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當燕回拎著打包的外賣回到酒店, 卻只看到一室黑暗時,他便預感到事情不對。
燕聲也咦了一聲,嘴里喊著余叔叔在房間里轉了一圈, 最后噠噠噠跑到燕回身邊, 拉著他的袖子急切道:
“爸爸, 余叔叔不見了!他是不是走了?”
燕回放下外賣, 安撫地拍拍兒子:“不要著急,我們先去余叔叔的房間看看,好不好?”
“好!”燕聲應了一聲, 拉著燕回就往次臥走。
走進房間,燕回環視一圈,然后打開衣柜,指著里面的行李箱對燕聲說:
“你看, 余叔叔行李還在, 衣服也在, 肯定沒走, 只是有事耽誤了,等他辦完事就會回來。”
燕聲探頭看著衣柜里的東西,明顯松了口氣:“那就好。”
燕回看得好笑,逗他:“你怎么這么擔心余叔叔走啊?對你那幾個干爸爸你可沒這么上心過,要是讓他們知道了, 可是要傷心了~”
燕聲卻不以為意, 理直氣壯地說:“可是大爸二爸三爸他們本來就是要走的啊!但是余叔叔說了, 他永遠不會離開我們, 會一直留在家里,他是不一樣的!”
燕回怔愣一瞬,好一會抬起手, 摸摸兒子的頭毛,輕笑:“是啊,他是說過。”
……但愿今晚過后,他還能說到做到。
和諧醫院,手術室前的走廊里。
余家人聚集門前,如同電視劇里每一個等待手術結果的親朋一般。
但實際上,余老爺子早在一個小時前便被醫生宣告死亡,尸體送往太平間,VIP病房被收回,余家人已經沒有呆在醫院的理由了。
可他們沒人離開,也沒人說話,只是神色各異地守在那,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余玲流著眼淚癱軟在丈夫鄒文棟懷里,眼睛里完全失去了光彩,不知道是在悲傷父親的離世,還是哀悼自己即將失去的奢靡生活。
鄒文棟抱著妻子,眉頭緊鎖,滿臉愁容,他的兒女就坐在旁邊,臉上是如出一轍的茫然。
在他們對面,站著余鐘北一家三口。
余響靠著墻頭垂得低低的,看不清表情,余鐘北則面朝手術室站著,一直盯著那扇對開金屬大門,眼神說不出的復雜。
言真站在他倆身旁,一手輕撫兒子的肩臂,一手順著丈夫的背心,眉眼間盡是擔憂和心疼。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余鐘南腳步匆匆地走了過來。
見只有他一個人,余玲掙扎著坐直身體:“鄭律師呢?”
余鐘南看了她一眼,停頓片刻才回答:“鄭律師回去準備遺產繼承的事了。”
余玲聽到這句話,眼睛一翻又暈了過去,鄒文棟連忙抱住人,一邊掐她人中一邊小聲呼喊,兩個孩子站起身抿唇看著,神色里焦慮甚于擔憂。
余鐘南揉了揉眉心,直到余玲幽幽轉醒,才低語道:“其他暫時不管,我們先商量一下爸的后事怎么處理吧。”
余玲沒有說話,凄凄切切地嗚咽著,倒是余鐘北忽然開口道:“有什么好商量的,直接交給殯葬公司吧。”
余玲哭聲一頓,余鐘南點頭道:“也好,交給殯葬公司省心。錢我來出吧,畢竟我是長子。”
余鐘北卻搖搖頭,轉身道:“身為子女,給父母養老送終是本分,費用平攤吧。你說是吧,余玲。”
余玲擦著眼淚,好一會才低低地應了一聲。
余鐘南見狀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看向余響:“響響,你過來一下,我有事跟你說。”
余響身體輕輕一抖,仿佛大夢初醒般抬起頭,看了余鐘南好一會,才抬腳朝他走去。
兩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安全通道,關上防火門,余鐘南才轉身看著余響,詢問道:
“響響,燕聲是不是你和燕回的孩子?”
余響原本有些木然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皺眉看著余鐘南,反問道:“為什么這么問?”
余鐘南嘆了口氣。
“你上次咨詢劉醫生的話,我都聽見了。后來劉醫生問我你的電話時,我順嘴問了一句,這才得知那篇論文的事……燕回這么多年都在錦都,對吧?”
余響沉默不語,余鐘南看著他,語氣和緩道:
“大伯問你這件事,不是要逼迫你做什么,按照我國法律,燕回和你如果不同意,沒人能強迫你和燕聲做親子鑒定。我只是想讓你回去好好和燕回商量一下,做出決定。無論你的選擇是什么,我都支持。”
說著,他從懷里拿出幾張銀行卡遞給余響:“你的卡,都已經解凍了。”
余響接過那幾張銀行卡,好一會才低語道:“……謝謝。”
“謝什么,我是你大伯,我們是至親,不用說謝謝。”余鐘南頓了頓,補了一句,“按照習俗,你爺爺要停靈三日,遺囑會在葬禮后正式生效,無論你們的選擇是什么,這三天內必須做出決定。”
余響頷首:“嗯,我知道了。”
余鐘南臉上浮現一個小小的微笑,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余響應了一聲,轉身推開防火門,卻在跨出門的瞬間,聽到身后傳來一句話:
“……從今往后,沒人會強迫你做任何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余響回頭看去,發現余鐘南恰好站在應急燈能夠照亮的區域邊緣,臉雖然在光明里,身后卻是一片黑暗。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溫和、無害,像個沒有脾氣的老好人,但他的眼里,卻藏著一抹微微晃動的光芒。
意識到那是什么后,余響心底不管是曾經,還是剛剛產生的戒備心,都瞬間土崩瓦解,化為一抹嘆息。
于是,他垂下眼眸,開口道:“大伯,等葬禮過后一起吃頓飯吧。”
余鐘南微微睜大眼睛,隨即笑了:“好啊。”
回到手術室前,余玲一家人已經離去,余鐘北和言真坐在椅子上,看到余響過來,兩人連忙迎了上來,小聲詢問:
“你大伯找你什么事?”
余響拿出那幾張銀行卡,扯扯嘴角道:“你們兒子終于不用吃軟飯了。”
看到卡,兩人同時松了口氣,余鐘北更是笑道:“我不說了嗎,大哥不是那種人。”
言真哼哼兩聲沒理他,只是問余響:“就還個銀行卡,怎么還特意把你叫走?”
“估計是怕被姑姑姑父看見吧。”余響含糊道。
言真瞇起眼睛,一眼便看出兒子在撒謊,但見他不想說便沒有追問,只是說了句:“你心里有數就行。”
余響嗯了一聲:“放心吧媽。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們回去吧。”
言真點點頭,一家三口相攜離去。
余響送完父母回到酒店,已經十一點過快十二點了。
他剛走到客廳就看到燕回坐在餐桌前碼字,與此同時電視無聲地播放著一部愛情電影,在沒開燈的客廳里投射出一片變換的光影,顯得坐在餐廳吊燈下的燕回愈發形單影只。
看到他,燕回摘下護眼的藍光眼鏡,扣上筆記本電腦,開口第一句話就是:
“你爺爺怎么了?”
余響并不意外燕回能猜到,畢竟這些天他都回來得很早,突然晚歸,必定是出事了。
他輕嘆一聲,走到燕回斜對面坐下,用一種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的悵然口吻道:
“他走了。”
盡管早有預感,燕回還是皺了皺眉,伸手握住他的手。
余響反手捏住燕回的手,低頭看著兩人明顯的膚色差,好一會啞聲道:
“你知道嗎?他死之前還在逼我結婚生子……我本來以為自己會松口氣,卻一直回想起小時候的事,甚至能聞到他辦公桌下的味道。”
“真奇怪……”余響喃喃著,眼神盯著虛空中的一點,兩眼發木。
燕回靜靜聽著,任由他捏著自己的手,沒有說話。
又過許久,余響回過神,有些苦惱又像在自嘲般問燕回:“怎么辦?我覺得在葬禮上我肯定哭不出來。”
燕回沉默片刻,低語:“如果你心里沒他,哭也是假哭。如果你心里有他,不哭也是在哭。”
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你們家哭不出來的,應該不止你一個。”
余響怔愣一瞬,搖頭苦笑:“說的也是。”
見他不再愣神,燕回晃晃手:“去洗個澡吧,然后好好睡一覺,有什么事明天再說。應該不急,對吧?”
余響嗯了一聲:“不急,要停靈三天。不過環球影城的事,可能要推一推了。”
“沒事,”燕回無所謂道,“反正機票定在十三號,時間還早。”
“但總歸要讓聲聲失望了,說好明天去的。”余響說著,拿出那幾張銀行卡推給燕回,“這些是我全部家當,密碼是你的生日。具體有多少錢我記不清了,應該有□□千萬吧,都給你,你看著安排。”
燕回挑了挑眉:“這么多錢說給我就給我了?”
余響笑道:“你不嫌少就好。”
燕回沒有搞推來推去的那套,拿起卡晃了晃:“那為了彌補聲聲,就用你的卡明天請聲聲吃頓好吃的吧。”
“好,那我去洗澡了。”
“嗯。”
看著余響的身影消失在客衛門后,燕回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
垂眸看著手里那幾張卡,他幽幽地嘆了口氣,把卡放到一邊,翻開筆記本繼續碼字。
第42章
一夜無話。
第二天燕回依然睡到十點半才醒, 洗漱完一出臥室便大聲宣布:“今天我們去水泉莊玩!”
正在寫作業和輔導作業的兩人抬起頭,一個面露驚喜,一個滿臉茫然。
燕聲:“真的嗎爸爸!這里也有水泉莊嗎?!”
余響:“水泉莊是哪家的莊園?”
“有, 這里的水泉莊比錦都那家還大呢!”燕回先回答了兒子, 然后才看向余響, “洗浴中心啊, 你沒去過?”
余響沉默一瞬,確認般反問:“洗浴中心是指東北那種……澡堂?”
“對!能洗澡、看電影、玩游戲…很好玩的!”燕聲搶先回答,聲音因為激動略顯尖銳。
“還能在那過夜, 一天四頓自助,”燕回說著,拿出手機買門票,“我買三張二十四小時的門票, 咱們玩到明天中午再回來。”
余響看著燕回沖著自己展示購票界面, 整個人都傻了, 指著自己鼻子問:“你確定要和我一起…洗澡?”
燕回瞥他一眼, 壞笑道:“對啊,你不愿意?”
余響沉默了,好一會才語氣艱澀地說:“不是不愿意……但是……”
“沒有不愿意就好,聲聲,收拾一下, 我們馬上出發!”
沒等他說完, 燕回轉身就走了, 燕聲歡呼一聲三兩下收好書本, 歡快地奔出書房,留下余響一個人坐在那,既糾結又激動。
一個小時后, 三人打車來到水泉莊,占地面積頗廣且極具風格的建筑外觀,瞬間吸引了余響的注意。
他此前從未來過類似的地方,只是之前東北旅游熱盛行時在新聞里看到過,一直以為那就是大點的綜合會所,還奇怪為什么去會所玩要穿統一制服。
直到楚子真說那是澡堂子他才知道,所謂的洗浴中心是類似溫泉加會所的模式,只是面積和人數要大上十幾倍。
當時余響就對幾十上百號陌生人一起洗澡、赤身相對的場景表示不能理解,朋友也就罷了,他真不想看到陌生人的裸|體。
誰知如今卻要面對,“即將和暗戀二十年的對象坦誠相待”的境況。
余響既興奮,又擔心,覺得自己遲早會被保安當成有X癮的同性戀變態趕出去。
也不知道這里的睡衣是什么款式,要是寬松一點也許能遮……等等!
余響腳步一頓,這才想起一個驚悚的事實——
他能看到燕回的裸|體,別人也能看到!!!
腦海中劈下一道驚雷,下一秒余響一把拉住燕回轉身就要走。
燕回被他拉得一個踉蹌,瞪大了眼睛:“臥槽…余響?!你去哪?!”
“去哪都行,就是不能來這。”余響抿著唇,固執地拉著燕回往回走,“你要是想泡澡,我們可以去小湯山,那邊有私湯會所。”
“不是…你先等會!”
“等不了一點!”
幾句話間,燕回就被余響拽離門庭,燕聲聽到動靜轉頭一看,兩人已經走出十幾米遠了。
小孩一臉懵逼:“爸爸?余叔叔?你們去哪?”
聽到兒子的呼喊聲,燕回猛地一甩余響胳膊,在他回頭時指著他鼻子惡狠狠道:“閉嘴!跟上!再發瘋你就自個回去!”
說完大踏步走了回來,一把摟住燕聲肩膀就往門里走:“沒事,你余叔叔瘋了。不理他,我們先進去。”
“啊?”燕聲回頭看了余響一眼,被爸爸拽著進了大門。
余響臉色陰郁地站了一會,最終還是默默地走了過來,只是臉色難看得嚇人,工作人員把手牌遞給他的動作像在點炸藥包。
直到走進男賓區,余響的臉色才稍微好點,因為這里都是獨立的更衣間,壓根不是他想象中一群人赤條條來去的模樣。
按照手牌找到自己的更衣間,換好衣服前往淋浴間,一通洗下來全身清爽地到大廳匯合,余響尷尬地走到燕回身邊,輕咳一聲,小聲嘀咕:
“我還以為……”
燕回白他一眼:“你想要的那種也有,喏,進去按指示牌走就行,不過我們就不去了。走聲聲,吃飯去!”
父子倆穿著一模一樣的睡衣,昂首挺胸地朝著自助餐廳走去。
余響看著兩人的背影,低頭輕笑兩聲,連忙抬腳跟上。
酒足飯飽后,三人便開始到處溜達,看到好玩的項目就去玩玩放松一下。
一下午過去,他們先跑去汗蒸,又去按摩搓澡,還開了個游戲房打游戲,一整套流程下來,整個人都松快了幾分。
余響也徹底忘記了昨天的陰霾,滿臉新鮮地跟著父子倆到處跑。
他不是沒去過比這高檔的地方,但不得不說,比起什么都追求極致享受、專事專做的會所來說,這種大雜燴一般的地方反而更有趣。
“有點像超市。”余響評價道。
此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過,他們正在餐廳吃宵夜,不過因為晚餐吃的也是自助,所以三個人都沒拿太多食物,主要是水果和一些甜點。
燕聲下午搓澡按摩時睡了兩個小時,此時一點不困,正滿餐廳轉悠著,一會拿個蛋撻,一會拿塊水果,邊吃邊玩。
聽到余響的評價,燕回笑了:“要是讓老板知道你把這和超市做類比要氣死了,人家可是一門心思想做成高端商務場所。”
“高端商務?”余響看著身邊尖叫著跑過去的小朋友,沖燕回挑挑眉。
“不行嗎?爸爸們在雪茄室談生意,太太們就帶著孩子逛吃逛玩,多和諧。”燕回理直氣壯。
余響笑著搖搖頭:“好吧,說不過你。”
燕回見他神色輕松,抽了張紙巾擦手,開口道:“心情好點了嗎?聊聊?”
余響并不意外他突如其來的要求,只是環顧四周:“在這?”
“怎么?你想開個雪茄室?”
“那倒不用,不過不用等聲聲睡了再說嗎?”
“果然,”燕回輕笑著搖頭,“還是被人發現了是嗎?讓我猜猜……是你大伯?”
余響聞言皺了皺眉:“你怎么知道?”
“不難猜啊,”燕回一手撐著下頜骨,一手輕點餐桌,“你爺爺這段時間一會清醒一會糊涂的,估計那點清醒時間都拿來琢磨怎么逼你就范了。既然他已經想到要用遺囑和長輩來施壓,能猜不到后續發展嗎?”
燕回冷笑:“知子莫若父,你姑姑會鬧成什么樣,你爺爺心知肚明,也早有預料,不可能因為她和你們吵架就氣得爆血管,只有可能是其他的事。”
“排他協議已經用過一次,刺激性不夠,現階段還有什么比聲聲……”燕回的話說到一半及時收住,燕聲手里拿著一塊榴蓮千層噠噠噠跑過來,喂到他嘴邊。
“爸爸!你最喜歡的榴蓮千層!”
“唔!好吃!謝謝兒子~”
“嘿嘿,那邊還有冰淇淋,我去給你拿!”
“好啊!”
看著燕聲歡快地跑遠,燕回嘆了口氣,把剩下的千層放在盤子里。
“你爸媽在吵架,律師沒有渠道得知這件事,只有你大伯有可能。這么簡單的事,別告訴我你沒想到,你只是不想深究而已。”
余響靜靜聽著,垂眸盯著手里的餐刀,一下又一下轉動著它的把手,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許久才啞聲道:
“……是。爺爺在手術室里時,我就一直在想,大伯他在哪,有沒有走動……鄭律師就在爺爺身邊,為什么沒按呼叫鈴……他們倆什么時候走到一起……爺爺病發時,他們在說什么。”
余響深吸一口氣,抬眸看向燕回,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他說有事跟我說時,我就知道,他手里肯定有我和聲聲的親子鑒定。”
這一次燕回沒有拉住他的手給予安慰,只是問道:“即便是這樣,你還是想相信他嗎?”
余響嗯了一聲,聲音有些顫抖:“我信。”
燕回定定地看著余響,好一會才收回目光,拿起盤子里剩下的榴蓮千層:“好吧,說說你的想法。”
“嗯……嗯?”余響睜大眼睛,“你……也覺得大伯他說的話可信?”
“不,”燕回咽下食物,輕捻手指,“但我相信你。”
“燕回……”
“感動的屁話就別說了,趕緊說說你的想法,一會聲聲就回來了。”
“……哦。”余響的屁股落回座椅,整理著思緒道,“我覺得可以答應。一是可以保證聲聲未來的生活,多一個事業選項沒什么不好。二是聲聲如果能通過正式的法律渠道被余家承認,燕家就沒辦法再打他的主意了。”
燕回輕點著頭:“和我想的差不多……但如果答應了,你是不是就會成為正朔的執行總裁?”
余響明顯一怔:“遺囑只是讓我代管股權債券,可沒說讓我管理正朔。到時候看大伯愿不愿意繼續做下去,如果他不愿意,就高薪聘請個職業經理人……”
說著說著,余響忽然反應過來,嘴角頓時控制不住地往上翹:“燕回,你這是擔心我會留在云京?”
“誰擔心這個了……”燕回別開頭,抬手想拿吃的,卻發現盤子空空,什么都沒有。
余響笑著靠了過來,伸手抓住他的手:“放心吧,我說了會一直陪著你和聲聲,就絕不會食言。”
燕回回頭看著余響,反手抓住他的手,直至十指相扣:“你說的哦。”
“嗯,我說的。”
兩人相視而笑,下一秒,燕聲強勢插入。
“爸爸!冰淇淋!”
兩人迅速甩開手、彈開身體,一個笑吟吟地伸手接過冰淇淋,另一個裝模作樣地拿起飲料。
燕聲似乎也逛夠了,拿著切好的芒果坐下來,啊嗚咬了一口,咽下,然后好奇地問:
“爸爸,余叔叔就是你給我找的新爸爸嗎?”
“噗——!”
第43章
“咳咳咳!聲聲…你……你……”余響你了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只是狼狽地擦著下巴上的水漬。
燕回表面上看著淡定,但充血的耳根和逐漸蔓延至脖頸的紅暈,卻暴露了他此時真實的情緒。
“聲聲……”燕回想問燕聲是怎么看出來的, 又覺得這個問題很蠢, 于是臨時換了個問題, “那…你同意余叔叔做你新爸爸嗎?”
“咳咳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響徹餐廳, 服務員快步走來,貼心詢問余響:“需要幫助嗎先生?”
余響擺擺手,服務員微笑著轉身正要離開, 就聽到三位男子中個頭最矮的那一個說:
“同意,我也喜歡余叔叔,就是兩個爸爸叫起來有點亂。”
服務員聽得瞳孔地震,忍不住轉頭看去, 就看到矮個男子苦惱地皺起眉, 嘴唇周圍全是芒果汁水。
三人里膚色最白的男人抽了張紙巾, 抬手擦著矮個男子的嘴巴, 眼神滿是慈愛。
“你喜歡就好,稱呼的話我們再商量商量……謝謝你聲聲。”
剛才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高大男人,也伸手摸了摸矮個男子的頭發,神情有些激動:
“聲聲…謝謝,余叔叔也很喜歡你。”
矮個男子仰起臉, 嘿嘿一笑, 天真稚嫩的感覺撲面而來, 看得服務員一陣恍惚——
見鬼了, 居然從三個大男人身上看出一家三口的溫馨感……
服務員滿臉懷疑人生的表情離去,燕回和余響則相視一笑。
吃完宵夜,燕回和余響一左一右牽著燕聲的手往樓上客房走, 燕回提議道:“就叫余爸吧?如何?”
燕聲打了個哈欠,余響嘀咕道:“聽著像浴霸……直接叫Dad如何?聲聲,叫聲Dad來聽聽。”
燕聲眼神迷茫地看著他,反應了一秒才開口道:“……呆爹。”
余響:“……”
“噗哈哈哈哈哈!”燕回大笑著豎起大拇指,“這個好!就這個!”
余響滿臉郁悶:“好幾天沒輔導英語,忘記這茬了……咳,聲聲,不是呆爹,是Dad,跟我念,Da~d!”
“呆~爹。”
“是Da——d。”
“呆——爹。”
“等、等一下!我錄個像…這個太好笑了!”燕回拿出手機,手忙腳亂地按下錄像鍵,人都快笑抽抽了。
鏡頭里,余響滿臉無奈地看著鏡頭,燕聲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一臉純良無辜。
燕回滿含笑意的聲音從鏡頭外傳來,循循善誘道:“聲聲,你該叫余叔叔什么?”
燕聲想了想:“……呆爹!”
余響扶額:“是Dad。”
“呆爹。”
“聲聲,把兩個字連起來念,Dad。”
“呆爹!”
“……你不是錦都長大的嗎?普通話怎么這么字正腔圓?”
燕回的聲音得意響起:“謝謝夸獎,這都是我身為爸爸應該做的。”
燕聲揉著眼睛望向鏡頭:“爸爸,我困了……”
燕回憋著笑說:“讓你呆爹背你。”
燕聲轉頭,沖著余響張開手:“呆爹,背。”
余響無奈,卻又控制不住唇角的笑意,乖乖背過身:“好,背。”
燕回看著鏡頭里的余響背起燕聲,朝著電梯走去,兩人身影在昏黃的燈光下漸漸融為一體,具象化為他最愛的模樣。
“燕回,電梯來了。”
“來了。”
燕回保存好視頻,三兩步走到余響身邊,壞笑著搖搖手機:“人生視頻Get。”
余響嘆氣:“早知道就叫浴霸了,至少聽著暖和霸氣。”
“呆爹也不錯啊,”燕回收起手機,“很可愛。”
“是可笑吧,”余響嘟囔著,“總感覺這名字是在嘲諷我,嘲諷我遲遲沒認出自己的親生兒子。”
“那你是沒認出來啊,怪得了誰?”見余響滿臉郁悶,燕回笑著踮起腳,吻了吻他的唇,“而且你重點放錯了,重點不是呆,是爹才對。”
余響思索兩秒:“也是。再親一下。”
“親個屁,電梯到了。”
“嘖,等進了房間……”
“房間……”燕聲迷迷糊糊抬起頭,“爸爸我要刷牙……”
燕回連忙應道:“好,馬上啊,爸爸開門,呆爹背你進去~”
“呆爹”看了眼天花板,兜住燕聲的屁屁往上一抬:“走!刷牙睡覺!”
第二天中午買單離開時,余響給余鐘南打了個電話,等他們乘車抵達酒店,余鐘南、鄭大律師和一名身穿白大褂醫生模樣的女人,已經在酒店大堂等候多時。
看到余響進門,余鐘南起身迎了過來,卻在看到燕聲時瞬間停下腳步,眼睛微微睜大,目不轉睛地看著燕聲。
燕聲被他直勾勾地視線看得有些無措,伸手抓住余響的袖子,扭頭去看燕回:“爸爸……”
燕回摟住兒子肩膀,低聲安撫:“不怕,那是你大爺爺。”
燕聲哦了一聲,跟著余響走到余鐘南面前,乖巧地問好:“大爺爺好。”
余鐘南像是被這一聲“大爺爺”驚著了,好一會才應道:“好…好……你就是聲聲吧?長得真像……”
像什么他沒說完,有些慌張地低頭摸著身上的口袋,好一會才從兜里拿出一個紅包,遞給燕聲。
他手有些顫抖,聲音倒是很穩:“來,見面禮。有些太倉促了,等下次見面,大爺爺再送你更好的。”
燕聲看了眼燕聲,得到首肯才接過紅包:“謝謝大爺爺!”
“乖……咳,那…我們先上去吧。”余鐘南側身示意,一行人朝著電梯走去,鄭大律師跟在最后面,眼神疑惑里帶著不解。
燕聲不是燕回的孩子嗎?怎么又成了二公子的兒子了?
進了電梯,透過鏡面轎廂的反射燕回注意到,余鐘南一直盯著燕聲,不是看他反射在廂壁上的面孔,而是看著他毛茸茸的頭頂,眼神懷念又滿是感傷。
略一思索,燕回便知道余鐘南在看什么了。
燕聲的長相乍一看不像燕家人也不像余家人,更像燕回,兩人的親子關系明明白白擺在臉上。
仔細看的話,如鼻子、下巴等輪廓脫胎余家人,但最鮮明的特點,就是身高。
余鐘南可能是聯想到自己兒子了吧。
燕回無聲嘆了口氣,等進入房間,他脫下外套,拉住想回房間換衣服的燕聲,把人摁在餐桌旁。
“來聲聲,張嘴,讓醫生姐姐取個樣。”
燕聲不解,但配合地坐下張嘴,讓醫生用棉簽抹口腔黏膜,直到結束才好奇地問:“爸爸,我沒有哪不舒服啊?做檢查干什么?”
燕聲見醫生拿出一根新棉簽,摟著燕聲的肩膀帶他回房間,嘴里糊弄著:“是學校要求做的甲流檢查,不做就不能去報道了。走,我們去換衣服。”
等換了衣服再出來,客廳里就只剩下余響了。
“怎么都走了?”燕回奇怪地問。
“鄭律師要履行見證人職責,跟著醫生去鑒定中心了,大伯要去準備葬禮的事。”余響回答。
燕回點點頭,摸著兒子的頭毛,忽然面露猶疑:“你說……我們要不要提前跟你爸媽說一聲?”
余響和他對視一眼,腦海中想起親媽被自己帶偏的那一幕,心虛地移開視線。
“不用吧……再過一天就是葬禮了,等葬禮一結束鄭律師會正式宣布遺囑生效,到時候就知道了。”
“你知道早死晚死都是死這個道理吧?”
“……知道,但沒人想上趕著找死。”
“行吧。”燕回示意般拍拍燕聲肩膀,“聲聲還有篇作文沒寫,呆爹,輪到你上了。”
燕聲聽到呆爹二字,立刻沖著余響揚起笑臉,配合上旁邊燕回臉上憋笑的表情,看得余響無奈搖頭。
“好~呆爹來了。”
***
葬禮當天,余響像往常一樣起了個大早,誰知一出門就看到驚悚一幕——
燕回居然坐在餐桌旁,手里還捧著一杯他最討厭的咖啡。
看到他目瞪口呆的樣子,燕回哼哼兩聲,道:“聲聲繼承萬億家產這么重要的日子,我這個親爹要是不在場像話嗎?”
余響笑了:“不像話。”
說話間,燕聲穿著一身西裝跑了出來,渾身不自在地倚著燕回:“爸爸,這個衣服穿著不舒服……”
燕回放下咖啡杯,把兒子拉直站好,上下打量著:“還行,成品西裝能做到這樣算不錯了。稍微忍忍,今天是大日子,必須這么穿。”
“哦,好吧。”燕聲兩只手扒拉著領口,唇角瞥出一個八字。
余響看著穿著西服似乎成熟了幾分,神情卻難掩幼稚的燕聲,好奇地問:“哪來的西裝?”
“讓酒店管家幫忙買的,怎么樣?是不是還挺合身?”燕回得意地昂起頭。
“嗯,是不錯,”余響點點頭,嬉笑著抬手指自己,“我的呢?”
“沒有,”燕回翻了個白眼,“就只買了我和聲聲的,你裸著去吧。”
余響嘆了口氣:“這還沒宣布遺囑呢,你就不管我了?”
燕回哼哼:“那是,你知道什么叫過河拆橋嗎?”
“哇,你真的~”余響拉著調子,剛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就聽到門鈴聲。
他朝著門口走去,嘴里還一直嚷嚷:“還好我昨天給家里打了電話,不然……蔣爺爺?!”
門外西裝筆挺戴著白手套的老管家,一手提著西裝防塵套,一手抱著一個鞋盒,笑瞇瞇地看著余響:“二公子,您要的正裝。”
余響連忙接過防塵套和鞋盒,滿臉羞愧:“怎么是您給我送來……快請進!”
老管家沒有拒絕,笑呵呵道:“我這年紀,能做的事也不多了,趁著還能動彈,能做一點是一點……燕少,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蔣爺爺,”燕回笑著站起身,伸手和老管家握手道,“叫我燕回就好,我早就不是什么燕少了。”
“好,燕回,”蔣爺爺兩手握住燕回的手,目光慈祥像在看自己的子侄,“你能這么說,我也就放心了。”
說話間,他的目光落到燕聲身上,有些好奇又有點詫異地問:“這位是?”
燕回這才想起,連忙介紹道:“燕聲,我兒子。聲聲,這是你呆爹的蔣爺爺,你要叫蔣太爺爺。”
燕聲立刻大聲問好:“蔣太爺爺好!”
“你好……”老管家滿臉茫然,看看燕回,又看看燕聲,老花眼鏡里盛滿了疑惑。
猶豫片刻后,他問出了此時此刻心中最想問的問題:“呆爹是?”
“呆爹是他!”燕聲聲音嘹亮,伸手指著余響。
燕回再次笑噴,余響無奈嘆息,把衣服鞋子往餐椅上一放,扶著老管家的手往沙發走。
“這說來就話長了,您坐下,我慢慢和您說……”
一個小時過去,余響穿戴整齊,燕回也換上了西裝,正在幫燕聲穿羽絨服。
這孩子穿著西裝總覺得箍的慌,撒嬌說抬不起手臂,硬要燕回給他穿。
老管家站在旁邊看著,昏花的眼睛里隱約能看到水光。
一個小時后,幻影抵達殯儀館,余老爺子的葬禮即將開始。
第44章
余老爺子的葬禮規格很高, 一看就花了大價錢。
金絲楠木的棺材,布滿百合花的靈堂,就連老爺子穿的壽衣都是真絲材質, 在燈光的照射下, 泛起奢侈的光華。
但比起不菲的花費, 來悼念的人就顯得十分寒酸了, 除了余家人及其姻親,便只有正朔董事會為數不多的股東們。
也是因此,燕回牽著燕聲走進靈堂的瞬間, 便引起了全場關注。
認識他的人驚訝于他怎么會出現在葬禮上,還牽著一個男人;不認識的人則忙著打聽,為什么這人一出現,現場都嘈雜了幾分。
車抵達殯儀館后, 余響便匆匆而去, 燕回帶著燕聲在車里一直等到儀式開始才下車。此時余響便坐在家屬答謝區, 看到這個場景就想起身維護父子倆, 卻被余鐘北反手摁住膝蓋,沒能站起來。
“你現在過去,他們說得更起勁。”
余響沒辦法,只能咬牙看著,倒是他姑姑余玲輕笑著問:“那小孩是誰?燕回新男友?”
余響看了她一眼, 沒說話, 倒是余鐘南開口輕斥:“胡說八道什么呢?安靜點!”
他身旁的女人也轉頭看過來, 豎起手指輕笑:“噓。”
余玲原本滿臉不忿還想說什么, 看到女人頓時噤若寒蟬,身體往后縮了縮。
女人見狀滿意地點點頭,抬眸看向燕回父子, 視線緩緩落在燕聲身上,眼神逐漸木然。
燕回無視流言蜚語,帶著燕聲走到棺材前,低聲道:“聲聲,把你手里的花放在那個爺爺胸前。”
燕聲低頭看看手里的百合花,又看看棺材里化了妝卻難掩灰敗之色的老人,本能地后退一步:“爸爸,我怕……”
聲音細小如蚊蠅,看樣子是真怕了。
想想這是燕聲第一次直面死亡,燕回便拿出十足的耐心,在他耳邊溫聲低語:“不怕,那是你曾祖父,他不會傷害你的,去吧。”
曾祖父?媽媽的爺爺?
燕聲眨眨眼睛,緊拽著燕回的手,上前兩步,將花放在余老爺子胸口,強忍住害怕,仔細看了一眼他的臉,又抬頭看看墻壁上巨大奠字下擺放的照片。
獻完花,兩人走到家屬答謝區,看到站在后排的余響,燕聲眼睛一亮,正要喊人,就看到余家人齊齊站起身彎腰鞠躬。
燕聲嚇了一跳,轉頭去看爸爸,看到他也在鞠躬,連忙跟著彎腰。
行完禮,燕回正要帶著燕聲離開,一個頭發花白的女人越眾而出,抓住燕聲的手,把自己手里的東西往他手里塞。
燕回頓時愣住了,余家人顯然也沒想到女人會這樣,直到她抓住燕聲的手眾人才反應過來。
“嫂子該不是……要犯病了吧……”余玲小聲嘀咕著,腳下挪了兩步,躲進丈夫懷里,其余余家人則是面面相覷,場面一時間顯得有些詭異。
在詭異的安靜里,女人把東西塞進燕聲手里,確認他拿好了,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發,笑著說了句“乖孩子”,便又回到了余鐘南身邊。
燕聲捏著手里的東西,眨眨眼睛,轉頭去看燕回。
燕回看出小孩眼里的迷茫和糾結,暗示般捏捏他的手,低聲問道:“收到禮物該說什么?”
燕聲頓時松了口氣,回頭看著女人,大聲道謝:“謝謝奶奶!”
女人笑了,溫婉的面容如同一朵綻放的芙蓉花:“不客氣。”
周圍人見狀都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只有余玲小聲嘀咕:“這么大個人叫什么奶奶……這人腦子有病吧?”
倒是她丈夫若有所思地看著燕聲,沒有吭聲。
燕聲道完謝,跟著燕回走到靈堂角落坐下,舉起手里的東西:“爸爸你看!這個好好摸!你摸!”
燕回定睛看去,這才知道女人塞給燕聲的是什么。
那是一個嬰兒巴掌大的玉葫蘆,通體碧綠,清透無瑕,葫蘆腰上系著彩色的絲絳,一看便是老物件。
燕回抬手摸了摸,順便看了眼葫蘆底部的落款,然后不動聲色地放開,笑著點頭:“嗯,滑滑的。”
說完,他把絲絳掛繩戴到燕聲手腕上,叮囑道:“你喜歡那就要小心點,這個很脆,一摔就碎了。”
“嗯,我會小心的!”燕聲應道,低頭玩了會碧玉葫蘆,忽然想起什么般又抬頭問道,“爸爸,你以前說過,曾祖父是媽媽的爺爺,可是為什么那個人長得那么像呆爹?”
燕回順著燕聲指的方向,看著靈堂上擺放的余老爺子照片,陷入沉默。
余家人有幾個典型特征,高鼻梁、方下巴、棱角分明的下頜骨和傲人的身高,即便是余玲身高也有一七八,余鐘南余鐘北兩兄弟身高一八八,余老爺子生前也有一八五。
有了這幾個典型特征,如果眉眼再像一點,那就有七八分相似了。
余響和余昊便是因為隔代遺傳了余老爺子的單眼皮,所以哪怕兩人眼型并不一樣,看著也十分神似。
燕回沉默一會,小聲道:“因為這個曾祖父不是媽媽的爺爺,是你呆爹的爺爺。”
“那為什么是我的曾祖父?曾祖父不是只有一個嗎?”語文不好,但老師教過的親緣關系表記得門清的燕聲,追問道。
“咳……”燕回清了清喉嚨,“余叔叔不是爸爸給你找的新爸爸嗎?你都叫他呆爹了,那他的爺爺,是不是你曾祖父?”
“好像…是哦……”
看著兒子愣愣的表情,燕回摸摸他的頭發,表情有些心虛。
能騙多久騙多久吧……
因本就沒請幾個人,也去掉了繁冗縟節的追悼環節,沒過多久遺體告別儀式便宣告結束,余老爺子被送往火葬場,除了至親家人,其余人都告辭離去。
燕回和燕聲走在人群最后面,剛出殯儀館便看到老管家守在門口。
看到兩人,老管家迎上來,開口就給了燕回一記重擊。
“二少夫人,我先送你們回四月莊吧。他們之后還要去墓地,估計下午才能回來,聲聲就別去了,容易被沖撞。”
燕回:“……蔣爺爺,我是男的。”
老管家笑瞇瞇:“那也是二公子的伴侶,更何況還有聲聲。”
……無法反駁。
燕回深吸一口氣,牽著燕聲上了車。
車剛啟動,燕聲就奇怪地問:“不等呆爹了嗎?”
“不等他,他要去送曾祖父。”燕回回答。
“哦,”燕聲扯著領口,“那回酒店我能換衣服嗎?”
“不回酒店,我們去呆爹家里玩。”燕回說著,抬手解開了他襯衫領口的扣子。
燕聲松了口氣,卻難掩失望:“為什么去呆爹家?什么時候回酒店?”
“晚上回,你呆爹家可大了,有很多好玩的,你不想去看看嗎?”燕回耐心地哄著兒子,順手又解開了他的袖扣,盡力讓他感覺舒服點。
“好吧。”許是領口袖口的扣子解開后舒服了一點,燕聲嘟著嘴巴應了一聲,勉強安靜下來。
等車順著車道駛入高大的鐵門,緩緩停在道路盡頭的主屋前時,燕聲看著眼前一眼看不完的房子,張大嘴巴,好一會轉頭問燕回:
“這是……呆爹的家?”
燕回嗯了一聲:“對,是不是很大?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比如馬場和……”
“爸爸,”燕聲打斷燕回,小臉隱隱有些發白,“你不會把我留在這背英語單詞吧?”
燕回:“……”
他正想說不會,但轉念一想,嘴里的話拐了個彎:“除非你自己想留在這。”
“我不想!”燕聲立刻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我不要在這么大的房子里背英語單詞!”
燕回頓時笑了,上前摟住他的肩膀:“好,放心,你不愿意就沒人能強迫你留在這。走吧,進去看看。”
燕聲卻不太相信,兩腿使出千斤墜,愣是一步不挪:“你保證?你發誓!”
燕回哭笑不得,正要舉手發誓,就聽到老管家說:“放心吧聲聲少爺,在這沒人會逼你背單詞……除非你想一直留在這……那就會按照課表…安排…英語課……語文課……書法課……禮儀課……咳咳,等等課程。”
燕聲天都快塌了,驚恐地看著燕回,哀求道:“爸爸,我們走吧,回酒店好不好?求你了~”
燕回刪去手機上禮儀課三個大字,摸摸燕聲頭毛,溫聲安撫:“蔣太爺爺不是說了嗎?除非你一直留在這,不然沒人逼你背單詞,等你呆爹回來我們就走,不會呆太久,我保證。”
聽到燕回這么說,燕聲才將信將疑地跟著他走進大門,隨即便被奢華且獨具特色的裝潢驚呆了。
四月莊的外觀并沒有明顯的建筑風格,且大部分墻面爬滿了藤蔓植物,在冬季這樣的季節,看著就有種灰敗古老的味道。
但它的內部裝潢卻是典型的中式風格,紅木家具和各種天然石材搭配在一起,低調奢華,古樸而典雅。
漫步在這樣的環境里,燕聲很快就把剛才的擔憂忘得一干二凈,表情漸漸興奮起來。
“爸爸,這里大得可以打羽毛球了!”
“爸爸,那個花瓶好大啊!都能裝得下我了!”
“爸爸,那面墻壁上的紋路是畫的嗎?瑪瑙?那是什么?”
等轉了一圈下來,坐在小餐廳吃飯時,燕回見燕聲嚼著飯還在東張西望,心里隱隱有點不安,試探地問:
“聲聲,喜歡這里嗎?”
燕聲收回看花瓶的視線,點點頭道:“喜歡,好多沒見過的東西。”
燕回皺了皺眉:“那……你想在這住嗎?”
燕聲一聽這話,立馬睜大了眼睛,燕回連忙補了一句:“如果不背單詞的話,你想住在這嗎?”
“不背單詞?”燕聲確認般反問,見燕回點頭,他才放松下來,想了一會還是搖頭道,“不想。”
燕回心里一松,唇邊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為什么?你不是喜歡這里嗎?”
“喜歡是喜歡,玩一會可以,住的話就太大太空了,想找人都要跑好久。”燕聲小聲嘀咕,“我還是喜歡錦都的房子,最喜歡金陽家園,爸爸,我們回去就搬回去住好不好?”
“好~”燕回滿心愛憐,摟住兒子親了親他的頭發,“回去就搬!”
燕聲也高興了,放下筷子抱住爸爸,難得撒了次嬌。
吃完飯,燕回帶著燕聲去了馬場,兩人一直玩到余響打來電話,才往主屋走。
剛走到通往會客廳的走廊,就聽到余玲近乎歇斯底里的聲音。
“到底在等什么啊!反正結局已經注定了,不如來個痛快,這樣干等著很折磨人啊鄭律師!”
“余小姐,按照余老爺子的遺囑,宣布執行時需所有繼承人到場才行。”鄭律師沉聲道。
“對啊,人到齊了啊!”
“還差一位。”
此話一出,客廳里瞬間安靜下來,兩秒鐘后,余玲的尖叫聲透過門板傳出,嚇得燕聲瞬間收回按住門把手的手,轉身跑到了燕回身后。
“不可能!你是想說我們余家有私生子嗎?!等等……有私生子是不是就能分家產了?”
驚懼和狂喜交織的情緒,讓余玲的聲音變形嚴重,聽得燕回皺了皺眉,直接推開門。
“抱歉,久等了。”
燕回扯扯唇角,迎著眾人或驚喜或驚訝或疑惑的眼神,拉著燕聲走到余響身邊坐下。
余玲瞪大了眼睛,視線一直跟著父子倆,直到兩人坐下才反應過來,跳腳大吼:
“他們怎么在這?!鄭律師!別跟我你一直在等他!他一個外人憑什么坐在這?還有他身邊那個男的!我們余家可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可以……”
“姑姑!”余響厲聲打斷她,臉色黑得嚇人,“身為長輩,說話注意點分寸!”
“分寸?”余玲指著自己鼻子,不可思議地反問,“他一個外人都帶著小白臉登堂入室了,你讓我注意分寸?!”
“什么小白臉!那是燕回的兒子!”余鐘北聽不下去了,拍桌而起。
“哈?騙鬼呢?誰家兒子那么大一只……”
“昊昊就那么高。”
葬禮上給燕聲玉葫蘆的女人說話聲音不高,卻輕易蓋過了余玲,白皙的手掌在鼻子下面比劃著。
“昊昊小時候就賊高,老公你還記得吧?他小學時就到你這了。”
余鐘南溫柔地看著妻子,點頭道:“是,響響也是,聲聲這點很像他。”
“是啊,”女人笑瞇瞇地看著因大人吵鬧,瑟縮在燕回身后的燕聲,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白玉把件,沖他招招手,“別怕,看這個,喜歡嗎?”
燕聲探頭看著女人手里的把件,卻沒有動,只是緊緊抱著燕回的手臂,顯然是害怕余玲,不愿意離開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女人有些失望,淡淡地掃了余玲一眼,塞好把件對鄭律師抬抬下巴:“人既然到齊了,就開始吧。”
“好。”鄭律師應了一聲,打開公文包拿出一大疊文件。
余鐘北見鄭律師等的人居然真的是燕回和燕聲,驚疑不定地看向妻子,言真卻沒看他,只是死死盯著燕聲,激動得眼眶發紅。
余玲似乎也猜了什么,緩緩坐下,一手握住丈夫的手,一手摟著兩個兒女,臉色蒼白里摻著一絲不正常的紅。
“現在宣布遺產分配的具體內容。首先是余鐘南先生,將繼承整個四月莊,包括主體建筑和周邊土地,以及房屋內現存的所有珠寶藏品、馬場所有馬匹。這些是相關文件,請二位過目。”
鄭律師將一疊文件遞給余鐘南,繼續道:“按照遺囑,余鐘北先生將繼承除四月莊外所有不動產,其中包括國內外的住宅、酒莊、馬場、游艇、私人飛機以及度假島嶼。這是具體清單,請二位過目。”
鄭律師拿出一大疊文件,遞給余鐘南,他卻遲遲沒有伸手,只是愣愣地盯著燕聲。直到鄭律師咳了好幾聲,他才回過神接過文件,然后順手放在了茶幾上。
鄭律師:“……咳,那我們繼續。按照遺囑,余玲女士將繼承所有存儲于銀行、美術館、拍賣行里的珠寶和藏品。另外還將獲得一份贈予協議,每年固定分得燕聲先生所繼承的股權債券盈利的百分之二。”
說到這,鄭律師抬起頭,環視一圈道:“協議內容需兩位繼承人協商后簽訂,鑒于燕聲先生尚未成年,協議內容將由其監護人燕回先生代為協商和簽訂。”
“什么……意思?”
出人意料的是,率先提出疑問的并不是余玲,而是余鐘北。他依然看著燕聲,嘴里卻在問鄭律師。
“為什么是燕聲?難道他……”
“是的,”鄭律師從文件堆里拿出一份鑒定報告,放在茶幾正中間,“按照親子鑒定結果,燕聲先生是余二公子的親生骨肉。”
話音落下,抽氣聲響起,余玲翻著白眼又暈了過去,鄒家人顯然習慣了,沒人大呼小叫,安靜且熟練地掐人中,在她鼻子下抹清涼膏。
余鐘北看看桌上的報告,又看看燕聲,剛張開嘴就聽到耳邊傳來呯地一聲——
“我說什么來著!聲聲就是燕回生的!就是你兒子!就是我好大孫!!!”
第45章
“爸爸?”
燕聲滿臉懵逼地看著燕回, 腦袋上戴著一個頭戴式耳機,耳罩還被燕回用手捂著,除了耳機里的鋼琴聲, 什么都聽不見。
燕回沖他笑笑, 心里為自己和余響狠狠點了個贊。
在鄭律師宣讀余玲繼承的遺產時, 余響便默默地從身后拿出一個頭戴式耳機。
燕回接過耳機轉手就給燕聲戴上了, 余響緊接著拿出手機按下音樂播放鍵,兩人配合默契顯然早有準備。
對于燕聲身世一事,燕回知道無法隱瞞一輩子, 只是沒想好該怎么解釋。尤其是男性生子可能會造成的認知混亂,讓他感到十分棘手。
其實按理來說,越早讓孩子知曉此事,孩子接受度越高, 因為小孩子性別意識薄弱, 男女對他們來說都一樣。
偏偏那個時候燕回是一個人帶孩子, 讓兒子叫爸爸而不是媽媽, 顯然更符合社會環境要求,父子倆也不會被人非議。
現在余響歸位了,燕聲也有了性別意識,爸爸不是爸爸而是媽媽,以及曾經關于媽媽的善意謊言, 都讓燕回無法告知真相, 只能選擇走一步看一步。
在這種前提下, 他當然不可能讓燕聲從別人嘴里得知真相, 于是昨天便和余響商量好了對策。
耳機是余響的,就在他房間里,回到四月莊順手拿到會客廳, 時機一到往燕聲頭上一扣就行。
從容淡定地守護了兒子的世界觀,被自己親媽指著鼻子罵也沒那么難受了。
“我就說是你兒子,你偏說什么預產期對不上、聲聲是早產兒的屁話!你說你是不是傻!燕回騙你也是你活該!我怎么有你這么傻的兒子?老娘的情商你是一點沒繼承,全隨了你爸!死犟!”
天降一口大鍋,余鐘北卻半點沒覺得冤枉,只是熱淚盈眶地看著燕聲,百感交集,嘴里喃喃道:
“聲聲是我孫子?是我親孫子?還是燕回生的?這誰能想到……對了,遺產!鄭律師,你快幫我看看,這些能不能轉給聲聲?聲聲不行的話就轉給燕回!十年啊,他真的……是我們余家對不起他……嗚嗚嗚~”
鄭大律師:“……”
“我就說這孩子合我眼緣。”余鐘南的妻子劉芷云一拍手,起身走到燕聲身前,把手里那個白玉貔貅把件塞進他手心里,轉頭對燕回說,“我那還有好多小玩意,有空帶孩子去劉家玩。”
自從兒子去世后,劉芷云只要回到四月莊就會精神錯亂,幾年前便搬回娘家住了。今天是她這么多年里第一次踏入四月莊卻沒有犯病,堪稱奇跡。
見燕回應下,劉芷云滿意地笑笑,摸摸燕聲頭發,轉身回到丈夫身邊坐下。
余鐘南伸手握住她的手,又輕輕拍了拍,似在安慰又像是在夸獎。
混亂但總得來說還算和諧的氛圍里,只有余玲和鄒家人顯得格格不入。
在丈夫兒女的努力下,余玲很快就清醒了,卻始終不愿意睜開眼睛,眼睫毛不停顫抖,眼珠子在眼皮下來回轉,就是不想睜眼面對現實——
剛剛口無遮攔地把燕回罵了一頓,還說人兒子是小白臉,現在卻要和他協商簽訂贈予協議,這讓她的臉往哪擱?
但逃避是沒用的,要面對的事早晚要面對。
等言真罵累了,場面安靜下來后,鄭大律師才繼續說道:
“因親子鑒定結果證明了燕聲先生和余響先生的親子關系,所以按照余老先生的遺囑,燕聲先生將繼承正朔集團百分之四十五的股權,以及所有投資股份和債券。這一部分因市值過大,尚未完成全部手續,今天只做宣讀。”
“另外,”鄭大律師拿出兩份文件遞給余響,“按照遺囑,這部分遺產在燕聲先生成年前,將由其生理學父親余響先生代為管理。這是代管協議,一式兩份,余二公子,請您簽字。”
余響接過文件和簽字筆,看了一眼便在末尾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收回一份代管協議,鄭大律師繼續道:“至此,所有遺產分配便宣讀結束。余鈴小姐,燕回先生,關于你們二位之間的贈予協議,請問是私下協商,還是現在處理?”
“現在吧……”
“私下!私下協商!”
燕回話音未落,余玲便大叫道,人也顧不上裝暈了,蹭地一下站起身。
燕回挑挑眉,往后一靠:“私下可以,但最好今天之內解決,之后我可不敢保證自己有耐心和你掰扯那些條條款款,反正遺囑也沒規定時間,拖個三年五載也不是不可能。”
余玲咬了咬唇,求助地看向余鐘南,卻發現自家大哥正扶著妻子劉芷云的手,走到離燕聲最近的沙發坐下,全程沒看過自己一眼。
至于二哥余鐘北更是早早地和言真坐到了燕聲身旁,摘下耳機,握著他的手,從學習問到生活,恨不得讓孩子出個記錄片,詳細講述從出生到現在的所有經歷。
余響則起身站在燕聲身后,像門神般隨時阻止四位長輩說漏嘴,同時還不忘伸手按著燕回的肩膀,不時警告地瞪著自己。
余玲咬咬唇,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似乎被全家人孤立了。
但是沒關系,她有自己的家人,而她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為自己,為家人,爭取最大的利益!
想到這,余玲看向燕回,眼神堅定:“好!我們去書房,鄭律師負責協調和擬定協議!”
“可以。”燕回反手拍拍余響的手,和燕聲說了一聲,起身和余玲、鄭大律師往門外走去。
余鐘南見狀,問余響:“你不跟著去嗎?”
余響搖搖頭:“不用,他能處理。”
一個小時后,余玲拿著一份文件喜氣洋洋地走進會客廳,身后跟著閑庭信步的燕回,以及滿臉一言難盡的鄭大律師。
見所有人看過來,鄭大律師輕咳一聲,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贈予協議一式三份,其中一份由大正律所保管。到此,所有遺產相關事宜便告一段落了,諸位,我先告辭了。”
鄭大律師沖眾人點頭示意,提起公文包便往門外走,身后跟著余玲一家四口。
像是擔心燕回反悔似的,她連招呼都沒打,拿著贈予協議就走了。
眼看五人身影消失在門外,其余余家人齊刷刷地看向燕回。
燕回聳聳肩,把文件遞給余響:“你們看了就知道了。”
余響疑惑地接過文件,剛翻開余鐘南和余鐘北就湊了過去。
看完文件,余家三個男人都露出了和鄭大律師同款表情。
好一會,余響才開口問道:“鄭律師沒提醒她?”
“提醒了啊,她覺得這樣收益更大一些。”燕回笑著俯身捏了把燕聲的臉蛋,此時他正被言真和劉芷云兩人夾在中間,左喊一聲奶奶,右喊一聲大奶奶,滿臉生無可戀。
“聲聲擁有的所有股權債券收益的百分之二,看起來確實是利益最大化,但萬一聲聲出售部分股權呢?如果聲聲長大后變賣所有股權呢?”余鐘北看似不學無術,但畢竟是在商賈之家長大,一眼便看出了合同漏洞。
燕回攤手:“她相信余響的能力,而且按照這個資產規模,如果不是故意敗家,資產只會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
投資便是這樣,只要投資規模到達一定量級,哪怕十投九虧,只要有一個成功,就能實現整體盈利。
余鐘南搖搖頭,嘆息道:“她真是……最不像余家的人,卻是最像爸的人。”
余家人不約而同地點頭附和,余響將協議還給燕回,提議道:“今天晚上就在四月莊吃吧?應該也是最后一頓了。”
所有人都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開始商量晚餐的菜單,老管家一直站在會客廳地角落里看著,面容慈祥,卻安靜得如同一道影子。
晚上吃飯時,余鐘南提起了燕家。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要不了多久燕家應該就會知道聲聲繼承遺產的事,你想好怎么應對了嗎?”
燕回夾起余響給他剔好刺的魚肉,輕笑道:“關我什么事?代管遺產的是余響,我可動不了一毛錢,要找找他去。”
余響也笑了,啪嚓一聲掰斷蟹鉗,說了三個字:“我等著。”
因是在四月莊的最后一餐,余家人默契地支走了所有幫傭,只有老管家被硬拉上桌一起吃飯。
余鐘南聞言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么,倒是余鐘北關心起了他:“大哥,你是打算從正朔辭職了吧?”
余鐘南嗯了一聲,握住劉芷云的手:“我想把四月莊賣了,帶芷云到處走走。”
說完他頓了頓,補了一句:“不去國外,就在國內走走。祖國大好河山,夠我們逛的了,蔣叔也會和我們一起。”
“逛累了就來我家,我和鐘北商量好了,要換套大房子,這樣響響一家三口回來才能住得下。對了燕回,你們在錦都住的小區還有空置房產嗎?我和你爸想在那買套房子,這樣我們過去看你們也有個落腳地。”言真說著,把剝好的蝦放在了燕聲碗里。
“有點難,那是學區房,除非像某人一樣,拿幾倍的價格砸。”燕回瞟了余響一眼,“但那樣就太高調了,影響不好。”
余響不服:“哪影響不好……嗷!”
燕回收回腳:“我記得小區里有幾家孩子快初中畢業了,到時候可能會賣房,可以提前打個招呼。”
言真點頭道:“好,買了備著。對了,房子多大面積啊?”
燕回:“七十八平,兩室一廳一衛。”
言真:“那一套可能不夠啊……”
余鐘南:“不行買到周邊也行吧?”
余鐘北:“本來就是去看孫子,最好是住一起,想辦法倒騰唄,就是麻煩點。”
余鐘南:“行吧,聲聲要在那一直住到小學畢業是吧?”
燕回:“不止,初中畢業。那個學區有三個重點初中,如果聲聲能考上的話,就要住六年。”
老管家:“是否需要提前考慮高中陪讀呢?”
燕回:“高中沒有學區限制,就近買就好,也不知道聲聲到時候學習成績如何……”
大人們聊得熱火朝天,唯有燕聲專心干飯。
他剛低頭吃掉爸爸給他夾的蔬菜,下一秒一塊剔了刺的魚肉又空降而來。
抬頭看向空投魚肉的女人,燕聲想起她是今天剛認的大奶奶,于是說了句“謝謝大奶奶”,得到一個溫柔的微笑。
除了大奶奶,還有蔣太爺爺,大爺爺,以及之前認識的爺爺奶奶太姥姥太姥爺……自從來到云京,他就忽然多了好多長輩。
這讓燕聲有些不適應,又有些新奇。
等到今年過節時,他和爸爸的家也會像其他同學說的那樣,家里哪哪都是人,從早到晚都很熱鬧嗎?
燕聲張大嘴,筷子一刨,吃掉了大奶奶夾的魚肉,眼睛亮晶晶的,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第46章
晚餐接近尾聲時, 余鐘南忽然問燕回:“聲聲幾號開學?”
“二月十六。”燕回說著順手抽了張紙巾遞給燕聲,示意他擦擦嘴巴。
“那你們幾號回錦都?”
“十三號。”
“那不是還有五天就要走了嗎?”聽到這個回答,言真頓時滿臉不舍, “十五號再走吧, 多玩兩天也耽誤不了孩子開學。”
燕回歉意地笑笑:“回去還要搬家, 聲聲也要做開學準備, 事兒多,早點回去也不至于手忙腳亂。”
話都說到這了,言真不好再勸, 只是滿臉失望,依依不舍地看著燕聲,好像他明天就要走一樣。
看到言真這個模樣,燕回想了想道:“說起來, 一直說要帶聲聲去環球影城, 但總是被各種事打岔沒去成。現在事情塵埃落地, 我想帶聲聲去玩兩天……”
沒等燕回說完, 劉芷云一拍手:“好啊,我們一起去吧!”
言真的表情也瞬間明亮:“可以啊!反正都沒什么事,去住兩天,陪著聲聲好好玩玩!”
余鐘北笑道:“那把岳父岳母也叫上,要去就都去。”
“好啊!現在是工作日, 環球人流量應該不大, 我記得這種游樂園, 是不是都有什么速通通道?我看看!”言真更高興了, 拿出手機就要查攻略。
余響見狀主動包攬道:“有,訂票和住宿的事就交給我吧,你們不用操心……”
“你去不了, ”余鐘南笑瞇瞇地打斷余響,“你和我都去不了。”
余響瞪大眼睛:“為什么?”
“你忘了自己簽了代管協議嗎?你現在是正朔代理董事長,想卸任得等到董事會決議后才能辭職。而且就算辭職了,你也是正朔最大的股東,也不是說走就能走的。”
余鐘南說著,抬手示意般劃了一圈:“我說了要出售四月莊,出售之前要安排人員去留,處理家居飾品,光是這些事就夠我忙的了,這段時間正朔只能交給你。”
余響頓時沉默了,過了一會才開口道:“可以聘請職業經理人。”
“可以,”余鐘南頷首贊同,下一秒卻話鋒一轉,“但聘請職業經理人這種事,首先要通過董事會決議,然后才能開始物色對象。”
聽出大伯話里的言外之意,余響臉都綠了:“你的意思是,董事會有可能不同意?”
余鐘南微微一笑:“至少我是支持你的。”
余響扶額。
余鐘南安慰道:“沒事,我會幫你說服股東們,假以時日他們總會想通,畢竟強扭的瓜不甜嘛。”
余響:“……”
我一天都不想耽擱!
想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怎么就那么難!
吃完飯,早已搬離四月莊的余鐘北夫婦先行離去。
言真急著回家告訴父母聲聲的身世,余鐘北回去收拾行李準備明天下午出發去環球影城。
劉芷云也跟著他們走了,她要回劉家收拾行李,三人還約好了明天見面的時間地點。
余鐘南則留在四月莊,手里拿著一本便簽條,看到想帶走的東西就貼上,后天搬家公司會根據貼條把東西搬去他和妻子的新家,老管家也會搬去同住。
余響經由大伯提醒,拿著便簽條,和燕回燕聲一起來到四樓他的房間,看看有沒有什么想帶走的東西。
“其實也沒什么好帶的,”余響說著推開門,有些自嘲地笑笑,“真被趕出家門時才知道,什么都沒錢和手機重要。”
“對。”燕回應了一聲,難掩好奇地探頭往里看。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四月莊,卻是第一次上到四樓進入余響的房間。
原本他以為會看到一個狂野不羈的房間,卻沒想到和一二樓差不多,都是中式裝修風格,典雅有余卻難掩沉悶。
看著這樣的裝修風格,燕回有些驚訝:“我以為你的房間會現代一點?”
“以前是,但我留學期間爺爺把我的房間改了,說以前的裝修太輕浮,不穩重。”余響沒什么表情地說著,手里捏著便簽條,一時都不知道該貼哪。
燕回有些無語,走上前輕撫他的手臂,想給予一點安慰。
這時燕聲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手里拿著一張照片:“爸爸,這個人是你嗎?”
燕回和余響定睛一看,照片里穿著白色T恤,垂眸淺笑的美人,不是燕回是誰?
照片很大,相當于一半A4紙,照片里的人也很大,整張照片除了那張漂亮臉蛋,看不到一點環境信息,一看便是局部放大放大再放大的結果。
“是我,”燕回皺起眉,走上前拿過照片,“但是我不記得自己有拍過這張照片……”
他從小到大幾乎沒什么照片,因為沒人記錄他的成長,少數幾張都是宴會上的合照,早已被他舍棄。
燕回能看出照片里是初中時的自己,卻完全沒有印象,只能轉頭去問始作俑者。
“你拍的?”
“啊…是,”余響摸摸鼻子,“初二時的運動會。但我把照片都數字化存U盤里了,聲聲,這張照片你從哪翻出來的?”
“書柜后面的小房間!”燕聲指著書房方向,得意地揚起下巴。
余響順著他的手看去,忽地一拍腦門:“對,我初中時搞的安全屋!”
“安全屋?”燕回跟著余響朝書房走去,好奇地問。
余響有些不好意思地清清喉嚨:“咳,就是…專門放你照片的房間,初中時借著重新裝修搞的,還做了個隱形書柜門。我還以為爺爺重新裝修把這個房間打掉了……難道工人沒發現嗎?”
余響疑惑地走進書房,就看到一個到頂的紅木書架像門一樣敞開,里面是大約十幾平米的空間。
空間里沒有窗戶,擺放著一張茶幾和與之配套的長沙發,茶幾上散落著相冊和幾張照片,沙發上堆放著一些雜物,一眼晃過去,很多東西都很眼熟。
“那是……我的外套?”燕回指著沙發扶手上的針織外套,似笑非笑地問余響。
余響摸摸鼻子,又撓撓臉頰,到底沒好意思開腔。
燕回見他不說話,也沒繼續追問,只是走到茶幾前坐下,一張張打量著那些照片。
有些他能看出是從哪些照片里截的,但大多數他見都沒見過。
忽然,燕回目光一凝,拿起一張照片,不可思議地轉頭問余響:“這張也是你拍的?”
照片里的他穿著西裝馬甲,正在舞臺上彈鋼琴,小臉嚴肅認真,臉頰上的嬰兒肥鼓起一個可愛的弧度。
燕回這輩子其實沒彈過幾次鋼琴,且基本都集中在小學時期,后來因為沒有走考級那條路,這個露臉的機會就被人取代了。
所以他才一眼就看出,這張照片肯定拍攝于他小學為數不多的登臺表演,且肯定是二年級之后,因為他八歲才開始學鋼琴。
“咳,不是。”余響在他身旁坐下,燕聲擠在另一邊,探頭看著照片。
“我就說嘛,你那個時候才幾歲,”燕回說著,順勢把照片給了燕聲,自己則隨手翻開了相冊,“那是從哪搞的?”
余響抿了抿唇:“老楚家,他節目排在你后面,他媽媽為了測相機,順手給你拍了幾張……校慶結束我去他家玩看到了,悄悄拷了一份。”
“什么時候的事?”
“五年級校慶,你忘了?”
“不記得了,”燕回搖搖頭,指著剛翻到的照片又問,“那這張呢?”
余響看了一眼:“六年級春游,我帶了數碼相機……有點糊。”
“卡片機吧?”
“是,像素不行。這張是四年級運動會,我在周小六家翻相冊發現的,他家保姆拍他時無意間拍到你在喝水。”
余響看著那張照片,笑著說:“后來我把認識的人家里相冊翻遍了,結果只找到這一張。”
燕回低頭看著抱著水壺,獨自坐在班級方陣里喝水的自己,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他曾經以為煢煢孑立的過去,因為這些照片,似乎都不再孤獨了。
“這張是中考過后,學校貼在布告欄的照片,我半夜翻墻進去…咳咳,拿的。”
“這張是高二我們去練車,你在P房睡著了,我偷拍的。”
“那么吵你也睡得著,真是……”余響正說著,忽然感到肩膀一沉,低頭看去,入目是筆直的鼻梁,羽翼般的睫毛,微微翹起的唇谷,和白玉般的面頰。
燕回靠著余響的肩膀,翻閱著自己的照片,這個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他目光中流露的情緒。
有些傷感,但更多的是釋懷和喜悅。
于是余響也安靜下來,抬手摟住燕回的肩膀,直到燕聲忽然問道:
“那這張呢?呆爹?這張是爸爸什么時候的照片?”
聽到兒子的聲音,余響反射性就想收手,卻被燕回反手拉住,沒能跑掉,只能輕咳一聲,摟著燕回低聲回答:
“那是你爸爸初二參加競賽得獎后,學校網站公布的合照。”
“這張呢?”
“你爸爸小學五年級去烈士陵園獻花時老師拍的,后來公布在學校網站。”
“這張呢?”燕聲幾乎半趴在燕回身上,好奇地仰頭看余響,一點不覺得兩人親密的舉止有什么不對。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余響終于放松下來,一張張解釋著照片的來源。
三人在安全屋里一直待到老管家來詢問是否留宿,這才知道當初是他幫忙保住了這里。
為了方便第二天去環球影城,燕回和余響還是決定回酒店,不過在走的時候發生了一些爭執。
“相冊就算了,衣服抱枕毛毯……這些破爛你留著干嘛?”燕回從針織外套上撕下便簽條,有些嫌棄地揉成一團。
“不行,這些東西我保存了這么多年,總不能扔了吧?”余響鍥而不舍又貼了條新的。
燕回瞪他一眼,撕下條子:“十幾年前的破玩意,你留著干嘛?”
“什么破玩意?這都是我珍藏的寶物!”余響據理力爭,抬手再貼。
“……寶物是吧?那你以后抱著這些東西睡吧!”燕回說完,轉身就走。
余響反應了一秒,連忙撕下便簽條,抱起相冊追了上去。
“咳,你說得對,我都有你了,那些東西確實沒必要保留……我就是一時沒反應過來…咳,所以……”
“所以?”燕聲好奇地探出腦袋。
燕回瞟了余響一眼,笑著摸摸兒子頭毛:“今天晚上你呆爹想和我們一起睡,你愿意嗎?”
“一起睡?”燕聲眼睛一亮,“好啊!”
余響:“……”
是夜,燕回、燕聲、余響,三人并排著躺在酒店豪華套房主臥里。
兩米乘兩米的大床,足以塞下三個身高超過一米七的男人,就是這個場面,怎么看怎么怪。
聽著燕聲發出的小呼嚕聲,余響忽然開始認真思考一個問題——
人的情商,有沒有后天提高的可能性?
第47章
余老爺子去世的消息, 如同一場八級大地震,席卷了整個云京商圈,一時間各種傳言甚囂塵上。
有人說, 是不甘于父親一直把持集團的余鐘南謀權串位, 余老爺子怒火攻心而死。
有人說, 是余響想借著正芯技術突破建新廠一事自立門戶, 余老爺子得知后氣急攻心而死。
還有人說,其實是叔侄之爭,為了家產不顧血脈親情大打出手, 余老爺子痛心而死。
無論哪種傳言,都沒有燕家人的身影,大年三十發生的事,被兩家人聯手摁下, 無人知曉。
得知余老爺子病倒, 燕家人噤若寒蟬, 直到知曉對方沒有大礙才敢找上門去, 誰知沒達成目的不說,沒過多久竟傳來余老爺子的死訊!
原本燕琴還寄希望只是謠言,直到醫院的消息傳來才徹底死心,整個人就此倒下,一病不起。
余老爺子葬禮結束的第三天, 燕琴躺在床上, 形容枯槁地看著窗外的梅花樹, 神情呆愣, 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明明她大半輩子順風順水,怎么臨到老了卻走一步錯一步?
當初她之所以放心把海燕交給兒子燕希澤,就是相信他能帶領海燕更上一層樓。
燕希澤也不負眾望, 二十年前力排眾議成立了航空公司,大大拓展了海燕的業務范圍。
這二十年間,隨著國內外旅游熱度不斷上升,海燕航司盈利逐漸超過海運,助推海燕集團的股票一路高歌猛進。
嘗到甜頭的燕希澤在19年時決定,繼續擴大航司規模,買飛機拓展航線,縮減海運,將重心轉到航空和造船上。
本來按照之前二十年航司的發展,以及貿易戰導致的進出口業務下滑,這個決定無可厚非,也得到了董事會的支持,誰知轉頭就撞上了疫情這個黑天鵝事件。
航司業務幾乎停擺,海運反而成為疫情期間最賺錢的產業,偏偏海燕縮減了海運規模,賺的那點錢壓根補不上航司虧的部分,因此導致海燕集團連續四年虧損。
好不容易熬過疫情,燕希澤重新調整集團業務,恢復海運縮減航司,結果國家出臺了過境免簽政策,入境人次激增,沒過多久美利堅大選,貿易戰似是要卷土重來。
其實嚴格說來,海燕落到今天這個境地,主要是外部因素,然后才是決策者對環境的錯誤判斷,哪怕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是燕琴自己,也不會比燕希澤好到哪去。
可現在回頭看,種種事件疊加在一起,竟給人一種盛極必衰、大廈將傾的感覺,更像是冥冥之中的報應。
報應他們當初不顧親情,拋棄骨肉……
噠噠噠!
急切的腳步聲打斷了燕琴的思緒,她轉頭看向臥室大門,看著燕希澤頭發凌亂卻兩眼放光地沖了進來。
“媽!媽!余老爺子把正朔留給燕聲了!整個正朔集團!等他成年那天就會繼承正朔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
聽到這個出人意料的消息,燕琴沒有露出任何笑意,皺眉問道:“為什么?”
“說是余老爺子留下遺囑,遺產分配的先決條件是余響結婚生子,否則將全部捐出去。應該是余家人為了遺產,把燕聲認成余響的兒子了!”燕希澤興奮地在床前走來走去。
燕琴卻沒有兒子那么激動,冷聲問道:“為什么是燕聲?隨便去孤兒院領養一個也比認燕聲強吧?”
“肯定是因為燕回啊!當年余響找燕回的那個瘋魔勁您忘了嗎?”燕希澤兩眼發光地搓著手,“沒想到啊!之前燕回那么硬氣,我還以為他真的富貴不能淫,沒想到早就看上了余家!好!好!”
燕琴看著兒子喜不自勝的表情,開口就是一盆冷水潑上去:“好什么?你自己想想這事合理嗎?”
燕希澤一怔:“怎么不合理?”
“余老爺子一輩子叱咤商場,臨到死前把正朔拱手讓人?你覺得合理嗎?”
“我承認這聽著有些匪夷所思,但這話是余玲女兒鄒銘怡說的,保真!”
燕希澤幾步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下。
“之前有傳言說余老爺子沒有給子女留遺產,就是因為鄒家突然掛牌出售房產。昨天,鄒銘怡和周小七在專賣店吵架,鄒銘怡把她外公的遺囑全部抖落出來了!為了求證,我還專門去查了鄒家掛牌出售的房產,發現已經撤銷了!”
“就算是真的,”燕琴神色依然平靜,甚至稱得上冷酷,“這和你,和燕家有什么關系?”
“怎么沒關系!”燕希澤急了,“燕聲是我孫子,你嫡親曾孫啊!”
“嫡親曾孫?”燕琴冷笑,“誰認啊?以前燕回就不認你,不認燕家,現在燕聲成了余家孫子,繼承了正朔,他們父子倆更不可能承認是燕家人了。”
燕希澤似乎現在才意識這一點,表情由興奮轉為陰郁,臉一陣白一陣青,好一會才惡狠狠地說:
“他說不認就不認了?他要是不認我,我就揭穿燕聲的真實身份,讓他竹籃打水一場空!我不好過,他也別想好過!”
說完,燕希澤起身沖了出去,臥室房門被他反手甩上,發出一聲巨響。
燕琴閉了閉眼睛,許久之后輕咳一聲,低語道:“去問問他的意思吧。”
“是。”
站在房間角落里的管家低聲應道,轉身推門而去,留下房間里一道若有似無的嘆息聲。
***
“瑞士?”
書房里,老人向來不疾不徐的尾音略微揚起,手中的筆卻不見絲毫顫抖,直到寫完最后一個字,才抬頭看向管家。
“是,夫人問您愿不愿意跟她移民瑞士。”管家恭敬地低頭回答。
“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老人笑著放下毛筆,沖燕承攤手示意,燕承卻沒看見他的動作,而是目露震驚地看著管家。
老人皺了皺眉,沒有說什么,自己伸手拿起毛巾,仔細擦著手指,聽管家沉聲道:
“如果老爺您愿意和夫人移民瑞士,她會負責辦理您的手續,您不用操心。如果您不愿意,那就請您簽下這份離婚協議。”
“離婚?!奶奶她這是……!”燕承失聲大喊,臉色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
相比起燕承的驚慌失色,老人卻顯得異常冷靜,他瞄了眼管家手里的文件,搖搖頭接過協議翻看著。
“這叫選擇嗎?明明只有一個選項。”
將協議翻到財產分配那一頁,看著上面凈身出戶的條款,他輕聲笑了一會,轉頭問燕承:
“大船將傾時,你是選擇跳船,還是跟著船一起沉?”
燕承啊了一聲,傻愣愣地看著爺爺。
老人看他那模樣,嘆了口氣:“算了,問你也是白搭。我選跳船。”
說完,他把協議還給管家,拿起寫好的紙放到一邊,提筆蘸墨:“瑞士風景不錯。”
管家躬身行禮,轉身離開書房。
燕承看看管家的背影,又看看爺爺,隱約明白了大船將傾是什么意思。
***
第二天下午,余響坐在正朔總裁辦公室里,皺眉翻閱著手里的報表。
忽然,微信響起,他放下文件拿起手機,看著彈出的微信聯系人無奈扶額苦笑。
言真:[照片]
深吸一口氣,余響做好心理準備,點開微信,就看到他老婆兒子戴著米奇頭箍,可可愛愛地在鏡頭前頭碰頭,背景是游樂園色彩繽紛的游樂設施,和云京難得的好天氣。
響爺:媽,你們好好玩,不用發給我[微笑]
言真:沒事,順手的事。
余響:“……”
放下手機,默念三遍“我不氣”,余響剛拿起文件,敲門聲忽又響起。
他皺了皺眉,看著楊可馨穿著高跟鞋走了進來。
“小余總,海燕集團的燕總要見您。”
余響挑了挑眉:“哦?這么快?讓他上來吧。”
“是。”楊可馨正要離開,顧鳴宇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個平板電腦。
“小余總,確實如你所說,有人在拋售海燕集團股票。”
余響眉毛揚得更高了,跟楊可馨說了句“等等”,伸手接過平板,問道:“現在都有誰入場?”
顧鳴宇報了幾家公司名稱,余響靜靜聽著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他抬起頭:“很好,繼續盯著,等到最后再入場,不需要買太多,能進董事會就行。”
“知道了。”顧鳴宇應了聲,接過平板電腦。
余響又轉頭對楊可馨道:“可馨,把燕總請去會客室,好好招待。”
楊可馨有些疑惑,但沒有多問,只是應了聲好,轉身和顧鳴宇走出辦公室。
關上門,楊可馨八卦地問:“什么意思?老板想收購海燕集團送給燕少?”
顧鳴宇瞄了她一眼:“你聽過誰搞收購會說‘不需要買太多’嗎?”
“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能添堵搗亂,但不需要增添麻煩。”
楊可馨恍然大悟:“老板這是想看熱鬧啊~”
顧鳴宇沒有說對還是不對,只是抬手比了個拉拉鏈的手勢,轉身進了辦公室。
楊可馨笑著走進總裁辦,給前臺打了個電話,然后等在電梯前,畢恭畢敬地將燕希澤請進會客室,又親手奉上咖啡點心,時不時端茶遞水,安撫對方焦灼的心情。
直到下午三點,接到余響電話通知,楊可馨再次起身走進會客室,滿臉歉意地沖燕希澤彎腰行禮。
“燕總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請跟我來。”
被晾了整整兩個小時,燕希澤氣得不行,一走進總裁辦公室就忍不住了,陰陽怪氣道:“小余啊,叔叔想見你一面還真是難啊,哈哈哈……咳。”
余響似笑非笑地看著燕希澤,直到他訕訕地閉上嘴坐下,才徑直問道:“有什么事說吧。”
燕希澤皺起眉,拿出長輩的架子:“你怎么跟長輩說話呢?我再怎么說也是聲聲的爺爺……”
“打住,”余響抬手打斷燕希澤,“聲聲是我兒子,和燕總沒有半毛錢關系,別亂攀關系,小心我告你誹謗。”
燕希澤一拍椅子扶手站了起來:“什么你兒子?!聲聲明明是燕回的兒子!是我孫子!”
“你有證據嗎?”余響閑閑問道。
“我就知道你會這么問,”燕希澤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從衣兜里拿出一張折起來的紙片,扔到余響面前,“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聲聲到底是誰的孫子!”
余響展開紙片掃了一眼,拎起一角晃了晃:“就這么一個沒有公章,沒有簽名,還全是外文的打印件,你想靠這個說服誰?”
燕希澤瞪大眼睛:“那是亞洲最著名的生物實驗室出的鑒定報告!”
“那又怎樣?”余響將紙揉成一團,準確無誤地扔進垃圾桶,“這里是華國。”
燕希澤氣得跳腳:“這份報告是你們家律師鄭達生給我的!”
余響無動于衷:“是嗎?等我有空問問鄭律師,有沒有這回事。”
“你……!”燕希澤這才意識到,燕琴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他們手里唯一的親子鑒定報告是余家律師給的,來自不被華國法律承認的海外實驗室。
幫他們做親子鑒定的王醫生,因采樣非法,只肯出口頭報告,不肯出紙面證據,事后也絕不會承認自己做過DNA鑒定。
即便他想掀起輿論,逼迫余家,手里也拿不出足以說服大眾的證據,除非燕回愿意配合。
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能配合燕家的人,就是燕回。
更何況,他現在不再是獨自一人。
第48章
人最可怕的不是沒有希望, 而是看到希望卻抓不住,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從眼前溜走。
燕希澤手腳冰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喃喃自語著:“不…你不能這么對我……我是燕回的爸爸…燕聲的親爺爺!他們在哪?我要見他們, 我要見燕回!”
余響瞇了瞇眼睛, 覺得燕希澤的狀態有點不對勁。
海燕集團最近幾年確實出現了決策上的失誤, 導致股價下跌年年虧損,但也不至于到破產的地步。
只要靜下心來穩扎穩打,不再胡亂折騰, 未必不能扭虧為盈,畢竟燕家手里還有造船廠這張底牌。
可無論燕琴還是燕希澤,卻都是一副對海燕集團未來不報希望,急迫地想要找到出路的模樣。
燕琴是因為年紀大了, 那燕希澤呢?
想到燕希澤曾經的意氣風發, 再聯想到決策失誤導致一系列后果, 余響心中有所明悟。
有的人確實是這樣, 能打順風局,卻打不了逆風局,承壓能力幾近于零,遭遇連番打擊,精神就容易出問題。
偏執、固執、鉆牛角尖, 走到死胡同了還不自知。
燕琴應該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自己年紀又大了無力回天, 才想跳船跑路吧……
余響眼神微暗, 勾起唇角:“我不知道燕回和燕聲在哪……”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燕希澤倏地跳起來,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好吧,我知道, ”余響從善如流道,“但與其寄希望于不可能幫助你的人,不如先關心一下自家公司。”
燕希澤明顯一怔:“什么意思?”
余響示意般瞄了眼他西裝口袋的位置:“公司股東大量拋售股票很有可能引起連鎖反應,尤其這個人還是前任總裁。”
“你什么意……”話語戛然而止,燕希澤微微睜大眼睛,從口袋里拿出手機。
一番查看后,他轉身奪門而出,瞬間陰沉的表情看得余響挑了挑眉。
可惜不能跟去燕家公館看熱鬧。
余響心里嘀咕著,抬手看了眼時間,想了想拿起手機給燕回發消息。
響爺:什么時候回來?我去接你們,晚上在外面吃飯吧?
回聲:不著急,媽和大伯母說要看完花車再走,晚飯就在影城內解決了,你自個吃吧。
余響幸福又郁悶地放下手機,轉頭扎進無盡的報表里,痛并快樂著給兒子當牛做馬。
同一時間,燕承握著手機在房間里六神無主地來回踱步。
得知奶奶要和爺爺移民瑞士,他第一反應就是震驚和拒絕。
他喜歡華國,喜歡云京,從小在這里長大,早已適應了這里的生活,突然要換個環境,他無法接受。
但很快燕承就意識到,奶奶的移民計劃里沒有他,甚至也沒有父親和母親。
將傾的大船是海燕,曾經的掌舵人要跳船逃走了。
可是為什么呢?他對公司的情況不甚了解,但他們的生活并沒有什么改變啊?
奶奶還是頓頓要吃官燕,爺爺依然用著一刀十萬的宣紙,媽媽天天買包和首飾,昨天接到他的電話也沒有絲毫慌張,反而安慰他不要多想……
燕承想找人商量,卻發現自己并沒有可以討論這些事的朋友。
他從小被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包圍著長大,他們不允許他和家世不如燕家的人交朋友,可家世足以匹配的孩子又多半和他隔著輩,無論是時間還心智都玩不到一起去。
加上他性格木訥無趣,驀然回首,生命中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
大學室友也不熟,而且開學時媽媽過于頤氣指使的態度似乎讓他們很不滿……
呯!
一聲巨響從樓下傳來,把燕承嚇了一跳,他快步走到門后,悄悄打開一條門縫,就聽到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燕家公館一比一復刻了修建于民國時期的老宅,建筑主體是石頭,內部則大量使用木頭。
胡桃木穩重有質感,很有復古風情,可哪怕經過現代工藝處理,這些木頭能防腐防潮,經年累月還是難免出現一些問題。
比如連接三層樓的雙分平行樓梯,一旦大力踩踏,就會發出很大的哐哐聲,整棟房子都聽得見。
這明顯飽含怒氣的腳步聲,讓燕承想起從小到大自己考試成績不理想時父親的暴怒,反射性就想反鎖房間,卻發現腳步聲上到二樓便停了下來,且向著相反方向漸行漸遠。
朝右邊走了……那邊是奶奶的臥室……
燕承剛松了口氣,又聽到一聲巨響,似乎是房門被踢開的聲音。
這讓燕承愈發不安,他猶豫片刻,悄悄走出房門來到三樓小客廳,半趴在欄桿上探出身體朝右邊望去。
因角度問題,這里完全看不到燕琴的房間,只能看到右側走廊入口。好在燕希澤似乎并沒有關緊房門,隱約間能聽到他和奶奶的聲音。
“……你想怎么樣?!”
“你問我?我還想問你!你知道你這種行為會引起什么后果嗎?!”
“我能不知道嗎?我要是不知道就不會一點一點出售,而是一股腦全賣了!”
“所以真的是你!你……你……”
呯!
“啊——!你干什么?!”
燕承被巨響和奶奶的尖叫聲嚇得心臟一縮,他連忙順著樓梯朝樓下跑,卻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撞槍口,而是轉身朝左邊跑去。
“爺爺,爺爺!爸和奶奶吵起來了,你快去看看吧!”
燕承一路跑進書房,正想去拉爺爺的手,卻被他冷漠的眼神看得整個人僵在原地。
“毛毛躁躁的成何體統?”老人冷哼一聲,“我好好一幅字都被糟蹋了。”
放下筆,將廢掉的紙一揉扔進竹筐,他重新提筆蘸墨,對燕承抬抬下巴:“研墨,不該你管的事別管。”
“可是……”
“可是什么?你是能阻止你爸,還是能阻止你奶奶?”老人冷哼一聲,“你什么都做不到,去了也只能干看著。”
燕承咬咬唇,沒有說話,也沒有乖乖上前研墨,而是固執地站在那,無聲地宣告著自己的態度。
老人瞥他一眼,發出看到新奇事物的聲音。
“怎么?你還不服氣?那你去吧,去看看你能做什么。我本來以為你是最像我的那一個,看來你也一樣,偏執固執,自以為是,不愧是她的孫子。”
他冷笑著,神情里沒有一點溫情:“燕回也是,那么聰穎,天賦卓絕,卻困頓于血脈親情,浪費時間去學什么數學鋼琴,愚蠢至極……”
燕承不可思議地看著爺爺,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樣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然后轉身跑了出去。
誰知他剛跑出書房,就和燕希澤撞了個正著。
對方站在右走廊口,和燕承隔著小客廳四目相對,頭發凌亂,眼睛赤紅,眼底殘留著暴虐和一絲慌亂。
看到燕承,他眼神明顯瑟縮了一下,然后轉頭順著樓梯朝樓下跑去,中途還差點摔倒。
燕承從來沒見過父親這樣慌亂過,他怔愣了兩秒,眼神下意識落到右走廊上,心中閃過不詳的預感。
過了一會,他拖著步子走到燕琴的臥室門前,看著半掩的房門卻提不起推開門的勇氣,直到管家端著燕窩走來,看著他溫和地笑笑。
“二少,有事要找夫人?”
燕承轉頭看向他,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搖搖頭磕磕絆絆地回答:“沒…沒有……是我爸他…他剛才在奶奶屋里……”
“原來是少爺,”管家頓了頓,看了眼半掩的房門,“少爺在夫人房里?”
燕承抿了抿唇:“沒…走了……”
“走了?”管家有些驚訝,抬手推開房門,“不在家吃晚飯嗎……”
隨著房門的開啟,里面的一切逐漸呈現在眼前,燕承緩緩睜大了眼睛。
他先是看到了傾倒的五斗柜,然后是倒在床尾的椅子,最后是掉落在床邊的畫框。
視線邊緣處,管家手中的托盤掉落,瓷碗隨之落在木地板上,昂貴的官燕灑落出一道弧線。
緊接著管家跌跌撞撞的背影跑進視線內,他朝著床上伸出手,卻顫抖著無法落下,最終只能跪在床邊,雙手緊緊抓著錦被,轉頭看過來,嘴唇不斷地開合著。
燕承愣愣地看著管家,眼神發直又有些飄忽,不想移動卻還是控制不住,迅速掃過床面,而后一觸即離。
可就算是這樣,他也看清了床上的情況——
燕琴歪倒在床上一動不動,額頭流出的鮮血染紅了絲質錦被,如同一朵腐敗糜爛的花。
等燕承意識到發生了什么,聲音才遲緩地沖入顱骨,他聽到了鐵制托盤落地的巨響,聽到了瓷器碎裂的聲音,同時也聽見了管家的呼喊聲。
“……打電話!打120!叫救護車,快——!”
等救護車呼嘯而去,外穿白大褂,內里穿著制服,手上戴著白手套的人舉起那個畫框時,燕承才想起來,那個畫框是什么,原本掛在哪里。
那是曾祖父和曾祖母的畫像,奶奶專門請油畫大師按照老照片畫的。畫框是定做的紫檀木實木畫框,足有十幾公分寬,五六公分厚,掛在奶奶床頭已有幾十年。
如今,畫框不知為何掉落在地,畫布上破了個大洞,左下角沾著血跡。
燕承看著畫框上飛濺的血跡,緩緩轉頭看向左側走廊。老人正站在那里,手里捏著老花眼鏡的鏡腿,面對警察的詢問,抬手擦拭著并不存在的眼淚。
在這一瞬間燕承打了個寒顫,在暖氣十足的燕家公館里,生出一身冷汗。
第49章
“燕希澤被抓了?”
燕回筷子一頓, 驚訝地睜大眼睛。
“……什么時候的事?為什么?”
坐在他身旁的燕聲聽到燕字,好奇地抬起頭,看看爸爸又看看呆爹。
余響沖燕聲笑笑, 給他夾了一塊糖醋排骨, 見他歡快地低頭啃排骨, 才低聲回答:
“昨天晚上, 聽說是因為他失手打傷了燕琴,導致對方重傷昏迷,具體情況不太清楚。”
燕回皺了皺眉, 思索著吃了口飯,眼角余光瞥見余響臉上的表情,忽然有所明悟,肯定道:
“你知道原因。”
余響嗯了一聲沒有否認。
“鳴宇查到燕琴在拋售股票, 估計是想套現走人, 剛好昨天下午燕希澤來找我, 我就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他了。原本只是想給他找點事, 免得來糾纏你和聲聲,誰知道他竟然那么沖動。”
說完,他搖了搖頭,似乎是想不通身為一家上市公司的總裁,行事居然是這個風格。
燕回卻習以為常:“他一直都是這樣, 固執專橫, 喜怒無常。我只是沒想到燕琴居然會拋售股份?就算排他協議造成的影響很大, 海燕也不至于破產吧, 她為什么這么急著跳船?”
余響嘆了口氣:“因為看不到希望啊。”
燕回怔愣一瞬,頓時明白了,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就這種心理素質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燕家祖墳冒的不是青煙是熊熊大火吧?”
“噗!咳咳咳!”
余響一個沒忍住嗆到了,偏過頭咳了好一會才哭笑不得地看著燕回:“有你這么說自家祖墳的嗎?”
燕回卻不以為然:“我說的不對嗎?不然怎么會變成現在這樣?”
“是,要不是你家祖墳燒了,也生不出你和聲聲這樣優秀的子嗣。”
余響的本意是調侃,燕回卻覺得他說的在理,伸手輕擰了把兒子嫩臉。
“那是~是吧聲聲?”
燕聲壓根沒聽大人說什么,一直在和排骨搏斗,此時聽到爸爸的問話,想也沒想就附和道:
“是~”
像個小應聲蟲。
燕回龍心大悅,又給燕聲夾了塊排骨。
看著兒子吃得滿嘴是油,燕回抽了張紙巾給他擦了擦下巴,順嘴問道:“出了這種事,海燕不得亂套了?”
余響夾了一筷子菜,咽下后輕笑道:“可不是,今天上午好幾個股東帶頭拋售股票,下午估計會跌停板。本來我還想買幾手,誰知道事態發展急轉直下,倒是省錢了。”
燕回白他一眼:“你買那玩意干嘛?”
“之前不是想進董事會看熱鬧嗎?前董事長套現跑路,股東大會現場逼宮,多精彩,你不想看?”余響反問。
“不想,沒興趣。”
“……好吧,反正也沒買。”
停頓片刻,余響瞄著燕回的表情,問道:“你…確定明天就要回錦都?”
“昂,怎么了?”燕回抬了抬眉毛,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余響見狀,吞下嘴邊的話,刻意長嘆一聲:“你們就這么走了,留我一個人在這里,忍心嗎?”
“你要是能說動大伯上班,帶上你也不是不行。”燕回沖他挑釁地抬抬下巴。
余響頓時郁悶得不想說話了。
燕回看得好笑,伸手安撫地捏了捏他的手。
吃完飯,余響看了眼手表,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我該去上班了……”聲音和表情里滿是怨念。
燕回卻像是沒看到般擺擺手:“去吧去吧,也不知道你專門跑回來干嘛,不累嗎?”
“……我樂意。”
余響嘟囔著拿起大衣,剛穿好準備出門,就聽到燕回說了句:
“之后燕家的事不用跟我說了,我和他們從頭到尾都不是一路人。”
余響腳步一頓,回頭看去,只見燕回正在用濕紙巾仔細地擦著燕聲的手,側顏在暖黃燈光的照耀下,平靜而溫柔。
余響無聲地吐出一口氣,轉身走到他身旁,低頭親了親他的發旋:“知道了,抱歉。”
“你道什么歉?”燕回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
余響沉默片刻:“……就當我提前為明天沒辦法送你們去機場道歉吧。”
燕聲似乎這才反應過來,抬頭問余響:“呆爹明天不和我們回錦都嗎?”
余響面露歉意,伸手摸了摸燕聲的頭發:“嗯,呆爹有點事要耽誤一陣子。但是我保證,等忙完這段時間,我立刻回錦都。”
燕聲卻沒有接受他的保證,頭一偏躲開他的手,氣呼呼地罵了句:“騙子!”
此話一出,震驚兩個爹。
余響整個人都呆住了,燕回則立刻板起臉,厲聲道:“聲聲!怎么和呆爹說話呢?”
“本來就是!”燕聲大吼一聲,倏地站起身沖余響大喊,“大騙子!”
“聲聲!不許這么和呆爹說話!”
“我就要說!呆爹是大騙子!”
“燕聲!”燕回真的生氣了,起身就要去拉燕聲,燕聲見狀轉身就往主臥跑,當著兩人的面呯地一聲甩上門。
“這孩子又犯什么倔!”燕回皺眉看向余響,正想說什么,就看到他仍保持著剛才的動作,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
“余響?余響!”
余響頭一頓一頓地轉向燕回,滿臉驚惶:“聲聲……是不是…討厭我了?”
見他這個樣子,燕回面露不忍,抿了抿唇抬手摁下他的手:“聲聲……性格溫和,不愛爭搶,也很少說重話,除非那個人真的惹他生氣了……”
腦海中轟隆一聲巨響,余響天都快塌了。
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他的手機響了,打電話的人是顧鳴宇,開口第一句話就是:
“小余總,長喻電子的常總到了。”
什么長總短總?他兒子生氣了他哪還顧得上這個!
可是,大人的無奈就是這樣,哪怕天上下刀子,該上的班還是得去。
“……跟常總說聲抱歉,好好招待,我馬上到。”
掛斷電話,余響可憐兮兮地看向燕回,嘴唇翕動著,感覺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燕回看得哭笑不得,連忙抱住他哄道:“我去問問怎么回事,你別著急,說不定等你晚上回來他就好了呢。”
“你…別罵他……我晚上回來給你們帶好吃的……”余響頭埋在燕回頸窩里,說話甕聲甕氣的。
“好,買聲聲愛吃的。”
“嗯……”
目送余響耷拉著腦袋離去,燕回小聲嘀咕了一句“哄完大的還得哄小的”,轉身朝主臥走去。
燕聲和兩個爹鬧別扭,躲在主臥死活不愿意出來時,燕承正神情呆滯地站在ICU病房外。
“……顱腦損傷造成的昏迷持續時間因人而異,黃金時期是前三天,如果三天內人還沒醒,就要做好長期昏迷的心理準備。”
老人皺了皺眉:“能不能手術呢?”
“我們的建議是保守治療,病人這么大年紀開顱手術風險很高。況且她顱骨骨折的情況并不嚴重,血腫也很小,手術意義不大。先在ICU里觀察一段時間,如果情況發生變化再考慮手術也不遲。”
老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伸手道:“謝謝你醫生,這段時間就麻煩你們了。”
“客氣了李老,這是我們應該做的,那我就先告辭了。”
醫生對李羽揚和燕承點頭示意,燕承慢了半拍回禮,等他抬起頭,醫生已然走遠。
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李羽揚皺了皺眉,眼不見心不煩地移開視線,看向ICU病房。
隔著玻璃能看到燕琴帶著呼吸機,身上連接著各種管道,周圍圍著大大小小的醫療儀器,哪怕隔著玻璃似乎也能聽見它們發出的滴滴聲。
燕琴就這樣被它們簇擁著,瘦弱的身子陷在雪白的床鋪里,看著弱小又可憐,全然沒了平時趾高氣昂的模樣。
李羽揚靜靜地注視著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燕承說了一句話。
“爺爺,爸他……怎么辦?”
李羽揚瞄他一眼:“什么怎么辦?”
燕承一怔,有些急切地說:“他被抓了啊!我們就這么看著不管嗎?”
“怎么管?東西是他砸的吧?他扔東西發脾氣的時候沒考慮后果,現在要我們給他擦屁股嗎?”
“可、可是!他是你兒子啊!而且他肯定不是故意的,不然他怎么不直接砸人而是砸畫?畫框會掉下來只是個意外……”
“是不是意外要看警察的判斷,你我說了不算。”李羽揚轉眸繼續看著燕琴,語氣異常冰冷。
“那…那也不能就這么……這么……”燕承渾身顫抖著,到底沒敢把話說完,只是哆嗦著轉過身,快步朝外走去,到最后干脆跑了起來。
先去公安局…不,先回家!找媽媽商量一下,再去請律師!
拿定主意,燕承心中稍安,在醫護人員的驚呼聲中一路沖出醫院大門,叫了輛出租車往自家跑。
上小學前,他都和爸爸媽媽奶奶住在市中心躍層豪宅里,上小學后才和奶奶搬到燕家公館,但爸爸媽媽依然常住市中心,只有周末回公館住。
現在想想,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卻沒人知會母親,她一個人呆在那么大的屋子里該多害怕啊……
燕承滿心愧疚地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卻一直無人接聽,這讓他愈發心急如焚,腦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現各種不詳的猜測。
一會是母親暈倒在地無人知曉,一會是她掩面痛哭直至暈厥的場景。
可無論他怎么猜,也猜不到是這種情況。
燕承站在空蕩蕩的客廳,看著茶幾上兀自震動的手機,臉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