頭發恢復成原貌,才走進莊園大門。

    庭院里短短幾十米,卻比他走過的所有路都要漫長。

    直到日光落在身后,室內的涼意撲面而來,陸序走到一樓客廳,后背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他沒有停留,馬上就往樓上走,迫不及待來到了畫室,不由分說推開了門!

    他已經想好,在見到謝嘉玉的那一刻,要揪住他的衣領,狠狠揍一頓。

    但是……

    沒有,一個人也沒有。

    他有些怔忪,隨機轉身,開始一間房一間房的搜尋,在打開某間臥室時,終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宿音坐在書桌前,扭頭望向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顯示出疑惑。

    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先給出了回答,陸序扯了扯嘴角:“沒事,我回來拿份文件,順便看看你。”

    配上他一身正裝,風塵仆仆的模樣,很有說服力。

    話雖如此,他的眼神卻掩飾不住探究欲,幾乎像是X光線一樣掃描了一遍整個房間。

    床底是實心的,不可能藏人。

    書桌下面什么也沒有。

    衣柜里呢?

    陸序放在門把手上的手不自覺轉動一下,很想沖進去,打開那扇衣柜一探究竟。

    但他最終還是沒有這樣做,而是推了推那副新買的金絲眼鏡:“你好好休息,我再去找找文件在哪兒。”

    說完,他輕輕關上房門。

    在門前駐足停留了片刻,才走向了下一個房間。

    二樓全都找過一遍之后,陸序就去了一樓。

    沒有找到人并未清空他內心的不安,反倒讓他越發焦躁。

    房門摔出震天的響聲,張媽循著聲過來,順手從廚房操了一把刀。

    要知道,太太的病需要靜養,莊園里的傭人們恪守于心,干什么都輕手輕腳的,從不會發出這么大的動靜。

    準是哪個殺千刀的賊偷溜進來了。

    上午來土匪,下午就進賊,得跟先生說一聲,讓他把莊園換成密碼鎖。

    張媽心里掠過這樣的念頭,悄無聲息地來到那黑影背后,正要用刀背劈下去,卻感覺這人莫名熟悉。

    “先生?!”她瞪大眼,喊了一句。

    陸序轉頭,便見一把菜刀懸在面門上方,猶如達摩克利斯之劍。

    “……”

    四目相對,張媽率先收回手,迅速將那把菜刀藏到了背后,訕訕一笑。

    “上午家里來的那個人呢?”

    張媽不明所以,雖然有些疑惑陸序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卻還是盡職盡責的回答道 :“您是說太太的那位朋友吧?他吃完飯就走了。”

    “他帶來的那些東西呢?”陸序沒忘記,他在監控里看到的滿車鮮花和禮品。

    “那位先生說什么也不肯帶走,把東西都堆在了莊園門口,太太覺得這樣不妥,就讓人收到了雜物間去。”

    陸序冷著臉:“全部都扔掉。以后沒有我的允許,陌生人不準進入莊園。”

    “可……”要是太太允許了怎么辦?

    張媽話還沒說完,陸序便轉身離開了。

    她嘆了口氣,只當夫妻倆還在鬧矛盾。尋思著,該去廟里燒燒高香,讓佛祖保佑兩人快和好。

    *

    二樓臥室。

    宿音透過窗戶,看著陸序在庭院里像失去理智的無頭蒼蠅一樣亂竄,搜遍每一個角落,眸光淡淡。

    回想起了先前謝嘉玉在餐桌上說過的那番話。

    “有時候我真是佩服陸序學長,不知道他是怎么看著愛人遭受疾病折磨卻還能無動于衷的,反正我做不到。”

    “試想一下,陸家雖然不是什么豪門望族,但影響力也不小。我花了十幾天找到的心源,他卻花了八年都找不到,是真的沒用,還是不想找?”

    “你難道就甘心被困在這個方寸之地,做一輩子的金絲雀嗎?”

    “我不是來當說客的。我只是想告訴你,陸家馬上就會不存在了。”

    “學姐好好考慮……”

    一字一句,言猶在耳。

    抬頭望向天際散亂的流云,宿音深覺,未來應該都是好天氣。

    她轉身走到畫室,掀開了謝嘉玉先前想看卻沒能看到的那一幅畫上的白布,珍惜地撫了撫上面干透的顏料。

    以往總是籠罩著的薄霧濃云都在頃刻間消失無蹤。

    她的雙眸浮現出前所未有的亮色,仿若地獄的業火在其中被點燃。

    每當這種時候,創作的靈感和欲望便呼嘯著襲來。

    *

    謝嘉玉又一次感到了挫敗。

    無論他怎樣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以何種手段暗示、威脅,都沒能獲得宿音肯定的回答。

    她好像已經習慣了那具孱弱的身體,對他口中適配的心源一點也不感興趣。

    謝嘉玉并未撒謊,他的確找到了與宿音適配的心源。

    只要權勢盛到一定程度,所有人都會為之讓道,這世上沒什么做不成的事。

    先前一段時間正是忙于尋找心源,他沒有騰出手來對付陸序。

    現在,他不得不這樣做。

    如果他不這樣做,宿音永遠都不會正眼看他。

    一旦下定了決心,后面的事情就好辦得多了。

    比起挖空心思的追求,迎合對方的喜好,在商場上搏殺反而是謝嘉玉的強項。

    陸序那頭也迅速做出了反應,但二者本就不在一個體量。

    俗話說一力破十會,謝嘉玉根本用不著使什么手段,對面就已經現出了頹勢。

    但謝嘉玉雖然是謝氏的掌權人,卻并非沒有人能壓制住他。

    他莫名其妙對陸序的公司出手,很快便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將這件事捅到了謝父謝母面前。

    “表哥,不是我說,你干嘛非要實話實說。”齊盛一邊給謝嘉玉上藥一邊嘀咕,“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不就得了?看上有夫之婦,還想搞垮人家公司,不對你動家法才怪呢!”

    謝嘉玉坐在輪椅上,看了齊盛一眼,一巴掌甩了過去。

    他沒殘,就是受家法傷了膝蓋。

    “嗷嗚!”齊盛痛呼一聲,抱著腦袋指責,“你恩將仇報!我幫你擦藥,你怎么還打人呢?”

    謝嘉玉面無表情:“突然想起了一些不高興的事。”

    他平常不笑也帶著三分笑意,冷不丁這副模樣看得齊盛背后涼颼颼的。

    恍然了悟謝嘉玉口中“不高興的事”指的是什么——好吧,他也看上過那位有夫之婦。

    不對,應該是一直都看上著呢。只不過有人橫刀奪愛,壓根不敢表現出來。

    心里莫名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齊盛嘆了口氣。

    算了,不該自己的就別想了。他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

    “表哥,你到底怎么想的?”齊盛鬼鬼祟祟地四下張望,小聲問道。

    跟上次的情形反過來,這次是他被家里人拉過來,規勸謝嘉玉。

    他哪敢勸啊,勸了就是死。

    也不該這么說,沒那么夸張,應該是從此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啪!”

    又是一巴掌。

    齊盛怒了,站起來:“憑什么又打我?”

    “這是我的房間,別像做賊一樣。”謝嘉玉說著,揉了揉膝蓋,從輪椅上站起來,“比起那種你情我愿的小游戲,還是橫刀奪愛更刺激。”

    齊盛愣了愣,才意識到,后面這句是在回答他的上一個問題。

    等等,貌似有什么地方不對。

    看著謝嘉玉走到窗戶邊,齊盛瞪大雙眼,像是個演滑稽戲的小丑:“你你你……你腿沒事?”

    謝嘉玉回頭看他:“我什么時候說過我的腿有事了?”

    齊盛明白了。謝嘉玉坐輪椅完全是為了博取同情心。

    他對陸序公司干的那些事可大可小,更可以小事化了,單看家里的長輩們怎么決定。

    謝嘉玉翻窗離去之前,貼心地拋下了一句話:“我最近都不回來了。”

    等等,你就這么走了,豈不是全家人都會怪我看管不力?!

    這一瞬間,齊盛深深地感知到了社會的險惡。

    家法好啊,謝家不能沒有家法!

    第66章 小三上位文20

    謝嘉玉自己不好過, 就更不會讓敵人好過。

    因而陸序最近可謂是焦頭爛額,公司的一應事務讓他應接不暇。

    唯一能讓他稍感安慰的是,每天都能通過安裝在莊園里的監控觀察到宿音的一舉一動。

    有時候她什么也不做, 只是在睡覺。

    但只要目光所及之處能看到她, 陸序緊繃的神經就能緩和不少。

    他不回家,卻也沒有住在公司,而是每晚都會去在公司附近租住的公寓。

    夏青禾也住在那里。

    但她更想搬回莊園, 尤其是最近。她不想再和陸序待在同一個屋子里了。

    那個男人是魔鬼, 會用盡一切手段折磨她!

    今晚也是一樣。

    一切都結束之后, 夏青禾趴在地上, “嘔”了幾聲,卻什么也吐不出來,肚子里只有酸水在咕嚕咕嚕作響。

    她喘息著翻了個身, 望著白花花的天花板, 眸光漸漸渙散。

    腦海里浮現出了還在鎮子里那會兒, 小時候她會跟著父母上山,也是這樣躺在地面上, 微風拂過,草木葳蕤, 看到的是藍藍的天、潔白的云。

    懷揣著一顆野心而來, 卻什么都沒有得到。

    霧氣在眼眶里彌漫,漸漸凝成水珠, 順著眼角滑落, 沒入夏青禾烏黑的發間。

    她還有得選嗎……

    要是把這一切都告訴宿音, 噩夢是不是就會結束?事后也不必擔心被報復。

    畢竟那個女人只是表面冷淡, 實際心軟又善良,會護著她才對。

    但要怎么開口呢?恬不知恥地說, 是我勾引了你的丈夫嗎?

    那個女人有心臟病,被這么一嚇,指不定會出什么事。

    更何況,她也不想讓自己的形象變得如此不堪。

    她醒悟得太晚了。從搭上這條賊船開始,她的自由就不再是她的自由。

    夏青禾清晰地意識到。

    就在這時,電話鈴聲響起,打斷她的思緒。

    “叮鈴鈴……”

    夏青禾爬到床邊,拿起自己的手機,啞著聲音開口:“喂?”

    那邊是一道陌生的年輕男性嗓音:“你現在是一個人嗎?”

    “你是誰?”夏青禾看了眼浴室,嘩啦啦的水流聲傳出,陸序正在里面洗澡。

    那邊的人回答:“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跟你做一筆交易,兩百萬。明天八點,在街角咖啡店。”

    似乎不擔心她不答應,對方說完就直接掛斷了電話,連一點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給夏青禾留下。

    她呆坐在原地,目光不經意掃到了不遠處墻角的一幅畫。

    畫里正是她剛才幻想過的藍天白云、綠樹清河。

    緊跟著,她又想起,陸序得知這幅畫是宿音送給她時,臉色在一瞬間變得異常冰冷,死死地掐著她的脖子,質問她為什么偷偷回莊園。

    她用力拍打著對方的手,拼了命地想要呼吸新鮮空氣,但那雙手就像是鐵鉗做的一樣,憑她弱小的力量撼動不了分毫。

    周圍漸漸遠去,鼻涕和眼淚混合著流淌。直到徹底窒息的前一秒,才終于被放開。

    對夏青禾而言,那是她前半生遭遇的最絕望最恐怖的瞬間。

    盡管不知道在街角咖啡店等待她的是什么,夏青禾還是決定去碰碰運氣,萬一對方說的是真的呢?

    有了兩百萬,她就能離開這里,逆天改命。

    *

    街角咖啡店就在陸氏公司斜對面。

    夏青禾第二天一早就去赴了約。

    “你是說,要我帶著陸序去你指定的酒店?”少女舔了舔干燥皸裂的唇瓣,猶疑地問道。

    “沒錯,就這么簡單。”

    對面的男人生就一張漂亮的面孔,微挑著眉頭,帶出幾分風流寫意。

    夏青禾記得對方,在齊家的宴會上這個人出現過。

    她搖搖頭:“不簡單,陸序不會聽我的。我辦不了這事。”

    謝嘉玉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這個你不用管,我會創造機會。你只需要想想,怎么確保進入酒店之后萬無一失就行了。”

    頓了頓,他提醒道,“記住,我要的是捉奸在床。把握好時機。”

    夏青禾瞳孔一顫,沒有說話。

    “捉奸在床”四個字一出,她瞬間明了。

    這很可能是一場在宿音面前登場的表演!

    謝嘉玉:“看你的樣子,最近應該過得也很不容易吧。”

    順著對方的視線,夏青禾看到了自己手臂上的擦傷和淤青。

    “你應該也不想再繼續待在陸序的身邊了吧?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拿了兩百萬,遠走高飛。我保證,不會有任何人找你的麻煩。”

    循循善誘的聲音像毒蟲一樣鉆進耳朵里,夏青禾完全拒絕不了這樣的誘惑。

    她攥緊手,垂下頭:“你有沒有想過,太太有心臟病,受不得刺激?”

    謝嘉玉臉上的笑意淡去,正式地打量起眼前的少女。

    “你說這句話,真像一個忠仆。”

    夏青禾知道他這是在諷刺自己,但她無力反駁。

    要是她真的是個忠仆,就不會在來到莊園的第一天,就爬上男主人的床。也不會事到臨頭了,才奇跡般地感到羞慚。

    “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情,做好你負責的部分。”

    *

    距離那天跟謝嘉玉在咖啡館里見面已經過去了三天,夏青禾心頭沉甸甸的,每天都在不安。

    她擔心事情無法順利進行,卻又擔心事情進行得過于順利。

    于是經過仔細思考,為自己在這場表演里重新設計了一個角色,一個沒那么不堪的角色。

    約定好的這一天終于到來。

    夏青禾總算知道,謝嘉玉是通過什么方式將陸序引導到指定酒店的了。

    由于公司出了問題,陸序最近的應酬多了很多。

    在各個商業交流會上都能見到他的身影。

    今天這場交流會,就在瑞吉酒店的宴會廳舉辦。

    夏青禾作為一個實習生,本來是沒機會來到交流會上的。

    但她有謝嘉玉給的請柬,成功混了進來,并趁著陸序不注意,在他的酒里下了藥。

    這藥不是謝嘉玉提供的,而是夏青禾為了確保萬無一失,自己準備的。

    交流會進行到后半段,陸序果然“喝多了”。

    夏青禾按捺住極速跳動的心臟,越過川流不息的人群,來到陸序身邊,裝作是來遲了的秘書,對著周圍人抱歉地笑笑,“我帶陸總去休息會兒。”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她扶著陸序上到頂樓,來到了最后一步。

    與此同時,宿音接到了謝嘉玉發來的消息。

    “學姐,請你看一場好戲。”

    下面附帶了一個地址,看上去是酒店房號。

    宿音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已經很久沒有關注過陸序和夏青禾那邊的進展了。

    謝嘉玉發來的這條消息倒是提醒了她,按照夢境里的劇情,夏青禾成為實習生后,就和陸序在公司度過了一段愉快又逍遙的時光。

    直到暑假結束,二人順理成章地成為了熱戀中的愛侶……

    謝嘉玉在酒店樓下接到宿音,便帶著她上了頂樓的某個房間。

    推開房門前,他回過頭,臉上的笑容顯得有些古怪:“學姐要做好心理準備,這場戲一定會讓你大吃一驚的。”

    房間里并沒有預想中不堪入目的場景,倒有一支帶著專業設備的醫療團隊。

    這些人原本面無表情,看到宿音進來先是一愣,隨即臉色爆紅。

    見狀,謝嘉玉唇邊的笑意斂去幾分。

    巧妙地轉移方位,擋在宿音身側,隔絕了一群人看過來的視線。

    與此同時,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哀哀的哭求聲越發清晰。

    “呼哧,呼哧。”

    “不要,求求你了,不要這么對我……”

    ——就在隔壁。

    顯而易見,那邊正在上演一場活春宮。

    瑞吉是謝氏旗下的酒店,現在相鄰的這兩間是謝嘉玉讓人打通之后重新隔開的,中間沒有安裝隔音板,兩邊的動靜不加掩飾,互相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懷揣著某種隱秘的期待,他看向了宿音。

    然而,對方的神情沒有半分波動,就連眉頭都沒有蹙一下,清清冷冷不似凡人。

    相較而言,他請到現場隨時待命的醫療團隊成員表情都要更豐富。

    “學姐……你聽出來隔壁這兩個人是誰了嗎?”謝嘉玉語氣莫名,透出一股欲蓋彌彰的神秘。

    宿音沒有回答他,徑直走出了房門。

    謝嘉玉一怔,跟出去,卻見她站在隔壁,一下就推開了房門。

    頓時,兩具白花花的身體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不必多想,這二人正是陸序和夏青禾。

    “啊!!”隨著房間驟亮,后者率先回過神來,爆發一聲尖叫。

    或許是表演成分占比過高,又或者是僅剩的羞恥心作祟,這道尖叫刻意的低。

    盡管如此,也仍然刺激到了還在動作的男人。

    他像是完全失去理智的野獸,順從最原始的沖動,將少女拖回來,重新壓到了身下。

    “不要,不要!”夏青禾拼命扭動身體,掙扎著要逃出去。

    沒有衣服遮擋,她身體上各種傷口全都暴露無疑。

    佐以那副涕泗橫流的模樣,一看就是不情愿的。

    是的,這就是夏青禾為自己設計的新角色。

    “救救我……”她睜大了那雙盈滿了淚水的眼睛,祈求似的看向門口。

    “陸序。”宿音聲音清冷,像是山澗的清泉,讓人不由自主地渾身一激靈。

    這兩個字仿佛附帶著什么魔力,讓男人停住了動作,緩緩抬起頭。

    夏青禾趁機縮到了床腳,用被子蓋住身體,如同受傷的小獸一般啜泣起來。

    “你的腦子還清醒嗎?”宿音走進房間,在陸序幾步之遙外站定。

    謝嘉玉跟在她身后,關上了房門。

    剩下的醫療人員面面相覷,默契地走向不遠處。

    這樣既不侵犯雇主隱私,又能在有需要的時候立刻出現。

    “清、清醒。”陸序嗓音沙啞,額頭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雙眼里布滿血絲,看起來極為不正常。

    “音音……”他喚著,伸出手想要觸碰。

    卻被謝嘉玉眼疾手快地打掉了。

    “嘶!”吃痛一下,陸序似乎清明了不少,快速解釋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記得自己好像喝了很多酒……”

    他揉了揉太陽穴,像是隱忍著痛苦,“有人扶著我,后面什么都記不清了。”

    指向性明顯,就差直說是有人算計他了。

    和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夏青禾自然嫌疑最大。

    后者聞言,立時抬起頭,凄聲控訴:“陸總,你、你怎么可以這樣?隨隨便便找個借口就想把責任推卸得一干二凈……”

    “我說過!”陸序眉頭緊鎖,冷眼看過去,“我什么都不記得了。”

    夏青禾渾身一僵。

    她看清楚了,陸序這個眼神,分明是在警告她,不要亂說話。

    他很清醒!

    意識到這點,夏青禾心往下墜了墜。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心念急轉,她臉上迅速浮現狀似受到威脅的恐懼神色,淚水如雨飛墜,怯怯弱弱地道:“我、我……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扶你進房間的陸總。是我不知好歹嗚嗚嗚嗚……”

    謝嘉玉忍不住嘴角一抽,要不是早就知道這倆人之間的關系并不清白,恐怕他也會被蒙騙過去了。

    那宿音呢,她相信了嗎?

    他策劃這一切的目的可不是營造一場意外。

    是為了讓她面對真相,不再自欺欺人,沉浸在虛偽的婚姻里。

    謝嘉玉不知道自己這么做勝算有多少。

    他緩緩在心里吐出一口氣,抬眼看了過去。

    床上的兩人也不約而同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此時此刻,他們的目標出奇地一致——所有人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宿音會怎么想。

    作為三方焦點,宿音仿若未覺。

    視線在房間里掃視一圈,在注意到茶幾上的某樣東西時微微一頓。

    再度轉回頭來,她面向陸序,眼睫如蝶翼震顫,眸子里似乎有晶瑩的波光流轉,櫻色的唇瓣張合,吐出幾個字。

    “我當然是相信你的。”

    ——!

    心頭繃緊的弦驟然一緩,陸序僵硬的身體悄悄松懈下來。

    另外兩人卻與他截然相反。

    無限涼意漫上謝嘉玉心底。

    他不明白,都親眼見證了真相,宿音為什么還會選擇原諒。

    夏青禾也不明白。

    她的全身乃至五臟六腑都在不可抑制地顫抖著,仿佛是生命走到盡頭的悲鳴。

    現在的結果跟她預想的截然相反。

    顯而易見,那樁兩百萬的交易并未達成。

    她得不到錢,陸序也不會放過她。

    可是,不該是這樣的!

    為什么要相信陸序,而不相信她呢?!

    她分明,她分明……

    分明什么,夏青禾也不知道。她只覺得冷。

    牙齒顫抖著,絕望的吶喊全都堵在了喉嚨,吐不出半個字,她淚眼朦朧地看向宿音。

    卻見女人正垂眸盯著某個方位,似在出神。

    順著看過去,茶幾上那把閃著寒光的水果刀一下子便映入眼簾。

    如同伊甸園里的蘋果,充滿了致命的誘惑力。

    是的,她還有救,只要陸序死了,一切都會結束!

    他是個爛人,死了活該。

    他死了,宿音就會恢復自由身。

    他死了,自己就不用再提心吊膽。

    夏青禾著魔似的,猛地掀開了被子,赤裸著身體,飛撲下床,捉住了那把水果刀。

    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前,狠狠刺向了陸序!

    第67章 小三上位文21

    鮮血迸濺, 在空中凋零,如同盛開荼蘼的紅玫瑰花瓣。

    夏青禾拔出刀,新鮮的血液噴射到凹陷的雙頰上, 在青里透灰的面孔上覆上半邊猩紅的面具。

    淚水從撐得大大的眼眶中涌出, 她的嘴角還帶著一抹瘋癲的笑容:“都怪你!都怪你!都是你的錯!!”

    說一句,捅一刀。

    一直緊繃著的弦在剎那間斷掉,引發了整場崩盤。

    嘴角緩緩滲出鮮血, 陸序遲鈍得仿佛生了銹的機器人一樣轉過頭。

    他看著身后形若厲鬼的少女, 終于開始正視這個從來沒放在眼里的“東西”。

    但已經來不及了。

    他動了動唇, 連半點的聲音都沒發出, 就倒在了床上,唯余臉上一片驚愕。

    事情發展得太突然,也太迅速了, 根本來不及阻止。

    直到雪白薄被上刺目的猩紅填滿雙眼, 謝嘉玉才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隨即下意識看向了宿音。

    現在已經是晚秋時節了, 她穿了一件羊毛打底,外面是天青色的呢大衣, 襯得原本就蒼白的肌膚透出清冷的底色,似在發光。

    半邊側顏輪廓線條優美, 好似上帝最精心的杰作, 多一分則潤,少一分則薄, 一切都恰到好處。

    似有所覺般, 宿音在這時偏過了頭。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謝嘉玉看到那雙總是如秋水般憂郁的漂亮眼眸里竟含著一星半點的笑意。

    但等他定神再去細看時, 眼前分明是一張云籠霧罩的慘淡面容,如同風雨中的小朵梨花, 將要被無情地吹落枝頭,碾作成泥。

    謝嘉玉的胸口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

    他幾乎都要忘了剛才發生過什么,就想不管不顧地上前抱著她,讓她不要再露出那樣讓人心碎的神情。

    “叫救護車吧。”

    還沒等付諸行動,一句話便讓謝嘉玉抽離的神思回到現場。

    就在他走神的這一小會兒,夏青禾已經停住了抽捅的重復動作,癱坐在床,兩只手握著沾滿血的水果刀,瑟瑟發抖。

    看著這一幕,謝嘉玉擰起眉頭,腦海里閃過了許多雜亂無章的念頭,一邊焦灼等待著電話的接通。

    卻見宿音踱步走向了床邊。

    他心里一緊,擔心看起來精神狀況極度不穩定的夏青禾會暴起傷人,連忙跟著挪動腳步。

    話音剛落,宿音的手已經搭在了少女的肩上,毫不在意上面的臟污,喚道:“青禾。”

    被叫到名字的夏青禾渾身一顫,懵懵懂懂地抬起頭。

    下一瞬,兩行熱淚流下。

    她仿佛恢復了理智,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一把丟開水果刀,抱住宿音崩潰大哭起來:“啊嗚嗚嗚嗚嗚……”

    見狀,謝嘉玉腳下一頓。

    適逢電話那頭傳來接線員的聲音,他便停在了原地,盡量冷靜簡練地將當下受害者的情況和地址描述了一遍。

    隨后又撥出了報警電話。

    那邊,夏青禾的情緒似乎也在發泄過后趨于平緩,大哭漸漸轉變為小聲的啜泣。

    宿音輕撫她的發頂,任由天青色的呢大衣沾上血跡,組成凌亂恐怖的圖案,淡色的唇微張:“我不該相信陸序。”

    飄緲輕淡的嗓音仿若一縷煙,逸散開來,令房間里尚還清醒的兩人不約而同身形一滯。

    夏青禾抬起頭,瞪大了雙眼,驚疑的神情不加掩飾。

    “他□□了你,還想說謊推卸責任。你一定是忍到了極點,忍無可忍。”

    說著,宿音看向旁邊那把躺在血污里的水果刀,“不然不會做出這種事的,對嗎?”

    夏青禾有一瞬間的茫然,隨即便是無法抑制的雀躍。

    宿音相信了她,承認陸序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渣滓!

    ——既然這樣,那在對方的心目中,她應該還是那個初來莊園靦腆害羞的小女生吧?

    而不是什么居心叵測胡亂爬床的下三濫貨色。

    就在欣喜之際,夏青禾突然感覺到,一滴淚水自上方滾落,砸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滾燙,灼熱。像一簇火苗,隔著皮膚滲進更深處。

    她看到,宿音正垂眸俯視著自己,臉上帶著一道淚痕。

    那雙漆黑的眼眸仿若深譚,其間水波漾漾,幽暗又瀲滟,似有悲憫之色。

    “抱歉,沒有好好保護你。”

    心臟驟然一滯,仿佛被一只打手狠狠扼住,夏青禾難受得喘不過氣來。

    她編織了一個并不完美的謊言,欺騙了眼前這個女人。

    然而對方卻沒有絲毫懷疑,仍在憐惜她的境遇,甚至為她落淚。

    太太……果然是,表面冷淡,實際溫柔又心軟。

    而自己又是怎么做的呢?在背地里勾引她的丈夫,奚落她先天不足的軀體,洋洋自得于己身的魅力。

    仿佛只要這樣,就能證明自己才是贏家。

    可事實是,在見到對方的第一眼,在心田里植根的不止有嫉妒,更有仰慕。

    她該早點發現的。早點,也許……

    夏青禾的喉嚨哽住了,放在女人腰間的雙臂收緊,不由自主埋下腦袋,流淚哽咽:“對不起,對不起……”

    除了道歉,她什么也說不出來。

    “你好?請問那邊到底是什么情況?”

    手機話筒傳出的聲音讓謝嘉玉回過神來。

    他意識到,當下正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可比出軌嚴重多了,要是坐實了陸序的罪名,再怎么樣宿音都會跟陸序劃清界限。

    想到這里,他沒有在電話里描述具體情況,只是將酒店地址告知了那頭警方的接線員:“這里發生了一起案件,請你們盡快出警。”

    ……

    陸序進了醫院,傷到了脊椎,高位截癱,萬幸保住了一條命。

    這還多虧了謝嘉玉當時帶過去的醫療團隊,在救護車到來之前,對他進行了最基本的急救和止血。

    夏青禾聲稱被陸序□□,由警方第一時間帶去醫院對□□分泌物進行檢驗。

    宿音和謝嘉玉則去警局做了筆錄。

    等結束時,已經天黑了。

    秋日晚風帶動道路兩旁的銀杏樹葉飄零落地,路燈將樹影無限拉長,空氣中填滿了蕭瑟。

    車廂內,謝嘉玉偏頭看向坐在身側的宿音,便見她靠著椅背,闔著眼,臉色是不正常的白,透出幾分倦怠,像一尊易碎的玉人。

    先前在警局門口,他就發覺宿音的狀況不太好,本想為她找一家就近的酒店暫住一晚,卻被直接拒絕了。

    “我想回去。”

    考慮到今天發生了這么多事,宿音本就患有心臟病,能撐到現在著實不易,興許回家反而能安心些,謝嘉玉只得順從她的意愿。

    街景飛速掠過,汽車很快駛入山林,停在了燈火通明的莊園門口。

    謝嘉玉讓司機熄了火,在車內靜坐著,等待宿音自然醒來。

    誰成想,不消片刻,聽到引擎聲的張媽就從莊園里走出來察看情況。

    不等他阻止,就又驚又喜地叫出了聲:“太太?!”

    謝嘉玉扭頭一看,宿音不知何時已經醒來。

    不知道是不是閉眼小憩了的緣故,亦或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她那總是瘦削蒼白的臉龐浮現兩抹淺淺的紅暈,如同初綻的薔薇花瓣,展露出前所未有的艷麗風情。

    “謝謝。”

    謝嘉玉恍了一下神,聽到這兩個字時,宿音早已走進了莊園。

    偌大的庭院里,瑩瑩燈光共同鋪就一條明亮坦途。

    那道纖細的身影沿著道路緩緩前行,仿佛即將進入一個光輝的、燦爛的、盛大無比的新世界。

    不知為何,謝嘉玉心頭生出了一瞬的倉皇與不安。

    又在外面等了一會兒,直到莊園大門合攏,再也看不到里面的景象,他才朝司機道:“開車吧。”

    *

    “太太你……千萬保重身體,不要傷心……”

    陪宿音上樓的路上,張媽忍不住出聲道。

    今天下午,瑞吉酒店樓下又是救護車又是警車的,這么大動靜很難不被注意到。

    路人拍攝到的現場畫面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迅速沖上了新聞頭條。

    事發突然,陸氏沒能及時做出反應,加上陸序身份的噱頭,以致事情越鬧越大。

    就連張媽這種不常上網的人都從別處獲悉了一二。

    案件還在偵辦中,外界本不該知曉其中內情,最多是看圖編故事。

    但不知道是哪家媒體為了搶占先機,在案發第一時間就抵達了現場,從知情人口中挖出信息,經過加工,補足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張媽聽到的版本也是網上流傳最廣的最終版本:陸氏總裁□□未成年少女,受害者防衛過當失手殺人。

    輿論有夸張的成分,張媽更是打心底不相信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陸序會犯下這種罪行。

    但她不敢說太多,只好隱晦地勸慰一番。

    宿音眉眼平和:“我沒有傷心。”

    張媽愣了愣,細細一品,卻發現這好像是真話。

    但這怎么可能呢!發生了這樣的事,太太竟然一點都不在意么?

    再說了,先生現在還在醫院里。就算不傷心,至少也該擔心吧。

    沒等張媽想明白,宿音便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定了定神,看到眼前不是臥室,而是畫室,張媽露出驚容:“太太,這么晚了,你還要畫畫?”

    不怪她如此驚異。由于患有心臟病,宿音的作息十年如一日的規律,準時準點睡覺,不為外物所動。

    晚上進畫室,還是第一次。

    “嗯。”宿音推門而入。

    張媽犯了難,欲言又止好幾次。

    隨即轉念一想,說不定太太只是表面裝得像個沒事人,實際心里難受著呢,不如讓她干點喜歡的事放松心情,便不再多說。

    照往常一樣,留了條門縫,就下樓準備吃食去了。

    宿音走到畫室最里側,將白布揭開,取出那幅一直沒有完成的畫,固定在畫架上。

    就在這時,放在邊上的手機亮了亮。

    想起什么,宿音拿起手機解鎖。

    里面果然堆積了很多消息。

    大部分是未接電話,有宿父宿母的,也有根本沒備注的。

    還有部分是未讀短信,和電話不同,這都是同一個人發送的,在不同的日期。

    宿音先向父母打回去,簡短交流報了平安,就撥出了那個發來數十條短信的號碼。

    對面幾乎馬上就接通了,但似乎很意想不到,出口的聲音帶著激動:“太太,您現在還好嗎?”

    宿音:“謝謝你的關心,我很好。”

    那邊像是長舒了一口氣,頓了頓,又略顯擔憂:“不過我還是覺得上次您不該以身試險,貿然使用那樣的藥物……”

    “沒關系,人總是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宿音微微偏頭,對準手機,像是在跟那邊的人談心,“我是這么做的。你呢,趙醫生?”

    尾音語調下落,帶出幾分繾綣,清冷的聲線在寂靜的夜晚莫名多了幾分蠱惑之意。

    “……”

    聽筒里一片沉默,唯余男人短促的呼吸,像是擱淺的魚兒在彌留之際發出的哀鳴。

    宿音看向面前的油畫。

    這幅籌備已久的參賽作品,今晚終于可以畫上句號。

    第68章 小三上位文22

    畫室的燈亮了一整夜。

    張媽第二天早上發現宿音還待在里面, 趕忙勸她去睡覺。

    話音剛落,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驟然響起。

    循聲看去。

    原來是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水打在了窗戶上。

    淺色的窗簾被打濕染成深色, 在疾風的吹動下, 肆意飛舞,張牙舞爪。

    張媽急忙走過去,正要關上窗戶, 卻見昏沉幽暗的雨霧中, 一輛打著閃光燈的車疾馳而過, 停在了莊園大門外。

    是誰?一大早冒著大雨上山?

    很快, 張媽就知道了答案。

    保養得宜的貴婦人一進入大廳,就擺手拒絕了遞過來的熱茶,四下巡視一圈, 沒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便徑直上了樓。

    來人不是別人, 正是陸母。

    她來找宿音也不是為了別的,而是希望她能站在公眾面前, 表明自己相信陸序的決心,力證陸序的清白, 挽救公司暴跌的股價。

    然而當她見到宿音時, 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上次來到莊園是大半年前,比起那會兒, 現在的宿音無疑更單薄了幾分, 眼下還透著淡淡的青色。

    陸母心里不由生出嘆息, 原本要說的話在嘴里拐了個彎:“音音, 你有時間就去醫院看看陸序吧。他要是醒來,第一個肯定想見你。”

    雖然跟公開聲明比起來, 說服力不夠強。但要是宿音去了醫院,陸氏的公關也能就此發力,證明夫妻二人感情甚篤。

    “您說得對,我應該去看看他。”

    宿音作勢起身,身體卻搖搖欲墜。

    陸母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扶著她,大聲呼救。

    家庭醫生和張媽一起趕了上來。

    前者給宿音喂藥。后者則將其一夜沒睡的事透露了出來。

    “太太想必心里也很不好受,才會這么糟踐自己的身體。您就多體諒體諒她吧。”

    張媽這么說,頓時讓陸母神情一滯,生出力不從心之感。

    眼下陸序的事情還沒解決,要是再把宿音搭進去,她都不知道該怎么向宿家交代。

    至于陸序是不是真的犯了□□罪,完全不在陸母的考慮范圍。

    當初陸序想娶宿音,她是猶豫過的。畢竟宿音身體不好,萬一早早去世了,按照陸序那副用情至深的樣子,恐怕會大半輩子都走不出來。更別提她一直想抱孫子。

    但拗不過陸序,加上她也著實喜歡宿家的這個小姑娘,最終還是成全了這樁婚事。

    正因為見過陸序當初是多么赤誠、執著,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陸母就有多么不可置信。

    她堅信,陸序一定是遭到了算計。

    但庭審結果卻與她的想法背道而馳。

    *

    夏青禾當晚在醫院做完檢查之后,就到警局將案發經過描述了一遍。不過,省略了她和謝嘉玉做的交易。

    世界上最高級的謊言就是有所保留的真話。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每次……還會打我,我身上這些,全都是他弄的。”

    “我不敢報警,也不敢跟別人說,我怕沒有人相信我……陸先生資助我上學,我還反抗,我是不是太忘恩負義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再也受不了了。”

    夏青禾聲淚俱下的痛苦全然不似偽裝,身上新舊不一的傷口和淤痕更是令人觸目驚心,引發了一眾辦案人員的唏噓和同情。

    調查到的資料顯示,陸序平日口碑很不錯,周圍人都認為他愛護妻子、忠于家庭,是個妥妥的好男人。

    也難怪眼前這個小女生會覺得說出去沒人信。

    根據現場勘察,酒店走廊上的監控和房間內部遺留的掙扎痕跡都與夏青禾的敘述相互映證。

    此外,當天房門打開時,謝嘉玉聘請的那幾位隨行醫療人員都見證了陸序對夏青禾的施暴,聽到了夏青禾的呼救。

    □□罪的認定條件主要有兩個:首先是發生了性關系,其次是違背了婦女意愿。

    如今物證、人證俱在,案件基本已經定性。

    一個多月后,陸序基本恢復得以出院,檢察院也向他提起了公訴。

    陸序清楚地記得那天發生的一切,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恐怕是遭人暗算了,但他給不出任何證據。

    事發后在他的體內沒有檢測出任何可疑藥物成分。

    值得一提的是,法庭上還出現了一個讓陸序意想不到的人——趙醫生。

    “我以前是陸氏莊園的家庭醫生。我可以作證,被告曾多次對被害人實施侵犯。被我發現之后,擔心我泄露出去,被告給了我一筆封口費,辭退了我。”

    “并且,被告還多次讓我偽造病例,從我這里非法購買特殊藥物,供其妻子服用……”

    陸序僵立當場,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無他,趙醫生說的都是真的。

    同學聚會那天他帶去的藥就是對方提供的。

    而他之所以會選擇從對方手里拿藥,就是因為他早看出來,這個人對宿音有覬覦之心,不敢也不愿讓之前做過的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被宿音知道。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二人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

    陸序坐在輪椅上,眼神冰冷。

    他實在想不通,對方為什么會背叛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約定。

    仿佛感知到他的憤怒,趙醫生臉上浮現一抹如釋重負的笑容:“一直以來,我都在承受著良心的譴責。但人總是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現在……我終于也付出了。”

    最終,陸序被判處八年有期徒刑。

    夏青禾的捅刀行為則被認定是事后防衛,按照故意犯罪處理,鑒于她有法定減輕的自首情節,對方又存在重大過錯,刑期為五年。

    庭審結果一出,輿論嘩然。

    陸氏的公司經此一役,股價暴跌,又加上謝家插手,即便是陸父出山坐鎮,也無力回天。

    曾經A市的一個龐然大物就這樣倒下,被其他的獵食者掠奪、蠶食殆盡。

    由于高位截癱,陸序以沒有自理能力申請了監外執行。

    在公司資產清算完成之前,他回了莊園一趟。

    家里的傭人都被遣散了,無人打理,庭院里的花草瘋長,小道上泥濘不堪,往常總是干干凈凈的窗戶蒙了一層灰,一切都雜亂無章。

    這陣子總是在下雨,那一叢他親手種下的月光花在疾風驟雨的摧殘下,落了一地,只剩下殘枝。

    就在前不久,宿音跟他辦理了離婚手續,從這里搬了出去。

    整棟樓一個人影都沒有。

    陸序坐在輪椅上,由貼身照顧的護工推著在一樓巡視一圈,找不出任何屬于宿音的痕跡。

    她毫不留戀地離開了,沒有絲毫停留。

    意識到這一點,陸序呼吸變得急促,雙手驟然縮緊,耳畔嗡鳴不斷。

    整個人仿佛陷進了某片不知名的沼澤。

    唯有不斷下落,再下落。

    直至身體與靈魂都被撕扯成碎片。

    “陸先生,陸先生!”

    好在身旁的護工及時喚回他的神智。

    陸序胸膛起伏不定,好一會兒才恢復了平靜,要求上樓。

    護工猶豫一下,硬咬著牙,費盡巴拉將他人連帶輪椅弄到了樓上。

    做完這些,已是氣喘吁吁,滿頭大汗,撩起衣服扇風:“累死我了。”

    不知為何,看到對方這副模樣,陸序心底便沒來由地生出怒意。

    他沉下臉,眼眸森然:“你要是不想好好干,現在就可以滾!”

    護工是個年輕氣盛的小伙子,聞言臉色也不好看:“你這么暴躁干什么?你讓我做的事我不是做了嗎?”

    言辭之間沒有絲毫尊敬之意,這是在陸序意氣風發的前半生從未體驗過的。

    他很想站起來給對方一拳,但下半身全然沒有任何知覺,只是這樣小小的動作都不可能完成。

    如同一盆涼水兜頭淋下,滿腔憤懣都無可奈何地歸于寂靜。

    陸序轉動輪椅轉身,兀自朝另一邊前行。

    身后隱隱傳來一句小聲的嘀咕:“切!就你這種□□犯,要不是價錢出得高,我才不想來伺候呢!”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陸家現在還能請得動護工。

    但陸序深知,這只是暫時的,等到清算結束就不一定了。

    停頓一瞬,他像是沒聽到一樣,在二樓的每個房間也轉了轉。

    不出所料,什么也沒有。就連天花板上的監控攝像頭也都被當做證物,拆解得一干二凈。

    倒是畫室里留下了一塊臟兮兮的白布,靜靜地躺在地上。

    應該是用來蓋畫。

    畫?!

    *

    陸序到達在公司附近租住的公寓時還算及時。

    由于沒有續租,房東找了新租客,剛把屋子里的東西清理出來準備扔掉。

    那幅宿音送給夏青禾的畫就在其中。

    宿音當初畫完之后沒有使用上光油,如今顏料干透,整幅畫褪去鮮艷的色彩,顯得格外暗淡。

    陸序看著這幅畫,眼神格外專注。耳畔嗡鳴聲又起,熟悉的陷落感再度襲來。

    恍然間,他仿佛回到了舊時莊園。

    傭人各自忙碌著,庭院里綠意蔥蘢,盛開的月光花散發著幽幽清香,鳥雀雕琢窗戶,發出篤篤的悶響。

    揉碎的日光照射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如同游動的金粒。

    岸邊的柳枝輕輕飄動,樹影婆娑。

    拿著畫筆寫生的女人似有所覺,扭過頭,露出一張令天地失色的面孔。

    她漆黑的眼眸倒映著他的身影,是那么清,那么亮。

    然而,昨日之日不可留……

    *

    宿音搬離莊園的那一天,以朋友的名義去探望了夏青禾。

    短短時日,那個鮮嫩如水蜜桃的少女便消瘦、干癟,成了一截枯枝。

    兩人的對話很快結束,宿音留下了兩套衣服和幾本書。

    就在她轉身離開之際,夏青禾雙眼里閃著瑩瑩亮光,急切地追問:“太太,你還會來看我嗎?”

    腳步一頓,宿音沒有完全回頭,只是偏過半邊臉:“當然。”

    淡淡的嗓音像散落的蒲公英,飄進夏青禾的心里。

    從此以后,她便一直期待著,等待著。

    可滿心希望總是在落空。

    就在她要徹底失望時,終于等來了探監的人。

    夏父夏母看上去風塵仆仆,你一言我一句地數落著。

    “你說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干什么不好,非要去殺人?害得我們在鎮上連頭都抬不起。”

    “當初就不該讓你進城,也沒見你學乖點,凈會在外面惹事。你三嬸說了,你有了案底,以后你弟弟都不能去碰那些鐵飯碗了……”

    唾沫橫飛一陣,二人咳嗽兩聲,說出了來意。

    “你這一坐牢就是毀了你弟弟一輩子,我跟你媽就這一個兒子,你這個當姐姐的害了他總要對他負責吧?遠的不說,你弟弟要上初中了,你該出份力吧!你不是在那個什么什么公司打過工嗎,把工資取出來啊。”

    窒息感漫上來,就像過往十八年里的每一天。

    夏青禾猛地站起來:“我坐牢了!你們都不關心我為什么會坐牢嗎?”

    夏父夏母一愣,隨即怒道:“坐牢這事兒很光彩嗎?你還有臉說?搞不懂你腦子里面在想些什么!”

    “要不是你們,我會變成這樣嗎?!你們只知道兒子,你們教過我什么?只會教我看到有錢人要去巴結去討好!你們有把我當成你們的女兒嗎?”夏青禾用力捶打著面前的玻璃,漲紅的臉因用力顯出幾分猙獰。

    在弟弟沒出生之前,她也曾擁有過一段幸福的童年。

    然而,弟弟出生之后,她就不再是她。只是姐姐,只有姐姐。

    夏父夏母被嚇得后退了兩步,臉上有些掛不住:“你胡說八道什么,我們沒把你當女兒會來看你?你知不知道鎮上那些人傳得多難聽,我們沒嫌你丟人就是好的了。一片好心當成驢肝肺,真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滾!都給我滾!”夏青禾聲嘶力竭地喝道,“我不需要你們來看我!”

    然后,他們就真的再也不來了。

    秋日漸盡,落葉紛飛,轉眼就到了冬天。

    皚皚白雪將整片大地染上一層霜色。

    夏青禾有時候會想,她那天是不是不該那么激動。

    不然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分明有父有母,卻像個孤兒。

    但更多時候,她想的是,為什么太太還不來看她?

    *

    宿音離婚那天,謝嘉玉在自家院子里放了一宿鞭炮,炮仗聲吵得周圍鄰居以為過年了,知道后大罵他沒素質。

    于是他也生出了和陸序當初相同的想法,去山上修一棟別墅。

    以后和宿音定居在那里,沒有外人的打擾。多好。

    想到就去做,謝嘉玉很快就看好了一處風水寶地。

    謝家長輩本來對他喜歡上一個有夫之婦尤為不瞞,但現在宿音已經離婚,不存在道德問題了,矛盾大大消減,得知他大手筆想要金屋藏嬌,竟沒有出聲反對。

    從中窺見家族軟化的態度,謝嘉玉知道,先前的苦肉計奏效了。

    他給宿音打去電話,想要告訴她自己將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不成想,對面一直顯示正在通話中。

    心里升起不祥的預感,他一邊驅車來到宿家,一邊嘗試用其他方式聯系宿音。

    收到的卻都是紅色感嘆號和同一句話:消息已發送,但被對方拒收了。

    到了這個時候,謝嘉玉即便是再不可置信也不得不相信,他被拉黑了。

    一顆心沉入谷底,在趕到宿家后,又被徹底擊得粉碎。

    大門上了鎖,里面空蕩蕩一片,就好像從來沒有過一戶人家住在這里。

    隔壁的中年女人買菜回來,看到謝嘉玉僵硬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站在宿家大門外,不由得出聲道:“你是來找這家人的嗎?他們前陣子就搬走了。”

    謝嘉玉迅速轉頭,聲音嘶啞,低語追問:“他們去了哪里?”

    中年女人被他通紅的雙眼嚇了一跳。

    她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對方臉上的神情,大概是……到了失控的邊緣吧。

    “聽、聽說是出國了,我也不知道。”中年女人說完,忙不迭護著菜籃子走開了。

    出國手續不是一兩天就能辦完的,也就是說,宿音早就計劃好了離開。

    謝嘉玉只覺得喉嚨里塞了張刀片,刺刺的疼。

    他知道宿音最近在搬家,還想過幫忙,但被拒絕了。以免纏得太緊令心上人生厭,他只好退讓。

    但他萬萬沒想到,一時疏忽竟導致了這樣的后果。

    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所有事物都逐漸模糊黯淡,謝嘉玉腦子一悶,失去了意識。

    ……

    再次醒來,是在病床上。

    齊盛守正在旁邊刷短視頻,臉上布滿可疑的紅暈,嘴里念念有詞:“這分明是我老婆,怎么就成了你們的老婆了!真不要臉!”

    “……”謝嘉玉動了動。

    齊盛抬頭一看,臉上表情瞬間凝固,受驚般彈跳起來。

    一個沒拿穩,手機就抖出去,落到了床單上。

    他本就有些做賊心虛,連忙伸手去撈。

    卻看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先一步撿起了他的手機。

    謝嘉玉拿著手機,掃了眼屏幕。

    倏然,渾身的血液都直沖向腦門。

    這是一段視頻,正播放到中后段。

    看模樣,地點應該是某個活動的后臺,匯聚了許多工作人員,聲音嘈雜。

    人類天生便執著于追求美,他們的眼睛總是在第一眼就能捕捉到美麗的事物。就像在這個視頻里,只要稍有停留,勢必會被中央的畫面吸引全部心神。

    那是一件竹青色裹胸禮服,下方做成魚尾樣式,不規則裁剪很有層次感,銜接處是幾朵同色系泛藍的薔薇,延伸而下的裥褶繡著繁復的枝條,細密的鉆石點綴其上,交織成閃耀的繁星。

    相當華麗的復古禮服裙,但真正令人驚艷的是它的主人。

    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墨色長發挽在腦后,露出雪白的肌膚,肩頸線條十足優越,往上是一張無瑕面容,如明珠美玉,豐神標致,容光絕世。

    竹青色的禮服顯質感的同時難免暗沉,卻將她襯得生動優雅,如同古希臘神話中月神的淡影。

    謝嘉玉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宿音。

    她總是冷淡的,像深井里的雪,現在卻變成了枝頭的花,煥發了遲滯已久的生命氣息。

    拍攝者似乎也受到了這份美的感召,語氣里的興奮和激動幾乎要透過屏幕溢出來。

    “這位本屆國際油畫展的金獎獲得者實在太令人不可思議了!毫不夸張地說,我現在正在拍攝的這個視頻,所能展現的魅力連現實里她的萬分之一都不足。她是來自東方的天使,是只存在于初世紀詩人想象里的神女,在上帝還未出現之前就已經占領了高地……”

    說話的人滔滔不絕,運用各種夸張的修辭,講起來沒完沒了,直到三分鐘之后才意猶未盡地表示,“當然,她的美麗不只在于外表,優秀絕倫的創作力同樣讓人矚目。”

    視頻里閃現一幅古典油畫。少女體態豐盈,肌膚白膩光滑,金發柔順無比、長及腳踝,身穿一襲白色復古紗裙,沐浴在陽光之下,面帶溫暖笑容,注視著手上那只色彩鮮艷的戴勝鳥。

    乍看尋常,沒什么大不了,但仔細觀察就能發現端倪——畫中少女微微張著唇,嘴里卻沒有舌頭,連帶著臉上的微笑都顯得奇異荒誕。

    氤氳的日光在背后照耀,她灰暗的影子罩住了掌心,微斂眼眸漆黑一片,倒映在瞳孔中的鳥兒渾身浴血。

    而那雙將握未握的手,仿佛下一秒就會直接合上,掐死這只戴勝鳥。

    “這幅《迷失》取材于希臘傳說,據說雅典城國王潘迪翁有兩個女兒,大女兒普洛克涅嫁給了色雷斯國王忒柔斯。婚后遠離了故土的她時常孤獨,就將妹妹菲洛墨拉接到了身邊陪伴。沒想到忒柔斯見色起意,意圖強占菲洛墨拉,便將自己的妻子藏到林中,謊稱她已經死去,要求潘迪翁送來另一個女兒。隨后他□□了菲洛墨拉,為防消息走漏,又將菲洛墨拉的舌頭拔掉。”

    “菲洛墨拉偶然得知姐姐沒死,把自己的遭遇編織在麻紗布上,送到了普洛克涅手里。后者得知真相,悲憤交加,將她和忒柔斯的兒子殺死,做成了晚餐。忒柔斯發覺后暴怒,追殺姐妹兩人。在追逐之中,普洛克涅變成了夜鶯,菲洛墨拉變成了燕子,忒柔斯變成了戴勝……總而言之,這是一個關于背叛和復仇的故事。”

    聽到這里,謝嘉玉頓感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身體寸寸漸冷。

    這一個毫無根據的故事,放在現實里,好像具備了明顯的指向性。

    “基于這樣的背景,每個人看到這幅畫都會有不同的解讀,手心握鳥的少女既有可能是普洛克涅,也有可能是菲洛墨拉。但毫無疑問,《迷失》對色彩的運用巧妙到了極致。大面積采用暖色調,給人以浪漫、夢幻的感受,少量冷色調的使用卻又為畫面增添了一抹詭譎,光影的交錯變化虛虛實實,極具古典氣息的同時,將超現實題材的神秘詮釋得淋漓盡致。”

    “畫中女性飽滿的面容、生動的神態栩栩如生,垂順的布料紋理細膩、質感超凡,飄逸的裙擺幾乎能看到光線的流動,蕾絲花邊更是精致到讓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摸……

    視頻中,拍攝者仍在講述關于這幅畫的一切,激賞之情溢于言表。

    謝嘉玉卻已經全然聽不見了。

    他不受控制地回憶起了瑞吉酒店那一天。

    宿音在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情況下,直接推門而入,撞破了那樁不堪的丑事。

    在這之前,他原本的打算是只讓她在隔壁聽聽動靜,以防萬一,還請來了私人醫療團隊隨時待命。

    但沒想到,直面如此劇烈的刺激,宿音卻并未產生過激反應。

    她有心臟病,按理來說,不該這樣。

    是對陸序徹底失望,才心如止水、毫無波瀾,還是身體早已不知不覺恢復到最佳狀態?

    又或者是……已經預料到了一切?

    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手機屏幕,謝嘉玉臉色陰翳,嘴角勾起一抹譏嘲的弧度,不知道是在嘲笑誰。

    “她永遠不會回來了……”

    齊盛還在為先前的大膽發言心虛不已,見謝嘉玉表情不對,連忙趁他不注意奪過手機,好聲好氣地勸道:“表哥,你別想這么多。不就是出國了嗎?你也可以出國啊!”

    謝嘉玉沒有理會他,只是仰面躺倒,注視著純白天花板,仿佛失去了靈魂。

    齊盛偷覷他兩眼,小心翼翼背過身去,繼續看剛才沒看完的視頻。

    拍攝者講解完那幅獲獎作品之后,就將畫面重新切了回去。

    幾名工作人員正在后臺對宿音進行采訪。

    她一如既往的話少,回答了幾個問題就準備離開。

    這時,旁邊有人鼓起勇氣上去搭訕,忐忑得羞紅了臉,手上包裝華麗的花束開得正盛,熱烈燦爛,恰如真心。

    然而他欽慕的人對此視若無睹。

    她只微微頷首以示禮貌,便毫不留戀地轉身。

    邁著輕盈的步伐,宛如一只飛過不留痕的夜鶯,翩然離去……

    第69章 本世界番外

    一開始, 謝嘉玉只以為這是自己的幻想,又或者……是個荒誕不經的夢境。

    他分外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夢,要知道,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宿音了。

    她出國之后, 在國際油畫展上露過一次面之后,就銷聲匿跡了。無論他使了什么手段,都找不到任何消息, 尋不到絲毫蹤跡。

    他曾一度因此頹廢, 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翻看那些以前請私家偵探拍下的照片和她最后一次露面的視頻。

    一遍又一遍, 像一臺機器, 連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

    因為他知道,一旦他閉上眼睛,就看不到她了——他一次都沒有夢到過她。

    這一次, 會有機會嗎?

    謝嘉玉抑制不住地顫栗。

    當他意識到自己莫名其妙出現在公司議事廳時, 就認定了這是一場夢。

    他沒有留心去聽兩邊正在磋商的內容, 徑直站起身走了出去。

    走出廊道,坐電梯。

    來到樓下。

    公司的員工都認識他, 一路上總有人跟他打招呼。

    這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實,真實到……好像他真的回到了過去。

    謝嘉玉誰也沒理, 孑然一身。

    走出公司大門, 他驀地頓了頓,扭頭對著光可鑒人的玻璃窗戶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番自己。

    頭發很整齊, 西裝也很合身, 鞋子也擦得锃亮。好像一切都很完美。

    盡管如此, 他依舊理了理沒有絲毫凌亂的襯衫領口。只是那雙手, 微微顫抖。

    最后再看了一眼玻璃上倒映的人影,他才轉身準備往大街上走。

    沒走兩步, 就發覺出自己的沖動了。

    走路過去還不知道要多久,他應該開車才對!

    想到這里,謝嘉玉迅速調轉了方向,往電梯口走去。

    他走得很快,越來越快……

    “謝總這是怎么了?這么火急火燎的,別是公司出了什么大事吧?”

    “閉上你的烏鴉嘴。剛聽樓上的人說,謝總是跟人談著事突然走的。合作方還以為是他們哪句話沒說對,把人給氣走了。”

    “就算是有急事,也不用跑吧?第一次看到謝總這副……呃,火燒屁股的樣子。”

    “這哪是火燒屁股,我看是老婆跑了差不多!”

    “搞笑!謝總年紀輕輕,又整天都在忙工作,哪來的時間談戀愛……”

    路上有看見謝嘉玉的公司員工議論紛紛。

    枯燥無味的工作間隙,只有八卦才能讓他們的靈魂重新燃燒。

    *

    開著車一路風馳電掣,路上還闖了兩個紅燈。謝嘉玉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記憶中那座宅院。

    然而,越是臨近目的地,他心中卻越發生出怯意。

    萬一這一次的夢境,仍然只是他單方面的臆想,她依然不會出現呢?就算她出現了,真的會想見到他嗎?任憑他在現實怎么也尋找不到的人會可憐他這一次嗎?

    不論他怎么胡思亂想,那棟眼熟的建筑,還是離他越來越近。

    “你好,你是?”宅院的門打開,從里面探出一張溫婉和氣的面容,帶著些微的疑惑。

    謝嘉玉收回敲門時微顫的右手,心瞬間落了地。

    類似于塵埃落定的放松感席卷了全身,緊隨其后的就是緊張和慌亂。

    面前的女人正是宿母。

    謝嘉玉喉嚨滾動,隱晦地潤了潤嗓子才開口:“我是……”

    是什么呢?

    “我是……宿音學姐的學弟,我們以前都在A中就讀。”

    一旦開了頭,剩下的話就很好說出口了,謝嘉玉露出許久沒有過的微笑,“之前約好了的校友聚會,宿音學姐一直沒有回復。我受其他校友所托,特意上門邀請。請問她是住在這里嗎?”

    謝嘉玉長得珠光寶玉似的,雖然穿著不太合時宜的西裝,卻仍能讓人不由自主卸下防備。

    宿母沒有懷疑,笑了笑:“你是來找音音的啊。她現在不住在家里,我幫你給她打個電話吧。”

    謝嘉玉收回往屋里蔓延的視線,望向宿母,頓了頓,應了下來:“那就麻煩伯母了。”

    宿家沒有搬家出國,那么說明現在的時間節點處在宿音和陸序離婚之前。

    他找錯了地方,不該直接來這里,或許是由于宿音出國之后那幾年,他習慣了到這里等待,期待在某一天她奇跡般出現,竟下意識就朝著這個方向來了,忽略了那座莊園。

    不過現在也不晚,至少他確定了一件事。

    宿音就在離他不遠處。

    她是存在的,觸手可及的。

    宿母當真當著謝嘉玉的面開始打電話。

    手機沒有開免提,但謝嘉玉還是聽到了仿佛“嘟嘟嘟”的盲音,仿佛鼓點般敲打著他的胸膛,讓那顆急不可耐的心也跟著一起劇烈跳動——咚、咚、咚。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又像是才只過了一秒鐘,宿母臉上的神情肉眼可見地舒展開來:“喂,音音……”

    后面宿母再說了什么,謝嘉玉一點也沒聽進去,他只是側了側身,豎起耳朵妄圖聽清楚電話那頭的聲音。

    就算不說話,只是呼吸也很好。

    遺憾的是,宿母用的手機質量太好,一點也不漏音。他什么也沒聽到。

    更遺憾的是,宿音在電話里拒絕了無中生有的校友聚會。

    等宿母再放下手機時已然帶上了微含歉意的神情:“不好意思,音音她不太方便。”

    相當不委婉的拒絕。

    盡管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謝嘉玉仍然感到了一陣由衷的失落。

    他還幻想過,宿音答應下來,于是他剛好能借此機會去陸序的莊園那里,上門商議具體事宜,但現在看來是不成了。

    好在……只要知道了人在哪里,好多事情也就無所謂了。

    謝嘉玉道了一聲謝,便轉身離開。

    他沒有回公司,調轉了方向,往山上開。

    謝嘉玉還記得當初媒體的報道。

    陸序被認定犯下□□罪后,陸家一落千丈,破產不說,許多不動產也被拍賣出去,清償公司債務。其中就包括那棟莊園。

    拍下莊園的人來接收房產的那天,陸序就站在門口阻攔。只是他沒了兩條腿,連行動都不太方便,又請不起護工,沒人幫忙,不僅攔不住人,反倒摔倒在地,爬都爬不起來。

    這副狼狽的模樣在各類媒體的報道上被大肆渲染,讓看到的人無不拍手稱快,罵他活該。

    這其中少不了謝嘉玉的推波助瀾。

    他想借此逼迫宿音現身。

    犯罪心理學上說,某些罪犯實施犯罪后通常還會再次回到案發現場,回味犯罪時的滿足。

    這個類比或許很不恰當,但……萬一呢?

    當然,宿音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

    她消失得一干二凈,仿佛根本就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

    謝嘉玉把車停在了路邊。這里是陸序的私人莊園,山上很少會有陌生車輛,假如他直接就開著車上去,很難說清楚自己的身份。

    邁步的一瞬間,他想起什么似的,轉身把車窗當成鏡子,掃了眼自己身上的西裝革履,臉色又開始變化。

    早知道就不該那么匆忙,應該換套衣服的。太板正了,一看就是個難以接近的人。

    接近……

    所以現在是什么時候,他已經接近過宿音了嗎?

    要知道這個問題實在簡單得很,謝嘉玉只需要打一通電話給齊盛,那小子就毫無心機一骨碌都吐露了出來。

    “下個月才到外祖母的生日啊,那么著急準備生日禮物干什么?反正不管你送什么,她老人家都會喜歡的。對了,表哥你回A市了沒?有空出來聚聚唄,大舅送了我一輛跑車,那聲兒太絕了!我還沒開出去過……”

    不耐煩再聽下去,謝嘉玉直接掛斷了電話。

    齊家的宴會還沒開始,他還沒見過宿音。

    也就是說,或許等一下,就將是他們第一次相遇。

    夢里的第一次。

    *

    謝嘉玉還沒有想好該以怎樣的姿態出現,就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了宿音跟前。

    他原本只是想在莊園外面看兩眼就離開,回去之后再做打算。

    但又害怕一旦離開,夢境消散,一切都是徒勞。

    于是他不敢走,更不敢冒冒然上前。只得像一個做賊心虛的小偷,繞著莊園徘徊,企圖發現心上人的身影。

    值得慶幸的是,沒走多遠,他就發現了宿音。

    她坐在湖邊,挽著墨發,身上是一件月牙色的家居連衣裙,正捧著一本書在看。旁邊是放滿茶水點心的小茶幾。

    只是簡簡單單的背影,卻令謝嘉玉呼吸一窒。

    剎那間,天地間所有事物都倏然遠去,只留下視野里那張纖薄的背。

    謝嘉玉不由自主上前兩步,扒住圍墻上的柵欄,近乎貪婪地凝望著湖邊的女人,猶如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

    或許是他的目光太熾熱,對方竟在這時扭過了頭。

    ……

    四目相對,謝嘉玉下意識壓了壓眼。

    心臟莫名鼓噪得厲害,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身體。

    被看到了……

    他一時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害怕還是在激動,又或者兩種情緒都有?

    呼吸過于急促,甚至都開始不太通暢。有那么一瞬間,謝嘉玉懷疑病的是自己。

    他有多久沒見到她了?自從她出國以后,大概三年?又或者五年?數不清楚了。

    他早已在尋找和等待中遺忘了時間。

    找也找過了,等也等過了,你到底在怕什么?這是你的夢境,你可以做自己的主宰!

    謝嘉玉這么對自己說,壓下狂亂的心跳,睜大了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正緩緩邁步向自己走來的女人。

    夏日清晨,空氣里氤氳著沒有散完的霧氣,混雜著一點泥土翻新后的腥味,還有青草的味道,一切都顯得無比的不真實。

    而更不真實的,當屬從霧中走出的女人。

    她生來就擁有一張完美的面容,無論做什么表情,冷酷、哭泣、大笑……都會構建出另一種耐人尋味的美。

    對有些人來說,美就是他們一生的追求。可對她而言,美只是最匱乏的形容。

    謝嘉玉有時候會問自己,那么孜孜不倦渴求的根源究竟是一見鐘情還是見色起意?

    他回答不出,后面索性就不再去想。不管怎樣,只要她是她。

    就像此刻,她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冷淡得像一株冰澆雪筑的花樹。

    在來的路上,謝嘉玉只是想先看看宿音而已。只是看一眼而已。

    可當人真的出現在面前時,他發現一眼根本不夠。

    他知道自己現在一定像極了陰溝里的老鼠,窺伺的目光陰暗又可怖。

    可分明,他是想用自己最為人稱道的笑容面對她,想像在宿家時那樣從容地說自己是來邀請她參加校友聚會的,然后再順理成章地留下聯系方式。

    但是,但是……

    謝嘉玉近乎呢喃:“終于找到你了……”

    “你是?”

    似曾相識的冷淡。

    謝嘉玉嘴角咧得更開,只顧著放肆的、癡癡的笑。

    他不回話,宿音便只當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過路人,連眉頭都沒有蹙一下:“如果沒有別的事,請你盡快離開。”

    話落,轉身就走。

    倏然起風了。

    輕風將她淡青色的裙擺吹成小朵浪花,烏黑的長發隨之飄揚起來,如同一根根將要隨風而去的風箏線。

    謝嘉玉著魔似的盯著那些線,不受控制地伸手去捕捉,恨不能將整張臉都塞進那狹小的柵欄縫隙,拼了命的往里擠。

    不過宿音顯然走得更快,那縷墨發最終如同一尾魚般游走了。

    謝嘉玉的手只沾到一點發尾。癢癢的。

    癢?!

    謝嘉玉看著宿音的背影走遠,二話不說就給了自己一耳光。

    ——嘶,痛!

    為什么在夢境里,癢和痛也可以如此真實?

    按照往常做夢的經驗,這個時候他就該醒來了。可現在并沒有,一切都還在繼續。

    天空一片晴藍,柔軟潔白的云舒舒展展,路邊樹上的蟲鳴都聽得一清二楚,就連……

    謝嘉玉抬頭,就連陽光的溫度也那么真實。

    *

    第三天,謝嘉玉終于確認自己來到了平行世界。

    這兩天他什么都沒干,就在陸序的莊園外面蹲點。一看到有宿音的影子,就扒拉著柵欄多看幾眼,不然就爬上高樹,觀望一下人在哪里。

    身上的西裝已經發臭,換做之前,謝嘉玉肯定忍不了。但今時不同往日。

    他不知道這個夢什么時候會醒,一旦醒了他就再也見不到宿音了。

    所以,爭分奪秒,是他必須要干的事情。

    “我沒有時間了,讓我去……”

    謝嘉玉還沒說完,就被他媽沒好氣地打斷了:“你怎么沒時間了?你看看現在幾點?你的時間多了去了!就在這里好好給我躺著,哪里也不許去!”

    遞過來的電子手環屏幕上顯示著幾個大字:2022年7月23日凌晨5:02分。

    謝嘉玉愣住了,他不在車里了,這里是醫院。

    隨后他就從謝母謝父口中拼湊出了事情的發展經過。

    他這幾天人和車都待在山上,自然引起了陸序的警覺。今天早上,陸序就以“非法監視”的名義報了警。

    警察來的時候謝嘉玉已經因為連續三天不吃不喝還有上山爬樹的劇烈體力活動昏倒在了原地。

    謝家人得到消息及時趕過來,事情倒是圓滿解決了。

    畢竟又是出錢、又是讓利,陸序是個商人,當然不會拒絕。

    但讓他們覺得匪夷所思的是,謝嘉玉為什么要去陸氏莊園外面監視人家?還一點不帶收斂的。

    退一萬步說,就算是想監視,花錢請個私家偵探很難嗎?

    “我對他老婆一見鐘情了。”謝嘉玉覺得自己已經瘋了,連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謝母也覺得自己瘋了,不然怎么會聽見她兒子連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其他謝家人受到的沖擊也不小,面上都忍不住露出驚異之色。

    謝嘉玉說是他們看著長大的也不為過,從小就優秀獨立從不讓人操心,結果臨了二十來歲開始叛逆了?

    謝母猶不死心,追問:“誰的老婆?”

    “陸序的老婆。”

    一個敢問,一個敢答。

    謝嘉玉的回答一出現,在場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在這時,齊盛沒腦子地問了一句:“表哥,你認真的嗎?”

    謝嘉玉:“認真的。”

    齊盛繼續沒腦子道:“那你不就成了男小三了嗎?”

    話音落下,謝母便發出一聲驚叫,身體軟軟往下倒去。

    幸而謝父一把摟住了她。

    眾人就聽她哆嗦著唇瓣,聲音如泣如訴:“我怎么……我怎么會生了個小三?”

    謝父再也按捺不住怒氣,黑著臉對謝嘉玉喝道:“你看看你媽都氣成什么樣了?!我們謝家怎么會有你這種不知禮義廉恥的東西!”

    齊盛發誓,這輩子都沒見到過他姨父這么跟表哥說過話,以前哪能這樣,那都當眼珠子似的疼。看來是氣得狠了。

    都怪我剛才說錯話,呸呸呸。齊盛默默在心里扇了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這點愧疚之情促使他在所有人都覺得謝嘉玉失心瘋不想照看他時勇敢地站了出來:“我來吧,我跟表哥從小玩到大。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轉頭,他就在病房里直接問了出來:“表哥,你看剛才那樣鬧得多難看啊。姨媽都那樣了。你要不換個人一見鐘情吧。這個就算了。”

    謝嘉玉躺在床上,嘴角竟然含著淡淡的笑意:“算不了。”

    “你干什么非要喜歡人家的老婆?她有什么好?趕明兒我給你介紹十來個比這更好的!”

    謝嘉玉這時候才轉頭看了齊盛一眼,只是眼里沒了笑意。

    “你不懂。”

    齊盛被他的眼神嚇住了,回過神又覺得丟面,梗著脖子嘟囔了句:“我不懂就不懂,反正還不是些庸脂俗粉。”

    說完火速去洗蘋果了。

    結果洗完回來,就看到他那不省心的表哥正在拔輸液針頭……

    “不是,你這是又要上哪兒去啊!”齊盛蘋果都不要了,直接飛撲上去,攔住謝嘉玉的其他動作。

    謝嘉玉唇角微翹,心情很好的樣子:“沒事,我再確認一下。”

    確認了,拔針會疼,還會滲血。

    這不止是夢吧?是夢的話早該醒了!

    可他還是會因為三天沒吃沒喝感到虛弱、胃部燒灼,這里是……另一個意義上的真實世界!

    謝嘉玉笑容逐漸擴大,望著窗外的藍天白云,只覺得心都要飛起來了。

    齊盛的心也飛起來了,不過是害怕的。

    他轉身逃出病房門,語無倫次地把剛才謝嘉玉的反常說了一通。

    “救命啊!表哥他、他突然就拔那個管子,血呲一下就冒了出來!完了他還笑!我問他干什么,他說沒事,然后又開始笑……嗚嗚嗚嗚嗚嗚嗚我不敢一個人進去了現在……”

    *

    聽說謝嘉玉精神變得不正常了,才從醫院離開的一眾謝家人又掉頭回去了。

    然而,推開門只看到了謝嘉玉安穩地坐在病床上吊水,嘴角勾著一抹淺淡笑意看著窗外。

    多么歲月靜好的一副畫面!

    倒是齊盛那小子怎么又不在病房里了?剛才還口口聲聲要照顧他表哥呢!

    以上是所有人的心聲。

    當然,被謝嘉玉指派出去買飯的齊盛并不知道自己又一次成為了眾矢之的。

    “嘉玉啊,你也不是個小孩子了,下次可不要再這么沖動行事了。”看他似乎很正常,謝家一位伯伯忍不住念叨起來,“像先前那樣的渾話就別再說了,有什么心思咱們都放進肚子里。先把自己的日子過好才是正經事。”

    謝嘉玉這才轉頭,看向烏烏泱泱站在病房里的一眾謝家人:“我沒有沖動。你們放心,他們兩個感情不好,遲早會離婚的。”

    這個伯伯點了點頭,剛要說出“放心”兩個字,就反應過來,這能放哪門子的心啊!

    說了半天,還是要撬人家墻角唄。

    “但這也不是你上趕著當小三的理由啊!”那個嬸娘拍拍手,話還沒說完,就被謝嘉玉盯住了。

    他臉上浮現出極其不悅的神情,分明不算是多么威嚴的長相,卻讓人有種不寒而栗的錯覺:“請注意您的措辭。我會跟她結婚的。”

    緊跟著,又補充了一句,“愛情里,不被愛的那個才是小三。”

    瘋了!謝嘉玉簡直是瘋了!

    所有人的腦子里都不約而同地冒出了這句話來。

    他還這么年輕,是謝家唯一的繼承人,能力手腕也出類拔萃,說是天之驕子也不為過,竟然會為一個有夫之婦著迷至此!

    “陸序的那個老婆怕不是個狐貍精吧!”不知道是誰把心里想的直接說出了口。

    謝嘉玉面色一下子變得冷沉:“你們要是覺得我丟了謝家的臉,大可以跟我斷絕關系,沒必要侮辱一個無辜的人。她什么都沒做,甚至不知道我是誰,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廂情愿。”

    到這時,謝母再也承受不住,徹徹底底暈倒在了謝父懷里。

    后者怒上心頭,拋下一句:“好!這可是你說的斷絕關系,別后悔!”

    便抱著謝母轉身急匆匆去找急診室了。

    徒留其余眾人震住,呆愣在原地,怎么也沒明白事情怎么就發展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事實上,在原本的世界,謝嘉玉受家法的情景跟這次差不多。

    不同的是,那時候他已經對陸家下手了,也還有時間施展苦肉計。但現在他只想快點,再快點。

    就算這是一個平行世界,那他可以在這里待多久呢?一輩子可以嗎?他賭不起。

    再者,說不定宿音在這個時候已經計劃好了一切。要是晚了,她像原本那樣直接出國,那他豈不是又再次失去了她?

    但很快,謝嘉玉就發現,這個世界的宿音有些不太一樣。

    她仍然清冷如天邊明月,讓人觸不可及。

    而陸序那個不知好歹的家伙也沒有禁受住誘惑,出軌了來借住的夏青禾。

    但對于這二人的奸情,宿音竟毫無所覺。并非佯裝不知情,而是真真切切地一無所知。

    她也沒有再拿起過畫筆——她的病情日益加重,到了無法下床的地步。

    分明換一顆心臟就能解決的事情。謝嘉玉不相信陸序想不到這一點,但是他什么都沒有做,沉溺在偷情的快感里,已然完全忘卻了他那患著重病的可憐妻子。

    更要命的是,謝嘉玉買通了陸家的醫生,得知是陸序故意用藥導致宿音臥病在床。

    當然,他沒有想過讓他的妻子死去,他只是覺得這樣更方便一點,必要的時候他們還是恩愛夫妻。

    謝嘉玉覺得,自己已經贏了。

    這個世界的陸序根本不是一合之敵。只要他把這一切捅破,在宿音面前,對方將沒有絲毫勝算。

    而他只需要讓一切自然發展,只等到了必要的時候,給予對方致命一擊!

    *

    和謝嘉玉斷絕關系之后,謝家人都在等著這混小子吃盡苦頭,放棄那可笑的一見鐘情,乖乖回家繼續當謝家的天之驕子。

    但讓他們沒想到的是,謝嘉玉竟然鬧出了這么大的動靜。

    那天過去沒多久,陸序的公司突然爆出丑聞“女員工不堪高管性騷擾跳樓尋死”,導致其公司股價短期內下跌。

    兩天后,另一條“專家稱X公司產品可能含有致癌物質”又掛在了熱搜上。

    幸而陸序反應迅速,及時公關,挽回了大部分損失。雖然只是皮毛沒有傷到筋脈,但連續兩次莫名其妙、聲勢浩大的針對,還是讓他升起了防備。

    更重要的是,這兩次期間,有人在刻意地收集公司散股。

    陸氏是私營企業,但并非陸家的一言堂,只是陸家相較其他股東,擁有最多的股份而已。

    得到消息的一瞬間,陸序就聯想到是有人想架空自己。他有意試探,便提出要高價買下對方手里的股票。

    本以為會被拒絕,沒想到,對方直接答應了。

    陸序驚訝之余,免不了多想。不過他很快就知道對方大費周章兜這么大一圈到底是為什么了。

    因為……半個月過去,他的公司破產了。他當初花高價買下的股票全成了一堆廢紙!

    難怪當初那個人答應得那么爽快!

    他這是被徹頭徹尾地擺了一道。

    但陸序想不通,事情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公司這次之所以會破產,是因為主推的染發膏在最新一輪的生物檢測中被發現對苯二胺含量超標,映證了先前熱搜上的“含有致癌物質”。

    緊跟著就是幾個受害人站出來,表明自己正是因為信賴才一直使用陸氏的產品,結果患癌了。

    如此駭人聽聞的事件,還沒等陸氏公關發力,就引爆了網絡。讓整個局面一發不可收拾。

    再神通廣大的人,面對這種局面也無力回天。

    很顯然,一切都有人在背后推動。說不定現在那個人正在背后嘲笑他,是個一放餌就上鉤的蠢貨!

    謝嘉玉當然沒有這么想。

    他能以一己之力如此迅速地擊潰陸序,或許是因為有些天賦在身上,但更重要的是,他如今的閱歷遠比22歲的自己更豐富。

    在現實世界里,宿音出國之后,他遍尋不到人,便將破產的陸氏收購,查了個底朝天,自然也發現了這件事。

    當時,陸序很快整改了研發部,并召回全部商品銷毀,又盡心盡力地安撫患癌購物者,是以雖然有小范圍討論,但沒有引起很大關注。

    要促成當下的“盛景”,說難倒也挺容易,只需要提前布局,注意在合適的時機釋放合適的信息就好了。

    于是,剛破產的陸序很快又因為“不能說明的理由”上了新聞頭條。

    盡管滿屏馬賽克,但視頻和圖片里的兩個主人公臉部都十分清晰,爆料人還在下面貼心介紹起了兩人的身份,以及每次幽會的時間、地點。

    看得人直呼沒下限,還有人不無諷刺道:“難怪這公司高管敢性騷擾女員工呢,原來是企業文化啊。”

    這則丑聞給陸序本人帶來的影響甚至比公司破產還要大。公司破產了,他還有信心能夠東山再起。但是……他出軌這件事被音音知道了,她會怎么想?

    她會跟他離婚嗎?

    早在陸氏破產的時候,夏青禾就從莊園里搬了出去,自然,也離開了陸序。

    陸序毫不在意。他會和夏青禾一起偷情,只是享受身體上的愉悅和心理上的刺激。拋開這些不談,他愛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他的音音。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擁有比別人多出好幾倍的美好回憶。他只是犯了這一次錯誤而已。不,這甚至都算不上是一種錯誤。

    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那還算什么錯?就像天底下的人都有兩只眼睛一張嘴,這是與生俱來的,根本不算什么。

    陸序都想好了到時候要怎么狡辯,但當他風塵仆仆地趕回莊園時,卻赫然發現,宿音已經把所有屬于她的東西都清空了!

    “太太去了哪里?!”陸序抓住唯一還在莊園的傭人張媽,陰沉著臉,咬牙切齒地質問。

    張媽卻是很平淡地回了一句:“您忘記了嗎?宿小姐回家了。”

    “回家?她回哪里?這里不就是她的家嗎……”陸序臉上的冰冷之色驟然凝固,而后才意識到什么。

    他立馬拿上車鑰匙,驅車趕往宿家。

    不論如何,他一定要求得音音的原諒。

    看著他中途踉蹌、差點摔倒的狼狽模樣,張媽緩緩嘆了口氣:“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

    謝嘉玉這一個多月除了布置針對陸序的陷阱,還做了很多事。包括但不限于買通傭人潛入莊園,假借宿父宿母的名義博取宿音的好感;又對宿父宿母宣稱自己是景仰宿音多年的學弟,時常往來于宿家。

    兩邊欺瞞,竟相安無事。更甚至,得益于他多年來蒙受家中長輩喜愛的深厚經驗,提起他,宿父宿母滿口贊譽。受此影響,宿音也逐漸開始信任他。

    眼看著一切都有條不紊地發展,到了收網的時候,謝嘉玉提前在宿父宿母面前揭發了陸序的所作所為。

    看到陸序出軌的證據,二老已是怒不可遏,發現他還對宿音用藥害她纏綿病榻,差點沒氣得暈過去。

    此時此刻,在他們眼里,陸家無異于龍潭虎穴。

    將宿音接回來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宿父親自去了一趟,只說宿母想念女兒,要把宿音接回家小住一段時間。

    這在以往也不是沒有過,陸序這時正為公司的負面輿論頭疼,根本沒有發現異常。

    宿音回家后,病情出現了明顯好轉。只是行動仍然有些不便,需要有人協助。

    謝嘉玉很喜歡這種時候,總是快人一步,越過宿父宿母最先上前攬住宿音的臂膀。

    每當隔著輕薄的衣料感受到那纖薄弱質的身體,冰涼滑膩的肌膚,以及拂在胸口處的微弱呼吸,他都會恍惚覺得,自己正在被全身心的依賴著,繼而誕生一種由衷的滿足。

    這天,陪宿音散完步回屋的途中,謝嘉玉突然低聲問道:“學姐,你會和他離婚嗎?”

    先前宿父宿母擔心宿音受不了打擊,心臟病發作,本不打算告訴她關于陸序的那堆破事。

    但謝嘉玉認為長痛不如短痛,遲早都要知道,便在這些時日的相處中慢慢將一切透露給了宿音。

    不置可否,他這么做是存了私心的。他希望他們兩個能夠盡早離婚,越快越好。

    宿音垂下眼,纖長的睫毛在雪白的面容上投下小片陰影,謝嘉玉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只看到那張淡櫻色的唇緩緩吐出自己夢寐以求的字眼:“會的。”

    只一瞬間,他的心便飛速膨脹,脹鼓鼓的,像是裝滿了什么蜜液,馬上就要溢出來。

    不過下一秒,在瞥見門外突兀出現的人影時,謝嘉玉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那頭發亂糟糟、襯衫皺巴巴,臉上全是青茬,看上去比原先滄桑了十歲的,不是陸序還能是誰?

    宿音正在欣賞花圃里盛開的茉莉花,似乎并未注意到來人。

    謝嘉玉眸中滑過一道流光,伸手攬住她一側肩膀,作攙扶之意。

    但在遠處的人眼中,卻像是他把她整個擁在了懷里,極盡曖昧的姿勢。

    宿音微微一頓,話還沒來得說出口。

    另一邊就傳來了劇烈的拍打、撞擊聲,伴隨著一聲怒喝。

    “放開你的臟手!”

    抬眼看去,陸序正面色猙獰,抬起腳在踹大門上掛著的鎖。

    謝嘉玉這時才像是才注意到來人似的,放下手:“抱歉,好像讓陸總誤會了。”

    話雖這么說,卻無半分歉意。

    宿音輕飄飄地掃了他一眼,什么都沒說。

    倒是門外的陸序看到這一幕,又面紅耳赤激動起來,抓住欄桿的雙手異常用力,像是恨不能徒手將整扇門撕開:“音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解釋!我可以解釋!”

    宿音難得蹙了蹙眉,沒再施舍給門外的男人半點眼神,便徑直往屋內走去。

    謝嘉玉也緊跟著離開。

    只留下陸序在原地聲嘶力竭地叫喊:“音音,你看看我啊!你回頭看看我!都是夏青禾勾引我的,我還是愛你的,我只愛你!”

    宿音才進屋就遇見了聽到動靜出來查看的二老。

    “聽聲音,是陸序那個混賬?”

    謝嘉玉在后面點了點頭。

    便見宿父握著拳頭怒氣沖沖地沖了出去,宿母緊隨其后。

    宿音在客廳翻看自己原來的花冊,但屋外的聲音還是時不時就會傳進來,讓人心煩。

    “音音!音音!”

    是陸序的聲音,并且似乎在越來越近。

    謝嘉玉當機立斷:“我出去看看。”

    宿音點了點頭,再看手上的畫冊卻怎么也無法集中注意力,終究是擔憂的心情占了上風,站起了身來。

    盡管她知道自己現在不該出去,以免使本就混亂的戰局更加混亂。

    恰在這時,宿父宿母回來了。

    仔細去聽,外面的吵鬧聲也消失得一干二凈。

    宿音先在二老身上逡巡一圈,確認沒有任何損傷之后,才看向落在最后的謝嘉玉。

    像是知道她想問什么,后者微微一笑:“沒事了。”

    最開始宿音還以為這句話的意思是陸序離開了,但當她透過窗戶看出去時,卻發現那道熟悉的人影正跪在大門前。

    “別看了學姐。”謝嘉玉走過來,微一側身,就擋在了窗戶前,也擋住了宿音的視線。

    有些話他不能說,不然有居心叵測的嫌疑。

    但宿父宿母顯然不用顧慮這么多。

    “他想跪就讓他跪,跪到死都行!這都是他該的!”

    “跪在門口,鄰里鄰居的都能看見,這是在逼你出去呢,音音,你可千萬別心軟!”

    宿音當然不會心軟,即便是中午時分,被熾熱的日光曬得脫水的陸序嘶啞著聲音哀求她看自己一眼,只要看一眼就行,她也沒有踏出半步。

    但陸序最后不是被救護車帶走的,而是被警察帶走的。

    陸氏企業破產的消息在A市引起了一片軒然大波,不過隨著其被收購,也沒有多少人再去關注這些。

    唯一受到影響的只有謝家人,他們最近都不太敢出門,唯恐遇上那種見面就恭維的:“這次姓陸的可是遭了大罪了,嘉玉那孩子手段不錯啊,你們這次放他出去練練真是做對了!”

    是的,事情結束之后,一些人把這明里暗里的來龍去脈全都理了一遍。自然不罰有聰明人看出幕后黑手是誰。

    雖然不知道陸家為什么會被針對,不過成王敗寇,敗者的事跡何必知道得那么清楚呢。

    “哈哈,謬贊了謬贊了。”每當這種時候,謝家人都只能擠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誰能知道為什么謝嘉玉那□□崽子都已經跟家族斷絕了關系,這些人卻還是要把他做的事情理解成是謝家的授意?

    不過這么一來,萬一謝嘉玉真追到了陸序的老婆,呸呸呸,現在該叫前妻了,那應該就不會有人知道那□□崽子一開始的目的就是這個了……吧?

    陸序被控“教唆罪”和“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刑期八年,并處罰金五十萬。

    陸父遭受多番打擊,高血壓一下沒壓住,腦出血成了植物人。

    陸母在這時候還想要上門求宿音不要離婚,被宿母拉下臉來罵了一頓回去之后以淚洗面。

    而夏青禾在丑聞鬧上熱搜后,就被學校開除了。回老家,又差點被父母賣給一個眼瞎的殺豬匠,她深覺哪里都是龍潭虎穴,便逃到了一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迫于生計四處打零工,很快便泯然眾人矣。

    欺負過自家女兒的人都沒好下場,宿父宿母總算長舒了一口氣。

    唯一讓他們擔心的只有宿音本人,雖然她現在看上去還算平靜,但萬一是不想讓他們擔心裝出來的呢?說到底,陸序也跟她一起生活了好多年。

    謝嘉玉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在這種時候,他提到自己暗戀宿音好多年,正在幫她尋找合適的心源,想要追求她,宿父宿母沒有思考太久就默認了。

    一方面,他們認定謝嘉玉是個不錯的小伙子;另一方面,他們希望開啟新戀情可以使宿音盡快走出上一段感情的陰霾。

    當然,他們也說了主要還是以宿音的意愿為主。

    不過謝嘉玉沒有想到幸福會降臨得如此之快。

    不到一個月,宿音就接受了他的心意。

    隨后,就在他以為自己要花費更多時間才能真正博得美人芳心時,宿音答應了他第一次試探性的潦草求婚。

    步入婚姻殿堂的那天,是謝嘉玉出生以來最興奮的一天。

    和自己最愛的人結成伴侶,臺下是雙方親朋好友,等人高的婚紗照就放在鮮花拱門旁邊,電子禮炮聲響后漫天繁花在空中炸開……

    這簡直是夢里才有的場景。

    看著身穿婚紗款款而來的宿音,謝嘉玉喉嚨微澀,不知為何,竟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婚后的生活和謝嘉玉曾幻想過無數次的場景一模一樣。他可以肆無忌憚地靠近她,不用再顧及距離。他可以牽著她的手,光明正大地在大街上散步。他可以圍在她身邊一整天,親吻她的臉頰。

    但謝嘉玉仍然覺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盡管宿音會對他露出一些細微的、和面對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小表情,也從不抗拒他的任何親昵動作。

    直到某次,宿音心臟病發作,不得不臥病在床修養的時候,謝嘉玉總算知道究竟哪里奇怪了。

    宿音毫不依賴他。

    她的眼睛總是像一汪湖水一樣澄澈透明,他卻從來都不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

    事后,謝嘉玉總是會想起宿音臥病在床的那段時間。

    她會靠著他的肩膀,聽他講很多話,當他低頭時,就會發現她正靜靜地凝望著他。

    就好像,他拯救她于枯燥無聊的生活,他是她的英雄。

    只是這么一想,謝嘉玉的心情就好像斷了線的氫氣球一樣,飄飄然了。

    要是能回到那個時候就好了,她的眼里只有他一個人。

    出于這樣的想法,即便找到了合適的心源,謝嘉玉也沒有告訴任何人。更甚至,他開始期待起宿音的下一次心臟病發作。

    人總是這樣,得到了就想要更多。

    漸漸地,謝嘉玉不再滿足于那虛無縹緲的“下一次”。他買通了家庭醫生,在宿音的日常飲食里下藥,令她虛弱,終日纏綿于病榻。

    看到女人蒼白脆弱的模樣,謝嘉玉不是不心疼。但轉念一想,他控制了藥量,不會從根本上損傷她的身體。

    等她徹徹底底屬于他,他就會讓她恢復健康。

    ……

    然而,謝嘉玉沒有想過,意外會來得這么快、這么突然、這么莫名其妙。

    別墅里起了一場大火,所有傭人都逃出來了,只有宿音,永遠地留在了里面。

    當謝嘉玉得知消息趕過來的時候,大火已經被撲滅了,滿地瘡痍,一眼就能望到頭。

    有人把一枚裹挾著煙灰的戒指遞到他跟前:“對不起,先生節哀。”

    謝嘉玉木然地低下頭,看著那枚戒指,上面的鉆石經歷過火光的洗禮更加閃耀,然而本該佩戴著它的主人卻不見了蹤影。

    “這是什么意思?”

    “……您的太太不幸遇難了,這是她的遺物。”

    這道聲音仿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過來,謝嘉玉的腦子里全是嗡鳴,反應了好一會兒,也沒想明白。

    他又問:“什么意思?”

    其實他認出來了,這是他和宿音的婚戒。

    有個傭人實在不忍心看下去,走過來不無哀戚地回道:“火勢太大,一開始就是從太太的房間開始的,她……沒跑出來。”

    “沒跑出來?”

    “她死了。”

    謝嘉玉這時才像是終于明白過來,了然地點點頭。

    不過下一秒,他的臉色就猛然一變,雙眼瞪得極大,面紅耳赤地發怒:“你們為什么不救她?!為什么不救她?!”

    他還有很多話想說,比如什么“我請你們來不是吃干飯的!你們最重要的任務就是保護好她,為什么你們都活著,只有她死了?!”

    但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他只覺得胃部一陣痙攣,強烈的嘔吐欲望迫使他蹲了下去,像只□□一樣撐在地面上,眼眶滾燙得被火燒了似的,蒸發出水汽。

    惡心,太惡心了。

    這個世界很惡心,他也很惡心。

    為什么他要給她用藥?為什么在找到心源的時候不第一時間帶她去做手術?為什么要讓她從一個牢籠走向另一個牢籠?

    要是她健健康康的,是不是就能跑出來了?哦不,那她這個時候應該還在醫院修養,根本不會遭受這一場無妄之災。

    謝嘉玉吐了個天昏地暗,幾乎要把膽汁都吐出來。在醫院待了一周才有所好轉。

    謝家人現在也是一陣唏噓,想當初這小子好不容易把人前夫弄垮,又好不容易把人追回家,這才多久,怎么就成了這樣呢?

    被趕來照顧人的齊盛承擔了安慰和勸導的雙重責任。雖然但是,其實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理解自家表哥這副模樣。

    自從在婚禮上見過表嫂之后,他回家也是三天三夜沒吃東西,被家里棍棒教育了一頓才安分下來。

    “表哥,你想喝點什么不?果汁、飲料、牛奶?”

    齊盛一連說了好幾樣,也沒見對面有所反應。

    本來以為這次又要自言自語好幾小時,沒想到一分鐘過去,謝嘉玉竟然給出了回答:“我想吃西蘭花。”

    “啊?哦,我馬上去給你買,等著。”能吃東西就是有好轉,齊盛立馬應了下來。

    二十分鐘后……

    端著炒西蘭花和各種精致菜品回來的齊盛看著空空如也的病房,爆出一聲國粹:“臥槽!”

    *

    謝嘉玉跑出醫院便打車趕往了宿家。

    他和宿音有關的一切幾乎都在那棟別墅里,被大火焚燒之后就什么都不剩了。但有一樣東西例外。

    在宿音從小住到大的房間里,原本擺放著一張宿音和陸序青春時期的合照,他看不過眼,偷偷換成了宿音和自己的結婚照。

    “真的在這里……”重新看到照片的一瞬間,謝嘉玉才終于有了自己依然還活著的實感。

    上面的人栩栩如生,仿佛從未離開。

    宿音靠在他懷里,面對著鏡頭,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神色。

    只有那雙漂亮的眼睛里,仿佛含著微微的笑,在嘲弄地說:你看,你再一次失去我了。

    看到謝嘉玉穿著病號服闖進來,只是為了看這張照片,一夜之間老了十歲的宿父宿母二人心中一痛,勉強安慰道:“嘉玉,你是個好孩子,音音看到你這樣一定也……”

    提到那個熟悉的名字,宿母再也說不下去,掩面痛哭起來。

    白發人送黑發人,他們心中的悲傷又何嘗不會更多呢?

    “都怪我。”越是盯著那張照片看,謝嘉玉就越覺得,宿音是在責怪他。

    她好像早就知道了一切,才會選擇火災這樣痛苦的死法,連骨灰都在一堆余燼里,令人難以分辨。什么都沒有給他留下。

    “這怎么能怪你呢?”謝父不知內情,干巴巴地安慰著。

    謝嘉玉似若未聞,游魂一般走出宿家。

    好在齊盛循著蹤跡找了過來。

    “表哥,咱們回醫院吧。”他小心翼翼地道。

    謝嘉玉沒理,徑直往前走。

    無法,齊盛只得一邊跟在他身后,一邊留意他的安全。

    主要是不留意不行,謝嘉玉就像是跟沒長眼睛似的,遇到紅綠燈也不停,直愣愣地朝著一個方向走。

    “真就這么不要命啊?”齊盛嘀咕著,卻發現他們兩個竟然走到了警局外面。

    “等等,這兒就算了吧,咱們別打擾人警察辦公了。等會兒得告咱們妨礙公務了。”當然,勸阻失敗。

    齊盛仰頭看天,認了命地跟進去,隨后就在一陣目瞪口呆之下見證了自家表哥自首的全過程。

    “不是,你怎么能給音音下藥呢!”齊盛拍案而起。

    稱呼并不重要。

    實施犯罪的家庭醫生當然也沒能逃脫法律的制裁。

    不過鑒于藥物用量較輕,謝嘉玉又有自首情節,最終判處的刑期很短。

    謝家人這次是真的驚住了。沒想到背后還有這檔子事。

    “他活該,就該讓他在牢里反省反省,這種事都干得出來,那么多年的禮儀道德都喂狗肚子里去了?!”謝母正在氣頭上,也是真的失望于謝嘉玉的所作所為。

    有言在先,謝家也就沒去撈人。

    謝嘉玉也不在意能不能被撈,于他而言,進監獄才是他最好的歸宿。

    他會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躺在狹窄的單人床上,看著熄燈后漆黑一片的房頂,兩行熱淚滾溢而出。

    謝嘉玉想,要是能重來一次,他一定不會再這樣了。

    他會很早就來到她身邊,好好保護她。

    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就算是源于他自己也不行。

    漸漸地,夜幕散場,天邊曙光乍現。

    昏昏沉沉間,謝嘉玉隱約有種玄妙至極的感覺,他的身體越來越輕,就仿佛意識正在抽離,悠悠揚揚飄向了遠方,越來越遠……

主站蜘蛛池模板: 国产重口扩张91|桃色视频在线播放|亚洲自拍另类欧美丝袜|成人=av在线网站|色花=av|91影视大全 | 1000部禁又爽又黄的禁片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在线免费视频|国产精国产精品|中文字幕人妻系列人妻有码|在线日韩免费|男女wwww | 久久久女人与动物群交毛片|草莓国产视频|一区在线播放|97视频精品|久草福利在线视频|久久久久亚洲=av成人网人人软件 | 50岁退休熟女露脸高潮|欧美高潮喷水高潮集合|久久久久久久综合|国产视频四区|99麻豆久久久国产精品免费优播|久99久在线 | 国产香蕉在线观看|亚洲=aV无码乱码国产精品久久|最新中文字幕=av无码专区不卡|日韩午夜大片|精品视频久久久久久|性少妇MDMS丰满HDFILM | 欧美久久深夜=a=a=a片|天堂黄网|性中国hd|成人免费网站入口www|国产一区激情|#NAME? | 91久久香蕉国产熟女线看|人成精品视频三区二区一区|99久久精品国产91久久久|婷婷影院91xxxss|26UUU另类亚洲欧美日本|69p=ao强力打造免费高清在线 | 高清视频在线播放|天堂资源在线www中文|无码人妻=aⅤ一区二区三区|亚洲一区中文字幕永久在线|中文字幕第27页|免费69视频 | 台湾久久网|99久久精品免费看国产四区|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视频观看|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在线免费视频|红桃视频二区|国产久艹视频 | 夜夜躁狠狠躁夜躁2021|欧洲成人在线观看|中国少妇饥渴XXXXX|人妻巨大乳挤奶水HD免费看|视频二区在线播放|九九热精品在线视频 | 亚洲第一视频专区|亚洲一区二区三区高清不卡|亚洲а∨天堂久久精品|亚洲一区二区三区麻豆|无码福利写真片视频在线播放|久久久人人人 | 亚洲精品成人|疯狂做受XXXX欧美老人|亚洲精品视频在线观看免费|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播放|在线日韩欧美|东京热无码人妻系列综合网站 | 亚洲成人伦理|国产在线一|91超碰碰|小s=ao货水好多真紧h无码视频|久久亚洲精精品中文字幕|欧美日韩午夜精品 | 在线播放成人网站|国产真实younv在线|久久久久国色=av免费看|国产第一页线路1|国产高清免费=av在线|国产一区二区成人h动漫精品 | 国产精品高潮呻吟久久久久久|91青娱乐在线视频|成年男人露jiji网站自慰|亚洲区免费|91精品在线一区二区|91免费高清 | 99视频一区|久久久国产精品入口麻豆|中文字幕免费在线播放|少妇又紧又粗又爽的视频|日韩精品在线免费观看|欧美一性一交一乱 | 日韩片网站|久久一区二区=av|亚洲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新线路|尤物tv|懂色中文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视频|国产乱淫=av公 | 亚洲精品久久久久久蜜臀|老熟妇性老熟妇性色|黄色一级片片|国产二区一区|极品少妇xxxxx|日日摸夜夜爽无码毛片精选 | 久久亚洲=aV男人的天堂仙踪林|狠狼鲁亚洲综合在线|特级=a=a=a=a=a=a毛片|91精品久|天堂中文在线最新版地址|男女男精品视频网站 | 成午夜精品一区二区三区软件|精品亚洲第一|大地资源二在线视频观看|国产美女视频黄=a视频免费|亚洲国产成人=aV片在线播放|日本乱偷人妻中文字幕在线 | 国产清纯女高中生被c|精品久久久久中文字国产|国产一级内谢|91精品综合|制服丝袜长腿无码专区第一页|亚洲欧洲一区二区 | 国产极品美女高潮无套软件|亚洲精品视频区|免费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国产SM调教折磨视频|娇妻在厨房被朋友玩得呻吟|伊人成色综合人夜夜久久 | 国产婷婷综合在线视频中文|人人超人人超碰超国产97超碰|一区二区动漫|中国农村毛片免费播放|久久综合久久久久88|男女猛烈啪啪无遮挡免费观看 | 国产成人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不卡|欧美日韩色另类综合|中文字幕在线欧美|免费视频日韩|国产精品第七十二页|天天草狠狠干 | 爱如潮水日本|宅男噜噜噜66网站高清|午夜宅男在线永久免费观看网|日日日干|国产成人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无码|国产成人高清在线观看播放 | 午夜影院污|亚洲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大胸|午夜=a级理论片915影院|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免费不卡|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久98|国产一区三区视频 | #NAME?|亚洲中文字幕无码=av在线|久久天天躁狠狠躁夜=av|91视频免费入口|午夜三级=a三级三点在线观看|国产乱码字幕精品高清=av | 日韩性精品|一级黄色视|www.日本在线视频|鲁一鲁亚洲无线码|凸输偷窥xxxx自由免费视频|97人妻人人揉人人躁人人 | 国产精品网红尤物福利在线观看|欧美经典一区二区|辽宁老熟女高潮狂叫视频|日日草日日干|成人免费观看毛片|久久激情免费视频 | 台湾成人=av|91porny九色打屁股|日本少妇内射视频播放舔|日本一区二区在线免费观看|日韩一区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亚洲一区自拍高清亚洲精品 | 精品日本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日日操夜夜摸|国产成人无码网站m3u8|欧美性猛交xx|亚洲自拍偷拍一区二区|国产免费无码成人=a片在线观看 | #NAME?|www.夜夜骑|亚洲人成网站精品片在线观看|视频在线观看入口黄最新永久免费国产|日本免费一级|巨大垂乳日本熟妇 | 中文区中文字幕免费看|欧美亚洲网站|luluhei噜噜嘿在线视频|成人xxxxx|#NAME?|精品午夜熟女人妻视频毛片 | 模特写真福利内部视频|性高朝久久久久久久3小时|天天插夜夜爽|亚州综合视频|日韩免费一区二区三区|九九热线有精品视频99 | 日日婷婷夜日日天干|精品一区二区观看|亚洲热热色|一区二区欧美国产|自拍一二区|毛片无限看 | 亚洲综合一区在线|日本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播放|亚洲毛片免费观看|国产九色精品|多人调教到高潮失禁h重口视频|亚洲国产精品无码久久九九大片 | 婷婷综合缴情亚洲狠狠|日日夜夜操视频|三级在线中文字幕|日本精品免费在线观看|日产国产亚洲精品系列|国产高欧美性情一线在线 | 亚洲天天干|女人十八一级毛片|www.四虎影院在线观看|911精产国品一二三区在线观看|欧美性猛交|久久久久久久岛国免费网站 | 亚洲欧美又粗又长久久久|精品一区二区久久久|亚州精品在线视频|日韩国产成人精品|91=av导航|国产亚州精品视频 | 三区视频在线观看|中文字幕第2页|色吧在线播放|啦啦啦视频在线观看高清免费|日本ⅹxxxx久色视频免费观看|亚洲精品久久久久久久蜜臀老牛 | 日本成人在线视频网站|аⅴ资源中文在线天堂|国产精品白浆无码流出免费看|成熟女人牲交片免费观看视频|欧美牲交VIDEOSSEXES|日韩在线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