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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宋驚蟄和林立夏都是一驚:“怎么就被人給騙了呢?”

    宋碩果既喪氣又憤怒:“那老頭就是個騙子, 收了我的銀子,讓我回家等消息,等到現在都沒個消息。”

    宋驚蟄:“你去官窯問過沒。”

    “去了。”宋碩果一臉難堪, “他們說窯里壓根就沒有我說的那兩個人。”

    宋驚蟄疑惑:“那你先前說見過窯里的管事,還進到窯里到處看過, 確定不是騙子, 又是怎么回事?”

    宋碩果都要快哭了:“窯里的人說,他們以為我們是去訂貨的, 就沒有多問, 由著我們觀看。”

    說到這里, 宋碩果竟然真的哽咽了:“哥, 你說我是不很蠢啊?”

    明明大家都看出不對勁了, 也都有意無意地勸過他, 可他就跟著了魔似的, 怎么都不聽。

    現在摔跟頭了,知道那是假的,卻又除了哭一點辦法都沒有。

    宋碩果覺得這樣的自己真不像個男人。

    宋驚蟄的確很想罵他蠢,天上哪有掉餡餅的事,但看宋碩果這樣, 傷人的話在喉嚨里轉了一圈, 緩了一點:“蠢算不上,只能說年輕吧。”

    再怎樣也只是個剛滿十八歲的孩子,又從小被爺奶爹娘疼愛著長大,從前除了好吃懶做了一點,也沒做過大奸大惡的事, 被騙也在情理之中。

    宋碩果心里好受了一點,但也只有這么一點, 他捶了捶腦袋,無助地問:“哥,我現在怎么辦啊?”

    好不容易看到一點生活的奔頭,就這么被一兜子的水澆了個透心涼,別說奔頭了,往后的日子能不能還清三個哥哥的錢和人情都難說。

    宋驚蟄又不是捕快,不能幫他破案,把錢追回來,只能問他:“你報官了沒?”

    “報了。”宋碩果臉色比起剛才還要難看,“我一發現被騙了,就去官府報了案,差爺跟騙子一樣,讓我回家等消息。”

    宋碩果剛被一句回家等消息給騙了,現在再聽到這樣的話,自然不會相信了。

    況且這種騙子拿了錢離開了池水縣,換個地方討生活去了,官差們也不能為了他,到外面到處追捕。

    只能怨自己命不好,活該被騙。

    “花錢長個教訓也好。”宋驚蟄還急著去鎮上補鍋,沒那么多時間跟他耗,只能匆匆安慰他,“別太自責了,以后做事多留個心眼,多思多想,努力把錢再掙回來就行了。”

    連現在越來越有本事的宋驚蟄都這么說了,宋碩果也覺得自己這錢多半拿不回來了,大哭了一場,慘白著一張臉回家發了狠地做泥磚,再怎樣,也得先把三個哥哥的錢給還了。

    宋驚蟄嘴上說著他也沒法子,可他背著鍋跟林立夏去鎮上的時候,全程都跟他背上的鍋一樣,黑沉著一張臉。

    丟了錢,丟的還是他辛辛苦苦掙的血汗錢,林立夏心里也不舒服,可他看宋驚蟄這樣,更不舒服,出聲安慰道:“驚蟄哥,沒事的,書上說,千金散盡還復來,不就八兩銀子,我們還能掙回來的。”

    聽到林立夏的聲音,宋驚蟄的面色松開:“我沒心疼錢,我在想碩果怎么被騙的。”

    林立夏眨了一下眼,就太過于聽信別人的一面之詞,就被騙了唄。

    宋驚蟄問林立夏:“如果路上有個人跟你說,他有個干活兒要介紹給你,你信嗎?”

    “當然不會信了。”林立夏搖頭,他又不傻。

    宋驚蟄道:“你看你都不信,碩果又是怎么相信的?”

    在宋驚蟄眼里,立夏可比宋碩果單純多了,騙立夏比騙碩果容易,連立夏這樣的人遇到這種事,都會心生警惕,宋碩果不可能一開始毫無防備。

    那么肯定是有什么東西突破了他的防備,才讓他一頭扎里面,任憑旁人怎么說都相信自己沒有被騙。

    “不諳世事?”

    林立夏原本想說蠢唄,但對上宋驚蟄的眼睛,又立馬改了改口,好歹也是驚蟄哥的堂弟,不能太不給驚蟄哥面子了。

    “這只是一方面,肯定還有別的原因。”宋驚蟄沒有否認林立夏的說法,可他總覺得這里面透著一股子不對勁,但他也說不上來這股子不對勁在哪兒。

    林立夏想了想道:“還有對方騙術太高明了。”這又是帶著去官窯,又是介紹管事的,任憑誰看了,都得信以為真。

    “也有這個可能。”宋驚蟄點點頭,可他還是覺得沒說在點上。

    兩人分析了一通,實在是分析不出個頭緒,只得先把事放下,進了鐵匠鋪。

    “……”

    奚臺鎮只有一家鐵匠鋪子,鋪子里只有唐師傅父子倆,宋驚蟄和林立夏他們一進門,正擼著胳膊奮力打鐵的唐師傅放下手中的錘子,過來詢問道:“二位是來打廚具還是農具。”

    宋驚蟄把背上的鐵鍋放下:“唐師傅你看看這口鍋還能補不。”

    這口鐵鍋是宋驚蟄他們以前背著他爺奶偷偷煮東西吃的時候置辦的,后來發現沒有灶房,每次都要去外頭弄太麻煩了,他爹又在家里搞了個燒水的爐子,用爐子煮東西也方面,這口鍋就一直閑置了下來。

    這么多年過去,鍋底生銹了,有些地方還被宋驚蟄刷洗得時候刷破了口。

    唐師傅看了看又,問:“你們這是要補來炒菜嗎?”

    宋驚蟄否認:“用來煮羊食。”

    “那你們等一會兒,我讓我兒子來給你補。”唐師傅聽后點點頭,把小唐師傅招了過來,把鍋給了他。

    小唐師傅拿著破鍋到了另外一口燒鐵的爐子前,找了塊生鐵燒成鐵水,用隔熱木板舀出來,滴在棉布上,以最快的速度從鍋底將鐵汁敷上缺口處,就著棉布擦拭了幾下,一處破洞就補好了。

    大冬天的,鐵匠鋪子里暖烘烘的,小唐師傅補鍋的手法也很稀奇,宋驚蟄和林立夏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湊近一點,想知道小唐師傅拿著棉布是怎么不被鐵水燙傷的。

    小唐師傅拿手趕了趕他們:“離我遠一點,待會兒燙傷了我可不負責。”

    他話是這么說,手卻拿著鐵鍋調了個頭,用背對著宋驚蟄和林立夏。

    這哪里是怕兩人燙傷,分明就是怕兩人偷學技藝。

    宋驚蟄和林立夏不是那種不識趣的人,發現小唐師傅的意圖后,很快就調轉了方向,找了口燒著火的爐子自顧自地烤火。

    鐵匠鋪子來的人不多,小唐師傅補鍋的手藝又快又好,很快不僅補好了鍋,還幫宋驚蟄把鍋里的鐵銹處理了,拎著煥然一新的鐵鍋遞給宋驚蟄:“看看,還有沒有不滿意的地方。”

    宋驚蟄拿著鍋查驗一番,沒見有破洞了,至于鍋里還有些沒處理掉的銹也不用擔心,回去使使就好了,滿意道:“沒有了,多謝小唐師傅。”

    付了錢,從鐵匠鋪子出來,被冷風一吹,林立夏的身涼心也涼,一臉不可置信地跟宋驚蟄說:“就這么補了一下,就花了兩百文?”

    一口新的鐵鍋才賣八/九百文,早知如此,他們不如去買口新鐵鍋了。

    “生鐵很貴的,我們這鍋的破洞不少,廢了不少。”宋驚蟄笑著安慰他,“而且你舍得用新鐵鍋煮羊食?”

    林立夏搖搖頭,他瘋了才會花這么多銀子給羊買一口煮食的鍋子。

    “所以兩百文很便宜了。”怕他注意力一直在心疼錢上面,宋驚蟄跟他轉了話,“我們把鍋放王大哥店里,現在去一趟縣里。”

    林立夏果然收起了心情:“去縣里做什么?”

    宋驚蟄神色淡了淡:“報案。”

    剛他在小唐師傅躲著他們,不讓他們偷學補鍋手藝時,突然想到,一個小小的鐵匠鋪子都怕人偷學了手藝而防著客人,而官窯那么重要的地方卻不設防,就這么讓客人隨意進去了,事后還說不認識客人?

    這也太不對勁了。

    就算不認識,也會有個大概印象,不會連這個客人姓什么名什么都不知道,而官窯為什么要幫著隱瞞這一情形?

    要么官窯里有幫著打掩護的,要么官窯里的其他人也參與了這一場行騙,總之,怎么都繞不開這座窯。

    到了縣里,衙門還沒關門,宋驚蟄直接找到楊萬峰,把他發現的這一情況跟他說了說。

    楊萬峰一驚:“驚蟄兄弟你這來的也太湊巧了,我們衙門最近來了好些說被騙的人,我們捕頭還以為是同一伙人行騙,最近正在查這伙人的行蹤,要真如驚蟄兄弟猜測的這樣,驚蟄兄弟這次可幫我大忙了。”

    宋驚蟄不邀功:“我也是被騙了錢,心里氣不過,想把這筆錢給追回來。”

    楊萬峰跟宋驚蟄作保:“這起案子要是真如驚蟄兄弟所說的這樣,別的我不敢說,這錢我一定給你拿回去。”

    宋驚蟄道謝:“多謝楊兄,等破了案子,我們夫夫再招待你一二。”

    楊萬峰擺手:“客氣了。”

    說完事,出了衙門,宋驚蟄心情好了不少,這就是衙門有人好辦事。

    要換成別人,破了案子,這錢能不能拿回來,拿回來的還有沒有這么多,都很難說。

    “……”

    報完案,宋驚蟄和林立夏也沒有關注后續情形,回奚臺鎮取了他們的鍋子,回去給羊煮了一鍋羊食,沒見鍋漏后,此后每天早上兩人都用這鍋煮一鍋混著糠皮的青草,喂羊也喂雞鴨鵝。

    這熱食就是比冷食好。

    喂了幾天,立夏發現鴨蛋鵝蛋又下得勤了,有一天竟然還撿到個雙黃蛋。

    宋驚蟄和林立夏都很高興,隨著改田的人越來越多,喂鴨子的人也跟著多了,鴨蛋如今又跌了價,從五文錢兩枚跌到了兩文錢一枚。

    要不是他們糠皮沒花錢,立夏都不想喂這么多鴨子了,若是家里的鴨子能下雙黃蛋,他們就把這雙黃蛋攢起來,等以后鴨蛋徹底跌到不值錢了,就高價賣雙黃蛋。

    所謂好事成雙,這雙黃蛋一百只鴨子里也下不來一枚,他們攢得多了,說不得有酒樓能拿雙黃蛋做個噱頭,這可比尋常鴨蛋值錢多了。

    把鴨蛋放好。

    宋驚蟄和林立夏又去后院瞧了瞧他們種的菘菜,天越來越冷,怕菘菜凍壞,宋驚蟄拿夏收打剩的稻草給編了些草墊子蓋在上面,別說成效還不錯,沒有蔫噠噠的。

    宋驚蟄掰了一顆,中午炒了盤清炒菘菜,味道甚至比去年還要好,弄得這個年紀不愛吃菘菜的施銀杏都贊不絕口:“舅舅種的菘菜太好吃了,銀杏要一直吃一直吃!”

    林立夏戳了戳她鼓起來的肚子:“一直吃,一直吃,那還不得把肚皮撐破了。”

    施銀杏把鼓起來的肚子收了回去:“這樣就不會被撐破了。”

    但她剛吃飽的肚子一收縮就忍不住打嗝,不得已她又把肚子放松了下來,看著脹鼓鼓的小肚肚,一臉犯愁。

    林立夏被她逗得樂不可支,小孩子家家的真是太好玩了。

    宋驚蟄給她擦了擦她自己吃飯,吃得沾了不少飯粒的臉蛋,不讓她吃了:“再好吃的東西也不能天天吃,你現在吃飽了,就不能再吃了,先去玩,玩空了肚子,下頓再吃。”

    施銀杏問:“下頓還有菘菜嗎?”

    宋驚蟄也被她逗笑了:“還有。”

    “行吧,那我去找寶碌哥哥玩了。”施銀杏放心地下了桌子,一骨碌跑大房那邊去了。

    最近她不愛跟家里的鴨子和鵝玩了,愛跟寶碌打水漂,寶碌打三個,她要打四個。

    目前階段進行到她丟顆石子下去,“咚”地一聲就不見了。

    宋驚蟄也沒有阻攔,只是叮囑宋寶碌看好她,宋寶碌如今也有六七歲了,這個年紀的男孩已經開始幫著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兒了,看妹妹自然不在話下。

    作為回報,林立夏每天早上會給他煮個雞蛋,不同于施銀杏看到水煮蛋就躲,宋寶碌可是歡喜得很。

    每天早上,林立夏一叫他,他就喜滋滋地跑過來,完全忘記了,他以前看到林立夏做飯就害怕得直躲。

    既然家里小孩都愛吃今年的菘菜,一落霜,霜打過的菘菜更甜更脆了之后,宋驚蟄和林立夏就架著牛車,帶著菘菜去縣里賣菜。

    今年剛入冬那會兒,好些去年買過宋驚蟄他們菘菜的人沒瞧見他們來,還失望了好一陣,以為今年買不到去年的菘菜了。

    這會兒見林立夏他們來了,紛紛涌上前來問:“今年的菘菜味道還跟去年一樣甜嗎?”

    “甜的。”宋驚蟄和林立夏把菘菜剝開,給他們每個人都分了一些,“你們嘗嘗,是不是跟去年的味道一樣。”

    大家伙嘗了,眼睛發亮:“感覺比去年的還要甜,還要好吃。”

    又像去年那樣,紛紛搶著買。

    宋驚蟄和林立夏高興,這是因為他們把去年最甜的那一批菘菜留籽今年下種,肥還是跟去年一樣施,沒想到種出來的口味還要好上一層。

    今年的種子繼續留種,不知道明年味道還會不會更好。

    要是一年比一年好,也不知道以后他們種的菘菜會不會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菘菜。

    兩人暢想著,這菘菜一賣就賣到了年關,這是過年前最后一個集市,菜價都貴,宋驚蟄的菘菜都漲到了十五文錢一斤,來買的人依舊不少。

    賣完了菜,兩人就著這段時間賣菜掙的銀子,又買了些豬頭豬耳朵和酒,打算今年依舊給各家送年盤。

    不同于去年,今年他們把包興盛也給算上了,這兩年要沒有包興盛愿意賣牛羊糞給他們,他們菘菜賣不到這么好。

    只是還不等宋驚蟄他們鹵好菜送上門去,楊萬峰率先挑著一擔子豆腐上門了,他不僅把宋碩果被騙的那二十兩銀子還了回來,還知會宋驚蟄他們一個消息:

    “官窯要重新招工,你們家要是有想去的,趕緊去填名。”

    第62章

    宋驚蟄和林立夏問了問情形。

    原來那日松驚蟄跟楊萬峰報了案后, 衙門的捕頭當即帶人抓了官窯的一干人等。

    起初這些人死活不承認自己跟騙子是一伙的,后來被關到牢獄里,被牢獄的刑罰一嚇, 就什么都招了。

    這幾年隨著官窯的老師傅逐漸告老還鄉,管事的只招他家的親戚進窯, 窯里的瓷器越做越差, 現在竟然連給客人交貨也交不上了。

    為了不交罰金,管事的只好拿銀子去別縣的官窯里買同樣的貨補上。

    這一來一去中間路費花銷不少, 最后一折算, 竟是什么錢也沒掙到。

    沒錢就沒法給底下的工人工錢。

    后來有一天, 沒錢花用的管事的弟弟利用官窯招工坑蒙拐騙了幾十兩, 請大家伙吃了一頓, 幫他們把欠著的工錢補上了。

    都是親戚, 又吃人嘴軟, 拿人手軟,大家自然是閉緊了嘴巴什么都不說。

    楊萬峰道:“縣太爺知道這事后氣得不輕,將這座窯的管事、工人全都革了職,要另聘新人,重新塑口不一樣的窯。”

    宋驚蟄聽后感慨:“可見這做什么事都不能讓親戚摻和太多。”

    要不是官窯的管事的招太多親戚進窯, 又管不住這些人, 下場或許還不止于此。

    宋驚蟄又幫宋碩果問了問:“腳上有殘疾,走路跛腳的人也能去填名嗎?”

    宋碩果做泥磚的手藝不錯,能耐下性子在泥磚棚里坐一天,又能拉下臉到處去拉生意,他又心心念念地想進這官窯, 若是他能進去,也能了了他一樁心思。

    宋驚蟄沒在官窯待過, 不知道里面招人都是怎么個招法,但他知道好多地方顧及面子都不要手腳不健全的人,若不然,他大伯早給宋碩果在鎮上謀了份活兒。

    他怕他沒問清楚,叫宋碩果眼巴巴地去填了名,最后失望而歸。

    楊萬峰說了半天口也渴了,喝了口茶道:“可以,董縣令說,這次官窯招工不問出身,但求手藝,每個填了名的人,他親自考校,只要手藝過關,都能進官窯。”

    官窯也是官府的一部分產業,官窯生意好,也是給衙門和當地百姓增添進項,要是能燒制出供給宮中的貢瓷,那池水縣不僅能在周邊縣城出名,董縣令還能一舉在皇城掛上名。

    這種利名利己的事,董縣令當然不會放過,要大搞特搞一番。

    雖說董縣令私心很重,但當官的哪個不圖名不求利,只要他肯為百姓做實事,他就是個好官。

    宋驚蟄很滿意:“靠手藝好,靠手藝進去的,大家都是一樣的,誰也不會嫌棄誰。”

    宋碩果身有殘疾本就不招人待見,若宋驚蟄走后門讓他進官窯,他進去后,還不知道要受多少白眼。

    董縣令這么一弄,倒是省了很多麻煩,宋碩果要能吃上這晚飯,這是他應得的,要吃不上,也能讓他歇了鉆營的心思,好好待在家。

    留楊萬峰在家吃了飯,宋驚蟄這才拿著銀子去找了宋碩果,把這個消息給他說了說。

    宋碩果收到宋驚蟄給他要回來的銀子就已經很喜出望外了,再一聽到這個消息簡直合不攏嘴,反復向宋驚蟄確認:“真的嗎,哥?”

    宋驚蟄笑著頷首:“真的,楊大哥還在我家坐著,你要不要過去感謝他。”

    宋碩果想到楊萬峰的捕快身份有些畏懼,但人家告訴他這么大個事,他要是連個面也不露,未免太不通事了,忐忑道:“我回去讓我娘炒個菜,我再過去。”

    他上門感謝,用的都是宋驚蟄的好酒好菜算怎么一回事。

    “行。”宋驚蟄笑,看得出來,被騙了一回,宋碩果不僅長心眼了,人情往來也知曉一點了。

    對上宋驚蟄的笑容,宋碩果第一次抱了宋驚蟄,朝他真心地感謝道:“謝謝哥。”

    他承認他小時候是有些瞧不起宋驚蟄的,有個閑事不管的爹和一個愛吵架的娘,爺奶爹娘不疼的,哪有他從小被捧著長大的有出息。

    后來分了家,他們家什么東西都沒分到不說,日子也沒有宋驚蟄一個人支撐門戶過得好,他又開始羨慕嫉妒了,他娘讓他多巴結宋驚蟄的時候,他一開始其實還有些不情愿的。

    要不是想到他娘就他一個兒子,以后家里都要靠他支撐,他多半不會來親近這么一個他曾經有點瞧不起的人。

    然而也正是這樣一個人,在他危難時,一次又一次地幫他。

    兄弟這兩個字,宋碩果第一次感受到上面蘊含的分量有多重。

    以后他若出人頭地了,他也要像驚蟄哥幫他這樣,幫其他的兄弟。

    “……”

    聽兒子被騙的錢要了回來,還能去縣里的官窯填名,孟雙秋比宋碩果還要開心,破天荒地殺了只雞,炒得色香味俱全送過來。

    宋家二房地方不大,但家里氛圍好,孩子懂事,大人有禮,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楊萬峰走的時候除了囑咐宋碩果早點去填名,就是讓宋驚蟄去他家吃過年飯。

    宋驚蟄和宋碩果都點頭應好。

    送走了楊萬峰,宋碩果又叫住宋驚蟄,把他先前借的八兩銀子還給了宋驚蟄。

    宋驚蟄沒收:“不再等等看看,要是后面沒進到官窯,拿著這銀子還能另外找個出路。”

    宋碩果搖頭:“算了,要是進不去官窯,與其拿錢給人家騙,還不如我自己琢磨呢。”

    上過一回當的宋碩果已經不會再輕易相信人了,就算有別的營生,他也不敢下注了。

    宋驚蟄看他做好了決定,也沒再說什么,收了錢,回屋,把銀子給了林立夏。

    林立夏看到銀子,面上一喜:“還回來了?”

    宋驚蟄嗯了一聲:“可能被騙怕了,不敢再拿錢去做什么了。”

    “也好。”林立夏拿著銀子數了數,“被騙也太可怕了,這次是我們運氣好,要是運氣不好,這錢肯定是拿不回來了。”

    林立夏在心里打定主意,這輩子一定不要被人騙錢。

    他數著數著發覺手上的錢不對:“怎么還多了兩百文。”

    宋驚蟄湊過去:“多了嗎?”

    “多了。”林立夏把一兩一兩的銀子撥出來,又把銅錢一串一串擺好,指著那多出來的兩百文給宋驚蟄看。

    宋驚蟄頷首:“多了就多了吧,碩果不說,我們也裝作不知。”

    楊萬峰拿給他的銀子就有零有整,有銅板有銀子,宋碩果還給他的銀子也這樣,他相信宋碩果不會給少還他幾百文,收錢的時候也沒數,倒是沒想到,他還會多給。

    林立夏一點多拿了錢的負罪感都沒有:“行,就當是他給的利息了,以后他還來借錢,我還借給他。”

    若是每個借錢的親戚都有宋碩果這么自覺,他也不怕別人知曉他有錢,日日上門來借錢了。

    見立夏高高興興把錢收回了錢匣子,望著里面裝滿的銀子和銅板,滿足地露出酒窩,宋驚蟄沒忍住又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晚上吃什么?”

    林立夏的臉立馬皺在了一起:“吃豆腐吧。”

    楊萬峰挑了一擔豆腐來,這么多豆腐要不快點吃完,放到過完年,還不得臭了。

    宋驚蟄見他這樣,知他這是被去年楊萬峰送豆腐,弄得過年他們天天吃,吃怕了,笑道:“今年的豆腐我們不留著自家吃了,全都鹵了作年盤送出去。”

    林立夏疑惑:“那人家送上門來的東西又送回去,回不回不太好。”

    宋驚蟄:“沒事兒,年盤講究的就是一個口味好,只要我們味道做得好,就沒人會說。”

    林立夏想到去年他們去送年盤,每家都不夠吃,都打趣讓他們開鹵味鋪子,他們好天天上門吃的事,也打消了心底的顧忌:“那就全做了,給每家都多送一些。”

    宋驚蟄笑著應下:“好。”

    由于去年已經做過一次,今年宋驚蟄做起來得心應手。何況他今年又做了一年的飯,對做菜也有了一點自己的心得。這次做的鹵菜,他按自己的想法配了香料,做出來的味道雖然跟去年的不一樣,但也別有一番滋味。

    送去各家,依舊贊不絕口。

    尤其是包興盛,他沒想到宋驚蟄和林立夏居然還會給他送年盤。

    這年盤只有親朋好友和特別近親的人才會送,他這里什么都沒給人家準備,他們就送來了,實在讓他受寵若驚。

    況且宋驚蟄和林立夏還顧忌他一個老人家牙口不好,給他送來了許多鹵豆腐,這情誼更是不一般。

    收下禮后,就一直在琢磨給什么回禮,他這里別的什么不多,牛羊糞管夠,可這大過年的,他也不能送兩車糞上門去不是。

    左思右想,他把年關的時候,主家差人送來慰問他們的羊肉切了兩斤,讓兩人帶回去。

    宋驚蟄和林立夏一看到羊肉推辭不已:“這御寒的好物,包大叔還是自己留著吃吧。”

    包興盛不依:“我一個老人家吃得了多少,左右我還給自己留了些,你們帶回去嘗個鮮也好。”

    兩人推辭不過,只得接下了。

    別說,這羊肉的滋味還真是好,吃完全身都暖烘烘的,弄得林立夏過年這段時間看到后院懷著孕的大黑就眼睛發亮。

    宋驚蟄看著好笑,琢磨著什么時候去鎮上再買些羊肉回來煮湯喝。

    “……”

    年一過,在官窯填了名的宋碩果就去參加董縣令舉辦的手藝考校了。

    結果自然是進了。

    不過因為他只會做泥磚,不會盤泥條做陶瓷,只分到一個最下等的和泥工,但這也讓他開心不已了。

    只要進了官窯就是吃上公家飯,能每月拿工錢,在村里人眼中算是個有出息的了。

    為這,正月十五過元宵的時候,孟雙秋還在自家擺了兩桌席,請了宋家其他兩房人和她娘哥嫂來家里熱鬧。

    席間,宋碩果滿面春風地喝了不少酒,被宋驚蟄攙扶著回房的時候,還拉著宋驚蟄的手高興地問:“哥、哥,我現在算有點本事了吧,我能不能去譚家提親了。”

    氣得宋驚蟄想把他往地上扔,他觀宋碩果這段日子的行事作風,以為他把這事兒給忘了,誰知道他記得這茬呢。

    冬天喝酒,喝完渾身都是冷的,看他醉酒,宋驚蟄也沒把他往地上扔,好好地送進被窩,拍了拍他,繼續忽悠:“一個和泥工就把你得意到忘形了,你一個月多少工錢啊,又攢下了多少錢,就想著娶親了。”

    宋碩果支著迷迷糊糊的腦袋想了想,宋驚蟄娶親可是花了整整六兩銀子的,他的錢都被他娘拿去買地了,一時半會也要不回來了。

    而他的工錢才三百文一月,要攢夠六兩銀子,還得上兩年的工才行。

    他還得更努力才行。

    他對宋驚蟄點點頭:“哥我知道了,我在窯里爭取當上盤泥師傅。”

    做這個活兒的,一個月能有五百文,要是經他手盤出來的瓷器燒制的成效高,每月還有獎賞拿。

    宋驚蟄看他一副干勁滿滿的樣子,滿意了:“這就對了,好好在窯里學手藝,別想那些雜七雜八的毀了事業。”

    他嘴上這樣說著,回了家,還是把情況給林立夏說了說,讓立夏心里有個準備:“碩果這是就看上你表弟了。”

    林立夏一點都不擔心:“他看上也沒用,我小姨肯定不會答應的。”

    林立夏自認對馮金花還算了解,就她對譚佳音那么個維護的勁,以前是沒的選,她才盯上人家的,現在有的選,她肯定要給譚佳音選個好的。

    宋驚蟄想想也是,暫且把這事兒放下了,說起羊來:“我看大黑最近兩天煩躁得很,估計是要生了,我們多留意一點。”

    林立夏點了點頭:“好。”

    羊是去年六七月懷上的,這個時間生產剛好,按理說,它能自己分娩,不用人照顧。

    可宋驚蟄怕它一次生三只,緊張得很,隔一段時間,就去后院看一次,要是有情況,也好去隔壁秦家灣請周二鳳的哥婿周鴻運上門來幫忙。

    林立夏原本不緊張的,被宋驚蟄這一弄也弄緊張了,鍋里時常備著熱水,早上喂食也是糠多草少,就怕它生產的時候沒力氣了,一次生不下來三只羊。

    夫夫倆為著羊生產連著兩天晚上沒睡好了,想著再熬兩天,這羊還是不生,他們就不管了。

    誰知道,羊還沒生,施青山那邊傳來消息,林孟春有孕了,都四個多月了。

    前頭三個月怕孩子月份太小,福薄沒敢說,這次大夫說胎象穩了,他們才敢說出來的。

    林立夏丟下羊,火急火燎地進屋給他二哥撿了一大框子的雞蛋鴨蛋鵝蛋,連雞鴨鵝也綁了幾只,準備都給他二哥帶過去。

    宋驚蟄進屋瞧見他準備的這些,疑惑道:“這么多?”

    不是他不想給,是一次帶拿這么多,也帶不過去啊。

    林立夏頭也不抬:“你不知道,我二哥剛成婚那會兒有過一個孩子,但是他自己不知道,沒注意就掉了,這么些年,一直養著身體,也沒見懷,好不容易又有了,可得把身體養好。”

    宋驚蟄明白了,他們這兒有個說法,女子哥兒頭胎懷不穩,很有可能后面的胎像都容易滑胎。

    這是體虛、體弱之證。

    當然也不能把這個原因只歸咎于女子哥兒,若是男子不潔身自好,又好吃懶做,內熱外虛,一樣會使女子哥兒不易受孕,易滑胎。

    所以這成親前,不管是女子哥兒還是男子,都得養好身體,不能胡搞亂搞,禍害自己也禍害下代。

    宋驚蟄望著林立夏,想著他們這成婚都一年多快兩年了,還沒個孩子,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結實的腹部,抿緊了唇。

    他沒亂搞,身體也還行,應當是不虛的吧。

    第63章

    時值春風送暖, 寒氣消退之際,地里的桑葉和苧麻都在抽條。

    紡織坊沒有蠶絲和麻線紡織,林立夏給林孟春準備的東西又多, 宋驚蟄干脆把宋寒露一起喊上,帶著施銀杏一起回了趟施家村。

    也好讓施家二老見見孫女。

    林孟春身體底子不差, 在施青山家里又吃得好, 這么多年沒孩子興許是緣分沒到,這胎懷像很健碩。

    林立夏見過他那唇紅齒白有氣色的面相后, 放松了許多。

    馮金玉緊接著在施青山家嘮嘮叨叨的:“這野味不能吃了, 尤其是兔子, 懷孕的人吃了兔肉, 生下來的小孩很容易有兔子嘴兒。”

    其實這話也不絕對, 也有那懷孕什么都不忌口, 生下來的孩子健健康康的, 可施青山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還是把家里的野味全都收拾了出來。

    各家都分了一些。

    宋驚蟄幫著倒騰,見施青山連臘肉、肉干這類東西都翻了出來,一點都沒給自己留, 不禁問道:“施二哥, 你都給我們了,你們吃什么?”

    “吃新鮮的。”施青山臉上滿是幸福和憧憬地笑,“我打算今后打到獵物就全拿去鎮上賣了,回來的時候順便割上一二斤新鮮肉。”

    宋驚蟄想到那些年沒分家時,家里嫂子們懷孕, 大伯母和三嬸都是怎么做的,添了句嘴:“也不能只吃肉, 果子、菜蔬也是要時常吃的。”

    施青山細細記下了:“哎、好,我都省得了。”

    除了吃食上得講究,馮金玉又給小兩口說了穿衣、起居上之類的事。

    宋驚蟄表面幫著整理東西,也跟施青山一樣細細記在心里。

    他爹娘都是個不管事的,這些主意他現在記好了,以后總有用得上的地方。

    施青山家的野味不少,宋驚蟄他們來的時候帶了一堆東西來,回去的時候也沒空手。

    去施銀杏家接上施銀杏和宋寒露,施家二老還要塞東西給宋驚蟄,宋驚蟄實在是拿不下了,連連推辭。

    他們見宋驚蟄兩手不得空,還要抱施銀杏,這才作罷。

    回去的路上,想到自己即將出生的小侄,林立夏還跟宋驚蟄絮叨:“回去我得拾掇些我不穿的衣裳,看看能不能給孩子做些尿片、抱被之類的。”

    宋驚蟄應著:“好。”

    他們這兒有個說法,新出生的孩子最好不要穿新衣,要穿舊衣裳才能長得好,因此村里有懷孕的人家經常到別家問有沒有舊衣裳的。

    尋常人家穿爛穿舊的衣裳也舍不得丟,就是防著這種時候,能派上個用場。

    宋驚蟄十五六歲長身體時剩下來的衣裳不少,裁出來給小孩做個抱被差不多。

    但他想到林立夏不太好的針線手藝,想了想道:“家里活不少,你尋常要忙的地方太多了,這針線活就交給寒露來做吧。”

    林立夏不愿意:“太麻煩妹妹了。”

    他針線活是不太好,這一兩年偷偷摸摸做了些東西,看上去也像那么回事了。

    他二哥知道他的底細,他做得不好,又不會怪罪他,總是讓寒露給他做,他怕寒露心生埋怨。

    宋寒露忙不迭道:“立夏哥,沒事的,我最近在練針線活,你都交給我吧。”

    鄉下孩子能學的技藝不多,宋寒露在紡織坊學了一手的紡織技藝,回了家,鄭月娥尋常也不怎么讓她做飯,她只能在這針線活上多下功夫。

    手藝說不上絕頂,但在桃源村絕對能稱得上一句好。

    林立夏見宋寒露真心喜歡,這才沒有拒絕:“那就多謝寒露妹妹了,回頭立夏哥給你買布匹做衣裳。”

    宋寒露笑瞇瞇地:“謝謝立夏哥。”

    施銀杏多機靈啊:“等小妹妹或小弟/弟出來了,銀杏也可以帶著他玩。”

    林立夏被她逗笑:“行,林舅舅也給咱銀杏買布匹做衣裳。”

    一家人說說笑笑地回了家,正打算歇上一口氣,再去忙其他的。

    鄭月娥見他們回來了,問了問林孟春的情況,得知沒什么大礙后,笑著道:“咱家今天可真是雙喜臨門,你們走后不久,家里羊就下崽了,一口氣下了三只。”

    宋驚蟄剛喝了一口水,解了一路的疲憊,聽鄭月娥這么一說,驚喜道:“大黑生了。”

    鄭月娥點頭:“是啊。”

    林立夏也問:“它自己生的?”

    鄭月娥笑:“可不是,我上午坐在家里納鞋墊,后院羊不停地叫,我走過去一看,喲,圈里都生兩只羊了,最后一只眼見著要出來了……”

    她話還沒說完,宋驚蟄和林立夏都急急忙忙去了后院。

    鄭月娥搖頭:“還以為兩孩子成了婚長大了穩重了,原來還是這么毛毛躁躁的。”

    “……”

    后院,宋驚蟄和林立夏瞧著羊圈里多出來的三只羊,驚喜不已。

    對著剛生產完正在吃槽子里羊食恢復元起的大黑各種夸贊:“真厲害,一次能下三只崽,不愧是我家的羊。”

    大黑也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生完羊后,它又恢復到了去年暴躁的時候,不時地咩咩叫兩聲,還有拿羊角撞羊圈的沖動。

    這會兒宋驚蟄和林立夏也不嫌它好動了,好動好啊,說明健碩有力氣,養好了,爭取明年再生三只羊。

    剛出生的小羊吃不了羊食,只能喝羊奶,這會兒正依偎在大黑懷里找羊奶喝,施銀杏鉆了過來,趴在羊圈上,又開始給羊取上名字了:“小黑,小灰,小點點。”

    宋驚蟄怕她給動物取了名字就有感情了,耐心跟她說:“銀杏,舅舅養不了這么多羊,這三只小羊大概會賣上兩只,到時候不準哭鼻子哦。”

    “好吧。”施銀杏有片刻失落,但還是很懂事地點了點頭。

    好在,那兩只小羊最后也沒賣去別的地方,施銀杏還能經常去看它們。

    小羊剛生出來,桃源村的人來宋驚蟄家看過稀奇后,宋家昌找上了門:“驚蟄哥,你賣我兩只羊吧。”

    宋驚蟄一臉好奇地看著他:“怎么,你要養羊?”

    “嗯。”宋家昌不好意思點頭。

    分了家后,眼見宋驚蟄、宋碩果日子越過越好的宋家昌也眼紅,可他小時候被他娘寵壞了,壓根就吃不了下地那個苦。

    他看宋驚蟄養羊,只需要每天早晚煮煮羊食,白天再把羊牽出去讓它自己吃草就行了。

    這可比下地種莊稼輕松多了。

    他也想自己試著養養,要是能行,以后他就在村里養羊了。

    “行啊。”宋驚蟄沒有拒絕。

    這些天上門來看小羊的人不少,但要買小羊羔的人一個都沒有,他正愁這小羊該賣給誰,既然宋家昌想養,宋驚蟄覺得讓他試試也沒什么。

    親兄弟明算賬,小羊羔不重,但它貴啊,尋常一斤羊肉八十文,按理說宋驚蟄給宋家昌算一百六十文也沒什么,不過,宋驚蟄看在自家兄弟的份上,給他算的一百二十文一斤。

    喂了一段時間羊奶,小羊羔長大不少,兩只羊,一只公羊一只母羊,過秤大概三十五斤,宋驚蟄只收了宋家昌四兩銀子。

    “謝謝哥。”

    這個價真的很便宜了,宋家昌喜滋滋地回家拿了錢,把羊牽走了。

    大伯母知道后也沒說什么,只是囑咐宋家昌喂羊要仔細些,遇到不懂的,就多去問宋驚蟄和林立夏。

    宋家昌一個勁地點頭。

    宋驚蟄回去把銀子拿給林立夏,林立夏剛喂了鴨子手上濕漉/漉的,找帕子擦了擦手,接過銀子,把錢放回了他們的錢匣子里,眼睛亮晶晶的:“四兩,要是加上還留著的那只羊,豈不是就有六兩了?”

    “不止。”宋驚蟄笑,四兩還是他便宜了不少賣的,要是不便宜,還能掙許多,但他也知道,價要太高了就賣不出去了,“把這頭喂大,年底賣了,說不得能賣上七八兩。”

    羊肉貴,到了年關還會漲價,正是好賣的時候。

    說到這里,林立夏有些失落:“那頭母羊要是不賣就好了,留著自己喂,明年我們還能賣羊羔掙一筆。”

    這次大黑下的三只小羊羔,只有小黑跟它一樣是只母羊,其他兩只都是公羊。

    宋驚蟄捏了捏他臉蛋:“太累了,咱家攤子已經鋪得夠大了,要再喂一只母羊,就該忙不過來了。”

    宋驚蟄原也想喂母羊多賺一些的,可大黑太能折騰了,他怕小黑跟大黑一個性子,一頭已經很讓他們抓狂了,兩頭一起,宋驚蟄都不敢想那是個什么場景。

    錢是掙不完的,不能為了掙錢,連身體都不要了。

    “好吧。”林立夏想到他們今年要忙的還真不少,對把母羊賣了的事看淡了些。

    認認真真地數了一遍匣子里的錢,加上宋碩果還的錢和這段時間賣鴨蛋鵝蛋掙的,又攢夠十五兩了。

    他臉上蕩開了笑容:“這下好了,不用賣糧,也能還得上村里人的工錢了。”

    宋驚蟄被他的笑容晃到,親了親他:“那就不賣,今年多留些自己吃,正好給娘他們也拿些去。”

    去年,宋驚蟄靠種水稻大掙了一筆,也想讓馮金玉他們跟著種,奈何馮金玉家的地都是山地,實在不好改水田,只得作罷。

    后頭留的稻子拿了一斗過去,他們也舍不得吃,總是等宋驚蟄他們上門才舀一些出來。

    宋驚蟄是個大方慣了的,見不得老人這么摳摳索索,節節儉儉的。

    “好呀。”林立夏也回頭親了親宋驚蟄,滿眼憧憬。

    “……”

    賣完羊,整個村都忙了起來,去年冬天改田種水稻的人家,都在田間地頭忙碌著打水稻。

    宋驚蟄見在村里請不到人,又請了譚家村的人來幫忙。

    大家都有稻谷要曬,要不是宋驚蟄本家人多,他都差點沒借到曬席。

    不同于宋驚蟄苦哈哈地掙地里的錢,去年宋福田一看到村里人都開始種水稻了,就猜到今年的曬席好賣,去年一整個冬天,編了不少。

    這段時間他拿去鎮上賣,一出攤就被瘋搶,著實掙了不少。

    他像個小孩似的,揣著鼓囊囊的錢袋子故意從宋驚蟄身前路過。

    然后他就被宋驚蟄叫住了:“爹,我最近請人打稻子沒錢了,你支點工錢給我吧。”

    最后宋福田拿著莫名其妙少了二兩銀子的錢袋子回了屋,發誓下次掙了錢,再也不去兒子面前顯寶了。

    宋萬壽去年見宋驚蟄的稻子長得好,聽了宋驚蟄的意見,入秋就把家里五畝地拾掇出來種水稻。

    這會兒宋平安不在家,他也不慌,地里稻子長得好,能賣不少錢,他也學宋驚蟄,請了譚家村的人來幫忙打稻子。

    大家緊趕慢趕,好不容易將稻子都收完,打好,曬干,村里又出了一件大事。

    付博文考上秀才了!

    付家為這事兒,爆竹一直從桃源村村口放到了他家門口,開了一天的流水席宴請村里人。

    全村大半的人都去付家賀喜了,宋驚蟄還要忙家里的事兒沒去。

    付博文聽著村里人左一句右一句的賀喜,一見宋驚蟄今日沒來,心都快要飄到天上去了。

    最近這一兩年,宋驚蟄又是跟新縣令有交情,又是買地買山的,可謂是在村里出盡了風頭,就連他爹付明達嘴里都經常念叨:“驚蟄這小子,是個有本事的,種地都能種出息。”

    他聽了心里那個氣啊,為了證明他比宋驚蟄有出息,這一二年他憋著一口氣使勁讀書,終于讓他考上了個吊車尾的秀才。

    雖說是個吊車尾的秀才,但這也是秀才,以后可以見官不跪,家里田地免稅,脫離了泥腿子,從此走上仕途之路。

    宋驚蟄就算種地再有出息又能怎樣,能抵得過他秀才公的名頭?

    付博文正得意著,門外有個人探頭進來喊了一聲:“驚蟄發工錢了,大家快去領工錢啊。”

    呼啦啦,原本把付家門口圍得水泄不通的村人,一時間少了大半。

    付博文的笑意僵在臉上,眼底騰地一下冒出許多怒火,他秀才公的名頭,竟然還抵不過幾十文的工錢,等著,等他考上了舉人,他要村里人艷羨地看著他撒錢。

    宋驚蟄是真不知道付博文的攀比心這么重,今兒村里人都去付家吃席了,但也有沒去的,瞧見他順口問了一聲:“驚蟄,你家稻子都打完了,也該賣了吧,去年我們給你開荒的工錢,你什么時候結啊。”

    人家都問上門來了,宋驚蟄也不好繼續拖著不給,當即道:“現在就能結,要結工錢的都跟我回家去取吧。”

    誰曾想拿了工錢的人會跑去付家吆喝。再有這考上秀才是付家、付博文的喜事,他們半文錢的光也沾不上,可宋驚蟄發的工錢卻是他們實打實能拿到手的。大家自然是先顧著自己才會顧著付博文。

    宋驚蟄也沒想到他一句話吆喝來了這么多人,和林立夏搬了錢匣子出來,挨個給人結工錢。

    去年在他這兒做過工的,他都用紙筆記著人名和工時,人家一報名字,所有的工時都能對上,雙方也沒什么異議,很快就把錢結清了。

    拿了錢的村人也不耽誤,繼續回付家恭維吃席,只是付博文已經沒先前那般得意了,晚上都沒出來待客。

    村里人稍稍有些微詞,說付博文成了秀才公架子大了,就瞧不起他們這些人了。

    不過礙于他秀才公的名頭,說不好以后還有求到他門上的時候,大家私底下說了一兩句,也就不說了。

    付博文考上秀才這事兒宋驚蟄原也沒放在心上,個人有個人的命,怎料有天林立夏回來,悄悄跟他說:“驚蟄哥,我覺得咱家寒露好像瞧上付博文了。”

    第64章

    宋驚蟄聽了臉色大變。

    不是他瞧不起付博文, 而是付博文那人心高氣高,恐怕壓根就看不上寒露這等鄉下女子。

    寒露看上他不會有好結果的。

    他沉著臉問:“怎么會事?”

    林立夏也不隱瞞,將他知道的一五一十道了出來:“我去紡織坊買布, 瞧見許多未婚的女子哥兒圍著一個嬸子,對她又是端茶倒水, 又是各種幫忙, 殷勤得很,我便多嘴問了句。”

    林立夏說著自個都惱了:“得知是付博文的娘, 這些圍著她的人, 都是想嫁給付博文的, 我起初還沒多想, 結果轉過身的功夫就瞧見咱家寒露也在里頭。”

    來到宋家這一二年, 林立夏是真心把宋寒露當自家妹妹看的。見她最近愛打扮, 他們結了村里村人的工錢, 手上也有一兩個余錢了,就想著去坊里給她扯些顏色鮮亮的布回來做衣裳。瞧見他都舍不得使喚的妹子,去眼巴巴地伺候別人。

    他心里如何不氣。

    當時就想呵斥幾句把人說回家來,但坊里人太多了,女孩子面皮又薄, 他怕傷了她自尊, 買完布回來,還是覺得得把這事告訴宋驚蟄。

    宋驚蟄聽后心里也氣,付博文考上秀才,付家是覺得他當上皇帝了嗎,還在村里選上妃了。

    是不是只有伺候他老子娘伺候得最舒服的那個, 才有資格進他付家的門?

    偏偏宋寒露還上了這個當,真跑去伺候人了。

    宋驚蟄氣得當下就想把宋寒露從紡里拉出來好好問個清楚, 要她真一心撲付博文身上,他就是罵也把她給罵回來。

    林立夏勸住了他:“你別去,十五六歲的女孩兒正是好面兒的時候,你這樣去了,她就沒法在村里做人了。”

    林立夏侵訴過后反倒冷靜了下來:“這樣,待會兒寒露回來,我去她房里仔細問問,別怕是個誤會。”

    宋驚蟄后槽牙都緊了:“嗯。”

    當年大姐匆匆嫁了人,他到現在都看他姐夫不順眼,要是小妹再隨便選個人嫁了,他這輩子都睡不好覺,半夜起來都得跑妹夫家揍人。

    傍晚,宋寒露回家,林立夏趁著宋驚蟄做飯的功夫到宋寒露房間,跟她一陣絮叨,將實情問了出來。

    出來后,他面色有點不大好看。

    宋驚蟄一見他這樣,心都涼了半截,勉強沉著氣問:“怎樣了?”

    林立夏去到灶膛前,往里面添了把柴禾,火光映著他面色,怎么看怎么都有股咬牙切齒的意味:“寒露說付博文挺好的,一個村的,離家近,身上有個秀才公的名頭,嫁給他以后就是秀才娘子,還不用下地。”

    林立夏剛進宋寒露屋子問宋寒露她還有些不好意思來著,后來見林立夏都瞧見她對付博文的娘獻殷勤了,她才不得不把實情道出。

    鄉下這地,十五六歲的女孩子都在相看了,宋寒露想,她總歸是要嫁人的,嫁給誰不是嫁呢。

    嫁給一個村的,離著爹娘近,不怕受欺負,嫁給秀才公,總比嫁給旁人強些。

    至于林立夏說的伺候人,她也想過了,嫁去別人家就不用伺候別人爹娘了嗎,總歸都是要做的,給誰做不一樣。

    林立夏氣憤就氣憤在這里,要是寒露只是一時興起,他還有法子勸一勸,可她什么都打算好了,說得有理有據的,他一時竟不知怎么勸的好。

    “歪理。”

    林立夏正琢磨著好寒露說得好像也有幾分道理時,宋驚蟄兩個字打消了他的想法。

    灶房里,宋驚蟄的面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誰告訴她,女孩子這輩子只能嫁人伺候人了,她要這么想,她這輩子就完了。”

    “立夏,你嫁給我時,心里也是這么想的嗎?”

    林立夏被宋驚蟄問得一怔,內心像是被人敲了一棍子,很快就把他給敲醒了。

    他嫁給宋驚蟄是想跟宋驚蟄一起努力把日子過好,讓曾經瞧不起他家三個哥兒的人家看看,就算是哥兒,就算家里沒有男丁撐腰,他們一樣能得到該有的尊重。

    至于孝順驚蟄哥的爹娘那是應該的,但要讓他卑躬屈膝的前去伺候,那不可能。

    除非宋驚蟄也這樣對待他爹娘。

    而宋寒露這樣還沒過門,就自我貶低自己,就算最后真如她的意,叫付博文的娘瞧上了她,付家有誰能把她當一回事?

    那付博文會像她對待他爹娘那般來對待她爹娘嗎?

    林立夏醒悟過來后,眼前豁然開朗,一臉崇拜地看著宋驚蟄:“我看現在寒露一心撲在這上面,要沒個好法子,還打消不了這個想法。”

    宋驚蟄氣得飯都快做不下去了:“我回頭好好琢磨琢磨。”

    “……”

    宋驚蟄這一琢磨就琢磨好幾天,期間宋家桌上的每頓飯多少都有點咸,有點糊。

    吃得施銀杏小臉皺巴巴的:“舅舅,你最近是被林舅舅傳染了嗎,做飯做得跟林舅舅一摸一樣啦!”

    “小樣。”宋驚蟄陰郁了幾天的心情,被她逗樂,“你先前不是說林舅舅做飯做得還行嗎。”

    林立夏雖說灶上手藝不好,但也不是完全都不沾的,偶爾宋驚蟄忙的時候,也會幫著做些簡單的。

    不好吃,但也比以前難以下咽的地步好很多了。

    每次林立夏做飯,施銀杏吃得少,但嘴巴一直夸,夸得林立夏臉紅,下頓就讓宋驚蟄來了。

    “這……”

    這下宋驚蟄戳破了她,她一時竟然卡了殼,說不出話來了。

    自家男人,林立夏當然要維護著,他笑瞇瞇地對施銀杏道:“有沒有可能,這飯就是林舅舅做的?”

    “我就說嘛,舅舅的手藝不這樣。”施銀杏豁然開朗地轉了轉話,夾了一筷子菜,吧嗒吧嗒幾下嚼了,“林舅舅你別氣餒,你很快就能趕上舅舅了。”

    林立夏被她逗得樂不可支,宋驚蟄的壞心情也被他倆治愈了。

    他挑著自己做得不怎么合胃口的菜,向對面像是知道自己做錯事,一直不怎么說話的宋寒露道:“寒露,要不你辭了坊里的工,哥送你去學手藝吧。”

    宋驚蟄這幾天想過了,宋寒露之所以會有這個想法,還是因為村里限制她的眼界。

    她天天在紡織坊里,眼睛里能看到的只有坊里的一畝三分地,所以她才會被一個秀才迷花了眼。

    去到外面見識到了更廣闊的田地,她就會知道,一個秀才而已,真算不上什么。

    過日子,還是得挑個自己喜歡的,并且真心尊重她,敬重她的,而不是想讓她去給他家當奴婢的。

    宋寒露驚得放下了筷子:“學藝,我都這個年紀了,還能學藝嗎?”

    “怎么不能了?”宋驚蟄一臉認真,“旁人二三十歲學藝都來得及,你才多大。”

    宋寒露抿了抿唇,想說,可那都是男子婦人啊,哪有馬上要待嫁的女子出去學藝的。

    她這一學,不管學什么,兩三年出不了師,兩三年過后,她都多大了。

    但她看宋驚蟄明顯不悅的臉,很識趣地沒有開口。

    她想了想,轉話道:“我走了,家里的賦稅怎么辦,還有,我這個年紀,出去學什么呀。”

    宋驚蟄覺得這些都不是問題:“沒有你,家里就交不起賦稅了,外頭手藝多得是,不如你去縣里裁縫鋪子學做衣裳吧,學得好,說不得以后自己也能開個鋪子。”

    開鋪子啊。

    宋寒露的眼睛頓時一亮,她幻想自己當掌柜的模樣,好像是很風光。

    而且學的也是她喜歡的針線活兒,以后她做的每件衣裳都能掛在鋪子里售賣,十里八村的人都來夸她的手藝好。

    這種感覺不比嫁給秀才公差。

    宋寒露連猶豫都沒猶豫,當即答應道:“好吧,我愿意去學手藝。”

    她答應得這么爽快,到使宋驚蟄愣了愣,還以為要說服她,還需要一番功夫,沒想到這么簡單。

    不過也是,十五六歲的女孩兒,哪懂什么情情愛愛的,她對付博文起心思,不過是看在付博文中了秀才很風光的面上。

    宋驚蟄此刻很慶幸立夏發現得早,寒露還沒陷進去,要真陷進去了,跟他姐一樣,牛脾氣上來,鬧什么非他不嫁的戲碼,那才真是難看。

    但要去縣里學手藝也不是那么好學的,普通的裁縫鋪子手藝就那樣,即使交錢去學,學出來也是做些普通衣裳,成不了什么氣候。

    好一些的裁縫鋪子或繡樓都不輕易招人,人家收學徒,那都是從幾歲的小娃娃開始收,等學徒學成了,還能在鋪子里幫著干幾年活。

    像宋寒露這種十五六歲才學,學成說不得就要嫁人的學徒是沒有的。

    宋驚蟄和林立夏在縣里轉了好些鋪子,一家一家挨個問,都沒問到愿意收宋寒露的,氣餒不已。

    林立夏見宋驚蟄跑了一上午,心疼不已,忙將他帶出來的竹筒打開,遞給宋驚蟄:“驚蟄哥,喝點水。”

    宋驚蟄喝了水,干渴的嗓子這才好些,他抹了抹淌在下巴處的水漬:“這縣里的裁縫鋪子莫不是傻的,有錢都不賺?”

    宋驚蟄當然知道手藝不是那么好學的,因此他去鋪子問的時候,都說了他們愿意交錢學,可這些鋪子都不愿意賺他這份錢。

    林立夏站在掌柜的角度想了想:“或許,他們怕旁人學了他們鋪子的手藝去,好以此來打壓他們鋪子。”

    宋驚蟄想到他去鋪子里問的時候,那些掌柜一聽宋寒露的年紀,立刻就拒絕了,沒準還真有這個可能。

    他思忖道:“去鋪子里學是不太可能了,我們在縣里打聽打聽誰家娘子夫郎手藝好,去人家家里學吧。”

    林立夏點頭:“好。”

    縣里一般除了鋪子會招人,有些手藝好的婦人夫郎也會時常給鋪子做衣裳、繡花之類的。

    有那手藝好的,不比鋪子里的繡娘們差。

    不過林立夏留了個心眼,去別人家學,怎么都沒有在鋪子里學自在,寒露又是個待嫁的姑娘,要是婦人家中有男子,學幾年出來名聲都沒了。

    他自己吃過沒個好名聲的苦,自然不會讓自家妹子也吃。

    因此他打聽的時候,多是問一些獨身或是寡居的女子婦人。

    一家家打聽過去,還真讓他們找到一個手藝頂好的獨身裁人。

    不過這個裁人的脾氣不好,要她收徒可以,徒弟除了每月要給她交五百文的手藝錢外,還必須拜她為干娘,以后要給她養老送終。

    宋驚蟄覺得這沒什么,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就算不拜干娘,寒露學了她的手藝,也是要給她養老送終的。

    至于五百文的手藝錢,這是應該的,不能拜了干娘,就想著占人家手藝的便宜。

    當下和林立夏找上了門去。

    蕭裁人的脾氣著實不好,一聽是上門來學手藝的,年紀還大了,不怎么客氣道:“來我這兒學手藝,別想著學成能嫁個好人家,個人有個人的命,有天賦的幾天就能學好,沒天賦的縱使我傾囊相授,也不過學些皮囊,若你們學來是為嫁人,趁早打消這個心思罷。”

    蕭裁人一個獨身女子,宋驚蟄不好踏進她家門,都是由林立夏跟她交涉的,她說話確實不怎么中聽,但句句在理,林立夏也沒有小氣到跟她吵起來,而是認真看了看她做得衣裳。

    件件都很精妙,比鋪子里的衣裳好看多了,他看了都想買,寒露那么愛俏,她定然也喜歡這種有本事的師傅。當下拍板:“蕭姑娘放心,我們不圖我家妹子靠這個嫁人,只求她能有個安身立命的本事,跟著你學,能學到你三分本事,我們都放心了。”

    上門來求學的人蕭碧君見過不少,還沒遇到過這么大方的,又說了幾句,生硬地應下:“行吧,你們把人送來吧,先說好,在我這兒前頭一年可是要吃些苦頭的,到了第二年才能正式學藝。”

    “應當的。”林立夏應下,咬牙給宋寒露買了件漂亮衣裳,又交了三個月的學藝錢,這才和宋驚蟄回家把這件事告知宋寒露。

    “啊!這衣裳也太好看了吧!”

    回到家,宋寒露見到林立夏拿出來的粉色衣裳,左看右看,喜歡得不行,沒有繡一朵花,裁出來就是這么服帖漂亮,可見這個裁人的手藝有多高超,跟著這樣的師傅學,虧不了。

    “謝謝立夏哥,我一定好好學,學好了我給你和哥做好多好多的漂亮衣裳。”

    高興瘋了的宋寒露一個勁地抱著林立夏,要不是宋驚蟄還在旁邊,宋驚蟄都懷疑她都快要親立夏幾口了。

    有些吃味的宋驚蟄忙把林立夏解救出來,拉到自己身后:“行了,你抱著你的衣裳高興去吧,讓你立夏哥休息休息。”

    開什么玩笑,他的夫郎,只有他能親,就算是他妹妹不行。

    宋寒露笑嘻嘻的把他們推出門:“好吧,你們去歇息吧,我要試試這衣裳了。”

    出了她房門,宋驚蟄和林立夏對視一眼,臉上眼底都是輕松的笑意。

    林立夏還湊到宋驚蟄唇邊親了一口:“只給你親,你也只給我親。”

    宋驚蟄的心頓時軟得一塌糊涂,眉間所有的抑郁都一掃而光。

    “……”

    宋寒露辭了紡織坊的活兒,去縣里學手藝去了,村里人很快就知道了,大家都說宋驚蟄又瘋了。

    妹妹眼看就要說婆家了,這個時候把人送出去學手藝,是存了心不讓妹妹好。

    宋驚蟄被說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由得他們說去。

    可林立夏氣不過,每次聽到旁人這樣說,都要替宋驚蟄辯駁兩句。

    但這里面說得最厲害的就屬付博文的親娘張巧鳳,畢竟宋驚蟄這一二年在村里日子越過越好了,宋寒露模樣和針線手藝都不差,是她看中的兒媳婦第一人選。

    只不過為了磨一磨宋寒露性子,這才裝作不知情,由著她跟別人一樣對自己獻殷勤。

    現在宋寒露去學手藝了,兩家親事做不成了,她心里別提多惱怒了,遇到村里人說宋寒露,她少不得要詆毀兩句。

    不是說宋寒露在紡紡織里偷懶瞧著不是個好的,就是說她爹娘也是個懶的,不學好,指不定宋寒露也染了什么不好的習性,宋驚蟄怕她留在村里丟人,這才送去縣里的。

    總之,話里話外各種污蔑。

    林立夏在桃源村忙著,一直也沒交個好友,沒人給他通氣,但宋寒露有啊。

    宋如意就是一個,先前宋如意各種跟宋寒露不對付,但宋驚蟄幫了她家不少忙,她自己挨了一頓打,也沒逃過進紡織坊的命運,進了坊里,她才知道原來宋寒露每天要忙這么多事,那么辛苦地為她們一家人交稅。

    后頭心里過意不去摘了一大籃子甜野果去賠禮道歉,宋寒露雖然不想搭理她,但看在果子的面子上,稍稍原諒了她一些。

    兩姐妹不尷不尬地在坊里相處著,偶爾宋如意有個不會的地方,宋寒露也會指點她一二。

    這會兒宋寒露走了,張巧鳳各種在坊里抹黑宋寒露,宋如意聽了心里可來氣了,偏偏她人小勢微,怎么解釋都沒人相信。

    她只能來宋驚蟄家里告訴他們。

    她來的時候,宋驚蟄去小西坡看苧麻去了,林立夏在家里切菜,切好了等著宋驚蟄回來炒。

    才聽宋如意說了幾句,火氣蹭蹭蹭地冒,好久沒罵人,大家都當他是泥團捏的是吧,想怎么欺負就怎么欺負,當下操起菜刀就往紡織坊里跑。

    宋如意在后面追,鞋跑掉了一只都沒追上,摔了個跟頭,怕林立夏干出什么沖動的事來,撿起鞋又去小西坡找了宋驚蟄。

    第65章

    林立夏進到坊里, 張巧鳳正擱哪說得起勁:“哎喲,可不就是我說的那樣,指不定干了什么不干凈的勾當, 才被送去縣里的。”

    “你干凈,你全家都干凈。”林立夏菜刀一橫, 直直地對著她砍過去, “你這嘴巴要再滿嘴噴糞,我就把你大卸八塊, 剁成肉泥, 丟到糞坑里, 叫你知曉什么叫干凈不干凈。”

    “啊……”

    “哎喲喲……”

    紡織坊里的人正聽得起勁, 猛地撞見林立夏這般拿著菜刀殺進來, 一個個嚇得花容失色, 忙往邊上躲去。

    張巧鳳坐在人群中央, 一抬眼直直地瞧著菜刀向她砍來,逃也沒法逃,躲也沒法躲,渾身嚇得直打顫。

    林立夏才不會為了這種人臟了自己的手,刀尖在張巧鳳面前頓住, 一張怒臉如羅剎般可怖:“說啊, 繼續說,我倒要聽聽我家寒露妹子,怎么就不干凈了,如何就不干凈了。”

    張巧鳳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手腳都是軟的, 心口和唇瓣抖得厲害,瞧也不敢瞧林立夏一眼, 況是回他話了。

    躲開的旁人瞧那菜刀不是往她們身上砍的,即將嚇出口的心肺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對著林立夏說:“驚蟄家的,有話好好說,這刀子可使不得,使不得。”

    “如何就使不得了。”林立夏不聽,“就許你們空口白牙亂污蔑人,不許我菜刀刮肉啊,下到地獄也沒這個說法,哦,你們還不知道呢,這挑撥離間,誹謗他人,說謊騙人者是要下拔舌地獄的。”

    “何為拔舌地獄呢,即死后被鬼差掰開嘴,強行將舌頭拉長,一直拉,一直拉,拉到斷為止。”

    林立夏近來識了不少字,看了不少書,正經道理沒記下多少,對這些歪門邪道卻記得清清楚楚。

    康州府的百姓都信佛,奚臺鎮和池水縣都設有寺廟,只是鄉下百姓沒錢,供不起香燭,一般不怎么去廟里,都在路邊祭拜道路菩薩。

    他這番說法,還真嚇唬到了一群人,她們既驚又恐:“不、不能吧,沒、沒聽廟里的長老們說過啊。”

    林立夏管殺不管埋:“你們愛信不信,不信的人自己下地獄去瞧一瞧,就知真不真了。”

    這誰敢去啊。

    一時間坊里落針可聞。

    林立夏不管這些人云亦云的旁人,拿著菜刀跟張巧鳳比劃道:“張嬸,要不我們試試,看你死后,會不會去拔舌地獄。”

    等宋驚蟄和宋如意緊趕慢趕地趕來,林立夏正手拿菜刀立在紡織坊門口,擺出一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來:“一個個嘴巴都給我放干凈了,別以為喝了幾斤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想棺材里頭放屁,也得掂量自個有個幾斤幾兩,再我聽見你們詆毀我妹子的一句話,就不是我手里這把菜刀這么簡單的事了。”

    宋如意眼皮子一跳,向坊里瞧去,那張巧鳳哪還有兒子中了秀才當日的風光,這會兒早癱在地上哭爹喊娘的:“我的兒啊,我的兒,你娘叫人好生欺負你可知,我的兒……”

    林立夏正待還嘴,宋驚蟄上前扯過他,上下左右瞧了眼,沒見他身上有傷口血漬之類的,這才放下心來問:“沒事吧。”

    “沒事呀。”林立夏輕松地朝宋驚蟄笑,“我是誰呀,掉水里都能大難不死的人,我怎么可能有事。”

    宋驚蟄目光掠過他的頭發和衣裳,村里婦人夫郎打架愛掐人扯頭發,立夏發絲沒亂,衣裳也沒有褶皺,可見沒被欺負。

    再一聽見他的話,知他在說上次被榮夫郎推進水里的事,那次過后,村里人都背地里說立夏是個厲害的,忍俊不禁:“那也得小心。”

    村里人的話都算不得真,那次立夏只是被逼急了,不是真的厲害。

    張巧鳳瞧見宋驚蟄又是一頓哭:“驚蟄你來了,你快管管你這夫郎吧,哪有這么欺負長輩的。”

    林立夏不悅:“嬸子這話說的,我欺負你,我欺負你什么了,我是打你了還是罵你了,你自己嘴巴抹糞放不干凈,我幫你洗洗怎么了。”

    “你要再胡言亂語,滿嘴噴糞,就算你有個秀才公兒子又怎樣,別自己沒洗干凈倒給你兒子惹一身腥。”

    “嗚嗚嗚嗚嗚。”觸及自家兒子,張巧鳳不敢再說了,怕給他遭禍,捂著嘴低低嗚咽。

    宋驚蟄瞧著霸氣側漏的立夏,挑了挑眉,今天的立夏好像跟他以往見到的立夏都不一樣。

    以前的立夏好像沒這么強勢,也沒這么會罵人。

    “驚蟄哥,我們回去吧。”

    宋驚蟄正想著,大獲全勝的林立夏牽起宋驚蟄的手,臉上又重新揚起酒窩,甜甜地沖他笑。

    宋驚蟄回了回神:“好啊。”

    “……”

    回去的路上,林立夏一直跟宋驚蟄嘟囔那張巧鳳有多過分,比榮夫郎還要過分。

    說著說著竟又把自己說氣了。

    宋驚蟄見他腮幫子鼓鼓的,既覺得好玩又覺得可愛。

    捏了捏他氣得不行的臉,好笑道:“別生氣了,回去吃了飯,我帶你去個地方。”

    林立夏立馬來了興趣:“什么地方。”

    宋驚蟄故作神秘:“吃了飯就知道了。”

    上午剛大戰了一場,心里又惦記著事兒,中午兩人都沒多吃,匆匆做了些飯,宋驚蟄就帶著林立夏去了小西坡。

    路上林立夏問:“去看苧麻?”

    去年入秋種的苧麻,這會兒已經有半人高了,只等芒種就能收割了。

    難不成是苧麻出了事。

    宋驚蟄笑:“不是。”

    苧麻他是撒播的,種得密,長了草也沒辦法進去鋤草,他們這兒又雨水多,連水都不用澆,尋常除了看看有沒有鬧蟲,就沒別的事兒可忙了,怎么會有事兒。

    他要帶林立夏去的地方是小西坡后面一條無人知曉的羊腸小道。

    他們買的地是小西坡前面的山地,這里朝陽,也有利于苧麻的生長,而后面背陰,太陽照不到,種什么都不好,沒人會傻到買這樣的地。

    但宋驚蟄今天在這兒巡視苧麻的時候,發現了一點不一樣的地方。

    他撥開草叢,引著林立夏進去。

    林立夏折了根黃荊條打著草叢里的蛇,跟著宋驚蟄走了進去,沒走多久,他見草叢底下濕漉漉的全是水,奇了聲,再繼續往里走了走。

    面前豁然開朗時,他一臉好奇:“這地兒竟然有一涇小溪。”

    宋驚蟄頷首:“我也是今天才發現的,估計是山上的山泉滲漏,時間長了,就形成了這條溪道。”

    小溪真不大,兩腳寬,但勝在長,這地兒又偏,常年無人過來,這溪道不知道流了多久,兩邊除了草以外,石頭底下壓了不少螃蟹。

    宋驚蟄翻了幾塊石頭,翻出好幾只兩只寬的山螃蟹來,遞給林立夏:“好些年沒吃過螃蟹了,今兒捉點回去解個饞,等到秋天菊黃蟹肥的時候,再來捉些。”

    “好呀。”林立夏掐了些小溪旁長著的龍須草,手腳麻利地將宋驚蟄捉的螃蟹串起來,脫了鞋提溜著向宋驚蟄走過去。

    宋驚蟄見他光腳,提醒了一聲:“小心水涼。”

    “不礙事。”林立夏不在意地擺擺手,“這天不冷不熱的正是玩水的好時候。”

    說著故意踩重了點水,灑在宋驚蟄褲腿上,一臉笑嘻嘻地。

    宋驚蟄被他逗樂,抬起食指將剛搬了石頭殘存的泥涂抹了一點在他臉上:“戲弄你夫君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沒有。”林立夏一邊笑著一邊閃躲不已。

    “還說沒有。”宋驚蟄去捉他,“我鞋子褲腿都被你弄濕了。”

    林立夏一邊踩水一邊笑:“你也弄濕我的呀。”

    桃源村和稻香村以前都沒水,像這樣的小溪是沒有的,他們要玩水,只能去很遠很遠的地方玩。

    像今天這樣又能搬螃蟹又能肆意玩耍的時光是沒有的,夫夫倆玩了好大一會兒,好好過足了兒時的癮兒,這才提著他們捉的好幾串螃蟹往家走。

    路上怕村里人問他們的螃蟹哪兒來的,還不太想暴露這地的林立夏又摘了些草葉子將螃蟹蓋住。

    宋驚蟄瞧見他的小動作也沒言語,畢竟小溪就這么點大,里頭的螃蟹也不多,叫全村人都知道了,一個夏天下來,哪還有螃蟹可言。

    不過林立夏完全是多此一舉了,上午他在紡織坊的所作所為早在吃中飯的時候,已經傳遍了整個桃源村。

    現在村子里的人都已經不說他是個厲害哥兒了,直言這就是個悍夫,誰惹誰倒霉。

    即使村里人瞧見他們手上提著螃蟹好奇,也不敢上來多嘴問。

    村里人對他們態度的變化,宋驚蟄回村的時候,自是發現了。

    將螃蟹養在水桶中,好好去一去它們身上的泥沙,晚上蒸了盤螃蟹出來,他還難得烙了些酥餅。

    林立夏好奇:“不過年不過節的,烙酥餅做什么?”

    這酥餅都是用白面做的,村里人現在不種小麥了,麥子價又漲了,白面也跟著漲,可不便宜。

    宋驚蟄拿了個籃子出來,將酥餅放在里面遞給林立夏:“待會兒吃了飯,你去盧兆慶家找他夫郎玩吧。”

    林立夏更好奇了:“為什么?”

    宋驚蟄捏了捏他臉:“寒露不在家,你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多一個玩伴不好嗎?”

    林立夏抬頜:“我這不是還有你和銀杏嗎?”

    宋驚蟄笑:“你就沒有不能對我和銀杏說的話,想對別人說的時候。”

    有啊。

    他可想天天去別人家炫耀,他嫁了一個怎樣的夫君,公婆對他又是怎么好了。

    這不是財不露白,好東西要爛到自家鍋里,免得別人惦記嗎。

    不過宋驚蟄這么一說,倒是提醒林立夏了,他若是在村里沒有眼線,往后村里人私底下又說了些他家什么,他都不清楚。

    是得多跟村里人打交道了。

    “好吧。”林立夏應下,“聽說郭夫郎釀酒的手藝不錯,我去跟他學學怎么釀酒。”

    “咳——”宋驚蟄面上一僵,他剛在腦中轉了一圈,村里人不錯,年紀還跟林立夏相當的人就盧兆慶他夫郎了郭麥冬了,倒是忘了郭夫郎會釀酒的事兒。

    立夏做飯的手藝都不好,要是去學釀酒,也不知道家里誰會倒霉。

    但宋驚蟄這個坑他已經挖了,沒辦法填回去了,吃了飯,只能幽幽地瞧著林立夏提著酥餅籃子,帶著銀杏去找郭夫郎了。

    “……”

    “宋驚蟄,你出來。”林立夏還沒走多久,付博文找上門來了。

    上午,林立夏在紡織坊里讓張巧鳳丟了那么大個臉,付博文不可能不為母出頭。

    他在家里醞釀了一下午,這才在晚間村里人吃了晚食,在村里溜達著消食的時候,怒氣沖沖地趕來宋家。

    宋驚蟄剛喂完鴨子,等它們吃完了他好去關圈門,聽見付博文這明顯不客氣的聲音,動也不動:“有事說事,沒事你請打道回府。”

    他娘都把他妹子抹黑成那樣了,他要是還給付博文好臉色,他就不配是個當哥哥的。

    付博文一個秀才也不好硬闖宋驚蟄家,見他不出來,只能隔著竹柵欄跟宋驚蟄說事兒:“你教夫不嚴,讓他隨意欺辱長輩,你是不是該給我個說法。”

    “說法。”宋驚蟄冷笑,“你娘無憑無據,張口就造謠我家妹子,你是不是也該給我個說法。”

    付博文不認:“一碼事歸一碼,我現在說的是你夫郎欺辱我娘的事,縱使我娘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你夫郎也不該那樣對待我娘。”

    付博文心里那個氣啊,俗話說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林立夏今天在紡織坊里那么對待他娘,壓根就沒把他這個秀才公看在眼里。

    “好啊,一事一議。”宋驚蟄聲音發冷面色也冷,“你先給我議清楚,你娘為何要污蔑我妹子先,你要是說不清楚,這事兒我跟你沒完。”

    付博文有了秀才的名頭,有恃無恐地:“你怎么跟我沒完,報官?”

    “有何不可。”宋驚蟄譏諷,“我朝法律可沒說過秀才的家人就可隨意詆毀別人清白,也沒說過當上秀才就能無法無天了,你只是個秀才,還不是官,你要是不愛惜自己的名字,被人扒了功名,也是活該。”

    付博文惱怒:“你威脅我?”

    宋驚蟄不置可否,他一個光腳的他會怕付博文一個穿鞋的嗎。

    但付博文顯然會錯意了,他想到宋驚蟄在縣里有關系,甚至能跟縣令說上話,他要是真豁出去讓縣令革了他的秀才功名也未可知。

    付博文惱就是惱這點,明明他是來讓宋驚蟄給他賠禮道歉的,明明他都考上了秀才,但他還是處處不如宋驚蟄,甚至他娘受欺負了,他連給他娘討個公道都討不成。

    “好,我娘污蔑你妹子的事,是我娘做的不對,我代我娘跟你道歉。”付博文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里的不甘,“你夫郎欺辱我娘的事,又該怎么算。”

    宋驚蟄更直接:“還能怎么算,讓你娘以后嘴巴放干凈點。”

    這也就是立夏今天豁出去了,讓大家不敢再議論寒露,要是沒豁出去,他娘不知道還要編排些什么話出來。

    女孩子的名聲多重要,他沒帶人上付家打人,已經很給付博文面子了。

    “你!”付博文被宋驚蟄氣得不輕,他都賠禮道歉了,他們竟然還咬著不放,他面色又青又白,“你為人丈夫不對自家夫郎加以管束,縱容他欺辱長輩,我今天不跟你計較,總有一天,你們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宋驚蟄還回去:“你身為秀才不約束好自己的父母,縱容他們平白無故污蔑人,你枉為人子,今天的一切就是你的報應。”

    付博文簡直要被氣到發瘋了,又跟宋驚蟄吵了幾句,看著宋驚蟄常年下地力氣不輕的身體,到底沒勇氣跟他打起來,只能憋著一肚子火,要回去了。

    宋驚蟄可不會讓他就這么輕易走了:“回去管好你父母,下次要再讓我聽到一句我妹子的不是,就不知道你家會發生些什么了。”

    宋驚蟄這句話就是明晃晃的威脅,在鄉下弄死個人,或者買通個醉漢無賴到他家鬧事,都是再簡單不過了,要是付博文一家天天再出言不遜,他不介意送他們全家去吃牢飯。

    從宋家離開,付博文除了起了一肚子火以外,還遍地生寒,他都不知道宋驚蟄何時變得這樣陰險毒辣了,跟他記憶里那個只會埋頭種地的宋驚蟄一點都不一樣。

    宋驚蟄才沒空管付博文想什么,他一走,他又想了想今天立夏在紡織坊門口破口大罵張巧鳳的場景。

    那嘴皮溜得一點都不像不會罵人的樣子。

    他想起上次立夏落水,村里人到他家看望的時候,總是有意無意地跟他說,你家立夏可真厲害,罵起人來絕了的話。

    心想,立夏會不會原來就是這么個厲害的性子。

    但他很快就否認了。

    立夏跟他在一起兩年了,從沒在他面前吐過臟字,也從來沒跟他紅過臉,連不客氣的時候都沒有過。

    一個人不可能壓制本性跟另外一個人朝夕相處兩年還不露馬腳的。

    一定是他今天親眼看到立夏罵人一時沒反應過來,才會這么想。

    立夏多好啊,聽到寒露這么被污蔑,不顧自己的安危也要去給寒露找回場子,他一定是氣極了,所以罵人的話張口就來。

    這很正常,他尋常也不罵人,剛才和付博文吵架的時候,也沒少罵。

    他不能因為立夏罵了旁人幾句話就各種臆想他,這不對。

    宋驚蟄內省了遍自己,這才放開心神,去盧兆慶家接自家又乖又可愛的甜夫郎。

    第66章

    付家被宋驚蟄和林立夏這么一鬧一威脅, 很是消停了段日子。

    好長時間都沒在村里走動。

    村里不少人傳他們兩口子霸道之類的話,宋驚蟄和林立夏也懶得去管這類不痛不癢的事。

    入夏過后,豆子和苧麻都要收了, 豆子還好說,割回去曬干等著打就是, 苧麻收起來卻頗為麻煩。

    得先打去上面的葉子, 再從中折斷,將皮從根莖中剝下來。

    康州府悶熱得很, 一兩畝地還能趁著早上太陽沒出來, 有露水的時候去剝麻, 但三十畝地, 得宋驚蟄和林立夏起早貪黑干半個月才能忙完。

    人又不是鐵打的, 半個月累下來, 兩人別想有個好身體。

    宋驚蟄只得和立夏一早去地里打了苧麻葉子, 將根莖都割回家,纏著宋福田和鄭月娥幫他剝麻。

    宋福田是個手巧的,戴了個自制的鐵片子,幾下就將苧麻皮給剝了,再利落地換下一根。

    嘴上對宋驚蟄的嫌棄就沒少過:“你爹我多少年沒干過活了, 跟著你竟還不如以前不分家的時候, 哎,早知道就不分家了,不分家就不用下地干活了。”

    宋驚蟄也不停嘴:“村里誰家有你這個爹的當得舒服,把孩子生下來不問不管了,人家當爹累死累活的給孩子掙, 一把年紀都在地里面朝黃土背朝天,沒讓你在太陽底下剝麻你就知足吧。”

    宋福田氣得想打兒子, 可手上剝著麻,騰不開手,吹胡子瞪眼的:“嘿,你個小兔崽子,我要是沒養你,你能長這么大。”

    宋驚蟄反駁:“我這是自己爭氣,我要是不爭氣,早被餓死了。”

    宋福田氣死了:“你這么有能耐,那你妹妹一個月五百文的學藝錢,你來交吧,我就不摻和了。”

    宋驚蟄不言語了,先前要供宋寒露去學藝,宋驚蟄是想他出這錢的,奈何,今年種稻子的人多了,稻價跌了,他們上季收的稻子又不能像去年那般賣種子價。

    加之他和立夏都想多留一些自己吃,就沒有賣。

    手上沒錢,自然供不起宋寒露。

    好在他們還有爹,哥哥不行,爹可以啊。

    就憑宋驚蟄買地和宋白露買鹽引,他爹都拿的出錢來,供宋寒露還不是手到擒來。

    為了女兒,宋福田當然是愿意的,二話沒說就把錢掏了。

    這會兒氣得這種話都說出來了,宋驚蟄手頭上又沒有多余的銀子,還真不敢夸海口去接這個茬。

    “爹,驚蟄哥,喝點水吧。”父子倆僵持間,一旁一邊剝麻一邊看他們斗嘴,看得哈哈大樂的林立夏忙給他們倒了杯水,緩了氣氛。

    喝了水的宋福田和宋驚蟄都不說話了,斗嘴歸斗嘴,要真那么做了,就傷父子情分了。

    鄭月娥插話:“也不知道這批麻能賣多少錢。”

    隨著宋驚蟄的田地越盤越多,家里的家什也越來越多,家里房屋已經堆不下了,為了剝麻,他們又在院里搭了個棚子。

    如今院子里除了過道,擠得都沒處下腳了,鄭月娥都想花點錢,再起兩件屋子了,宋驚蟄攔住她,說他掙了錢要另起新屋。

    現在她就盼著宋驚蟄掙了錢,趕緊起屋子,將家里空出來。

    宋驚蟄道:“我先前去坊織坊問了,曬干的苧麻絲二十文一斤,績好的苧麻線三十文一斤,咱家人手不夠,賣苧麻絲就行。”

    林立夏也道:“我和驚蟄哥算了算,一畝地割出來的青麻至少有兩百斤,泡水去青曬干怎么都得出百來斤的苧麻絲吧。”

    鄭月娥算了算,一畝地二兩銀子,三十畝下來,就是六十兩。

    她吃驚地向宋福田看過去。

    她和宋福田背著家里人偷偷掙了十來年的錢也才攢下六七十兩,她家驚蟄這才努力多久,就能掙出他們十幾年掙的錢了。

    而且這還只是一季。

    下半年還能收兩季。

    要都按這個收成來,一年豈不是要掙一百八十兩?!

    對上鄭月娥吃驚的視線,宋福田不自在地咽了咽喉。先前他觀宋驚蟄買地、種稻子都沒什么感覺,心想,這么苦哈哈的,掙的錢跟他們也差不多,一點都不值得他去折騰。

    這會兒種苧麻這么出息,他都不想去山里倒騰那些山貨了,在家里跟著他兒子老老實實種苧麻算了。

    見自家爹娘被苧麻的進益驚到,宋驚蟄不自覺地升起一股自豪感來,不容易,他終于趕上他爹娘了!

    但這股子得意很快又退了去:“掙錢也就是這一兩年時間,等村里人反應過來,紛紛跟著種苧麻,恐怕就賣不上這個價了。”

    通過種稻子,宋驚蟄看出村里人的從眾心很強。以前大家都沒錢,糧食都不夠吃,自然不會拿地去種苧麻。可村里人跟著種稻子,有錢了就會琢磨著買地。加之宋驚蟄種苧麻掙到了錢了,他們定然也要跟著種的。

    什么東西多了,就不值錢了。

    宋福田毫不在意:“天底下沒有誰能夠一直占便宜,比別人多掙兩年錢已經占盡優勢了,你有錢,多買地,不管村里人如何學你,你始終走在他們前面。”

    宋驚蟄一想也是。

    “……”

    一家人想著即將到手的六十兩,渾身跟有使不完的勁兒一樣,一點都不嫌剝麻這活兒苦了。

    只是他們還沒興奮上幾刻,郭麥冬帶著他家小哥兒盧溪文上門了。

    最近這些日子,林立夏和郭麥冬混熟了,兩人時常到對方家串門,交情越來越好,村里有個什么事,郭麥冬也愛到林立夏這里說嘴。

    他一進門就找林立夏說了:“那付博文的心眼忒小,不就是你說了他老子娘幾句嗎,他昨兒找坊里管事的說你家苧麻今年種的多,坊里不缺苧麻絲,讓他把苧麻價壓一壓,今兒坊里的苧麻絲就降到了十五文一斤。”

    林立夏聽了面色十分不好。

    村里人雖說沒種苧麻,可苧麻這東西好養活,山里到處都是,總有上山砍柴采蘑菇的看到會去割些回來,批了麻曬干去買,也能增個進項。

    管事的照付博文說的這么一做,村里人會認為是他們種了苧麻,使得他們沒錢掙的。

    且苧麻絲價格跌了,他們能掙的錢又少了一筆。

    真是好歹毒的心腸。

    “你坐,來了我家別客氣。”宋驚蟄見郭麥冬光顧著跟林立夏說話,倒了茶來招呼他,又給盧溪文拿了幾塊花生糖,讓他去找施銀杏玩。

    “哎、好。”郭麥冬挨著林立夏坐下,順手幫他批麻,“你們別顧著招呼我,先想想辦法吧。”

    他如今跟林立夏交好,就是跟宋家人交好,自是站在宋家這邊的。

    這能有什么辦法?

    林立夏發愁,苧麻絲的價格壓得越低,對管事的越有利,價格都壓下來了,他們讓人家漲回去,人家也不肯啊。

    宋驚蟄道:“沒事,我明天去別的紡織坊問問。”

    林立夏眼前一亮,紡織坊是朝廷開辦的,五里一坊,他們這兒的紡織坊不收,總有缺麻的地方收。

    康州府這么大,他們這三十畝地的苧麻扔進去,一個水花都濺不起。

    郭麥冬眼睛也跟著亮了,要是別的坊還原價收麻,宋驚蟄他們幫著村里人把麻線運去賣,這事就解決了。

    但宋驚蟄并不打算這么做,他問郭麥冬:“郭夫郎想掙花用錢嗎。”

    郭麥冬疑惑:“怎么掙。”

    宋驚蟄從院子里掛滿了苧麻絲的麻繩上取下一捆干麻來:“我這干麻就這樣賣了太虧了,你們若是有空,幫我績成線,一斤我給八文錢。”

    郭麥冬喜道:“這個好。”

    村里人家家戶戶都有在坊里幫朝廷干活的,誰家不會績麻。

    給朝廷績,一文錢都沒有,給宋驚蟄績,手腳麻利些,一天績上個一二斤,不比去鎮上做活兒差。

    林立夏在一旁也贊同的點頭,這樣一來,他們掙的錢又要多上一些。而且村里人不會因為干麻賣不出去就怪罪他們,畢竟他們的家人還要在宋驚蟄這兒掙錢,只能罵管事的心黑。

    宋驚蟄也知道,績成線的麻拿去坊里賣能多賣十文,他給八文錢的工錢是占便宜了,又道:“或是你們到我這兒買干麻,績成線,自己拿去紡織坊賣。”

    “回頭我在坊里說說。”郭麥冬應完也沒走,繼續幫著林立夏批麻。

    林立夏笑他:“你是上我家串門子的,不是來給我家當長工的。”

    郭麥冬笑回去:“你去我家幫我干活做得,我來你家幫你干活就做不得了。”

    林立夏不說話了,抓了一大把苧麻給他:“好好好,都給你干。”

    郭麥冬佯裝生氣:“這下倒真把我當長工使了。”

    兩人斗嘴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干活都變得有滋有味了。

    “……”

    郭麥冬回去之后,將宋驚蟄的消息放出去,沒過多久,村里的婦人夫郎們就三五成群地來宋家拿干麻了。

    不是他們不想自己買干麻回去績成線賣給紡織坊。

    實在是村口的坊織坊欺人太甚,那天管事的將干麻壓到十五文錢一斤也有人賣后,沒過幾天,他又將干麻壓到了十文錢一斤。

    干麻價一直在掉,而宋驚蟄這里的干麻要買還是得按原價二十文一斤買,村人怕買回去折本,索性就不去掙那個錢了,老老實實在宋驚蟄這兒掙績麻的工錢。

    這次上門的都是些婦人夫郎,宋驚蟄不好跟他們相處,把紙墨筆硯備好,將林立夏推了出去:“你識字也有一年多了,這次就由你來記。”

    林立夏嚇得連連擺手:“我不行的,我還有好多字不認識,不會寫呢。”

    這是真的,林立夏對識字的熱度僅限于能看懂,至于練字,他覺得費時間又費紙張,只有空閑和興致來了時才練練,其他時間能躲則躲。

    那筆字他自己都不下去,如何給別人記名字。

    宋驚蟄鼓勵他:“沒事的,要是遇到不會寫的,你就用自己能看懂的符號代替。”

    這也是宋驚蟄發現林立夏另外的可愛之處。

    在沒學會識字前,他若是要記物什,就用石頭或者炭在木板或門框上畫符號。

    比如臘肉他畫個肉條,后面刻幾個小條條,這樣他就知道有多少了。

    “好吧。”林立夏想起他刻的那些符號被宋驚蟄發現后,一個勁地夸他可愛的話,面色發窘地坐在放著筆墨紙硯的桌子上,幫著排隊取麻的人記名字。

    上門來取麻的人見到這次幫他們記錄的人是林立夏,一個個瞪大了眼,他們只曉得林立夏是個勤快哥兒,倒是不知曉他居然還識字。

    再次贊嘆宋家花六兩銀子娶到林立夏,真是娶到寶了。

    宋家這么大張旗鼓地讓村里人績麻,傳到坊織坊管事的和付博文耳朵里,兩人都沒把這事兒當一回事。

    只當宋驚蟄是因為苧麻絲跌價,想多掙一點。

    倒是林立夏會識字寫字的消息傳出,使付博文稍稍詫異。

    他本以為林立夏就一鄉下哥兒,沒想到也學了些識文斷字的本事。

    不過也是,宋驚蟄是個識字的,讓他娶個目不識丁的人,估計他也不情愿,怪不得肯花六兩的聘禮娶親。

    但這又怎樣?

    付博文想起前段日子他姨父來信,說是給他相了個舉人女兒,他不日就要回縣里去與舉人家的小姐見面。

    舉人家的小姐金枝玉葉,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比林立夏只是識得一些字外,不知強了多少倍。

    要是與舉人家的小姐的婚事成了,他不僅在讀書這上面勝宋驚蟄一籌,嫁娶這上面也勝。

    想想都美。

    然而等付博文從縣里相完親回來,村里婦人相繼把績好的麻線歸還給宋家,由林立夏記好工錢。

    就等著宋驚蟄把這批麻線賣給紡織坊時,他好壓價的紡織坊管事的徹底傻眼了。

    ——宋驚蟄轉手把麻線賣去了別的坊子,一根也沒給他剩!

    而且由于他壓價太厲害,現在村里人都不賣干麻給他了,寧肯多費些功夫走上個十幾里路,去遠一些的坊子賣。

    坊子是朝廷的,不是他私人的,每季都有任務,他要是收不到麻,完不成官府的攤派,他這個管事的就別想當了。

    沒了注意的管事的找到付博文,焦急地問他:“秀才公,現在怎么辦?”

    付博文正愁著呢,他去縣里相親,舉人家的小姐沒相中他,說他一個農家子,手上干凈得連個務農的繭子都沒有,父母辛苦供他讀書,他卻一點都不心疼父母,不是個體諒人。

    她是挑來夫婿的,不是來挑主子的。她可不想她嫁的丈夫,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還要她端茶倒水去伺候他全家。

    婚事吹了,還被羞辱了一番的付博文心情本就不佳,再一聽管事的這話,不客氣道:“什么怎么辦,我怎么知道怎么辦,究竟你是管事的,還是我是管事的,你一個管事的沒點自己的主意,事事都要我做主嗎?”

    管事的見付博文當場翻臉不認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回去了。

    后頭管事的雖說恢復了二十文一斤的干麻價,可到底損了名譽,被其他坊子的管事好一頓笑話不說,還被縣令問責,罰了俸錢。

    管事的越想越氣,他本不想摻和付博文和宋驚蟄的爭斗,只想老老實實做事。付博文以利誘他,說他只要壓了價,多出的錢都是他的。

    他想到宋驚蟄三十畝的苧麻地,被錢迷了心,這才上了付博文的鬼當,害自己差點丟了差事。

    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他趁著付家沒人,套了付博文麻袋狠狠打了他一頓。

    付博文一個秀才公在家被人套了麻袋,臉上打得鼻青臉腫的,又氣又惱,又不敢聲張,傷沒好之前,連門都不敢出了。

    這些狗咬狗的事兒宋驚蟄和林立夏沒有關注,等宋驚蟄賣完麻線回來,林立夏迫不及待地上前問:“驚蟄哥,這次我們賣了多少錢?”

    宋驚蟄神秘一笑:“你猜。”

    第67章

    三十畝地的苧麻攏共收了三十二石的苧麻絲, 又叫村中婦人績成線,中間損耗了些,最終績好的麻線只有三十石。

    一石麻線按三十文算是三兩六錢銀。

    三十石是那就是一百零八兩銀子。

    林立夏拿樹枝在地上算了好大一會兒, 將數目說給宋驚蟄。

    宋驚蟄笑:“不對,再猜。”

    林立夏想了想, 想到他們還沒給村里人結績麻的錢, 又將工錢算了出來。

    一斤八文。

    一石九百六十文。

    三十石二十八兩八百文。

    他折了工錢,一臉笑意地對宋驚蟄道:“七十九兩二百文, 驚蟄哥, 這次我沒說錯了吧。”

    宋驚蟄笑意不減:“還是錯了, 你要不要再猜猜。”

    林立夏左思右想實在是猜不到了, 搖搖頭, 拉了拉宋驚蟄的胳膊:“驚蟄哥, 你直接告訴我吧。”

    明知前面有錢, 卻不知有多少的感覺,太折磨人了。

    宋驚蟄被他拉著胳膊央求的模樣逗笑,也不兜關子了:“除去工錢,是九十七兩二百文。”

    林立夏訝異:“怎么多了這么多。”

    宋驚蟄笑得滿面春風:“因為你夫君聰明啊。”

    既然都去別的坊子賣麻線了,宋驚蟄就想, 他們康州府如此多的紡織坊, 會不會坊子之間也會有競爭,就像各縣縣令都有政績考核那般。

    于是賣麻線的時候,他就多留了個心眼,專挑那些效益不好的坊子打聽。

    果然,他一找上門去, 人家一聽他這兒有這么多的麻線,都把他當上客對待, 價格也一漲再漲,最后漲到了三十五文。

    這個價已經不低了。

    他們這兒最普通的夏布一匹一百五十文到兩百文之間,一匹布三十九尺,怎么也要用上兩到三斤的苧麻紗。

    刨去人工、車馬費等,也賺不了幾個錢了。

    這些紡織坊雖說是朝廷建來讓百姓交稅的,從沒給過工錢,不用考慮人工費,但宋驚蟄不相信,坊子沒從中牟利過。

    能有這個價錢驚蟄已經很滿意了。

    林立夏也滿意,按他們先前只賣干麻的打算,至多能賣出七十二兩來,現在平白多出二十幾兩誰不歡喜啊。

    宋驚蟄攔著林立夏道:“立夏,等我們結了工錢,我們把娘他們叫上,一起去趟縣城去吧。”

    林立夏不解:“去縣城做什么?”

    宋驚蟄眉眼帶笑:“游玩。”

    他還記得曾經跟立夏說過,等他們有錢了,要去見識他們未曾見識過的,現在他們有錢了,也該去長長見識了。

    “好啊。”林立夏沒有拒絕。

    九十七兩呢,蓋幾間青磚瓦房綽綽有余了,去縣里逛上幾圈也沒什么。

    只是等林立夏挨家挨戶給人結清工錢,帶著鄭月娥、馮金玉他們到縣城的時候,發現宋驚蟄說的游玩跟他想的游玩不一樣。

    他想的就是在縣城逛逛街,找幾個食鋪嘗嘗鮮。

    而宋驚蟄一進到縣城,就去縣里最大的悅來客棧訂了三個小院。

    是小院不是上房。

    一院一日就要五百文。

    馮金玉嚇得拉著宋驚蟄直搖頭:“驚蟄,我們訂幾間中房就行了,一個住的地方,沒必要花這么多。”

    五百文比鎮上工人一月工錢還要多。

    林敬山一個不怎么說話的老實漢子也直點頭:“是啊,你們掙錢不容易,還是省著點花好。”

    宋驚蟄勸了半天都沒勸動兩人,最后還是鄭月娥開口:“馮姐姐,林老哥,這出來玩就講究個盡心,我們住不好,他們小兩口也玩不開心,左右他們這掙了錢,讓他們折騰去吧。”

    “那行,我們也跟著沾沾光。”鄭月娥一勸,馮金玉順勢應下了。

    她先前之所以不同意,就是怕鄭月娥他們有意見,本來嘛,他們一家人游玩,驚蟄和立夏帶上他們就很討人嫌了。

    要是驚蟄再在他們身上花不少錢,就該惹鄭月娥他們不高興了。

    馮金玉的話宋驚蟄不愛聽:“娘,你可不是跟著沾光的,我和立夏孝順你們是應該的。”

    林立夏也勸:“娘,你放寬心。”

    驚蟄哥跟旁的男人都不一樣,他把錢拿回來那天晚上就跟他說了,這錢是他倆一起掙的,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他公公婆婆也壓根就不管他們,他娘擔心的什么他對娘家人太好,他公婆會給他臉色看的事,根本就不會發生。

    宋福田也道:“親家公,親家母,孩子都大了,這掙錢的事讓他們操心去,我們把他們養這么大,還享不起他們這點福了?”

    “哎,這可真是好。”馮金玉和林敬山被他們左一句右一句說得笑逐顏開。

    一個勁地在心里感慨立夏當初花的那二百四十文媒人錢沒白花,不花錢,上哪兒去找這么好的親家喲。

    “……”

    “荷花!”

    訂下房,一家人進到各自小院,林立夏抱著施銀杏一踏進去,施銀杏就指著院中的一池荷花嚷道。

    “哎喲,這院里種荷花可真稀奇。”馮金玉瞧著荷花詫異。

    她娘家那邊種了一輩子荷花,也沒見有人把荷花種到院里的,別說,這個天,粉白的荷花開在院里,配著那綠油油的荷葉,看著都讓人覺得清涼。

    就是不知夜里蚊蟲多不多。

    她剛這樣想,就見送他們進來的店小二拿著火折子在荷花池的四方角點了點。

    她探過去一瞧,嘿,這不是驅蚊香又是什么。

    還沒等她從不愧是五百文一日的小院,連驅蚊香都是點在室外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小二在屋檐廊下劃拉了幾下。

    嘩啦啦——

    淅淅瀝瀝的水從屋檐上落下來,如下雨般掉在池塘里,打得荷葉荷花噼里啪啦作響。

    一陣涼氣襲來,將他們因趕路而聚了一身的暑氣一掃而空。

    小二跟他們解釋:“這叫自雨亭,原本是弄在亭子上的,我們掌柜的將它弄在了屋頂上,給屋子解暑用的。”

    “這里有個木板,插上水會流去別處,抽下屋頂下雨,客人可自行擇取。”

    這下別說馮金玉和林敬山了,連宋福田這個常年在外跑,也算是見識過不少的人,都大開眼界。

    只有施銀杏沒心沒肺地,不住地探頭去瞧屋檐下的雨,不停地拍手:“嘻嘻,好玩。”

    有外頭這個自雨亭的震撼在,屋里跟其他客棧差不離的陳設倒沒引起大家特別的反應。

    放下行李后,宋驚蟄去自家牛車上取了來時帶的一袋子粳米,把施銀杏交給鄭月娥:“娘,我跟立夏去看看寒露,你們看著點銀杏。”

    “去吧去吧。”鄭月娥揮揮手。

    她倒也想跟著去見見女兒,可外頭太熱了,銀杏又小,不能曬這么大的太陽,只得作罷。

    宋驚蟄和林立夏扛著袋子去了蕭碧君家,得知兩人的來意,蕭碧君很快將宋寒露喚了出來。

    林立夏瞧見臉上和手上都烏漆墨黑,像個小花貓的宋寒露,忍俊不禁:“怎么弄成這個樣子了。”

    宋寒露也想擦擦再出來的,可她擔心兩位哥哥等久了,師父家又不好進人,這么大太陽在外頭曬著多難受啊。

    她胡亂拿帕子擦了兩下,朝兩位哥哥笑道:“師父說學裁剪,一定要先學會畫畫,我最近一直在畫各式各樣的衣服,就弄成這個樣子了。”

    蕭碧君跟別的裁剪師傅不一樣,她不拘著宋寒露用什么畫,炭筆也可,毛筆也可。

    宋寒露起初為了方便愛用毛筆,可她識字跟林立夏差不多,只是認識,寫得不多,寫字都寫不好更別說畫畫了。

    后頭她跟著蕭碧君用炭筆畫,炭筆又不好弄,每次都要自己燒制,直到燒出一根合適的為止。

    宋驚蟄他們來的時候她正在灶房燒炭呢,可不就弄成了這個樣子。

    她不擦還好,一擦臉更黑了,別說林立夏了,宋驚蟄都抿唇笑了笑。

    他忍笑不禁道:“我帶著爹娘他們出來游玩,現下他們都在縣里,你想不想一起玩。”

    宋寒露震驚:“哥,你發財了!”

    宋驚蟄沒有否認:“跟你立夏哥種苧麻,掙了一些。”

    “要去的。”宋寒露又拿帕子擦了擦臉,轉過頭向門內的蕭碧君告假。

    蕭碧君瞧見宋寒露的花貓臉也不禁笑了,這些日子接觸下來,她發現宋寒露還是有些天賦的,只要不急著嫁人,學到她的本事是早晚的事,這一家人其樂融融的事,她也沒理由拒絕,頷首道:

    “去吧。”

    得了假的宋寒露急急忙忙去灶房洗臉,宋驚蟄喚住蕭碧君,將他扛來的袋子給她:“蕭娘子,這是自家種的稻谷,我都舂好了,你和寒露尋常煮著吃。”

    蕭碧君一聽這一袋子都是粳米,驚得不輕。池水縣經董縣令改田一事,興起一股種稻風,粳米也在池水縣風靡開。稻價雖說跌了一些,可粳米也不便宜。

    一石最便宜也要二兩銀子。

    宋驚蟄這一袋子瞧著怎么都有一石了,比她學藝費還要高,她這怎好意思收:“使不得,你們還是收回去吧。”

    林立夏笑道:“蕭娘子,這都是我們留著自家吃的,不賣的,不能我們天天在家吃/精糧,妹子卻在外頭吃粗糧。”

    林立夏這話沒有說假,上季的稻子沒賣,給他爹娘送了幾石去,剩下的十來石夠他們一家人吃上一年了,宋家現在都不怎么吃粗糧,頓頓吃粳米了。

    “行吧,那就多謝你們了。”好一通說后,蕭碧君不得不答應下來。

    她一個月只收五百文的學藝錢,是供不起宋寒露日/日吃粳米的,人家哥嫂舍不得自家妹子吃苦,她也不好攔著。

    至于欠下的人情,后頭教導宋寒露時再盡些心便是。

    不過蕭碧君瞧著,洗干凈臉出來高高興興跟哥嫂出去游玩的宋寒露,心里還是升起了一股羨慕。

    她哥嫂當年要是也這么通情達理,她何至于出來自立門戶,要靠徒弟養老。

    “……”

    縣里玩耍的地方真不少,茶樓酒館,食肆鋪子,應有盡有。

    一家人在街上逛了逛長了不少見識后,宋驚蟄將林立夏帶到了首飾鋪:“瞧瞧有沒有你喜歡的。”

    “啊?”林立夏詫異。

    宋驚蟄將他肩膀扭到柜臺前:“不是說好了要買首飾的嗎,選個喜歡的。”

    林立夏猶豫:“會不會太早了。”

    他想買首飾那是等房子建好后,家里沒有其他花銷了,有余錢了再買。

    “不早。”宋驚蟄搖頭,“我還嫌買晚了呢。”

    他賣了麻線拿到錢的時候就想買了,但想著這是立夏的第一件首飾,怕自己買得不合他意,還是帶他自己來挑的好。

    林立夏確實很驚喜,他還從來沒買過首飾呢,來了一趟首飾店,回去他也有跟旁人吹噓的談資了。

    想到家中眼下的存銀,林立夏底氣也足,在首飾鋪子挑挑揀揀,最后選了一只簡潔又大氣的平安喜樂鐲。

    宋驚蟄覺得有些單調了,又問:“要不要再選支釵。”

    林立夏瞥了眼那些做工精巧又繁復的銀釵,搖了搖頭:“不要了。”

    帶上這些釵他就別想下地干活了,走路都得小心翼翼的。

    還是銀鐲方便,戴在手腕上不礙事,也方便隱藏。

    “好。”宋驚蟄見林立夏真不要,又讓鄭月娥馮金玉宋寒露三人各選了一只銀耳環。

    銀鐲銀釵之類的他現在還做不到每人送一只,但一只小小的銀耳環卻可以的。

    首飾是真貴,就這幾樣小東西,加起來還沒二兩重,首飾鋪子卻收了他們五兩銀子。

    可見首飾鋪子有多賺錢。

    晚上,一家人在雜耍街看了各式各樣的雜耍,好好過了一把眼癮,宋驚蟄又帶著他們進了縣里的大酒樓,上了包廂。

    點了一桌子吃食。

    金沙豆腐、鴛鴦炙、鵝黃豆生、酒煮玉蕈、罌乳魚……

    不過林立夏最喜歡的則是酒樓上的冰飲——雪泡縮脾飲。

    一種以烏梅肉、草果、甘草等為料熬煮出來,放在冰水里能消暑解伏的飲品。

    在酒樓用過飯后還不忘帶一份,路上邊走邊喝,再時不時地喂宋驚蟄一口。

    宋驚蟄也喜歡這種酸酸甜甜冰冰涼涼的吃食,尤其是在這炎炎夏日,走一步都熱得心慌的時候,飲上一口,清爽宜人。

    看得施銀杏羨慕不已,她人小,喝不了冰飲,宋驚蟄給她點了份香煎梨水。

    從酒樓用過飯出來,一家人又在夜市消了消食,這才回到客棧小院。

    屋頂下了一下午的雨,這會兒院內早沒熱氣了,走熱了的眾人聚在一處說了說話,等身上的熱氣散去,這才各回各屋。

    今兒有宋寒露在,施銀杏由宋寒露帶著去洗了澡,就和宋寒露歇在了一處。

    夜里,整個院落只有宋驚蟄和林立夏,沒有旁人的打擾又是青磚瓦房,下著雨很隔音。

    兩人都很興奮,寅時才歇下。

    宋驚蟄摟著林立夏洗漱過后,眼皮子都掙不開的肩膀,揉著他還未干的發絲,跟他商量:“立夏我們蓋個大些的屋子,將我們住的地方也弄成這樣的院子吧。”

    林立夏抬眼:“嗯?”

    宋驚蟄指縫還插在林立夏發間,玩了一天,晚上又這么折騰一通,他一點都不疲憊,精神奕奕地瞧著林立夏:“這樣你就不用忍著了。”

    宋家的屋子是泥屋,雖說他們住在最邊上,中間還隔著一間沒住人的宋白露屋,可泥磚不隔音,每次他們圓房,立夏都得忍著不發出一丁點聲音。

    可他聲音真的很好聽,酥酥麻麻的,像羽毛般勾著他,重一點,再重一點。

    林立夏原本都要睡著了,聽到宋驚蟄這么一說,臉紅得被燙醒了。

    他聲音有點啞:“我們錢不夠吧。”

    “沒事兒。”宋驚蟄都打算好了,“屋子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蓋起來,錢用完了,第二季麻也出來了,剛好接上。”

    二麻比頭麻長得快,收得麻也多,比現在掙的銀子只多不少。

    “行吧。”他什么都算好了,林立夏哪有不應的。何況這樣不用顧及旁人——

    是真的很爽。

    第68章

    一家人在縣城玩了三天, 逛遍了縣城的角角落落,連城外香火不怎么旺盛的香積寺都去拜了拜,盡興過后這才打道回府。

    這次游玩讓林立夏見到了宋驚蟄的另一面。

    大方, 愛好。

    尋常人出門在外都是想著能省則省,宋驚蟄不一樣, 他什么都要選最好的。

    就好比最開始的住宿。

    旁人壓根就不會考慮那么貴的地方, 他上來就要這種最好的,誰勸都不聽。

    吃飯和游玩也是, 去的都是縣里最好的酒樓和鋪子, 一點都不心疼錢。

    后頭林立夏悄悄問宋驚蟄為什么要這樣安排。

    宋驚蟄笑著跟他說:“出來玩就是要玩個盡興, 若是什么都選一般般的, 玩到后面什么都會覺得一般般。”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 真不像個老實正直的人能說出來的話。

    配合宋驚蟄尋常表露出來的聰明, 林立夏總有種他的驚蟄哥有點深藏不露的感覺。

    可他瞧著出來游玩都把他父母帶著, 還安排得這么好的宋驚蟄,又覺得,若驚蟄哥真是個心機深沉的人,又怎會做出這樣的安排。

    一定是他想多了。

    回到家歇了一夜,睜開眼望著自家那土磚瓦房, 漆黑又不隔熱的屋子, 兩人都有種從云端墜落的失落感。

    林立夏心里對宋驚蟄冒出的那點子疑惑徹底消失:“驚蟄哥,你說得對,不去見識見識,我這輩子恐怕都不知道住青磚瓦房那么的舒服。”

    他的驚蟄哥有什么錯,他不過就是想對他好, 想帶他多長長見識。

    他怎么能因為驚蟄哥花錢大方,就胡亂對他產生臆想。

    林立夏唾罵自己, 真是心臟的人看什么都臟,明明驚蟄哥就是個再正常不過的正直人了。

    宋驚蟄高興:“那就這樣說好了,我們的新屋子蓋大宅院。”

    見他高興,林立夏也高興:“嗯。”

    宋驚蟄說做就做,當即拿了銀子去村長家買地。

    地段是他早看好的村西兩棵核桃樹處。

    這地寬敞、平整,離著他家稻田和小西坡都不遠,以后養鴨子和下地都方便不說。

    重要的是,那兩棵核桃樹在村里有些年份了,長得又高又壯,枝繁葉茂,濃蔭蔽日的。

    立夏怕熱,他們以后的院子蓋在樹蔭下多少也能遮些太陽避暑。

    只是他先前總覺得就蓋幾間屋子要買這么大塊地,立夏肯定不會同意,畢竟他儉省慣了。

    他承認他在縣城那般舍得,也存了幾分立夏長完見識能放開手腳,任由他花錢去買地的心思。

    但他沒想到運氣那么好,只是住個院子,就讓他重新找到個說服立夏的理由,立夏還真這么容易就答應了。

    去村長家的路上,村里人見到宋驚蟄,全都笑著跟他打招呼:“驚蟄,你們回來了。”

    宋驚蟄頷首回道:“是啊,回來了,待在縣里太花錢了。”

    他賣苧麻掙到錢這事,全村人都知道,因此,他要帶鄭月娥他們去縣城逛逛的事也沒瞞著人。

    村里人聽罷感慨:“哎喲,你可真孝順,帶自己的爹娘去縣城見世面也就罷了,連岳父岳母也一塊帶了去,他們能有你這樣的哥婿,真是好福氣。”

    宋驚蟄這次讓村里人績麻,工錢結得又快又多,好些手腳麻利的婦人夫郎掙了五六百文。比鎮上工人工錢還高。

    大家都猜宋驚蟄肯定掙大錢了。

    果然,第二天宋驚蟄就將家里家畜之類的全交給了宋萬民和吳桂花,帶著他爹娘和岳父岳母上縣城游玩了。

    鄉下人有兩個銅子都攢著買地給家里孩子娶妻生子,哪有這樣財大氣粗拿去游玩的,定然是掙大發了。

    對于村里人或羨慕或嫉妒的言語,宋驚蟄全都笑著收下,坦坦蕩蕩進了村長家門。

    他和立夏辛辛苦苦掙出來的錢,怎么就炫耀不得了。

    村長聽了宋驚蟄的來意,也沒有為難他,找出村里的地契,讓宋驚蟄填好名按好手印:“明兒我就上鎮里,讓鎮公給你蓋個章就成了。”

    “謝謝叔。”宋驚蟄將他在縣城糕點鋪子買的糕點放在他家桌子上,又悄悄往里面塞了半吊錢。

    “客氣啥。”村長早瞧見糕點紙包著的銀子了,揮了揮手,在宋驚蟄的注視下有點不好意思道,“那個驚蟄啊,叔也想買些山地種苧麻,你看怎樣?”

    “好啊,怎么不好,叔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盡管上我家來問。”宋驚蟄起先愣了愣,而后立馬笑道。

    早在他收苧麻的時候,就猜到了村里肯定有人會跟著種,這會兒村長竟然還給他打了聲招呼,還挺讓他意外的。

    他這次動靜整這么大,他還以為游玩幾天回來,村里山地都叫人給一搶而空了呢。

    “哎,那就謝謝了。”村長見宋驚蟄沒有一絲不悅,心里舒坦了。

    宋驚蟄近兩年在村里又是種稻子又是種苧麻的,一兩年就把日子過起來了,現在都買地要蓋屋子了。

    誰看了不羨慕。

    村長琢磨著,想發財還是得緊跟著宋驚蟄的步子走,就像當初宋驚蟄種稻子,他們要是早點跟著種,就能多掙一年的錢。

    荒地開荒前三年不用交稅,現在跟上宋驚蟄的步子,就算三年后苧麻不值錢了,他們也掙三年錢了。

    得了宋驚蟄的話,村長也不好意思再收宋驚蟄的禮,推辭著要宋驚蟄把禮帶回去,宋驚蟄不肯。

    最后村長想了想道:“行,你的禮叔收下了,回頭叔看你那塊地后頭的那片小竹林能不能一塊劃給你。”

    村里地價不值錢,但也不是隨意買的,每個人能買到的宅基地都是有數的,如若想買多少買多少,大家都劃一大片把地圈起來,在自家種糧食不交稅,那不就亂套了。

    當然你有錢就不一樣了。

    像宋驚蟄這般獨立出來買宅基地的,村里只能給他批一兩分地,他那塊地少說也有兩畝,他要交利錢的。

    一畝二十兩,二畝他交了四十兩。

    村長琢磨著,他可以把后面的小竹林當作宋驚蟄原來的宅基地劃給他。

    那片竹林宋驚蟄知道,長的全是細細的水竹,因著竹筍不是很大,村里人都懶得到這地兒挖竹筍,又因著竹子不大,里面不藏蛇,不用擔心住著突然有條蛇竄出來嚇人。

    要是村長能把這片竹林劃給他,宋驚蟄琢磨著等宅院蓋起來,可以弄些青石板,當個喝茶消遣的后院使。

    他沒再拒絕了:“那就多謝村長叔了。”

    “……”

    宋驚蟄買地的時候,清點完家什,又把家里家畜喂了一遍,見他們離開三天它們都還好好的,精神著,林立夏洗了手,拿了兩塊布包了些糕點去老屋,尋了宋萬民和吳桂花。

    他話說得很中聽:“爺、奶,我們不在家這幾天麻煩你們了,這些糕點和布匹都是在縣城買的,你們拿著甜甜嘴,做兩身衣裳。”

    孫子有大出息了,宋萬民和吳桂花如何不高興,這些天他們聽著村里人的吹捧,腰板都是直的。

    這會兒再看林立夏從縣里買來的糕點和布匹,心里更是高興,但嘴上卻說著:“你們才掙幾個錢就這么禍禍了,都拿回去,我們有吃的有穿的。”

    林立夏當然知道他們有吃的有穿的,分了家,三家有什么好東西都往他們這兒送,老兩口如今日子過得可比分家前滋潤多了。

    他也不氣,他才進門那些日子吳桂花給他找的氣受,都是日子過得不好折騰出來的事兒:“爺、奶,這都是我和驚蟄哥孝順你們的,你們若不收,下次我們可不敢再來麻煩你們了。”

    “那行,這次我們收了,下次你們別再給了。”老兩口在林立夏的左捧右捧下,滿面紅光地接下了禮。

    吳桂花原先有多不喜歡林立夏,這會兒就看林立夏有多順眼。

    雖說為了娶他,家里花了不少銀子,也鬧出了不少事兒。

    可不得不說,這錢花得值啊。

    自立夏進了門,驚蟄家的日子是越過越好了,連帶著老大老三家都跟著沾了不少光。

    眼見家里日子越過越好,她心里哪里還有當初那六兩銀子和分家那點事的怨念。

    她勸立夏:“如今你家日子好過了,你也別那么累了,天天跟著驚蟄下地,把身體養好才是正經。”

    這成婚兩年了都沒個身孕,定然是跟著驚蟄下地干活累垮的。

    林立夏奇怪地瞧著吳桂花,想不到這話竟然能從她的嘴里說出來,想當初他可是進門就被她幾次三番找上門讓下地的。

    吳桂花被林立夏看得面皮掛不住,眼皮子一拉,生氣道:“左右是你們小兩口的事,我這個做奶奶的就這么多嘴說一句,你愛聽不聽。”

    林立夏看到她這副尖酸刻薄的樣子舒服了:“我知道了,奶。”

    宋萬民又問:“如今你們手上銀錢不少,下步又準備做什么?”

    按宋萬民的想法,自然還是買地,不見驚蟄就是買地后,日子越過越好的,可見這地買得越多,日子越紅火。

    林立夏也沒有隱瞞:“驚蟄哥說要蓋屋子呢。”

    宋萬民不理解:“你家不是有屋住嗎,還蓋什么屋?”

    農家人的屋子,如若不是破爛到不遮風不擋雨的程度,是沒有人會花錢重新起屋子的。他們現在住的那屋可是鄭月娥進門的時候蓋的,才二十多年,還新著呢。

    況且老二就驚蟄這一個獨子,白露的屋子還空著,過兩年寒露也嫁出去了,他們生了孩子也不怕沒個地住。

    何必再花冤枉錢去蓋屋住。

    林立夏也壞,他朝兩個老人笑道:“驚蟄哥說要蓋青磚瓦房住呢。”

    “啥?!”老兩口傻了眼:“你們這是錢多了燒得慌,那青磚瓦房哪是我們這種人家蓋得起的。”

    宋驚蟄沒給村里人具體說過他賺了多少,但村里人給他算了算,這季苧麻他至少掙了五十兩。

    五十兩,他們出門玩了一趟,又買了不少東西孝敬他們,還能剩多少?

    那青磚瓦房可不便宜,一間屋下來怎么都要十兩銀子,幾間屋子蓋下來,可不得又把他們蓋窮了。

    林立夏見老兩口吃驚的模樣,高興了,若是要他們知道他驚蟄哥不僅要蓋青磚瓦房,還要蓋青磚瓦房的大宅院,不知道要傻成什么模樣。

    雖然他也心疼銀子,只是買塊地皮就花了四十兩,加之他們這次在縣里游玩也花了十五兩,手上只剩四十幾兩了。

    但他只要一看到旁人,對他和驚蟄哥的做法吃驚的模樣,心里就會生出一股異樣的爽感。

    聽著老兩口的勸話,林立夏又補上一刀:“驚蟄哥已經去村里買地皮了,這事兒我們都決定好了。”

    宋萬民見勸不過來,只能心痛地妥協道:“行吧,蓋屋子的時候你們多思量思量,別叫人家給騙了,買到不好的青磚。”

    林立夏點頭。

    “……”

    宋驚蟄買了地皮,沒過兩天村里人都知道宋驚蟄要蓋青磚瓦房了,一個個羨慕得不行。

    他們村里還沒有蓋青磚瓦房的,宋驚蟄這房子要是蓋起來了,可就是他們村頭一戶了。

    同樣都是種地,人家日子越過越紅火,他們還在原地踏步,這怎么能行。

    想到宋驚蟄是靠苧麻掙到錢的,村里人也全都去買山地、荒地來種苧麻。

    三十畝買不起。

    一畝兩畝的還買不起嗎?

    一時間,村長收禮都收到了手軟。

    不管村里這些事,買完地皮,稍作修整,宋驚蟄見他們地里的稻子能收了,又去譚家村叫了人來收稻子。

    這稻子他們種了四季,自是越種越好,今年開春,他育的全是適合夏季生長的南方稻。

    比去年二十六石的南北方稻合種還要多四石,足足收了三十石,一畝三石的收成。

    這已經很高產了,最好的豆子種在最好的田地里,最高的收成也不過二石半。

    而稻子能比豆子收成好,還價高,可見這稻子才是真正適合他們康州府人種植的莊稼。

    去年冬天就將田開出來種稻子的人家,個個都歡喜,他們去年種晚了,又是第一茬種,不得要領,開春前收的稻子收成不是很好。

    可是開春后,他們有了些經驗,又跟宋驚蟄買了施了好肥長出來的秧苗,宋驚蟄能有這么高的收成,他們也能有。

    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孟雙秋和宋萬壽了,兩人都琢磨著收了稻子,全賣了給家里要成婚的娃娃們張羅著成婚了。

    而去年沒趕上這趟風的,再看到今夏全村大豐收的場景,這會兒也顧不得自己的旱地是不是良田了。

    改,全改水田!

    他們可不想幾年后淪為村里最窮的那一批人。

    上季晚稻,宋驚蟄和林立夏沒賣,留的稻子夠他們吃到下季稻子出來了,這季稻子自然是要賣的。

    因著周圍種稻子的人多了,稻價又跌回最初的八文一斗。

    三十石的稻子,交了六石的田稅,剩下的二十四石賣了十九兩兩百文。

    雖然沒有苧麻賺錢,可宋驚蟄和林立夏已經很滿足了。

    收了稻子,要不了多久他們的二麻就要出來了,很快他們就又能有上一筆大錢。

    手中有錢心里不慌,兩人拿了賣糧的錢,立馬就去縣里的磚窯、瓦窯看了磚瓦,鉆研著他們的屋子該用什么樣的磚瓦好。

    可他們祖祖輩輩住的都是泥磚房,唯一住過的幾次青磚瓦房還是在縣城那幾天,對這磚瓦上的事一竅不通。

    鉆研了幾天不但沒有鉆研出來,反被鎮上各式各樣的磚瓦挑花了眼。

    最后宋驚蟄先決定回去看著二麻,等收了二麻,他去找個專攻建造這一行的都料,來幫他們選磚瓦才行。

    林立夏覺得有道理,有錢什么樣的人請不來。

    只是,還不等林立夏他們先去找人,先前山里的兔子增到一個山里人都沒法控制的程度,它們啃完山里的青草,找不到啃食的了,全下山來啃莊稼了。

    小西坡離著山邊近,兔子們最先啃的就是宋驚蟄家山地里的苧麻。

    等宋驚蟄和林立夏忙完回去,看到被兔子啃得光禿禿的半畝地。

    人都傻了。

    第69章

    林立夏氣紅了眼:“我們才幾天不來地里, 怎么就成了這個樣子。”

    這可是半畝地,半畝地的苧麻他得累上一天才能種完。

    何況他們現在正在籌備建房子,正是等著收苧麻賣銀子的時候, 半畝地的苧麻能賣二兩銀子了,他這一錯眼的功夫, 二兩銀子就沒了?!

    宋驚蟄也氣, 這些苧麻都是他和立夏辛辛苦苦種出來了,就這樣無緣無故被啃了, 比啃他肉還難受。

    他在地里巡視了一圈, 沒見到兔子的身影, 估計是吃飽喝足回山里去了。兔子這種東西是很認路的, 它既然跑到了他們地里, 第二天定然還會來的。

    而一兩日的功夫就能啃光他半畝地, 說明這批兔子的數目不少。

    宋驚蟄想起去年他們進山找苧麻根時, 施青山跟他說要鬧兔災的事,看來這事兒沒有得到很好的控制,反而一發不可收拾,使得這些兔子都下山了。

    兩人翻邊了小西坡,沒有找到兔子的老巢, 琢磨這事兒還得去找施青山。

    他們的小西坡遭了災, 村里田地挨著山邊的村民們也同樣遭了災。

    從小西坡下來,宋驚蟄和林立夏聽到不少罵聲:“遭孽啊,眼見著家里日子就要好起來了,怎的又發生這種事了呢,老天爺, 你沒開眼啊。”

    “發瘟的畜生,山里是沒吃的嗎, 偏偏要來禍禍我的苗,我的苗才剛發芽兒,有什好值得啃的,怎的沒被吃滅種呢。”

    一路走罵聲不絕,一些沒有被兔子啃的人家也跟著一起罵,顯然大家都清楚,這兔子都下山啃莊稼了,啃完了山邊上的,自然就要輪到他們的了。

    大家情緒都很憤怒。

    宋驚蟄下了山,瞧見被村里人叫來看災情的村長,聽他嘴上安撫眾人:“大家別急,我這就去鎮上,把這事告訴鎮公大人,讓大人來看看這事兒怎么解決。”

    不由得出聲:“叔,我們康州府七山二田一水,如今我們村遭了兔災,別的村子恐怕也在劫難逃,現在鎮亭恐怕都亂成了一鍋粥,叔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得到準信。”

    不是宋驚蟄危言聳聽,他因跟楊萬峰熟識,知道衙門不少的流程,若是衙門清閑,村長找上門去,把兔災的事一報,自然會引起重視。

    桃源村不是最靠近大山深處的村子,村里連個獵戶都沒有,就連他們這樣的村子都遭受了兔災,其他靠近大山更適合兔子繁衍生息的地方,怕是早就遭難了。

    沒經歷過這事兒,腦子又被村民們吵得亂哄哄的村長聽到宋驚蟄這話,眼前清明了些:“是這個理,眼下不是求助衙門的時候,當務之急該請個獵戶來看看。”

    村人不是獵人,不會獵兔子,就算看到兔子來啃地里莊稼了,兔子膽小,一見人就跑,他們也追不上。

    一天下來也滅不了幾只兔子。

    若是有獵人帶著就容易許多,他們常年打獵,定然有治兔子的辦法。

    村長正想著哪個村有獵人的時候,瞧見宋驚蟄眼前又是一亮,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宋驚蟄有個夫郎哥夫就是獵戶。

    他問:“驚蟄,你二哥夫就是獵戶吧,能不能請他到我們村子,幫著滅滅兔子。”

    宋驚蟄點頭:“我正要去尋他。”

    村長頓時身心都輕松了:“噯,那就麻煩你了。”

    可宋驚蟄去了施家村,大著肚子即將臨盆的林孟春卻告訴他們:“青山早在幾天前被官府征去其他村子滅兔子了,這一時半會兒怕是回不來了。”

    情況正如宋驚蟄所料那般,這兔災最先就是在靠近深山的村子遭起來的。

    當時有人報告了官府,官府即刻就召集了周邊村子的獵戶前去滅兔子,這會兒十里八村的獵人都被他們給征走了。

    宋驚蟄失落:“那我們這些村子怎么辦?”

    不用說,兔災會蔓延到他們村子來,定然是山里的兔子被滅怕了,不得不往外遷徙造成的后果。

    他們這邊要是不采取措施,等到官府一個村一個村的兔子滅過來,他們的村的莊稼,早被兔子啃光了。

    林孟春想了想:“你們去找隨大哥,他從小生活在山里跟半個獵人差不多了,去年你二哥夫發現兔災的時候,他們合伙在山里弄了不少兔子。”

    只是這兔子繁衍的速度太快了,他們召集的人手滅兔子的速度壓根就趕不上野兔子繁衍的速度,他們又人微言輕,跟村里人說和去官府都沒人理睬。

    最終事情才會演變成這個樣子。

    林立夏一拍腦袋,覺得自己定然是被氣傻了:“我怎么把大哥夫給忘了。”

    他會熏兔子還是大哥和大哥夫回山里走親戚,他跟著去玩,被大哥夫的娘家人帶著去熏的。

    立夏說著他就拉著宋驚蟄要去稻香村找他大哥夫:“驚蟄哥,我們走。”

    宋驚蟄瞥見林孟春那隆起的肚子,想到施青山這一走,只他一個人在家,不放心地拉住立夏,跟他商量:“立夏,要不你在這兒陪著你二哥,我去找大哥夫。”

    林立夏瞧見林孟春即將臨盆的肚子,心也緊得慌,在錢和他二哥的安危上,他定然選他二哥,沒有拒絕:“行吧。”

    他倆商量好了,林孟春卻沒有答應,把他倆趕了出去:“你二哥夫在村里請了人每天上山來照顧我,距離生產還有段時間,我也能照顧我自己,你們先去忙你們的。”

    他最不耐煩旁人把他當個瓷娃娃看待了,好不容易施青山走了,能過幾天清閑日子,立夏一來,又把他當眼珠子護著,他憋都要憋死。

    好說歹說,林孟春都不聽,無奈宋驚蟄只得下山找到施銀杏的爺奶,拜托他們每天上山去瞧瞧林孟春,要有個情況,也能幫著搭把手。

    施家二老一口應下,兩人這才去稻香村找隨鶴生。

    “……”

    桃源村遭了災,稻香村也沒幸免。

    宋驚蟄他們去的時候,隨鶴生正組織村里人手挨著山邊,找兔子,打兔子,熏兔子洞。

    由于他們村有這么個會滅兔子的人,地里一遭災就控制住了,村里情況不是很糟糕,大家情緒都很好。

    宋驚蟄和立夏一找到他,他跟身旁的人交代了一聲了,就要跟宋驚蟄他們走。

    鑒于馮金玉先前經常在村里吹宋驚蟄,而宋驚蟄兩年前還讓他們種豆子高粱免了一場災禍,再有前段時間宋驚蟄還帶了馮金玉和林敬山去縣城游玩的事兒,稻香村的人對宋驚蟄這個哥婿非常滿意。

    得知他來找隨鶴生去滅兔子時,其他人還拉住他,給他傳授了些他們這幾日滅兔子的心得:“狡兔三窟這話還真是沒有說錯,這一個兔子洞有三四個出口,你們熏兔子洞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周圍,要是洞口遲遲沒有兔子跑出來,說不得它們就從別的洞口跑了。”

    宋驚蟄沒想到他在稻香村還能有這樣的待遇,邊記邊謝:“謝謝大家了。”

    稻香村人擺手:“客氣啥。”

    宋驚蟄三五不時地給馮金玉送東西,如何對馮金玉和林敬山好、孝順,他們都是看在眼里的。

    這可是他們稻香村的哥婿,說出去都有牌面,大家不賣他三分好,賣給誰。

    隨鶴生跟著宋驚蟄回了桃源村,發現他們村子地形是山石結構,兔子多半藏匿于山石之中,村人很難找尋兔子的蹤跡。

    他給桃源村人制定了個守株待兔法。

    ——即等兔子主動找上門。

    桃源村沒個獵戶,大家都不懂這打獵的事,自然是隨鶴生說什么就是什么。

    晚上,大家各自藏在山邊的田地里,隱匿氣息,主動等兔子找上門。

    隨鶴生猜測的不錯,這批兔子是被山里拉起的滅兔隊伍嚇出山來的,膽子小得只敢晝伏夜出。

    夜晚,當一切都寂靜下來,那些毛絨絨平時看到覺得很可愛的兔子們,成群結隊從山里跑出來,或奔跑或跳躍地竄里地里,支起牙齒,對著地里的莊稼就是一頓啃。

    隨鶴生見兔子來得差不多了,點燃路邊一早準備好的篝火,借著微弱的火光,大家抄起準備好的棍子,對著沖進地里的兔子就是一頓猛打。

    打死一只算一只。

    兔子受驚要逃竄回去,不怕,它們來時的路已經布上了細網,往回跑,只會落入一早為它們準備好的陷阱中。

    林立夏早對這批啃了他苧麻的兔子恨之入骨,這會兒見到罪魁禍首,下手那叫一個快準狠。

    見到一只兔子,對著兔子的腦門就是一悶棍,兔子落地,腦袋開花。

    打完這只兔子,他看也不看,又繼續去打其他的兔子,兔子跑,他也跟著跑,非得將兔子打死不可。

    林立夏動的時候,宋驚蟄原也想跟著動,可他打了幾只就發現立夏已經將來他們地的兔子打死了大半,剩下的全嚇得逃竄了。

    宋驚蟄只得放下棍子,拾起他們拿來裝兔子的麻袋,將他和立夏打死的兔子撿起來。

    隨鶴生說了,誰打死的兔子歸誰,這成了災的兔子肉不能吃怕有兔瘟病,但兔皮還可以賣啊,大家都干得很起勁。宛若這兔子不是災,是散落在外的銅板。

    就這樣忙了兩天,宋驚蟄發現林立夏越干越熟練,干到后面,夜里兔子不出來了,他們白天跟著隨鶴生進山去熏兔子洞時。

    他總是第一個竄到兔子出來的洞口處,手起棍落將一個洞的兔子全家都敲了悶棍。

    那股勁,仿若兔子們不把啃掉他的那二兩銀子還回來,誓不罷休。

    想到自己買地皮花了家里不少銀子,宋驚蟄跟在后面裝麻袋的速度可利落了,就怕立夏什么時候想起來,對著他腦袋也是一棍。

    “……”

    浩浩蕩蕩的兔子打了半個月,都快叫他們給打滅絕了,確定不會再有下山禍禍莊稼的兔子后,林立夏卸掉身上的那股勁,湊到宋驚蟄身邊好奇地問:“驚蟄哥,我們攢多少兔皮了。”

    這半個月他負責打兔子,宋驚蟄負責收兔子,兩人配合得可好了。

    宋驚蟄瞧著林立夏那張泛著酒窩可可愛愛的臉,一顆心終于落到了實處,捏了捏他的臉,笑道:“攢了有八百張了。”

    林立夏雙眼發亮:“這么多!”

    宋驚蟄被他可愛到:“這還是我丟了些小兔子,只攢大兔子皮的數目。”

    要是算上小兔子,數目還要多,不過那個皮太小了,剝來也沒有用,他沒要。

    “這也很不錯了。”林立夏夸了一句,又拉著宋驚蟄風風火火的,“我們去找大姐,將皮子都賣給她吧。”

    宋驚蟄聽著立夏的夸贊側目,想到這些兔子都是他打的,一時間竟然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夸他還是在夸自己。

    不過他很快就沒空想這些了,找到宋白露,將他們積攢的兔皮都賣給了她。

    從他們滅兔子開始,他就讓人把宋白露找了回來,有這么多兔子在,他們還跑什么山貨。

    兔皮鞣制好,能放好多年,這個時候低價收購兔皮,放個幾年或辛苦一點賣去遠一些的地方,怎么也比跑山貨掙錢。

    果然,宋白露聽了宋驚蟄的話,二話不說帶著施顯宗從山里出來,把他們這段時間掙的錢全拿了出來,在遭了兔災的村里,三文錢,大量收兔皮。

    兔災之所以能在半個月內被消滅掉,跟宋白露大肆收兔皮也有關系。

    要不是她當場收當場結錢,讓村里人看到錢,一個個紅了眼,發了狠地打兔子,賣兔皮,大家可能還沒有這么積極。

    施顯宗數了宋驚蟄他們帶來的兔皮,給他們結了二兩四百文:“來來來,驚蟄立夏,你們的銀子,請收好。”

    “謝謝姐夫。”宋驚蟄收了錢,將銀子給了林立夏,看林立夏拿到錢笑瞇了眼的模樣,也跟著笑了。

    林立夏是真的開心,他原以為被兔子啃掉的苧麻還不回來了,心里憋著一口氣,現在還回來了不說,還賺了一點,他覺得他又行了。

    施顯宗擺手:“客氣啥。”

    他現在跟宋白露一起做生意,他有什么想法宋白露都支持他,還會陪著他一起去闖,遇到事兒也有個商量的人,見識越來越多,家里掙的銀子也越來越多,人越來越自信、大方。

    跟以前畏畏縮縮的樣子判若兩人。

    他結完錢,向宋驚蟄說:“驚蟄,你姐說,收了這批兔皮暫時不出去了,收麻的時候你記得叫我一聲,我來幫忙。”

    “好啊。”宋驚蟄沒有拒絕。

    且不說他帶了銀杏這么久,姐夫幫小舅子干活本就是應該的;就說以前他鉆營那些不正當生意時,他沒少去他家干活。

    宋驚蟄怎么使喚他都是應該的。

    不過,宋驚蟄好奇地看了眼施顯宗,以前他可沒有這個覺悟,地里的活計都丟給家里人,他自己在外頭做生意逍遙。

    現在生意做好了,腦子也醫好了?

    “那就這樣說好了,我先去收兔皮,忙完就來幫忙。”施顯宗被宋驚蟄看得好不自在,招呼了一聲,急忙走了。

    奇怪,他都不混了,為什么還是怕驚蟄。

    宋驚蟄沒有管他,開心地帶著一直在數錢的林立夏回了家。

    村里跟他們一樣開心的人也有不少,這次打兔子,每家每戶都出動了人手,除去地里損失的,大家多少都賺了一點。

    要不是擔心這兔災真的會威脅到莊稼,大家都希望這兔子不要停,讓他們一直打下去,一直賺錢的好。

    在村里人都忙著打兔子的時候,沒人注意的角落,付博文把自家的泥屋推了,從鎮上買了青磚回來,請了人在村里默默地蓋起了新屋子。

    等村里人好不容易忙完兔子的事兒,發現這一情況,見宋驚蟄家的宅基地還沒有動工,都紛紛議論,宋驚蟄在村里頭一戶的青磚瓦房,怕是要易主了。

    宋驚蟄和林立夏哪有空管這些,賣了兔皮回來,他們就在大伯母哪兒租了一間房,這些天一直忙著收拾。

    因為他們請的會看材料又會建房子的都料,這兩日就要來宋家了。

    第70章

    都料姓鄒, 字元符。

    是遲海東給宋驚蟄找的。

    聽說他建的房子堅若磐石、固若金湯,能歷經百年風雨不倒。

    宋驚蟄的房子建來是要住一輩子的,當然是希望這房子越堅固越好。

    因此他們可得把人招待好了。

    宋白露雖說嫁出去了, 但宋驚蟄也不好將她的房子拿給外人住,只好在大伯母秦翠蓮這兒借了一間屋給鄒都料住。

    分家后, 大伯母咬牙蓋了五間屋, 現下家里一人一間屋,還剩兩間。

    他們借一間自然不成問題。

    只是他們這蓋房子還特意花錢請個都料的事, 惹得大家都很不能理解。

    宋驚蟄和林立夏在屋里倒騰床的時候, 幫著弄鋪蓋被褥的秦翠蓮就開口了:“有錢還是省著點花的好, 這蓋房子請誰不是請啊, 請個外頭的人蓋出來的房子就跟村里人蓋出來的不一樣了?”

    雖說桃源村還沒人蓋過青磚瓦房, 可別的村子有啊, 稍微出去一打聽, 請個知根知底的,以后房子若出了什么問題,還能上門去找他理論。

    驚蟄這請個外頭的人,人不熟,底細怎樣也不清楚, 人家把房子給他蓋完, 人一走,往后房子若是有個問題,也不好找上門去,是好是孬都得自己捏鼻子認了。

    宋驚蟄和林立夏相視一笑,現在家里人還不清楚他們要蓋的是怎樣的屋子, 以為他們要蓋的是付博文那樣簡單的幾間青磚屋,對他們的做法自然不認同。

    兩人也不解釋, 由著他們誤會,等房子蓋出來,他們自然就理解了。

    說起付博文,秦翠蓮對這事兒也有怨言:“還有你倆也真是的,依我看,要蓋房子你們就不該去城里耍,賣了麻就趕緊去買磚回來蓋,說不得這會兒屋子都蓋好了,也不至于花了錢,還叫那付博文搶了先。”

    到底是一家人,宋驚蟄有出息,秦翠蓮面上也有光,一想到本該他們宋家人是村里頭一戶蓋青磚瓦房的人家,叫付博文搶了先,她心里就不舒服。

    秀才公又怎樣?

    秀才公就能拾人牙慧了?

    宋驚蟄沒說要蓋青磚瓦房前,付家一個屁都沒說,宋驚蟄說要蓋青磚屋子了,付博文馬上推了房子就蓋起來了。

    結合前段時間,付博文他娘在紡織坊里敗壞宋寒露名聲的事,在秦翠蓮看來,他這就是故意來搶宋驚蟄風頭。

    不讓宋驚蟄好過的。

    秦翠蓮話里話外都是對宋驚蟄的埋怨,可宋驚蟄知好賴,知她這是太在意自己了,才會這樣,勸了一句:“大伯母,他強任他強去,等我的屋子蓋起來了,村里就沒有說他的了。”

    付博文蓋屋子的事兒事先沒有透露,可他蓋屋子的動靜不小,宋驚蟄雖然沒有關注,可同住一個村,路過時也能窺見一二。

    他要蓋的屋子不過是把原來老房子推了,重新建幾間青磚屋子起來,布局還跟原來的老房子一樣,沒什么新奇之處。

    他若只是蓋來舒適自家人,當然沒什么,可他若是存了要跟自己攀比,想用桃源村第一戶蓋青磚瓦房的名頭打壓自己的風頭,怕是有得難受了。

    “此話怎講啊?”秦翠蓮愣了愣,不明白宋驚蟄這話什么意思。

    宋驚蟄沒再解釋了,和林立夏釘好床,整了整門窗,確定沒有疏漏之處,落了鎖,回家去了。

    “……”

    鄒元符來得很快,幾乎是宋驚蟄他們前腳拾掇好了他的屋子,他后腳就到了。

    沒法子,他不年輕了,眼睛和手腳都沒有年輕時那么麻利了,偏家里兒孫一個接一個地大了。

    這個要娶妻,那個要嫁女。

    句句不提錢,樣樣都是錢。

    他若不趁現在眼睛還看得見,手腳還能夠動彈,多給自己攢點養老錢,以后老了,兒孫們還不知道要嫌他怎么累贅。

    因此他一忙完上頭那家的活兒,就馬不停蹄地找了牛車來了桃源村。

    他頭發須白,神情肅穆,上著普通的夏布褂子,下穿青褲,腳上一雙黑色布鞋,衣著簡簡單單,一下牛車就瞇眼打量宋驚蟄家的泥屋,一副不好相處的樣子。

    宋驚蟄客氣地將他引進家門,喝了茶,緩了緩疲憊,他便道:“客套的話少說,還是先引我去見見你的宅地吧。”

    因著房子修得好,他在池水縣也是有些名頭的,宋驚蟄不是地主鄉紳,就一普通老百姓,要不是看在遲海東的面上,他是不會來這鄉下修普通宅院的。

    可宅院也不是上下嘴一碰說修就能修的,錢還是其次,地段尤為講究。

    若是建在山石之上,則有塌方之險,若是建在泥土松軟之處,則極易下陷。

    他得先看看宋驚蟄的地段適不適合建造宅院,若是不適合,就別浪費雙方力氣了,宋驚蟄令請高明,他也好去下家。

    “請。”宋驚蟄只當他雷厲風行,沒多想地就帶著他往宅地而去。

    林立夏在一旁怔了怔,宋驚蟄沒在村里起過屋子不知道,這請人蓋屋前,都是要先請人吃飯的,哪有一上來就看人宅地的。

    不過,他想到這鄒都料是個城里人,又是給人蓋宅院的,可能這蓋宅院和蓋村里屋子的講究不一樣,便也沒有多嘴。

    鄒元符到了宅地,四下一打量,向宋驚蟄問道:“這一整片空地都是你的?”

    宋驚蟄頷首:“都是。”

    這里挨著大堰塘,以前挖大堰塘的石子都鋪在這里,又有兩棵高大的核桃樹遮蔽了日光,不怎么長草,從外頭看過來,可不就是一整片空地。

    鄒元符沒再問什么了,沿著空地走了一圈,時不時地蹲下身,或拿手或拿樹枝在地上翻一翻,戳一戳。

    宋驚蟄不懂,也不打攪,跟著他把空地走了一圈,問他:“這地可還行。”

    鄒元符沒有回答他,抓了一把地上的泥土,湊到鼻端仔細嗅了嗅,這才頷首:“尚可。”

    說完他也不兜彎子:“這么大一塊地都要建成宅院,花費破多,你可要想清楚了。”

    剛得知宋驚蟄家世,再看宋驚蟄住的地方還是泥屋,他以為宋驚蟄至多建個小宅院。

    但他宅地買得這般大,顯然不是建個小宅院了事的,蓋個鄉紳地主的府邸都綽綽有余了。

    宋驚蟄也不藏著掖著:“實不相瞞,要全蓋成宅院,我確實拿不出這么銀子,我就想著,先建兩三個院子住著,外頭用圍墻圈起來,空的地方,以后若是有銀子了,再作打算。”

    鄒元符根據宋驚蟄的描述,快速地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個雛形,點了點頭:“這倒也可行。”

    一直聽宋驚蟄說要蓋宅院,其實一點都不知道自家宅院是什么樣子的林立夏,這會兒瞧見鄒元符畫的屋子雛形,眼睛亮了亮:“這個好,空出來的地方,還能填上土種菜呢。”

    他別的沒看明白,鄒元符畫的哪兒是人住的地方,哪兒是空地,還是懂的。

    正好,他正愁搬到這邊來了,這邊沒有可以開成菜地的空地,他們冬天就種不了菜去賣了,這會兒蓋了院子,還能剩這么大片地,用來種菜再好不過。

    宋驚蟄和鄒元符都被他的話給逗笑了,誰家蓋了大宅院,在院里種菜的。

    但仔細一想,這又有何不妥。

    他們本就是農家人,房子都蓋在了鄉下,在院里種菜本就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鄒元符替宋驚蟄算了算他這么蓋的花用:“不算工錢,只磚瓦土料這一項,你這院子都要備上三百兩的銀子,算上工錢,怎么都要三百五十兩往上去了。”

    他直言道:“你若能接受這個價格,這活兒我就接下了,你若不能接受,我們就此別過。”

    宋驚蟄算了算,他和立夏現下手里的銀錢有七十兩,馬上就要收二麻了,怎么也能賣九十兩,這就是一百六十兩了,等房子蓋了大半,三麻也該出來了,三麻少一些,八十兩總歸是有的,這就是二百四十兩了。

    另外年底他們還有鴨蛋,羊,稻子,菘菜之類的物什能賣,這些雜七雜八的加起來,也能湊個二三十兩。

    這樣算下來還有八十兩左右的缺口。

    宋驚蟄心里并不著急,誰家蓋屋子不借錢,不賒賬,好些人家的屋子蓋了十幾年還有沒結清的錢呢。

    工錢他可以像先前那樣欠著,村里人都知道他不會賴賬的,等明年的稻子、苧麻出來了,他就能還上了。

    剩下的二三十兩缺口,他跟爹娘,還有大伯三叔借借,怎么也能湊夠。

    這么一思索,宋驚蟄朝鄒元符點頭:“那就麻煩鄒都料了。”

    “……”

    鄒元符在宋家住下了,第二天宋驚蟄就把他和立夏攢的七十兩全給他,讓他先去買料。

    沒有拿到所有的磚料錢,鄒元符也不意外,他給大戶人家蓋屋子也沒有幾家給錢爽快的,都是邊蓋邊給。

    有時候遇到主家困難時,他們這些都料還要自己墊錢。

    宋驚蟄一個鄉下漢子沒有讓他墊錢,還一口氣拿出了七十兩,已經夠使他意外的了。

    他一走,宋驚蟄和林立夏就全身心地撲在了苧麻地里,三百五十兩呢,說得輕松,把他倆賣了都拿不出這么多錢。

    不使勁掙,怎么把這錢掙出來。

    還跟頭麻一樣,兩人一早去苧麻地里割了苧麻回來,讓大家伙幫著剝麻。

    因為頭麻宋驚蟄掙了大錢,村里不少人想跟著他學種麻,他們一收了麻回來,大家伙借著串門的借口,都來他家幫著剝麻。

    再加上宋白露和施顯宗的幫忙,這茬麻,宋驚蟄和林立夏收得還算輕松。

    但因為二麻是七八月最熱的時候收的,不累,但熱啊。

    通常兩人干不了多久,身上的衣衫就被汗水給沁濕了。

    無奈,兩人又把前年撿的麻布袋子做的衣裳拿出來換上,氣得鄭月娥大罵他倆:“真是有福都不會享,誰家掙了錢還穿麻布袋子,說出去,人家還以為我這個當娘,把你倆怎么樣了。”

    想了想,親自上鎮上扯了幾尺吸汗又清涼的絹布,給他們縫在麻衣里頭,當個內襯。

    林立夏望著這又貴又廉價的衣服,哭笑不得:“這不是糟蹋好料子嗎?”

    鄭月娥不以為意:“布料做來本就是給人穿的,不穿才是糟蹋,你穿了算什么糟蹋,況且掙錢本就是為了享受的,你們這掙了錢還跟沒掙錢一樣,算怎么一回事。”

    林立夏想到絹布也就比夏布貴一半,四五百文一匹,租一天小院的價,沒再多說了。

    別說,有了絹布做內襯,是沒那么熱了,而且麻衣也不扎肉了。

    他們忙著收麻的時候,鄒元符也沒閑著,前前后后跑了奚臺鎮不少的磚瓦窯,給他拉了一批磚木回來,讓宋驚蟄找了人,先在村里打地基,慢慢建著。

    宋驚蟄這兒一動工,起先村里人都不在意,付博文家的房子都快蓋好了,他這個時候動工,也成不了村里頭一戶了。

    可隨著地基越打越大,村里人逐漸覺得不對勁了,誰家房子蓋這么寬的?

    可若是宋驚蟄不蓋房子,他又請人打地基做什么?

    這個疑惑直到地基打好了,鄒元符指揮人真的蓋起了屋子,村里人這才驚覺,宋驚蟄這不是蓋青磚瓦房,而是蓋宅邸,怪不得要買那么大塊宅地。

    發現這個想法后,村里人立馬將付博文家即將蓋起的房子拋之腦后,天天去宋驚蟄家宅地,看宅院修得怎么樣了。

    邊看邊指著宅地感嘆:“驚蟄這是真闊起來了,他才多大,就蓋起了這么大的宅邸,以后怕是要成為我們村的第一個地主老爺嘞。”

    宋萬民聽著村里人的吹捧,好幾次晚上睡覺都是笑醒的,可嘴上還是謙虛著:“地主老爺不敢想,這就是孩子沒個輕重,掙了錢不知道該怎么花,這才想蓋大房子的,這么整一下,還不知道要拉多少饑荒,愁人得很。”

    秦翠蓮再也不念叨付博文了,就他家那幾間青磚屋子,壓根就沒法跟她侄兒驚蟄比。

    他要村里第一戶蓋青磚房的名頭,就給他好了,畢竟在村里第一戶蓋宅邸這個名頭之下,就顯得村里第一戶蓋青磚房這個名頭,是那么的可笑。

    而房子都快蓋完了的付博文,瞧著他花光了所有積蓄蓋起來的屋子,聽著村里人吹捧宋驚蟄的話,一想到他一個秀才公竟然比不過村里莊稼漢,他就恨不得將這座屋子砸了。

    他想不明白,他當初蓋屋子的時候,怎么就豬油蒙了心,非要跟宋驚蟄搶村里第一戶蓋青磚房的風頭。

    現在風頭沒搶到,反倒成了笑話,這叫他今后還怎么在村里做人。

    付家的屋子蓋好,付博文一天都沒住,就借著游學的名頭躲出去了。

    宋驚蟄和林立夏收完麻,還跟頭麻一樣,將曬好的干麻分給村人績麻。

    同樣都是種地的,宋驚蟄的日子過得這么好,也激起了村人的上進心,他這兒一要人績麻,全都搶著來掙工錢。

    不同于頭麻的是,等村人績好了麻,宋驚蟄還沒來得及拉出去賣,村里紡織坊管事找到宋驚蟄,無論如何都要收他手里的麻線。

    頭麻沒有收到宋驚蟄的麻線,本該屬于他的功績讓別的坊子搶了去,想想都不甘心,這二麻無論如何都要搶到手。

    也是巧了,頭麻拿了宋驚蟄麻線得了獎賞的坊子,估摸著宋驚蟄二麻也快出來了,也派了個管事過來,要他無論如何也要買到這批麻線。

    兩個管事在宋家碰了頭,相互得知對方來意后,吵了幾句嘴,直接在宋家門口打起來了。

    那場面著實讓桃源村的人過足了愛看熱鬧的癮。

    宋驚蟄又無奈又好笑地拉開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人:“大家有話好好說,我手里的麻只有這么多,供了一個坊子,就供不了第二個坊子,你們都想要的話,競價吧,誰給的價高,我就賣給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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