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櫻回眸,對上他含笑的雙眼,輕易分辨出其中的篤定。
捏準了,沈櫻不會拒絕。
沈櫻面露遲疑。
謝渡:“沈姑娘有問題?”
沈櫻彎唇,目光流轉:“謝家相邀,是我的榮幸,本不該辭。只是我心里到底有些顧忌,不知謝郎君可否為我解惑?”
謝渡:“沈姑娘不妨直言。”
沈櫻:“上次在蕭府,其主人之舉令我心有余悸,我心中甚是惶恐,憂心謝郎君亦如此待我。”
謝渡道:“這一點沈姑娘盡可放心,絕沒有人敢在我謝府放肆。至于我家人,我定會多加約束。凡有人膽敢對姑娘不敬,定不輕饒。”
“如此,姑娘可安心?”
沈櫻眨眼:“那我的安危,可就托付與謝郎君了。”
謝渡莞爾:“定不辱命。”
沈櫻從踏枝手中接過方才買的小狗木雕,雙手捧著遞給謝渡:“為表謝意,便將我心愛之物贈予郎君,還望郎君勿要嫌棄。”
謝渡接過,放在手中把玩一二,忍俊不禁:“甚是可愛。”他抬眉,眼底含笑:“沈姑娘滿心童趣。”
沈櫻溫柔一笑:“那郎君便替我好好保管,待到七老八十,我還能與人吹噓,曾與郎君相識一場,這個小狗便是證物。”
謝渡臉上笑意霎時消失不見。
他不會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
沈櫻分明毫無答應他求婚之意,將陌路相逢,分道揚鑣的展望,延伸到幾十年后。
謝渡不由嘆息。
眼前女子看似溫柔,說話卻殘忍。
沈櫻溫和與他對視,問:“謝郎君,還逛嗎?”
謝渡倏然一笑,眼神凝重:“逛!”
沈櫻一愣。
謝渡邁開腿,回頭看她:“沈姑娘怎么不跟上?”
沈櫻跟上,懵了會兒。
她拒絕的不夠明顯嗎?謝渡怎么會是這種反應?
傳聞中,謝家郎君心高氣傲,如天上神仙,不可褻瀆、不可高攀,被人拒絕后,應該覺得對方不識好歹才對。
怎么,好像什么都不曾發生過?
沈櫻盯著他的后背,看著青衫上隱隱竹紋,蹙了蹙眉。
不懂眼前人到底想做什么?
行至一攤販跟前,謝渡翻看著攤上的木雕,半晌從中翻出另一只小狗,與沈櫻買的不像,但好歹品種一樣。
他付了錢,遞給沈櫻:“禮尚往來,沈姑娘收下?”
沈櫻頓了頓,接過來。
謝渡看著她一手握住的木雕,彎了彎唇:“我不求沈姑娘替我保管完好,否則你未來的夫君會吃醋,暫且把玩兩天,該扔便扔。”
又笑了聲:“至于沈姑娘贈我的這只,我還是那句話,定不辱命。”
沈櫻愣了愣,一時無話可說。
過了半晌,才憋出一句:“不必。”
這位謝郎君果真是高手。
你不必保管我的,你未來夫婿會吃醋。
這話,倒像是沈櫻始亂終棄,對不住他了。
謝渡眉眼認真:“我說過的話,從不會半途而廢。”
沈櫻垂眸,狀似未聞。
謝渡笑了聲:“總有一天,你會知道。”
他點到為止,并不過分多言,也并不糾纏:“沈姑娘若累了,我送你回去。”
沈櫻道:“不勞謝郎君,青天白日,我自己可以。”
沈櫻自己握著那小狗,直到回家的路上,才松一口氣。
踏枝狐疑地看著她,終于問出口:“姑娘,您與謝郎君……”
今日二人間流轉的氛圍,瞎子也能看出來。
上元節那日,踏枝便有所懷疑,只怕是自己多心。
但今日的情形對白,踏枝若不懷疑,才真是怪了。
沈櫻閉目養神,淡淡道:“別說出去。”
踏枝點頭,壓低聲音:“那姑娘跟我說說。到底怎么回事。”
沈櫻言簡意賅:“他想娶我,我不愿嫁。”
“為什么?”踏枝不解,“若能嫁給謝家,做謝氏宗婦,比做皇后還強些。”
“我不信他。”沈櫻睜開眼,眼底清明,“世家子弟,我一概不信。”
踏枝倏然收聲,“姑娘歇歇吧。”
沈櫻點了點頭。
馬車轆轆行駛至沈府門外,尚未進門,新來的門房匆匆忙忙迎上來,稟告道:“姑娘,方才一位姓宋的郎君要見您,去了主君的書房。”
姓宋的郎君?
宋妄嗎?
這樣巧合,又趕在她出門的時候過來?
沈櫻提著裙擺,不疾不徐地向沈既宣的書房走去。走到門外,一片悄寂無聲,沈櫻敲了敲門。
沈既宣的聲音響起:“進。”
沈櫻推門進去,掃了眼端坐的宋妄,臉色霎時冷淡下來,草草行禮后,在對角處的椅子上坐下,一言不發,冷若冰霜。
宋妄滿腔熱情悉數被澆滅,無數的話都噎在胸腔里。
想起上元節那日的事情,不由開始心虛。
他不僅傷了阿櫻的心,還遲遲沒有來找她、見她、安慰她。
難怪阿櫻如此生氣。
沈既宣極有眼色,告退出門。
宋妄以拳抵唇,咳嗽一聲:“阿櫻。”
沈櫻抬起眼皮,冷冷淡淡的:“陛下有何要事?”
宋妄不敢提上次的事情,轉而道:“方才京兆尹入宮稟事,提及你的侍女報官,我擔心你出事,來看看你。”
沈櫻臉色緩和了些許,但也只是很少一點點:“我毫發無損,陛下可以回宮了。”
宋妄道:“那我就放心了。”
人卻沒動,又問:“上次的事情……阿櫻還生氣嗎?”
沈櫻轉過頭,定定看他一眼,眉目冷靜:“你覺得呢?”
宋妄解釋:“我十六那天不是故意失約的。那天恰逢羌國使者入京,遞交國書,我與母后商議應對之策,遲遲沒有結束,這才沒有趕來。”
“這幾天我一直都很忙,忽視了你,是我不對。今天一聽說你可能受傷,我就急匆匆趕來了。”
“阿櫻,你能原諒我嗎?”
聽他說話,沈櫻只覺可笑至極。
他總是有這樣多的借口,一次一次,總要她原諒。
立崔明意為后,是太后與朝臣逼迫,他沒有辦法。廢黜貴妃,還是太后與朝臣逼迫,他無法抵抗。如今只一點小事,也能長篇大論找出借口來。
他是以為,只要有原因,旁人便必須體諒他嗎?
沈櫻自嘲地笑了聲:“我有什么資格不原諒?我算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物?”
宋妄皺了皺眉,忍不住道:“阿櫻,我是真心的,你不要這樣說話。”
沈櫻清凌凌看他一眼:“我也是真心的。”
宋妄忍不了:“阿櫻,你若有不滿,打我罵我都好。只是別妄自菲薄,你在我這里,做什么都可以。”
“哪怕……哪怕你打我罵我。”
沈櫻閉了閉眼:“宋妄,我沒有那么多情緒要發泄。”
宋妄急了:“那你要怎么樣才能消氣?”
“我只要,你給我一個承諾。”沈櫻睜開眼,定定望向他。
“什么承諾?”
“以后不管發生什么事情,不管聽到什么流言蜚語,你都要信我。”她雙目逐漸染上赤紅,“你能做到嗎?”
宋妄斬釘截鐵:“我能。”
沈櫻通紅的眼圈帶著苦澀:“那就好。”
“宋妄,只要你信我,不信旁人的詆毀謾罵,那無論發生什么,我都不會怪你。”
宋妄上前,握住她的手:“阿櫻,我一定能做到。”
沈櫻點了點頭,抬手撫上他的鬢角:“宋妄,有你這句承諾,我就不生氣了。”
宋妄松了口氣。
沈櫻靜靜看著他,心底一片冷漠。
宋妄,有朝一日,你想起今天的話,千萬不要后悔。
沈櫻恢復了以往的態度。
宋妄心里極是松弛,坐在她身邊,忍不住向她傾訴煩惱。
“阿櫻你不知道,羌國當真過分,竟敢為他們的烏木沙王子求娶大齊貴女。”他咬了咬牙,“華陽是我唯一的妹妹,我絕不會讓她去和親。”
沈櫻敏銳地察覺到“貴女”二字。
羌國之意,似乎并非大齊公主。
沈櫻思忖偏科:“太后的意思呢?”
宋妄道:“母后和我想法一樣,不許華陽和親。她想要從宗室或重臣當中擇一淑女,冊封公主,嫁往羌國。”
“依我的看法,擇什么淑女,封什么公主,不如讓沈將軍再次披掛上陣,殺他們個片甲不留,看他們還敢覬覦我大齊公主!”
沈櫻沒說話,心里亦如此想。
近十年的休養生息,似乎讓羌國有了別的心思,此番烏木沙喬裝入京,定有深意。
若是國庫允許,讓沈既宣再與羌國打一仗,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只是,打仗勞民傷財,損害某些人的利益。
恐怕朝中不會同意。
宋妄的聲音又響起:“而且……若沈將軍再立戰功,說不定不用三年,我就可以再次迎娶你。”
沈櫻無聲嘆息:“宋妄,我有話跟你說。”
宋妄疑惑看向她。
沈櫻道:“今日在龍王廟前,尋釁滋事那人很有可能是羌國烏木沙王子,你回宮后,可以將這個消息告訴太后娘娘。”
宋妄一愣:“你怎么知道?”
“這你別管,你只需要信我就好。”
宋妄點了點頭:“好,我回宮后就告訴母后。”
沈櫻點了點頭。
宋妄繼續坐在她身邊,說別的煩心事。
沈櫻有一搭沒一搭聽著。
忽然聽到一句:“過幾天就是謝家舅母的生辰,今年好像是四十整生,母后準備親自過去,我不想去。”
沈櫻身體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