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疆回來后,那個團里的女生都成了我微信里的新朋友,齊女士對我的關注可能不亞于她干女兒,常給我發些情感類的心靈雞湯鏈接,詢問我是否要寄些板鴨鹽水鴨之類的土特產給我,我都笑著婉拒,同時又感到動容,這是我未嘗在母親那里感受過的細致關懷。
而在新疆的照片,則被我精心制成三圖拼接的九宮格發布在朋友圈,這是我分手后第一次更新朋友圈,流動的湖水,延綿的草野,還有蔚藍的天,松冠頂起大朵大朵雪白的云,只恨微信的發圖容量不如微博那樣多。
我將自己懷抱小羊坐在草地里大笑那張放在最中間——這是尤暢抓拍的,她說我好像被風撓了癢癢。
我在微信里對尤暢說:這是我最好的人生照片。
尤暢回:話別說太早,你還年輕,還有無數個最好的瞬間。
性格偏內向的關系,我很少在他人鏡頭里擺出一些自由自在的大動作,常年剪刀手加拘謹微笑。許樹洲說過,你笑開來更好看,可我認為他在騙我,因為我有兩顆明顯的虎牙且微微外偏,初中時看到班里佩戴牙套的女孩,我會心生羨慕,因為我根本不敢跟爸媽提起。
虎牙就成了我兩顆不愿示人的“刺”,或者說是缺憾。
回到公司銷假報道第一天,xena姐說我曬黑了,我雙手摸摸兩腮:“是誒。”
她又說:“但感覺更輕盈了。”
我問:“真的假的?是因為每天走太多路瘦了嗎?”
xena姐說:“可能吧。”
翌日晨起我踩上電子秤看了看,體重并未明顯減輕,相反,因為在新疆攝入很多碳水和胃口回歸,我還重了兩斤。我反復確認兩遍,最后雙手合十,對自己說,真好,真好。
新疆行仿佛是個轉折點,流失的注意力像南遷回歸的候鳥一般,在荒蕪已久的島嶼上重塑生機。我翻出閑置已久的weeks,將我過去設想的應對失戀計劃一一記錄下來,并打算照此執行。
-健身
-閱讀
-徒步
-周游全國(已去新疆)
-學門外語
除此之外,我還加上了,“周末獨自看一部電影/逛一次公園/去一次咖啡館(or甜品店)”
沒有閑錢去健身房辦卡,我將手機里的鍛煉軟件更到最新版本,并給自己制定一周四次的健身計劃,一次無氧,一次有氧,交替進行,達到半小時的完成度就好,嚴格遵循的第二個禮拜,我的晨跑配速有了明顯提升,對著ipad完成長達四十分鐘的跟跳過后,我只有兩個感受:好累,也好爽。
比起運動,我更喜歡閱讀,運動帶來釋放,而文字能將人引入絕對平靜的域場,大概就是我曾追求的“心流”狀態。我意識到,脫離需要維護和碰撞的兩性關系,和在失戀上消耗大量心力,我居然能有這么多空暇與精神力!這很不可思議。
半個月的實踐過后,我在微信里和高歌分享了自己的體悟:原來不戀愛了,我有這么多時間。
高歌說:是你擁有了更多可支配的自己。
我說:好后悔,早知道一失戀就該做這些的。
高歌像個心理醫生,又像個看透世事的老者:信我,你那會兒根本沒心思做這些,你失戀后的反應其實都是正常的,階段性的。允許自己下沉也是對自己的保護。
她又說:敏一,你真的很牛逼。你一直在自救,不管是做一些你自己都覺得不可理喻的事,還是像現在這樣,去做一些你認為有意義的,增強能量的事。凡事都發生在它該發生的節點,沒有對錯。
最后她送我一句話,是她當初留學時心理狀態不佳做咨詢時老師送她的話:要永遠相信時間的力量。
我正在被時間撫平,在失戀的第三個月,秋意開始將上海這座城市染黃,我的痛苦也在淡化,變得不清晰,不真切,連帶許樹洲這個人都蒙上一頁朦朧的硫酸紙,好的壞的,離開的留下的,我的記憶不再被篡改,也不再被強化,而是變得遙遠。
我依然沒有戒掉看許樹洲社交軟件的習慣,但比起刻意關注,這更像是一種無聊之下的隨機行為,且次數驟降,第一個月,每天十幾次,第二個月,每天幾次,如今三個月了,我一禮拜才想起看他。
就像夢見他的頻率。我也幾乎不會再夢到他。
遺憾嗎?
有一點。
后悔嗎?
不后悔。
最厚重的負面情緒已消失殆盡,波瀾起伏的水面漸漸變平,我的期待也從“他還會回來找我嗎”變成“無所謂他是否回來”。
而也是這個時間,臨近十月,我的朋友圈收到一個久違的點贊。
——源自許樹洲,點贊的是我七月下旬去新疆的那組圖。
打水漂似的,有細小的漣漪開始在我心頭激蕩,我盯著那條提醒,半晌沒動作,旋即的,有股子被我棄置許久的情緒遣返了,那就是惡心。
惡心。
我至死都無法相信,我會對一個曾經深愛的,眷戀的人產生倒胃口的情緒。
換作兩個月前,我或許會因為這個點贊感動到涕淚滿襟:他在乎我,他還在偷偷看我,他還希望與我重歸舊好。
甚至會屁顛顛聯系他:你最近好嗎?我好想你。
但現在,我感到惡心。
他從一個不可或缺的人,變成一個自私可惡的闖入者。在企圖擊垮我好不容易重建起來的秩序與領地。
他在破壞我的安寧,不安好心。
強烈的應激幾乎讓我胸悶,我打開蘋果手表里的正念,運用前陣子學到的腹式呼吸法,開始對這種感受進行熟練的處理。
循環往復幾次,直至我的心率回歸到正常水平,反胃的感覺也得到壓制。
——你還對他有情緒,這不是真正的放下。
——我已經不害怕了,因為總有一天會真正放下。
我的心在跟自己對話。
我從來不是廢墟,而是剛經歷過冬天。
我無需向他展示我今后的一切,為爭輸贏;因為我已然接受和他分離,我已經停止我的依賴和不甘心,我不再祈盼完整準確的答案和原因。
但,倘若放任他存在于我的好友列表,我就會像現在這樣,冷不丁地被動忍受一次接一次的創傷提醒。
于是,在這個不算短的國慶假期,我將身邊關于許樹洲的東西全部清理干凈,他送我的禮物,我們的合影,最后一個就是他的微信好友,我曾最不舍的長達幾十個g的聊天記錄,那是我們五年感情最直觀也最綿長的載體。
我回味了一晚上,已不再身臨其境。許樹洲,包括環繞他的所有情緒、事物,不再是童話故事,也不再是紀實文學,它們成為我隨手回翻的篇章,我終于也明白那句“當記憶泛黃”。
同意刪除的一瞬,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對自己說:
恭喜你,丁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