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天,漫天雪花,一片刺眼的白。
清晨,天使之家兒童福利院門口,社工起來開門,一眼就看到了門外的男人。
大概三十歲左右的年齡,身形瘦削,面容凹陷,一頭過肩的長發隨意地綁在身后,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羽絨服,洗得發白,可能碼子大了一點,套在身上顯得空蕩蕩的,有點子行為藝術家的模樣。
社工摸不準對方來意,詢問道:“您有什么事?”
男人開口,明顯中氣不足的音量,“您好,我想領養小孩。”
社工隔著鐵欄桿與門口的中年男人對視一眼,開了門,把他領到屋子里,“外面冷,先進來坐一下吧。”
男人進了屋,先是環顧了一下四周。
這里是一處接待大廳,因為修建的年份有一段時間了,屋頂上的燈有些昏暗,墻面有些發黃發裂,細看還有一些霉點。
整個大廳還算整潔干凈,只在角落里堆放了一些雜物,正對大門的墻面上,掛滿了蠟筆畫,五顏六色,創意十足。
社工在飲水機旁邊接了一杯熱水,走到男人身邊遞給他,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露出一抹微笑,“都是我們院里的小孩子畫的。”
“哦。”男人回過神來,將目光從蠟筆畫上收回,接過社工遞過來的一次性塑料杯,道了聲謝。
他坐在沙發上,慢慢把塑料杯里的熱水喝完,然后把杯子放在桌面上,再次提出了自己的訴求,“我想領養小孩,請問,怎么辦理領養手續?”
社工問道:“您貴姓?”
“我姓李,李乘風。”
“李先生您好,我需要提前告知您一下,我們這里收養的都是一些殘障兒童,您不介意嗎?”
“不介意。”
“那么根據華國的收養要求,收養人應當同時具備下列條件:膝下無子女;有撫養、教育和保護被收養人的能力;未患有在醫學上認為不應當收養子女的疾病;沒有違法犯罪記錄……”
等社工念完,李乘風在羽絨服里掏出一疊資料,擺在他面前,“這些是我的證明材料。”
社工看著面前五花八門的證明材料,隨手拿起最上面的醫院健康診斷報告,看了一會,突然臉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李先生,您剛出院不久?”
李乘風如實回答:“是,昏迷了二十年,最近意外醒了,但醫生說我身體一切健康,符合領養的條件。”
社工:……是有夠意外的。
昏迷了二十年還能醒,簡直是醫學奇跡了。
他拿起身份證復印件比對照片信息,眼尖地發現身份證上寫的出生年份,驚訝道:“您今年四十六了?”
“是。”
社工忍不住又看了李乘風一眼,口中嘟囔道:“看著倒挺年輕的……咳咳,冒昧問一下,您是單身還是已婚?”
“單身。”
“您想收養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
“這可有點難辦。”
社工放下手中的資料,臉上露出為難的神情,“我們對單身男子收養女童的審批相當嚴格,您可能會批不過。”
李乘風從羽絨服里掏出一疊打印紙張,擺在對方面前,“法律規定,只要超過四十歲以上的年齡差就可以,原則上我應該可以收養六歲以下的女孩。”
看著面前齊套的準備資料,社工知道男人是有備而來,開口說道:“這樣吧,我們負責人今天不在,領養的事都要跟他匯報,不然您先把電話號碼留在我們這里,等他回了,我們再聯系您,可以嗎?”
李乘風思考一下,點了點頭,又問道:“我可以先去看看孩子們嗎?”
社工有些遲疑,“殘障兒童可能跟您想象的不太一樣,您確定要看嗎?”
李乘風點了點頭。
社工拗不過他,終于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引導他一同去往兒童區。
兒童區內,孩子玩耍的地方被一片木欄柵單獨隔了出來,幾個孩子正在里面玩玩具。
“太早了,有些孩子還在睡覺,我們只能開放這片區域給你看。”
“沒關系。”李乘風目光轉向木欄柵里面的區域,一眼看到了在角落里安靜待著的小女孩。
女孩身材嬌小纖弱,一頭柔軟的棕黑色頭發披到肩上,下巴尖尖的,皮膚很白,看起來沒怎么曬過太陽的樣子。
她抱著一個畫板,似乎正在畫畫,對兒童區進來了兩個人頭也沒抬一下。
社工順著李乘風的目光看去,看到角落里的小女孩,嘆了一口氣道:“她叫李平安,三歲的時候父母車禍身亡,就被送到我們這里來了。她來了以后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也不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醫生評估說可能存在一定的心理障礙,像她這種情況,我們是不建議別人領養她的。”
“李平安……”李乘風重復社工說的名字。
社工見狀,笑道:“說起來你們還是本家姓呢。”
“多大了?”李乘風問道。
社工頓了一下,回答道:“五歲半。”
五歲半,正好是李乘風可以領養的年齡。
社工不安地用手指摳著自己的褲沿。
李乘風卻沒有提出要領養李平安的請求,反而盯著李平安看了半晌,低聲嘆道:“太小了,不像五歲半。”
這身形的確不像五歲半的小孩,說是三、四歲的孩子都有人信。
社工臉上頓時露出尷尬的表情,解釋道:“福利院的吃喝自然沒有外面的好,但是我們也從來沒有餓著孩子過。”
李乘風沉默片刻,突然問道:“她的眼睛怎么了?”
社工看了他一眼,驚訝道:“你觀察得還挺仔細的,其實不細看也看不出來,她有一只眼睛瞳孔是灰色的,天生的眼盲,只有另外一只眼睛能夠正常視物……哎,實在是太可憐了。”
以前也有過不能生育的夫妻來到福利院,看到李平安長相甜美,性格安靜,動了想要領養的心思,可是在聽說女孩又瞎又啞后,都紛紛打了退堂鼓。
社工覺得面前的男人也不會例外,畢竟反正是領養,為什么不領養一個健康又聰明的孩子呢?
李乘風自言自語道:“天生異瞳,根骨奇佳。”
社工晃了下神,“您說什么?”
“沒什么。”李乘風微微搖了搖頭,跟著社工參觀完兒童區,然后走到大門口。
“請問,大概什么時候會聯系我呢?”
社工為難道:“這個不好說,看我們負責人什么時候回來。快的話三五天,慢的話就說不準了,您很著急嗎?”
李乘風搖搖頭,“不急,按你們的流程來就好。”
社工目送他走出門外,看著他的身影拐進另一條巷子里,這才轉過身,回到屋子里。
他把門仔細關好,然后走到前臺后面,從抽屜下的一個暗格里拿出了一個老式小靈通手機。
手機開機后,他拿著李乘風的身份證復印件,編輯了一條短信發了出去,過了沒多久,手機收到了一條回信。
他點開看完以后,眉頭頓時皺了起來,然后立馬撥了個電話出去。
“老大,是我……今天來了個男的,說要領養小孩,我查出來他是實驗體007的舅舅,007是他親妹妹的女兒,他要是鐵了心要領養……”
電話那端傳出一聲怒吼,社工一下子弓起腰身,捧著電話連連點頭。
“是、是,我知道實驗正進行到關鍵時刻,007絕對不能給出去,我也不知道這個舅舅是怎么冒出來的,我以前確認過007是孤兒。”
電話里的怒吼聲并沒有因此平息,社工臉上露出郁悶的表情,“他說是昏迷了二十年,意外醒了……”
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了,對方顯然覺得他在編造理由,借此逃脫問責。
還是如此離奇的理由。
社工簡直欲哭無淚。
昏迷了二十年還能醒,他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了。
他硬著頭皮問道:“老大,要派出超凡者嗎?”
‘超凡者’三個字仿佛是一個開關,電話那頭瞬間平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社工低聲回道:“是、是,就是個普通人,我也覺得沒必要出動超凡者……那我聯系‘清道夫’下個單,讓他們送個‘便當’……好、好,我懂了。”
掛了電話,社工長吁一口氣,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然后低頭發了幾個信息出去。
不一會,就收到了下單成功的回信。
他把小靈通關機,放回暗格里,看了看墻壁上掛鐘顯示的時間,不知不覺已經快到中午了。
算算時間,今天晚上十點‘便當’應該就能送到了。
社工隨手把李乘風的資料丟到廢紙簍里,打開另一臺智能手機,全神貫注地開始打游戲了。
李乘風出了福利院后,就在街上游蕩。
路過一個公用電話亭時,突然腳步放慢,停了下來,然后在原地思考了一會,走到電話亭里,拿起上面的話筒,打了個免費電話。
“治安所嗎?我要報案……今天晚上十點,梅子街路口會發生一起車禍案,一輛面包車超速駕駛,撞死一名中年男子,輕傷兩名路人,然后肇事逃逸,請你們提前在路口布置警力進行攔截……我是誰?我只是一名熱心市民……一定要登記名字嗎?那就寫凌凌漆吧。”
掛了電話,李乘風將雙手伸到嘴邊,哈了口氣,看著電話亭外下起的小雪,喃喃道:“又下雪了,看來今天晚上不能睡橋洞了。”
他在電話亭里躲了一會雪,見外面沒有停的跡象,于是把羽絨服后面的帽子戴到頭上,雙手插兜,慢吞吞地往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