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福樹不樂意了:“這可是你的活,要是我和碩果幫你做了,還怎么算你給家里的補償,你不會是想把這補償賴掉吧。”
宋驚蟄面色難看:“三叔怎么能這樣想我,我又不是不做,我只是最近太忙了,想著三叔要是急的話,可以先和碩果做著,等我忙完了,我來做的時候不就快了。”
宋福樹一噎,宋驚蟄確實沒說讓他和碩果做,只是說他和碩果的空閑時間多。
這段時間天天下雨,地里的草都不長了,他們在家出不去,確實也沒事可做。但讓他去做泥磚,他也不樂意,做泥磚多辛苦啊,每天摔摔打打的。
“那三叔要是沒其他事,我就先去地里了。”看出了宋福樹的不樂意,宋驚蟄裝作什么也不知道的,要走了。
“哎,等等。”宋福樹見狀又趕緊把他拉住,多少有點不甘心,“起一間屋大概需要用到多少泥磚啊。”
他對這個是真沒有數,家里已經很多年沒有蓋過屋了,唯一一次還是十幾年前給二嫂蓋。那次二嫂差點把他剁了,他心里不舒服,連遞個鏟子的忙都沒幫。而別人家蓋房子也不會請他,久而久之,他對這個房子上的事,一點都不清楚。
宋驚蟄一臉被拉回來的無奈:“這要看房子的大小和泥磚的大小了,如果以咱家房子這樣的大小和磚塊,兩三千塊就差不多了。”
“好像也不是很多。”宋福樹有點心動,他和碩果兩個人累一點,幾天就能做出來吧,有點期待地看著宋驚蟄,“是不是泥磚做出來了,很快就能起房子了?”
宋驚蟄含糊其詞道:“差不多,有了泥磚這房子的難題就算是解決一大半了。”
宋福樹沒說做也沒說不做,對著宋驚蟄揮了揮手:“那行,三叔知道了,你去忙吧。”
宋驚蟄點頭走進雨里,唇角微勾,誰急誰知道。他有屋住,他不急,大伯母之前可能還會期待,但她這會兒想分家,心思也不在房子上了。只有三叔一家,心心念念的都是房子,只要他按捺著不動,他們總有忍不住自己動手的時候。
宋驚蟄原以為宋福樹還能再琢磨幾天,事實上,他轉身回了屋就去找孟雙秋商量了。
“你說我們自己做泥磚怎樣?”
孟雙秋覺得宋福樹腦子傻了:“不是說好了讓驚蟄做嗎,我們自己做了,驚蟄不就白撿個便宜。”
宋福樹撇嘴:“你看他這一天忙進忙出的,就沒個空閑時候,等到他把屋子蓋起來,咱家碩果的娃都會走路了。”
孟雙秋白他:“碩果還沒說親,你胡說些什么呢。”
宋福樹:“你就說我說得有沒有理吧。”
孟雙秋不說話了,宋驚蟄每天天不見亮就去地里了,到了傍晚天黑了才回來。總不能叫宋驚蟄點著油燈做活吧,油可比房子貴多了。
“我們自己做了,豈不是便宜他了。”孟雙秋有點心動又有點不甘,明明說好了是宋驚蟄補給家里的賠償,怎么最后受累的反倒是他們自己。
“這個你放心,我問過了,做房子沒這么簡單,后面還要打地基,夯土夯墻,搭房梁,每樣都是出大力的力氣活。”宋福樹才沒那么好忽悠,在宋驚蟄這兒問了問,他又去村里找了不少跟他相熟的人都問了問,都說做泥磚還好,蓋房子才是個力氣活。
他都想好了:“我們把泥磚做了,后面蓋房子就不搭手了,一樣的,還輕松一點。”
宋福樹這樣一說,孟雙秋心里舒坦了。宋驚蟄再能干,也是個孩子,蓋房子這么大的事,公爹怎么都會讓他們去給宋驚蟄幫忙的。
要是他們把泥磚這活做了,之后他們不去幫忙,公爹也找不出他們的錯來。
“那咱就去做吧。”孟雙秋念頭一通達,人也坦然,恨不得現在就把泥磚做好,明兒就有新屋子了。
“我去叫碩果。”得到孟雙秋的支持宋福樹也開心,站起身來就要去找宋碩果。步子還沒邁出去,人就頓住了。
孟雙秋見狀問道:“怎么了?”
宋福樹尷尬道:“這個泥磚咋做來著?”
孟雙秋瞪他,她怎么知道,她又沒做過。
宋福樹發窘地笑了笑:“要不我再出去找人問問?”這東西又不珍貴,家家戶戶都要用,好些人家都知道怎么做,應該不難打聽。
“……”
宋驚蟄冒著雨到了地里。他先去了地勢低矮的田地處,找了塊被水淹得不深的田,從里面拔出幾株麥苗看了看根部,見根莖都被泡發脹了,就算現下沒死,也堅持不了幾天了。
他搖了搖頭,又往地勢較高的田地處走,一路見到不少穿著蓑衣在地里忙著排水的人。跟他們打過招呼后,宋驚蟄走到一塊田地上,向地里的人問道:“二牛叔,麥苗還有得救嗎?”
宋二牛直起身,抹了把落在臉上的雨水,面色難看地搖頭:“現下看著還成,可這雨太大了,再下個一兩天肯定也活不成了。”
宋驚蟄點點頭,四下望了望,找到一處好排水的地方,朝著那邊而去,還沒走上幾步,就見著一個坐在田埂上一動不動的身影。
雨太大了,模糊了視線,周圍又種著不少的豆子和高粱,一時間他還真沒注意。
“二爺爺。”宋驚蟄走過去喚了一聲。
宋萬壽抬頭看了他一眼,聲音沙啞得不成樣:“是驚蟄啊。”
宋驚蟄蹲下身去問他:“二爺爺怎么在這兒坐著?”
宋萬壽沒回,長滿皺紋的臉一臉麻木:“驚蟄啊,你說這怎么就下雨了呢,三年都沒下過雨了,偏偏就今年下開了。”
宋驚蟄清楚,他二爺爺這是接受不了現實,擱這兒難受呢。
宋驚蟄安慰他道:“這天要下雨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們看開點,沒了這季的收成,還有下季。”
“我種了八畝的麥子。”宋萬壽跟宋驚蟄比劃,“五畝冬麥,三畝春麥,按往年的收成,八畝地的怎么也夠給平安說個好親了。”
宋驚蟄沉默,他去年就各種暗示過今年天氣會不好,讓種點別的,沒有人聽。他好說歹說,才沒讓二爺爺家十畝地全種冬麥,但開春他們又種開了春麥。
“現在五畝地的冬麥全病死了,剩下三畝的春麥眼看也不成了。”宋萬壽自說自話,“我現在就在想,我當初被什么糊了心,要種這么多的麥子,我要是全種豆子該多好。”
宋驚蟄覺得就算再來一次,他二爺爺也還是會種麥子的。因為人處在那個境遇中,若沒有天眼能夠看到將來,都會選最利的那個。包括他,若是他沒有提前知道天氣有變,他也會跟大家一起種麥子的。
宋萬壽說著流下了淚:“我對不起平安啊,明明說好今年給他說親的,這么一來,也不知何時才能說上親了。”
“二爺爺,我們去排水吧。”宋驚蟄拍了拍他的肩膀站了起來,面對老人的眼淚,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覺得哭要是有用的話,他可以天天哭。
可惜眼淚對于他們這些農家人來說,是天底下最沒用的東西。
“都這樣了,排水又有什么用。”宋萬壽望著漫天的雨幕,渾濁的雙眼透著絕望。
“不去做又怎會知沒用呢。”宋驚蟄卷了卷褲腿,“我們莊稼人本就靠勤奮吃飯,飄風急雨對我們來說再正常不過,每種下一粒種子,我們都應該做好要面對風雨的準備。”
宋驚蟄直起身:“二爺爺,你不能總盼著每年都是風調雨順的一年。”
宋萬壽被宋驚蟄說得動容:“可這雨……”
“二牛叔剛不是說還能堅持兩天嗎?”宋驚蟄提前知曉要下雨,但也摸不透這雨何時下何時停,“只要我們去做了,萬一下一刻,明天,后天,雨就停了呢。”
“春麥還沒揚花,正處在拔節需要大量澆水的時候,只要不讓它爛根,”宋驚蟄朝宋萬壽伸出了手,“二爺爺,我們還可以從老天爺手里搶收。”
“好,二爺爺跟你去與老天爺爭一回。”宋萬壽被宋驚蟄那句從老天爺手中搶收的話觸動,抹了把淚,搭上宋驚蟄的手從地里爬了起來。滿心感慨,他都活這么大歲數了,什么天災沒經歷過,臨老還沒一個小輩看得開。
“山下的,放水咯。”宋萬壽振作了起來,很快就在田間忙碌開了。
“放——”山下一眾正從老天爺手中搶飯吃的村民們的聲音,透過漫天的雨幕一層一層傳上來。遮天的雨壓住了豐收的希望,卻沒壓住人的那顆蓬勃向上的心。
雨還在下,但隨著田地里時不時響起的放水聲,大家好像沒有那么悲傷了。不停地挖開田埂,清理溝渠,去跟老天賭那看不見的一線生機。
宋驚蟄不停地在田間穿梭,看著各個排水口的水排出去。雨水不停地砸在他身上,砸得他手腳冰涼,身上都快沒有知覺了。
不知道跑了多少趟,突然在某一個瞬間,宋驚蟄停下了腳步,抬頭看了看天。
“雨……小了!”
宋驚蟄心念剛起,耳邊就傳來一道清晰的聲音。隨著這道聲音的出現,田里有了越來越多的聲音。
“雨小了。”
“春麥有救了。”
“太好了。”
“驚蟄,雨小了。”二爺爺喜悅的聲音也從很遠的田地里傳過來,沙啞的聲音猶如寺廟拂曉敲響的晨鐘,透著緩緩升起的日光,“我們搶到了。”
“是啊,搶到了。”宋驚蟄的視線從天上收回,同樣帶著笑,隔著老遠沖他二爺爺高興道。
“……”
桃源村,林家。
林敬山一回家,見家里圍了一堆恭維馮金玉的村里人,看到他,還跟他夸馮金玉多么好,他家立夏多么好,驚得張大了嘴。反復確定他只是出了趟門,而不是出了趟遠門。
馮金玉別提多得意了,叫他覺得自己惹麻煩,他瞅瞅,她這叫惹麻煩嗎。
林立夏也高興,在村里,他和兩個哥哥常拿來被人說教:“看看,你牙尖嘴利不聽話,以后就跟林家那三個哥兒一樣,討人嫌。”
今兒他裝了一回乖巧,屋子里都是夸他的,仿佛從前那些說他討人嫌的話不存在了一般。
正當他覺得他可以在乖巧哥兒這條道路上越走越遠時,屋里有位嬸子問道:“金玉,你人這么好,你家哥婿也好,你能不能讓你家哥婿再問問王掌柜秋收收什么,我們也好提前下種不是。”
林立夏的笑容頓時就落了下去,想也不想地反駁了:“還真是好大一張臉,你當糧鋪是你家,掌柜是你媽,你想種什么就種什么,你怎么不把天底下的便宜都給占完呢。”
林立夏說完發現屋里驀地寂靜了。
等他反應過來,他干了啥的時候。內心一陣哀嚎,完了,他的乖巧哥兒形象練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