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勾引
夜里在沈聽肆的書房聽經文睡著,謝觀憐回去后倒頭便睡了過去,直到午時才醒來。
小霧剛從外面回來,見她茫然地倚在床榻邊,睜著的一對兒眼珠像是白瓷花缸下浸泡的黑棋子,眼尾洇著朦朧水色,身上素色寢袍薄如蟬紗,靠在床榻邊翻看著經書,隨之露出的一截皓腕似凝霜。
小霧同為女子都忍不住多目光流連幾眼,然后再開口道:“娘子,剛才我在外面遇見月娘子身邊的小雪了,她說月娘子因見了死人,又經受了大理寺的盤問,現在又病了。”
“又病了。”謝觀憐聞聲簌顫烏睫,散去眼底茫然,合上經書的掌心撐在榻沿邊起身。
小霧怕她冷著,忙取下木架上的衣裳披在她的身上。
謝觀憐捻住領口,斂眸沉思。
月娘似乎總是生病,朗明高失蹤那段時日,她一直臥病在床,現在又病了。
“娘子在想什么?”小霧端來小木杌,坐在她的身邊穿針。
謝觀憐攏了攏衣襟,搖首道:“只是在想,之前那要抓我的人,怎么忽然消失了,是誰做的。”
她一直都覺得月娘身邊的小雪很古怪,無數次她與月娘在一起,小雪的目光都謹慎地盯著她,好似她會害月娘一般。
所以出現那件事后,她覺得極有可能與小雪有關。
因為當時在梅林,是小雪忽將乳茶倒在她的身上,而那男子明顯是早就知曉,她什么時候會出現,所以特地在等著她。
后來她讓小霧試探了幾次小雪,懷疑只增不減。
小雪總是偷看她,眼神極其古怪。
不過她又想不通,自己與月娘關系在明德園最好,小雪為何無端想要害她?
小霧聞言放下手中的繃子,猶豫道:“娘子會不會是暄娘子?與月娘子身邊的人無關。”
謝觀憐凝向她,“為何這般說?”
小霧如實說:“我剛兒在外面,還看見大理寺的人又傳喚了暄娘子過去,聽說死人的事與她相關,極有可能是因為情殺。”
“情殺?”謝觀憐蹙眉,不禁想到此前她曾被朗明高攔過,當時朗明高想用一塊手帕結交她。
也正是因為那件事后,才發生有人想迷暈她的事。
若是朗明高是因為情殺,那么對朗明高有病態占有欲的人,能殺了他,自然也會想殺她。
看起來似乎很合理。
謝觀憐忽又想起之前偷盜她那些小衣的人,也有可能是朗明高。
不過她暫且還不覺得是暄娘。
暄娘雖是寡婦,但卻有一對兒女,不可能會為了男人,而動手殺人。
謝觀憐想了須臾,對小霧說:“此事再看看罷。”
小霧點點頭。
原以為殺人之事還要花些時日,結果下午明德園就傳來消息。
大理寺的人對外宣稱朗明高乃是情殺,而兇手是住在明德園里的寡婦:暄娘。
暄娘早就與朗明高暗度陳倉多時,那些買的胭脂也與她匣子里的極為相似,在被查出來胭脂后,暄娘當場捂著臉慟哭。
在大理寺的人要帶她前去審訊時,她竟露出惶恐,旋即直接一頭撞在柱子上,當場咽了氣。
這場殺人案件莫名就此落下。
得到此消息,謝觀憐心中的懷疑不免動搖。
難道真是暄娘?
得知暄娘畏罪自殺的消息后,謝觀憐在禪房內翻看了幾本經書,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
最后她合上書,打算出去一趟。
小霧見她要出門,拿著帷帽替她戴上:“娘子是要去找悟因法師嗎?”
謝觀憐搖首,透過帷帽望向窗外,“不尋他,我們去找張正知。”
……
張正知剛與下屬吩咐完,有人前來稟告有人求見。
“不……”他本欲推拒,話從唇邊落了一半,陡然峰回路轉,挑眉問:“是何人求見?”
隨從答:“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道是以前與大人認識,特地前來尋大人過去小佛塔二樓敘舊。”
年紀不大的小姑娘。
張正知垂眸沉思,想到了謝觀憐身邊的小霧,遂一壁將凌亂的桌面收拾著,一壁明朗含笑地吩咐:“去,說我一會兒便來。”
“是。”
張正知對迦南寺不熟,捯飭一番衣冠面貌后出來尋問寺中僧人,最終才得知小佛塔在何處。
他闊步趕來時,小霧正候在門口,見他趕來忙不迭地俯身行禮。
“見過少卿大人。”
張正知擺手,撩袍拾步往上而行,問道:“憐姐姐在何處?”
小霧答:“娘子在里面等著您。”
張正知頷首,跟著小霧走去。
推開二樓香客室的門,少年白凈的額上泌著晶瑩的汗珠,俊面薄紅,桃花目揚著無害的笑。
“憐姐姐。”
室內的女子身著素色梨花點綴的衣裙,烏髻半挽,春黛雙蛾嫩,聞聲轉頭時對他露出淺笑,宛如古畫中的仕女。
小霧上前將蒲墊擺好。
張正知進去屈身坐下,目光如炬地盯著對面的女人,嘴上問道:“憐姐姐怎會忽然讓人來找我了?”
自那次她說下次再敘舊,他便沒覺得她真的會主動讓人找她。
謝觀憐抿唇淺笑,柔聲道:“上次不是說了嗎,原是想早些與你暢談,但見你又一直在忙,所以便沒有來找你,今兒早上,我聽人說這件案子已經要結束了,猜想你許是有空,便來找你了。”
話畢,她淺笑晏晏地望著他,語嫣柔柔地調侃:“怎的,沒空嗎?”
張正知眉骨微揚,笑道:“有空。”
謝觀憐提起玉瓷壺,倒了一杯滾燙的乳茶,纖玉的指腹輕推過去:“你離開雁門已有兩年,嘗嘗味道可與雁門的一樣?”
張正知目光落在她的指尖上。
暈紅似花蕊,纖長分明,如拈玉瓶的玉瓷觀音指。
他眼神閃了閃,伸手去端,指尖不經意蹭過她的指背:“好。”
從食指傳來如羽毛拂過的酥麻。
謝觀憐指尖下意識蜷縮,微揚起眉,覷看對面臉白俊美的少年。
只見他毫無察覺,仿佛是不慎碰了她,神色清明地端起茶杯垂眸淺呷,還似嘗到了心心念念許久的味兒,峰眉舒展,隨著笑意臉上多了幾分少年的意氣風發。
張正知眉眼皆彎地望著她,說:“就是這個味兒,和雁門一模一樣,在秦河這幾年,我時常惦念這點兒味道,為此還在府上請了幾個雁門的茶師,但總覺得少了些什么,今日一嘗,算是解了我這兩年的饞。”
謝觀憐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暗忖應是自己的錯覺。
她笑了笑,“聽聞秦河不喜吃甜,應當是那些茶師被當地影響了。”
張正知煞有其事地頷首:“的確,秦河什么都是淡的,我初初去秦河,那些人總是不愛搭理我,人都如此,更何況是吃食了。”
秦河是王都,君王皇城在秦河,自古以來又因為庶民與權貴之間涇渭分明,而士族也分高低貴賤,所以皇城腳下的貴族一般瞧不上外地遷移來的,甚至是排外,只有站得夠穩,才配屹立在皇城腳下。
上下階級無論是在何處都有,他說得淡然。
謝觀憐卻知
道,這些年的張氏儼然成為君王的左右臂,張正知不過才年滿十八便身居要職,任命大理寺少卿之職位,可不是之前他所言,斬獲幾處案件得來的。
聽出他話中之意,她揶揄說笑:“少卿大人現在今非昔比,恐怕之前的那些人追悔莫及了。”
一句‘少卿大人’似是在蜜罐子里轉了一圈,再含在齒間柔軟地脫口而出。
張正知從未想過,有人會將如此尋常的稱呼,喚得這般動聽,每一個音兒都踩在他的心口,酥酥麻麻的。
他的耳廓漸蔓上紅痕,強裝鎮定地乜她:“憐姐姐今日請我來,就是為了調侃我嗎?”
謝觀憐斂笑,眼尾仍舊有一汪笑出的水光,不經意道:“怎會,是誠心與你敘舊的,順便好奇,想問問你們這件事查得如何了?聽聞已經找到了兇手。”
說到目的,張正知往后微靠,露出渾天而成的幾分懶骨子,桃花目中的笑意淺淺道:“不算是找到兇手了,只是各項證據都指向那暄娘,不得不暫且先如此定著,其實還需得要仔細查,不過這案子左右離不過情殺。”
“啊,這般啊。”謝觀憐訝然,執帕子掩唇,好奇地問:“我與暄娘還算相熟,聽她說自己是有兩個孩子的,怎會為了情郎犯這等錯?”
張正知‘嗯’了聲,倒了一杯乳茶置于唇邊,霧氣打濕眼睫,聲線壓下:“情殺很正常,即便是再冷靜自持之人,也抵不過情緒上涌的那一瞬間。”
不知他是想到了何事,頓了頓,恢復如常情緒,解釋道:“根據這幾日所查,莫約是死者三番兩次在她眼跟前犯下同樣的錯,她一忍再忍,最后又犯下更大的錯,或者是他出言威脅,所以才鋌而走險將人殺了。”
謝觀憐蹙眉,不解:“那為何會將人丟在如此明顯的地方?”
張正知覷她臉上的沉思,放下茶杯,眉眼又帶上笑,坦言攤手:“所以還有待再查。”
這便說明眼前的真相,不一定是真相。
謝觀憐沒再繼續問,心中了然便點到為止,轉言問:“你這次在丹陽要待多久?”
大理寺設在秦河,他官拜少卿,不會總待在丹陽。
張正知單手撐著下巴,輕嘆道:“待不了多久,這次我其實是隨黍王來的。”
“黍王?”謝觀憐訝然轉眸,“怎么沒有聽說黍王在丹陽?”
張正知點頭:“沒對外說,而且我來丹陽也不全是跟隨黍王,而是前江南大指揮使曾利偷盜兵符,逃亡在外,前段時日線人來報,說是在丹陽見過,所以我是奉旨前來……”
“停。”謝觀憐聽得心驚膽顫,忙將他的話打斷。
張正知挑眉,茫然地望著她:“嗯?”
謝觀憐看著眼前滿臉無害的少年,欲言又止,她要不要裝作沒聽見?
幾位爺正斗得狠,都在傳黍王乃其中最為有可能成為下一任君主的爺,而張氏是君王一手提拔的士族,現在跟隨黍王一起來,無疑說明君主心儀黍王。
這件大事,他竟如此大剌剌地說出來了。
張正知見她神色郁悶,彎眼露出尖銳的虎牙,“別怕,只是沒有對外說,可實際那些人,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謝觀憐無奈搖首,“我就是普通百姓,不管是真的假的,這些我可都聽不得。”
萬一卷進黨派之爭,她一屆沒有背景,且手無縛雞之力的寡婦,到時候如何死的都不知。
張正知眨了眨眼,露出恍然,后知后覺地耷拉下臉,將頭伸過去認錯:“對不起憐姐姐,我忘記了。”
少年馬尾高豎,低下頭時,絨毛蓬松如一條可憐兮兮的小狗。
謝觀憐抬手輕拍了一下他的頭,忍不住道:“你這樣什么都往外說可不是好習慣,以后可得要警惕些了知道嗎?不是人人都如你想的那般好。”
他笑著收回頭,不甚在意:“憐姐姐也不是外人,你我是一起長大的,別人都有可能會害我,但我相信唯獨你不會,就像你不會懷疑我會害你一樣。”
少年說得自然,而謝觀憐對他露出全身心信任的神態,很是無奈。
他還和以前一樣,被人欺負了,下一次還是對那人嬉笑相迎。
到底如他所言,兩人自幼一起長大,她心中不免也生出幾分年長的姐姐心,與他囑咐著官場上的事一定要多幾分警惕,凡事留三分。
張正知都一一聽著,眼中笑意未曾落下。
她不知,在大理寺無人敢對他說教,見到他也都是一臉畏懼。
這世上也只有她,只有他的謝觀憐,憐姐姐,說的每個字都能留在他的心里,說的每一個字都好生能讓他歡喜,甚至到了夜里都會拿出來反復細想。
他喜歡謝觀憐護他的模樣,就像是曾經在雁門,每次他發現自己被人欺負得一身狼狽去尋她,都會得到她溫柔地撫摸,和她氣呼呼地辱罵那些人。
那是他最愉悅之際,以至于每夜都忍不住瘋狂回想,她當時的聲音、神情,觸碰他身體時的溫度。
其實想來他也只是比她小了兩歲,可也因為年齡而錯過了她的情竇初開,等到反應過來時,已為時已晚。
但也不算太晚,她現在仍舊是一個人。
而如今世上與她最相配的、最了解她的應該是他,不是嗎?
少年只盯著她笑,一句反駁的話也不說,見她說累了,還溫順地倒了一杯熱乳茶推過去:“憐姐姐,潤潤嗓子。”
謝觀憐下意識接過,正要將乳茶置于唇邊,忽地垂眸看去。
她的茶杯在面前放了許久,受過冷風的乳茶已經沒有了溫度,面上還覆了一層凝結的白沫子。
所以現在手上的這玉瓷杯不是她的,而是他的。
張正知見她怔住,不解地眨眼問:“怎么了?”
說著目光隨著她的視線垂下,似這才看見自己給錯了杯子。
少年的耳尖一熱,頗有些手忙腳亂地搶回她手中的玉瓷杯:“抱歉憐姐姐,是我一時忘記了,這杯子我之前用過。”
他重新給她換了玉瓷杯,倒了一杯熱茶遞過去,看她的眼神含著濕漉漉的歉意:“憐姐姐,你不會介意吧,我不是故意的。”
謝觀憐:……
嗯……很眼熟的場景。
她重新接過玉瓷杯,喝熱乳茶時心中劃過一絲怪異。
不知為何,她總覺張正知變了又沒變,莫名有幾分她之前勾引沈聽肆的感覺。
不算濃,但足夠讓人感受到若有若無被勾引的酥癢。
謝觀憐只是出來尋他打聽一些有關于案件之事,所以并不打算在此多留。
喝完茶后她側首望向窗牗,不經意感嘆道:“不知不覺都已經這般晚了。”
張正知明白她有要請辭之意,沒挽留,貼心地順道:“天色不早了,憐姐姐先回去罷,我們改日再敘。”
“那我便先回了。”謝觀憐頷首起身。
“嗯。”
謝觀憐攜小霧一道離去。
張正知望著女人離開的窈窕背影,直至徹底消失才收回視線,眼中的笑意淡下。
改日又不知是哪日了。
總是這般敷衍他。
張正知目光落在對面那沾著石榴唇脂的兩只茶杯上,起身坐在她坐過的墊上,端起茶杯置于唇下。
他舔了舔上面的嫣紅,呼吸陡然變得凌亂,深情的桃花目尾洇出紅痕,癡迷爬上他俊美的少年臉龐。
還有她的氣息,乳茶的味道很淡,他嘗到的全都是石榴的甜。
少年眨了眨泛淚的眼睫,顴骨緋紅,克制地放下手中的玉瓷杯,脫下身上的外裳平鋪在地上。
他神情認真地將杯具中的乳茶倒掉,再疊放在外裳中,全程神態認真,虔誠如對待圣物。
這些她用過的東西,他都要好生珍藏。
走出小佛塔,謝觀憐打算回去,不曾想好巧不巧的,恰好遇上了沈聽肆。
青年從對面的書閣中下來,懷中抱著幾本經書,清雋的眉眼許是因為暮色,而顯出幾分不近人情的冷淡。
書閣剛好與小佛塔相對,與回去的路匯聚成一條。
兩人就這般碰巧迎面撞上。
“悟因法師?”謝觀憐不解地盯著站在眼前,似乎沒打算讓她先走的青年。
連他身邊的僧人也疑惑地望著師兄。
第一次看見師兄與檀越面面相覷,卻還穩站在原地不讓行。
幾道視線落在沈聽肆臉上,他面不改色地斂目,神色疏淡:“嗯?”
沒有要讓開,甚至與她直視。
謝觀憐
不解他是何意,不僅暗忖:難不成他有事急著回去?
她面呈遲疑,往后退了一步讓出路,對他微微一笑。
沈聽肆視線不著痕跡地掠過她臉上的笑,淡然地收回視線,往后退一步,“檀越請。”
她讓了路,他又主動讓路。
謝觀憐不解其意,但還是對他揖禮,帶著小霧錯身先離去,留下清雅的甜香。
“悟因師兄?”身邊的僧人見他站在原地,疑惑地提醒。
沈聽肆收回視線,側首眺望小佛塔的二樓,笑意隱沒。
剛才她在小佛塔上,也是如此與人淺笑晏晏的。
他目色冷淡地收回視線,抱著經書朝前繼續走。
跟著的僧人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隱約察覺他身上有股子冷意,不知是何事引得師兄不豫,噤聲不敢說話。
回到明德園已經是黃昏落幕了,恰好門口點上燈。
謝觀憐讓小霧先行回去,旋即回到房中,坐在梳妝鏡前,雙手托腮地想今日遇見的青年。
他情緒似乎有些古怪,這還是她頭次在他身上,看見咄咄逼人的壓迫。
難道是發生了什么?
謝觀憐坐在妝案前,轉眸望向銅鏡。
鏡中的女人玉顏薄施粉黛,細眉灰如遠山黑霧,頰邊似映秋粉海棠,唇點絳朱,柔情綽態,顧目生盼。
這是為了見張正知,而特地描眉染的妝。
都帶妝一整日了,到現在這副妝面還沒有花,尤其是經由夜色的點綴,多了驚人的濃艷。
謝觀憐側眸看向窗外,微翹的狐貍眼尾一勾,帶上幾分狡黠的笑。
她可是寡婦,素日不能帶妝穿艷服,這可是難得染一次妝,可不能就這般浪費了,晚上還能再用。
夜月慘白,明亮,一連出了幾日的大晴陽,雪已融了不少,不過夜里仍舊有料峭的寒氣。
不早不晚,時辰恰好,逐塋院的門如往常般發出聲響。
謝觀憐原以為會和此前一樣,青年會姍姍來遲的打開門。
孰料她才剛舉起手,還沒有敲下,門便開了。
她的手下意識扣在他的鎖骨上。
開門的青年烏睫半闔,視線落在她屈指扣在骨感明顯的鎖骨上,旋即緩緩抬起頭,不咸不淡地盯著她。
平靜的眼神似在說,她一來便開始動手動腳。
“呃……”
謝觀憐訕笑,佯裝不知情地收回手,理直氣壯地說:“站在外面會被人發現,悟因,我要進去。”
沈聽肆睨著她臉上的自然,長睫顫了顫,側身讓出位置。
謝觀憐走進去順勢將門關上,轉身雙手就環上他的脖頸:“悟因,今夜我又睡不著,還給我講佛經好不好?”
沈聽肆被她撞得往后退一步,靠在門上,手臂下意識護住她的腰,眸色在黑夜中微深地凝著她。
她如同有兩幅面孔。
白日有人時柔弱無辜,對他疏離尊重,一旦到了夜里好似換了個人,像是貓兒化作人形,仍舊改不掉黏人的脾性。
謝觀憐等了須臾,沒有等到他的回應,疑惑地歪頭看著他臉上的古怪神色。
似乎白日遇見他就很古怪了。
被如此直勾勾地盯著,謝觀憐不禁開口問:“怎么了?”
沈聽肆握住她環在脖頸上的手腕,沒有拉開,指腹按住手腕的骨節,眸色幽深地說:“無礙,只是我白日的尚未抄完經書,今夜恐怕不能為檀越誦經了。”
語氣平緩地說完,頓了頓,又溫聲補一句:“今日與檀越下午在小佛塔二樓,一起品茶的少年也會佛經,我比他稍差些,好需專研佛法,改日再與檀越誦經論道。”
小佛塔,下午,品茶,少年……
謝觀憐臉色變得微妙,難怪白日在小道上,他會盯著自己不講話,原來是發現她在與別人交談甚歡。
她想起對面的書閣似乎正對著小佛塔,若是從書閣對面看過來,很有可能會看見她與張正知談笑自若。
早知他在這里,她就不選在小佛塔,也或者將門窗關上了。
這些時日的相處,她早就發現眼前清雋出塵的青年脾性看似溫軟,實際上卻有極強的占有欲,但凡是被別人碰過的東西,他都會換掉。
雖然他對自己并無占有欲,但對她的態度卻正在漸漸軟化,這個時候他忽地見她與他人私會,凡是正常男人都會惱,甚至覺得自己被騙了。
這樣的眼神看得謝觀憐生出被抓奸的心虛。
好不容易才等到他有所軟化,她不想因為張正知,而又回到之前的疏離。
謝觀憐瞪著他,先一步指責:“你是不是懷疑我有別人?”
這句話乍然一聽是倒打一耙,可實際細品便會發覺滿是曖昧,像極了情人之間的誤會爭吵。
這種曖昧如同貓撓在墻壁上,發出的尖銳聲令他眉頭微擰。
他不喜被她拿住走向,牽引著走。
沈聽肆神色緩和,平靜得對她的指責毫不在意:“不是,檀越與人交好并無不對,我無權干涉。”
情緒穩定半分波動都沒有。
溫柔,寡情,同時出現在他的身上。
那怕她就抱著他,也有種仰視高山雪蓮的距離感。
不是生氣,而是本就不在乎。
謝觀憐見他疏離的態度,心中微急,暗忖用何方法能再度讓他軟化態度。
再過幾日,監視她的吳婆與李婆就要相繼回來了,一旦被監視,屆時她就沒機會來找他了。
雖然她覺得兩人遲早會回歸互不相識的疏離關系,但現在她還沒有碰他,不能就這樣結束。
甚至她煩悶得生出一似歹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將他推到,直接將他非禮了。
只要不是切了根的男人,應該都很難抗拒身體下意識的反應,尤其是他好幾次都對她有反應,想要拿下他更是輕易了。
謝觀憐心中只敢在如此作想,待望向他時,眼眶瞬間盈霧,神色委屈地咬著下唇,仿佛在竭力忍著淚意。
端出的楚楚可憐足以讓人生出不忍。
沈聽肆望著她,臉上笑意如刀刻般,自始至終都維持著同樣的弧度。
漂亮,但沒有溫度。
像假人。
謝觀憐裝模作樣地吸鼻子,緩聲含柔地解釋:“那是我與我一起長大的小弟弟,有兩年不曾見面了,因他繁忙,我便沒有去找他敘舊,也是忽然想到他這點,覺得至少得面上過得去,所以才請他去小佛塔喝茶,但也因為許久沒見,我與他之間沒有什么話可說,很快我就與他分開了。”
她一壁說著,一壁抬著眼皮,小心翼翼地窺視他的神色。
只差將‘我與你最交好,與別人都是面兒上相識’,刻在那張瑩白透粉的臉頰上了。
蓮花似的青年半張臉隱在暗處,冷冷的,又似在挑眉笑,看不出心中想的是什么。
謝觀憐忐忑的與他對視,將無辜全擠在眼眶中,微翹的狐貍眼若裹著潮氣,白凈的頸項微昂首,一副脆弱好欺的神情。
對視須臾,就在她以為此招無用,打算換其他的說辭,青年倏然明顯地彎眼笑了。
沉悶沙啞的笑聲從他唇邊溢出,黑夜仿佛被添上幾分曖昧。
謝觀憐覺得他笑得莫名,不動聲色地歪頭盯著他。
他似想到有趣的事,深邃昳麗的面容隨著胸腔震動的笑,眼尾瀲滟出水光,喉結輕滾,黑痣在冷感的皮囊上透著妖冶,周身肆意地泄出一絲古怪的艷麗。
此時的他與平素不同,又像是沒什么差別,望向她的目光依舊溫慈。
但他溫柔的神佛皮相下,隱約就有說不出的古怪。
不正常得她背脊涌來一陣頭皮發麻的寒意,環住他脖頸的手忍不住想要收回。
沈聽肆握緊她欲要收回的手腕,漆黑的眼珠一動不動地盯著她,薄唇上揚:“嗯。”
‘嗯’是什么意思?
謝觀憐試著用力抽了下手,發覺根本抽不出來。
她對他彎眼,眸里似藏著一對月牙兒,鎮定如常地撒嬌:“搭得太久了,有點冷。”
原意是暗示他松開手,但他似沒聽見,垂在一側的右手抬起,輕輕地搭在她的腰上,慢慢將她翻過身。
謝觀憐后背驀然靠在門框上,抬起呆滯的眼眸,腦子還有發蒙。
因為兩人此刻的姿勢很不對。
第32章 青年高大的黑影……
青年高大的黑影覆來,清冷的月光被遮擋。
謝觀憐顯得如同是被圈在角落里,待宰殺的小兔子,強烈的侵略感讓她想要逃,可四面八方都被堵得死死的。
甚至她還察覺到放在腰上的那只右手,正在古怪地發顫,指尖像是捧過冰冷的白雪,寒意從厚厚的冬裳布料外滲透進,緊握的力道似擺脫不掉的、死死裹住她纖腰肢的一條陰濕小蛇。
她雙肩打顫,后背緊貼得門上,仰著艷白的臉龐,神情怯弱地望著他。
沈聽肆緩緩俯下身,靠近她的清雋面容總是蘊著幾分悲憫的神性,此刻下頜微壓,薄唇與她不過一指節的距離。
他停在曖昧的距離,垂下濃長的烏睫,仔細打量她臉上的惶恐與害怕,由心升起的那股笑,又蔓延來了。
她臉上的緊張都是假的。
看似緊張、害怕,眼底卻全是得逞的期待。
她今夜從來到這里來,便是隱有猜想他白日是因何沒有讓路,甚至她或許早就提前派人打聽過,他在小佛塔對面的書閣。
所以選在二樓,不關窗,與別的男人打情罵俏,全是演給他看的。
沈聽肆抬手拂過她瘋狂顫栗的睫毛,每一次劃過,他對她的好奇便多幾分。
很有趣。
真的很有趣。
這么多年了,從未有人能讓他生出這般多的情緒,甚至連偽善的皮相都要被拆穿了。
以至于她究竟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什么,他不想去深究了,因為他這一刻方才明白,原來對她不僅僅是殺意,還有占有欲。
就像是房中的一張榻,一床被褥,一張紙,一幅畫,只要是被他允許存留,那便都是他的。
既然讓她進來了。
那……她也只能是他的。
謝觀憐被他撫摸眼睫的動作摸得心很癢,尤其是他靠得近,再加之兩人的姿勢曖昧,在呼吸交織得不分彼此時,她總有種好似下一刻,他便要情難自禁吻來的錯覺。
可她眼含期待的和他對視了良久,卻又不見他有所動靜。
謝觀憐不禁心忖,到底是佛子,修身養性數年,本就對男女慾望不熱衷。
正當她緋紅著臉打算主動,青年側首避開她靠近的唇,矜持地直起身,“進去坐會嗎?”
呃……?進去‘坐’還是‘做’?
謝觀憐訥訥地空著眼看他。
見女人紅著臉不應聲,沈聽肆只當她是同意了,主動地牽起她的手往里面走。
這……這么快?
謝觀憐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后,腦中開始將從畫冊上的那些姿勢翻出仔細回想。
還不待她選到合適的姿勢,兩人便已經進了書房。
他松開她,轉身過身。
謝觀憐見狀,眼忙著打量哪里方便施展。
待她目光落在平素應是抄經看書的矮案上,手忙腳亂地走過去。
剛坐下,她含羞帶怯地顫著眼睫抬頭,直到看清后臉上神態一訕。
書房莫名的安靜。
沈聽肆拿著從書架上抽出的經書,立在沉寬的書架旁,盯著她姿勢嫵媚地坐在案上。
他問:“為何要坐在上面?”
為何……為何?為何啊!!
謝觀憐尷尬的翻過身,一臉無可救藥地趴在矮案上,假裝去夠最遠處的那本書。
他是想讀經書,那她是想做什么?
桌上不是經書便是筆墨紙硯,她坐在上面大約是找經書。
對,她在找經書,因為已經不想再聽他念《心經》了,所以其實她是想要拿桌案上的那本……
謝觀憐心中想好說辭,可當拿到那本經書后一看,又木著臉放在身邊。
又是一本《心經》……
“我看你這里《心經》挺多的。”她端方地正襟危坐,矜持的對他露出微笑。
沈聽肆視線掠過她放在身邊的那本經書,平靜地頷首。
那本經書是有注釋的譯文,此前抄完還未還回去,確實多。
他上前坐在另一邊,眉眼溫馴地望著她,問道:“是重頭開始,還是接著昨夜?”
謝觀憐垂頭盯著裙裾上的梨花,悶聲應他:“都可以。”
反正她也不感興趣,只對他的身體有興趣。
沈聽肆輕‘嗯’一聲,斂目翻開經書,開口從頭開始:“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①
青年的嗓音很獨特,清疏如月,又帶著點低渾的慾氣。
一聽見經文,謝觀憐便開始有些犯困了,側身躺在矮案上,半闔著犯困的眼,昏昏欲睡地聽著。
“……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沈聽肆聽見輕柔的睡息,念完后合上書,抬眸看去。
女人蜷縮在案上,烏黑的長發如堆鴉逶迤,半張艷白的臉被擋住,頰邊還有尚未消散的潮紅,睡得沉穩香甜。
才一遍都沒有堅持住。
他起身取下架上的外裳走至她的面前,傾身凝視她被遮擋一半的臉。
看了許久他方直起身,將手中的外裳輕輕地搭在她的身上。
她睡得沉,沒有醒來。
沈聽肆拿起她放在身邊的那本經書,折身回去與另本一道放進書架中。
他將書放回架后,目光忽被擺放在一旁的木匣子吸引。
手指拂過經書,止在木匣子上,然后自然的將其打開。
里面是一張寫滿梵文的信箋。
他倚在書架前,冷瘦的手指夾著信箋,眼皮上下微抬開始逐字看,挺拔的鼻翼泛著冷感的白。
燭火驀然‘噗呲’跳動。
原本躺著的謝觀憐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隱約看見不遠處的青年手中正拿著一張信。
“悟因……”
他察覺她醒來,慢條斯理的將那封信疊放在木匣中。
謝觀憐坐起身,神色懵懂地抱著他的外裳,盯著他朝自己踱步走來。
沈聽肆傾身與她對望,“醒了。”
謝觀憐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小弧度地頷了頷首:“嗯。”嗓音虛啞,還帶著點困意。
沈聽肆彎眼一笑,伸手將她從上面抱下來。
身體驀然騰空,謝觀憐下意識伸出雙臂環住他的脖頸,隨后訝然地掀眼看他,似沒料到他會主動抱自己。
沈聽肆見她臉上露出的表情,語氣自然地說:“我送你回去。”
剛醒便來見到他溫柔的行為,謝觀憐腦子犯暈,蜷縮著在他的懷里尋了舒適的位置臥著。
走出外面,她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他是要抱自己回去。?
寺中不是無人,萬一被人撞上,她只怕是有幾張嘴都說不清了。
不過,他怎會忽然就待她如此親昵,還要親自送她回去?
她怔了片晌,腦子清醒后攥住他頸上的佛珠,抬眸對他道:“先放我下來,我自己走,不用送我回明德園。”
他聞言止步,眼睫覆下,借著月夜盯著她問:“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他送她回去本就不應該的。
一個佛子,一個年輕寡婦,若是被人發現了,誰都解釋不清。
而且兩人是在暗度陳倉,難道不應該比之前還要再謹慎些嗎?
謝觀憐看了一眼他,隱晦地說:“外面有人,我們還和以前一樣。”
沈聽肆定睛凝著她,一言不發。
溶溶月色落在他清雋的臉龐,表情平淡,看不出心中所想。
謝觀憐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好在他只看了少間,疏淡地別過眼,彎腰將她放下。
謝觀憐雙腿站在地上時有些發軟,指尖下意識用力拽了下他脖頸上的佛珠。
他的
身子隨著佛珠往下傾,微涼的薄唇劃過她的眼睫,仿佛落下的一個吻,轉瞬即逝。
謝觀憐被瘙癢了,猛地松開他的佛珠,往后退步,眼睫用力眨了一下。
他似沒有留意剛才點水般的吻,直起身垂眸望著她說:“天黑霧重,路上不好走,你提燈回去,我在后面不靠近你。”
“嗯……好,嗯。”她耳根發燙,亮著眼看他。
剛才究竟是不是他故意的,她一時也辨別不出,但能肯定的是,現在他對她已經有所不同了。
謝觀憐從他手中接過燈籠,愉悅地走在前面。
走了一段路,她忍不住往后看去,隱約看見遠處在她目光所及的范圍,有一道身影不緊不慢地隨行。
夜月下顯得有幾分詭異的變態黑暗。
很古怪的新奇。
謝觀憐轉頭走回了明德園。
……
翌日一早,清晨的鐘鼓響起沉長的延綿音,照破金山的曦光落在佛塔上。
謝觀憐與小霧去訓誡堂聽完法師講經,回到明德園,遠遠兒便瞧見月娘一襲清淡素衣,身邊跟著小雪。
兩人正站在她的門外。
小霧看見兩人面露詫異:“月娘子,這……怎站在門外?”
月娘身體一直不好,最近幾日臥居在房中甚少出門,連之前大理寺審查案件都因她這段時日重病在榻,而沒有派人來請,可現在卻穿著單薄立在門口凍得瑟瑟發抖。
月娘聞聲轉過頭,看見她眼眸一亮:“憐娘。”
她的臉色很白,講話時還掩唇輕咳,眼瞧著病得不輕,似隨時都要咳嗽得昏厥過去了。
“月娘怎會在此處?”謝觀憐見她如此虛弱,正欲開門讓她進來:“外面冷,進來說話罷。”
月娘攔住她,柔聲道:“最近總是做噩夢,只是想與憐娘說會子話,不進屋,今兒陪我一起去北苑品茶可好?”
謝觀憐望著她臉上咳出的紅暈,頷首應允。
北苑的琥珀冰隨這幾日的暖陽,漸有些融化之意,已無人再在冰上嬉戲,所以北苑顯得清冷異常。
來時都沒有人。
“娘子坐這邊。”小雪扶著月娘坐在墊上。
月娘坐在謝觀憐的對面,語嫣柔柔地望著她,“這幾日我都臥病在榻,還沒問憐娘,那日你被大理寺的人喚去沒事罷?”
因大理寺的人知曉住在明德園的寡婦,所以傳人前去時沒有很大的動靜,但每個當時沒在場的人都被拉去審訊了。
月娘不知她其實連佛堂都沒有踏進過,所以才會關切詢問。
謝觀憐搖頭:“無事,還沒走進佛堂,里面的人便說已查明我與此事無關,不用進去審訊,所以我就回來了。”
月娘聞言瞳仁失神,手中的帕子攪得慢了些,“連佛堂都沒有進去過?”
謝觀憐點了點頭,看著她問:“怎么了?”
月娘回過神,搖頭道:“沒,只是想到了暄娘,她也連審訊堂都沒有踏進就……”
說著她眼眶漸紅,一旁的小雪遞上帕子,多嘴說:“娘子別哭了,這幾日你已經為暄娘子哭了好幾場了。”
謝觀憐知曉她一般不與人結交,可與暄娘有幾分交情,傷心在所難免,便也跟著小雪一起安慰。
月娘執著帕子,擦拭眼角道:“憐娘,其實我不覺得是暄娘殺的那人,暄娘是有兒女的。”
謝觀憐也贊同月娘說的話。
暄娘是為了一對兒女才來的迦南寺,可能會與人偷情,到時候頂多被發現后回府,絕對不會殺人的。
但事情已經結束,誰也不知道暄娘與朗明高之間的糾葛。
月娘說完又溫柔地望向她,問道:“我聽人說,憐娘昨天下午去了小佛塔?”
謝觀憐頷首:“嗯,同舊友敘舊。”
月娘好奇地眨眼,追問:“憐娘與那位少卿大人認識?”
謝觀憐見她滿臉的好奇,眼睫上還墜著剛才對暄娘死的遺憾淚,心浮起一抹古怪。
她默了默:“不算太熟,只是他出自雁門,曾經見過幾面。”
“啊。”月娘訝然,笑說:“我倒是忘記了,這位少卿大人和憐娘一樣都出自雁門。”
謝觀憐微微一笑,正欲開口,眼前的月娘臉上的表情微妙一變,鮮艷似血的紅唇微啟:“那憐娘要小心了。”
謝觀憐一頓,“月娘這是何意?”
月娘柔弱搖頭,幽幽道:“沒什么大事,就是忘記與憐娘說了,我有些害怕這位少卿大人。”
什么?
謝觀憐沒聽明白,眉骨微揚,疑惑地看著她。
月娘輕咳,笑道:“其實也沒什么,就是之前在席上見過幾面,對他的一些做法仍舊有些心驚。”
月娘沒嫁給陳王之前,曾參加過秦河每年一度的春日宴,道是賞花賞景,實際卻是為王公貴族專設的相親宴。
而當時張氏又是君主親手提拔的,這種事自然少不得張正知。
少年身材高挑出色,又生了張俊美的皮相,自然而然成了春日宴中引人矚目之人,不少尚未及笄的少女想要與他結交。
可他卻連正眼都不瞧一眼,甚至輕慢地嗤笑,將那些靠近的女子從頭批到尾。
那次的春日宴不少貴女都是掩面哭著離去的。
月娘想到張正知與謝觀憐相識,便忍不住提醒她:“張正知不是個好人,當時春日宴還有姑娘被他訓得跳河,他卻只雙手抱臂,冷冷地瞧著,等那女子被救回來,他還不放過人,開口就嘲她裝模作樣演一出,還沒死成。”
這張嘴……
真是張正知嗎?
說的那些話就跟淬毒似的,謝觀憐聞言不禁懷疑,張正知喝茶會不會被自己的嘴毒死。
想到少年用那張漂亮無害的臉,說出的話全是輕慢的譏誚,她便覺得很有違和感。
月娘見她似有些不信,抬著微紅的眼望著她,“憐娘不信我嗎?”
好似她若是不信,她下一刻便要哭出來了。
謝觀憐怕她下一刻哭出來,忙搖頭:“不是,自是信你的。”
月娘破涕為笑,執著帕子擦拭眼角,似忽想起什么眼中笑意黯淡,說:“對了,憐娘,過些時日我可能就要回去了。”
“回去?”謝觀憐眼尾輕揚。
月娘輕嘆:“嗯,府上來信,夫君病情已有好轉,現在已經能識得人了,所以傳召我回府。”
誰都知曉陳王幼時落水后生了一場大病,還將腦子燒壞了,醒來后誰也不認識,整日都瘋瘋癲癲的,連娶月娘,也是皇后見他至今都沒有貴女愿嫁,所以賜婚的。
但大婚沒過幾日陳王便病情加重,瘋癲之下殺了人,月娘這才自請來迦南寺為陳王祈福。
如今君主身體日漸不行,四方各地的侯君隱約開始招兵秣馬,陳王卻莫名病情好轉。
謝觀憐都忍不住疑心,這陳王之前是裝的。
朝廷之事與她這等平民百姓無關,所以她也并無深究其中緣由之意。
月娘對她很不舍,想要將她也一起帶走,又問:“憐娘要不要你隨我一起去秦河?”
謝觀憐莞爾,搖頭:“日后有機會再來,我這些年恐怕不能出迦南寺。”
月娘面露遺憾,想到要分離,眼眶漸漸變紅。
小雪在一旁安慰她:“娘子別傷心,憐娘子以后總有機會能來的。”
“是不是,憐娘子?”小雪抬頭盯著謝觀憐。
謝觀憐對月娘瞬如河壩沖垮的眼淚很無奈,傾身抬起月娘哭紅的小臉,溫柔地擦拭眼淚說:“是的。”
月娘方露出哭著的笑。
正當亭中氛圍溫馨,不遠處正有一錦袍少年拾步而來。
他遠遠瞧見風亭中的幾人,駐足觀望片刻,旋即走上前。
“何人,此處已有人了。”小雪眼尖,隱約看見走來的少年大喝一聲。
這一呵斥讓風亭內的人側眼看去。
少年攀梅枝,踏鹿靴走來,露出面如冠玉的臉龐。
剛被說過壞話的本尊忽然出現在眼前,亭中的幾人皆是一怔。
張正知止步于亭外,對著里面的月娘揖禮:“臣下見過陳王妃。”
行禮完后,他抬頭露出和善的笑,問的是月娘,余光看的是謝觀憐:“不曉得陳王妃在此,不知是否打擾到王妃了?”
月娘回過神,一臉古怪地看著對面的少年。
去年見他還仗著有一張好看的皮相,窮兇極惡的對人冷言諷刺,今日卻見他露出這樣的神情,而且還主動前來拜見。
月娘委實不習慣。
于禮,月娘坐在墊上一動不動,臉上維持得體的淺笑:“少卿大人不必多禮。”
張正知直起身,站著似沒有要走之意。
月娘默了默,道:“難得見到少卿大人,不如亭中一敘?”
張正知笑道:“多謝陳王妃,只是臣下尚且還有事……”
月娘眉心微蹙,忽地覺得他像是有備而來,抿唇沒有說話。
張正知為難地看了眼月娘對面的謝觀憐:“臣下手中有一案尚未完全了斷,正在此處勘察。”
月娘聞言睨了眼他。
張正知是君王寵臣,背靠最有能力成為下一任儲君的黍王,而他一口一個的陳王,空有名頭卻瘋癲了十余年。
將人留下,她便是阻止大理寺辦案。
月娘不傻,聽懂他話中之意,本也沒打算真的要留他,抿唇一笑:“那便不打攪少卿大人了。”
張正知行禮后轉身離開。
他臨走之前,不經意對謝觀憐眨了下眼。
謝觀憐見后輕垂下眼,暗忖,他剛剛似乎是說他在外面等她?
有了張正知忽然出現,月娘似乎也沒了什么興致,身子本就帶病,不一會兒便被風吹得咳嗽不止。
謝觀憐見狀,關切道:“外面風寒加重,月娘要不先回去罷。”
月娘咳嗽得喘不過氣,紅著眼對她虛弱點頭:“嗯,好。”
她先與小雪一起將月娘送回去,隨后又想起之前在北苑遇見的張正知,便帶著小霧一起過去。
回到北苑,張正知正百無聊賴坐在之前的風亭中,云錦黑紅相間的錦袍上佩繡春刀與雙子玉,半曲腿的坐姿將身形輪廓襯托得頎長秀美。
看見她,他臉上露出明朗的笑,露出的虎牙顯出唇紅齒白的漂亮。
謝觀憐走過去,問道:“是有關于案子的事要問嗎?”
剛才他提及查案時看了她好幾眼,似有話要問,但有礙于月娘在便止住了,所以她下意識以為他是想問她有關于案件相關的。
張正知無辜眨眼,搖頭:“沒有了,這案子涉及一些人,我不打算往下查了。”
原以為只是普通人,沒想到深入下去竟如此有趣。
少年臉上的笑意變濃。
謝觀憐疑惑地看著他,既不打算往下為何會對月娘說在周圍查案件?
張正知從橫欄上跳下來,問道:“方才你們在亭子里,陳王妃是否提及了我?”
謝觀憐想了想,沒有騙他,“嗯。”
張正知露出早有預料的了然,語氣帶著不經意的三分傲慢:“多半是說我壞話,可惜她不知的是,觀憐姐姐與我一起長大,早就了解我不會是她口中所言的那種人。”
聽這話,兩人似乎曾經有什么不小的恩怨。
不過謝觀憐的確如他所說,她自幼與他一起長大,品性也有幾分了解,不會聽信片面之言。
雖是如此,但月娘也不是那種喜歡背著人說壞話之人,可想到月娘說他做的那些事,還有尖酸的話,聽著也不像是假的。
謝觀憐揚眸問:“你與月娘是有過節嗎?”
張正知尖銳的虎牙抵在下唇:“過節倒是沒有,只是我此前見過她,狠辣,陰毒,人前人后兩幅面孔,想提醒觀憐最好少與她往來。”
而且冀月有病,對長相漂亮的人就如同謝觀憐對沈聽肆一樣的,極其會裝。
這兩人說的話都大差不差,謝觀憐不用再細問,便知道兩人必定是有過節。
她抬手攏鬢邊被風吹亂的散鬢碎發,看他的眼眸黑白分明:“多謝。”
張正知見她沒有反駁,彎眼露出幾分狡猾的笑:“其實不僅僅是因為這事,我是來找你有重要的事。”
謝觀憐眨眼:“重要的事?”
少年莞爾,頷首:“是也。”
她不解:“找我作何?”
張正知說來找她確實早有準備,將她帶去之前小佛塔二樓。
而二樓的早有人。
張正知推開門,剛撩眼看去,臉上的笑意隨著步伐一滯。
身后的謝觀憐見他忽然停下,似看見了什么,下意識踮起腳尖往里看去。
好巧不巧,她與窗邊的青年佛子對視上了。
第33章 修羅場
沈聽肆視線從少年的臉上移開,落在她身上。
她剛說過不久,與張正知只是見過幾面。
現在又來這里‘敘舊’了。
這真是巧合。
謝觀憐看見他似笑非笑的模樣,有種被抓奸的心虛。
她急忙往后退一步,恨不得剛才沒有墊腳往里看。
張正知回頭看了眼謝觀憐,眼中笑意淡下,回過頭沒有要出去,反而拾步往里而去。
這里是他提前就已經讓寺中僧人留的,現在卻有人在這里,他可不認為是巧合。
張正知撩袍坐下,撩眼乜向對面的青年:“悟因法師怎在此?”
沈聽肆將手中書闔上,唇角微揚:“此前張少卿邀我品茶,故而在此等你。”
并不避諱他就是知此地已經被人預定了。
他是刻意的。
張正知看著眼前的男人,心中諸多不爽,面上卻笑了笑:“瞧我都忘記了。”
說完,他轉頭看見門口躊躇不知要不要進來的謝觀憐,笑著露出虎牙揮手:“觀憐,進來罷。”
一句‘觀憐’親昵得也毫無遮擋。
青年佛子微側玉面,溫情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謝觀憐心中后悔與張正知來此處,但眼下也躲不過,便小步往里走去。
“坐這邊。”張正知自然地拍著身邊她坐過來。
謝觀憐見此瞪了他一眼。
張正知無辜地眨了眨眼,轉眼看了眼對面的青年,面上露出幾縷恍然大悟,沒再開口讓謝觀憐坐過去。
這般行為,落在旁人眼中像極了欲蓋彌彰。
原本兩人之間沒什么,也因他看似自然成習慣的行為,多了幾分別的意味。
謝觀憐不禁懷疑他是故意的。
她最終沒有坐過去,而是坐在小霧擺放的蒲墊上,與兩人相距的距離相差不大。
爐子剛點燃不久,壺中熱水尚未沸騰,隱約從壺孔中冒起的霧氣,讓房中多了幾分靜謐的禪意。
張正知雙腿盤坐,單手撐著下頜,望著對面的青年忽然問道:“聽說悟因法師過些時日要回秦河了?”
他要回秦河了?
謝觀憐聞言望向縈繞在濕霧中的青年。
是聽聞沈家主身體近些年不好,而他又只有沈聽肆這一個嫡子,眾人都說沈家主要將這位嫡子召回秦河繼承家業。
但……不是說還沈家主還有幾年嗎?
沈聽肆看著對面笑得無害的少年,緩聲道:“不是,只是宮中有一場法會,但無需僧去。”
竟不是。
張正知蹙眉,余光掃向另一旁從進來,目光都自始至終落在青年身上的謝觀憐,心中冷哼。
他又問:“那法師何時還俗?”
少年的這句話問得稍多,且隱有針對性。
沈聽肆沒有先回答他,長眉輕斂,纖長的睫羽光影灑在眼瞼下,面容秀美得是符合大慶男女皆喜愛的容色。
輪廓分明,柔和,卻不過分陰柔,也不過分冷硬。
謝觀憐最愛的便是他低眉時的神態,像是悲憫世人的神佛,視線一旦落在他身上便很難移開。
一旁的張正知轉頭,見她眼睛都要黏在其他男人身上了,臉色一默:“法師是不打算還俗了嗎?”
還俗……如何說。
他也并非是真的出家人,所以并不存在還俗之說,但少年表情卻很有趣。
似乎很期待他說出還俗的話。
沈聽肆溫和地望著他無端露出的警惕,微微一笑:“佛法深奧。”
聽見如此三兩撥千斤的回答,張正知心中冷笑。
真不愧是
辯經的佛子,這話說與沒說,無甚差別。
“我聽不懂,法師還是說得直白些,畢竟我很敬重僧人,倘若法師還俗回秦河,我必引你為一生的知己好友。”張正知懶腔調地道。
謝觀憐于一旁暗自嗔少年一眼,隨后再次轉向青年,滿眼的欽佩:“法師說得對,佛法深奧,還俗之事還不著急。”
沈聽肆側首望了她一眼,唇角弧度變淡。
張正知沒再繼續逼問,敞著長腿,漫不經心地甩著腰間的流蘇佩飾。
三人沉默下來,氛圍隱約有說不出的古怪。
謝觀憐本就坐立不安,目光投向面前的茶具,下意識問:“法師還會茶道嗎?”
話畢,她便恨不得自己收回這句話,明知道他會茶道,還多此一問。
如此沒話找話,還不如請辭。
好在沈聽肆脾性好,從不為難人,盯著她微微一笑:“檀越若是喜歡,僧可為你烹茶。”
“法師,請。”
茶爐中的熱水沸騰,潔具、賞茶、投茶、洗茶、泡茶,奉茶,青年泡茶的手法很柔雅,一舉一動皆賞心悅目。
熱茶奉至面前,謝觀憐端起來便聞見甘甜的茶香,一葉雀舌浮在湛青水中,清香四溢。
她低頭嘗了嘗,發自內心地贊道:“大茗樅香又兼水仙之厚重,唇齒留香,有春意。”
其實也不是第一次喝他泡的茶了,她只是在借機夸他。
沈聽肆喜好并不多,烹茶,書畫,經書,而恰好她也都略知一二。
他微笑頷首,目光落于她的身上,瞳孔似含上一絲明光,腔調也柔和:“嗯,出自無燕山的茶,因香似春,而得名的‘不知春’。”
謝觀憐聽過無燕山的茶,沒想到他帶來的茶竟這般好,饒是并不熱衷也忍不住因其稀少,而多飲幾口。
張正知蹙著眉,見兩人暗通曲款的視線,一口飲下杯中茶,心道也與其他的差無甚不同。
飲茶不宜牛飲,他飲茶如酒的姿態讓謝觀憐忍不住側目。
張正知收起情緒,學做她的模樣淺呷一口,微微一笑:“好茶。”
說完,他目光又瞥向沈聽肆喉結上的那顆痣,郁氣霎時又散去,不經意地問:“很少有見到有誰的痣長在這里,挺獨特,我至今也就才見一兩人有。”
謝觀憐聞言臉色一僵,微翹的狐貍美眸警惕地暗瞪張正知。
沈聽肆眼尾微揚,淡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談不上獨特。”
張正知沒看一旁盯著自己的謝觀憐,端著茶杯置于唇下,掩飾意味不明的笑:“確實。”
見他沒再說,謝觀憐緩松一口氣,心中不禁對他胡說的話生出不喜。
張正知原是想借機與謝觀憐獨處,沒想到多了一個男人。
他心中不豫,打算等沈聽肆主動離去,孰料先離開的竟會是自己。
下屬急忙趕來,神情急忙,說是有話要稟。
張正知看著禪室內狀似疏離的兩人,對著謝觀憐道:“我送你回去。”
謝觀憐愧疚的對他眨了眨,搖頭拒絕:“不同路,難得遇上法師,我還有佛法想與法師議……”
張正知哪能不知她就是想與那男人獨處,縱使有百般不情愿,還是對她維持往日的模樣,隨著下屬前去處理政務。
張正知走了,小霧自覺地候在門外。
禪房內就只剩下兩人。
窸窣的起身被煮沸的熱水壓淡。
從茶香中卻聞見梅花的清香,沈聽肆不用抬頭,也知曉她坐在了身邊。
“悟因……”謝觀憐見他神色自始至終都很冷淡,整齊的貝齒輕咬住嫣紅的下唇,眼波流轉地望向他。
“我能與你解釋今天的事。”
“嗯?”他撩目,神色看似仍舊溫柔,可那沾著朦朧濕霧的眼中卻半分笑意也無。
謝觀憐看不出他究竟是否介意剛才的張正知,但還是向他解釋道:“其實剛才我原是與月娘在北苑的亭中散心,他正巧在那里查案,說要問我情殺一案,故而帶我來這里,只是我沒想到你竟也在。”
他斂著眼簾認真傾聽,唇角維持淺笑,愉悅地想起這話已經是她第二次說了。
謝觀憐面不改色地睜著黑白分明的眸兒,雙手搭在膝上,等他回應的儀態像極了擺在架上精致漂亮的不倒翁娃娃。
沈聽肆凝著她,頗為善解人意地頷首:“他與你是舊友,無論是查案,還是敘舊都是理所應當的。”
語氣溫柔如清冷玄月,體貼,平靜,沒給她一絲難堪,情緒把控得恰好,謝觀憐時常覺得與他相處,似乎從不覺得累人。
如此善解人意,又大方的情人,實乃打著燈籠都找不到。
謝觀憐忍不住雙手捧起他的下巴,親上他的唇。
沈聽肆沒想到她會倏然做出這般行為,表情微滯,下意識伸手將敞開的窗戶闔上。
她恍若未覺般歡喜地蹭了蹭他的鼻尖,軟腔道:“悟因是我遇見過最好的男人,我只喜歡你。”
他按住她的肩膀,側頭將兩人距離拉開,“方才檀越說有不懂之處,是哪幾處?稍后我便要去羅漢塔,還有幾刻鐘的時辰。”
他雖然看似還和平素一般冷靜,但冷白的脖頸卻浮著薄粉,一眼便能看出來他很喜歡剛才的話。
謝觀憐忍不住勾唇竊笑,繼續單手撐在茶案上,淺笑晏晏地望著他:“都可以,只要是悟因講的,我都喜歡聽。”
沈聽肆靜了片刻,拿出一本經書遞給她,“那今日先將這本,佛告阿難…”
他從頭開始講。
滾沸的‘咕嚕’伴隨著青年徐徐如雪的聲線,令人不自覺生出幾分觀賞之情。
謝觀憐趁他講經時,起身將被闔上的窗戶支起,趴在窗邊直勾勾地盯著他臉,心中涌起難得的寧靜。
青年抬眸看去。
余暉的金光落在她烏黑如霧的發髻上,鬢邊的一簇小白花柔出金色的光暈,丹唇質美,絳色妝點白頰,如同經文典故中引誘佛陀的欲界之女……
上次不知是發生了何事,張正知被人喚走后,當日便套馬隨人離開了迦南寺,行程急迫得只讓人留了口信給她。
余下了結殘案的人便將朗明高的死,認定為死于暄娘的情殺。
情殺一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起先她不知張正知為何走得這般急,過了幾日,她聽見從外面傳來的消息,才知原是駐扎在邊防的幾位府主與手握重兵的拓跋侯君有意謀反。
而黎王受君主之命,來丹陽捉拿從大理寺地牢中逃出去的犯人,人還未找到,反而突發惡疾,渾身抽搐的被送回秦河。
大齊各地暗自都有反意,朝中有頻繁發生不好之事,甚至就連孩童也開始唱著古國亡國時的童謠。
成群結隊的孩童整齊地唱著:“月將升,日將浸;檿弧箕服,實亡……國。”①
恰被乘坐牛車攆巡視秦河的君主聽見,當即命人將唱那童謠的孩童抓來。
士兵一共抓了有十二個孩童,最后都將其全部腰斬。
整座皇城之下,彌漫在濃郁的陰霾之中。
在一連發生好幾件禍事中,顯得有瘋病的陳王好轉成了一樁難得的大喜事。
君主高興之余,欲設宴邀各地封侯與府主前往秦河赴宴,所以月娘不久后便要動身回秦河。
而沈聽肆則代替身體不便遠行的空余法師,作為此次的法師也會去秦河。
算算時日,之前告假回去的吳婆與李婆,應該也已經往回趕了。
最近謝觀憐一直等著,但怎知傳信的說,回來的只有吳婆一人,那李婆遲遲沒有任何消息,像是忘記了歸來的時辰。
謝觀憐思忖,李婆家事本就好處理,不應耽誤這般久沒有音訊?
她剛起意想讓小霧將寫好的信托人送出去。
沒一會兒,小霧又拿著信臉色不好地回來,身后還跟著膀大腰圓,吊捎三角眼的嬤嬤。
那是大夫人身邊的嬤嬤,姓陳,當時謝觀憐從雁門嫁來丹陽,一下轎子便是此人扣押她去祠堂的。
看見陳嬤嬤,謝觀憐只愣了幾息,旋即起身從美人小榻上下來。
她烏睫半斂成溫順的暗影,體態大方得體,輕柔的語氣充滿了關切:“陳嬤嬤怎的忽然來迦南寺了,可是母親身體有礙?”
不怪她這般想,而是大夫人之前便時不時用身體不好為由頭,三番兩次想讓她從花轎轉進棺槨陪葬,即使她進了迦南寺也還是沒有放棄。
此刻陳嬤嬤無端前來,她只能是這般想。
陳嬤嬤聞言臉色大變,盯著眼前的女人連呸了幾聲,陰陽怪氣地道:“夫人因郎君娶妻后被克死,這半年來身體確有不適,這不,又聽了些傳聞,夫人病又發作了,特地讓奴婢抬著轎攆來請少夫人回一趟府上。”
這半年來,謝觀憐還從未回過一趟,因為她還未曾進門便被冠上克夫的名頭,李府的人不允許她進府。
如此一反常態的請她回去,謝觀憐自不會以為是好事,而且她讓小霧去送的書信,現在還攥在這老嬤嬤的手中。
恐怕是場鴻門宴。
謝觀憐并不慌張,畢竟早就算到這一日遲早會來。
她看著陳嬤嬤溫婉一笑,溫聲應下:“好。”
頓了頓,她又似想起什么,秀麗的細眉蹙起道:“不過昨兒我與法師約了下午的法會,不能去了,我讓小霧帶句話過去,這應該可以吧。”
法會?
陳嬤嬤懷疑地看著眼前柔情綽態的美貌女人,暗忖事到臨頭了,還要裝作一心為郎君祈福。
陳嬤嬤冷笑,吊斜著眼,覷了眼垂著頭瑟瑟發抖的小霧。
“嗯,去吧。”陳嬤嬤眼神輕慢,“不過夫人這邊可等不了,家主與諸位老爺都在祠堂等著娘子呢。”
謝觀憐微笑,“省得。”
她轉頭看向小霧,當著陳嬤嬤的面柔聲囑咐:“小霧,你去找悟因法師,就與他說今日我欲歸家,今日的禪悟我便不去了,代我向他賠禮道歉。”
小霧悄悄抬眼,怯怯地點頭:“奴婢曉得,一定會幫娘子將話帶到的。”
謝觀憐頷首,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嗯,去吧。”
小霧猶豫地看了眼陳嬤嬤,似在等她同意。
陳嬤嬤被小霧的眼神看得心中暢快,抬著下巴,從鼻子里‘嗯’了聲,輕慢之意躍然眼底。
小霧得到首肯,轉身便朝著外面跑去。
陳嬤嬤看著小霧緊張得手腳并用的跑姿,臉上露出譏誚。
果然真是破落戶里出來的,連個小丫頭都怯怯生生的。
陳嬤嬤轉過頭,對正在穿衣的謝觀憐催促道:“少夫人快些,再等下去,只怕是天都要黑了。”
聞言謝觀憐將單薄的外裳系上,連避寒的大氅都沒有穿,便急急的隨她出了明德園,坐上攆車從大門往寺外行駛。
第34章 白霧粉
迦南寺位于山上,卻屬丹陽的中央地帶。
李府為丹陽氏族末端,地處稍遠,坐馬車需花上兩個時辰。
如嫁來的當日一樣,攆轎連李府的正門都進不去,直接拐著彎兒去祠堂。
祠堂外站著不少下人,皆穿著穿白衣戴孝巾,甚至還有吹著嗩吶哭戲的聲音。
陳嬤嬤撩開轎子:“少夫人,下轎罷。”
謝觀憐從里面探出頭,掀眸望了眼眼前方正又高的祠堂,再蓋下鴉羽似的眼睫,艷麗的眉宇將沾上些喪夫的悲情。
她執起素白的絹帕,沾了沾眼底,弱不禁風地往前蹣跚兩步,被身后的人扶著。
“走罷。”
高懸陳舊牌匾像古舊的一座山,烏壓壓地懸在頭頂,周圍擺滿了碑,刻滿了字,沉重的如同有人在悸動地抽泣。
祠堂擠滿了人,族中長老與家主坐在上首,下首分為兩撥人,坐在椅子上享受尊榮的本家,跪坐的旁支,
謝觀憐從外面走進來,瞬間好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看來。
有驚艷,有唏噓,也有幸災樂禍看戲的。
而一旁還有跪著本應在家的李婆。
“跪下。”
上首的老者嚴肅著臉開口。
謝觀憐面不改色的在一眾目光之下,跪坐在蒲墊上。
“都是你這女人害死了我的兒。”
穿著灰白襖子的婦人哭的聲嘶力竭,原本的容顏滿是喪氣,坐在上首惡狠狠地盯著跪在中央,穿著素色的女子。
周圍的人都在勸說。
“罷了罷了,當時算命的先生都說過,三郎病入膏肓多年,娶一兇煞命格的女子回來能震懾他身上的邪祟,若不能也是他命里有此劫,如今新娘還沒有與他拜堂,也沒有入祠堂,但也算是三郎的未亡人。”
大夫人姚氏掩面哭:“我兒身體雖一直不好,這么多年也未曾有事,唯獨她一來,我的兒便兩眼一閉地去了,就是她克死了我兒,族長,您應過我,讓她去陪葬的。”
姚氏期期艾艾地看向老者,雙眼充血,指甲扣得桌面發出一聲聲尖銳的刺耳音。
李家主見妻子如此執著,眉頭緊皺,不免后悔當初給兒子娶妻,原是想留個后,誰知新婦還沒進門兒子先一步咽氣。
姚氏咬著牙,轉頭瞪下首的謝觀憐,道:“今兒將各位叔伯喚來便是想將這件事徹底落定,這女人不能再留在寺廟中,之前的表現都是裝出來,剛將人撤走,她便在寺中勾搭男子,只會給李氏蒙羞。”
謝觀憐聞言抬起頭,望向她,語嫣藏著悲戚的顫意:“我……并未。”
姚氏根本就不給她說話的機會,轉頭對李婆斥道:“李婆還不重實招來,她這半年來都吩咐你做過那些事。”
謝觀憐柔眸落在李婆身上,“李婆,你可告知夫人,我這半年來都在迦南寺做什么。”
李婆抬起頭,看了眼謝觀憐,然后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回夫人,奴婢這半年跟在少夫人身邊,少夫人用錢財買通奴婢,給上寺中的男子送私物,光是這半年便私會了十三位男子。”
此話一出,祠堂眾人皆是一片嘩然,鄙夷地看著跪在中央的貌美女人。
“我就說,這女人生得這般禍水,不可能是個安生的。”
“是啊,如此水性楊花,也虧得是大嫂嫂能容忍至今,要是我,早就將這女人浸豬籠了。”
隨著李婆的話,周圍交頭接耳地響起竊竊私語。
原本抽泣的姚氏居高臨下地盯謝觀憐,也坐直了身,執著帕子拭著眼角。
李婆的聲音斷斷續續,時不時看向跪在中央的謝觀憐,邊說邊渾身顫栗。
這副作態像是長久虧心事,一遭被揭發而生出的懼怕。
只有李婆自己知曉,這些話都是她收了夫人的銀錢,所以刻意編造出的謊言。
也不能怪她沒有良知,大夫人拿住她全家的賣身契,若是她不順著說,大夫人就要將她的兒子、女兒都賣去貧苦之地。
要怪也只能怪少夫人嫁得不好,還不愿給少爺陪葬,早些陪葬的話就不會落得一身的污名還要下去陪葬。
李婆看著謝觀憐的眼神越發憐憫:“兩月前,少夫人還讓奴婢回去給之前與少夫人有過露水情緣的男子送口信,道是很喜歡他,問他何時再來迦南寺……”
謝觀憐自始至終都沒有出言打斷,而是耐心地等著李婆說完,不慌不忙地問道:“那你可有十幾人的名單,我何時讓你去的,去的時候讓你帶了什么私密物?”
李婆一噎,望向姚氏。
姚氏冷笑:“怎的,沒聽見嗎?李婆方已經說過了,都是口信,而且你給的什么連自己都記不住,更遑論李婆了。”
得到這樣的話,謝觀憐也不意外,畢竟從一開始,姚氏就想要她活祭,這半年來一面讓人對她嚴加看管,以免她真的玷污了身子,一面又在找人讓身邊的人偽造假證。
謝觀憐抿唇一笑,眼尾的水光映著搖曳的燭光,烏黑的眼直勾勾地望著姚氏,“夫人比李婆好似都要清楚些呢。”
但凡是有耳的人都能聽出她話中的深意。
姚氏不欲與她多爭口舌,悲戚地望著李家主:“現在應當如何處理,她與這般多人私會,定是不能再留在迦南寺中,我如今也不嫌棄,不替吾兒休棄她,只讓她陪葬便是。”
李家主望向族長,道:“大伯,不如就讓她陪葬罷了,本就是命格兇煞之人。”
族長的煙桿敲了敲桌面,沒說話。
姚氏紅著眼瞪著下方的女子,打定主意要這女人去陪兒子。
都已經過去半年了,還未曾放下。
謝觀憐看了眼
又扇下烏睫,好似絲毫不在意那些人在議論,究竟是用繩子勒死她,還是綁著石頭沉河。
周圍的人都在勸,一旁的族長沒有吭聲,摸著山羊胡蹙眉打量跪在中央受眾人揣度的女子。
這女子是從外地嫁來的,命格極其兇,聽說克死了爹娘,然后家中嫂子容不下便被送來這里。
長嫂如母,按理說不會有人背著容不下府中妹妹,一年前送來時眾人才恍然大悟。
此女生得實在禍水。
如今她體態柔媚地跪在蒲墊上,安靜地垂著白皙的頸子,身上素色,卻襯得絳紅點朱唇,膚如一段凝脂的雪色,白出艷色。
在聽見李氏的人絞盡腦汁地勸著上首的人,她輕撩眼皮,微翹的狐媚眼中更是如一汪春水,眉尖似蹙非蹙,活似從壁畫上走出的狐貍,還帶著可憐的楚楚動人之姿。
這幅面容若是不嫁出去,只怕府宅難安,但……
族長抬頭望了眼堂上懸掛的牌匾,李氏比不得其他氏族,不僅人丁稀少,甚至連一塊像樣的牌匾都沒有。
若是李氏也能有一塊君王親賜的牌匾,那將是如何光耀門楣之事,可偏生現在又出了這種事,也只能讓她保持清白身去陪葬了。
耳邊的人還在吵鬧,族長手中的銅桿敲在桌上,威嚴呵斥:“安靜。”
眾人霎時噤聲。
族長睨了眼下方的謝觀憐,開口吩咐:“來人去取繩索來。”
這是審也不審就要直接將她勒死了。
謝觀憐聞聲抬頭,搭在膝上的手指蜷緊,竭力忍著情緒。
即便早有預料,真到了這一刻她還是生出怨懟。
他們根本沒有人問過她是否要給人陪葬,是否愿意死,兀自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憑什么要她嫁給不認識的男人,給連面都沒有見過的男人陪葬。
謝觀憐冷眼盯著朝自己逼近的繩索,還有擺放在上面的木牌,眼中泌出霧淚,臉上沒有露出一絲怯意。
“家主……”
下人神色匆匆的從長廊外跑進來。
族長看去,淡聲道:“發生何事了,沒看見此時正忙于正事嗎?”
下人腳下絆了一下,驀然跪趴在地上,連膝蓋都來不及捂,忙不迭將手中之物呈上,“回族長,有貴客來訪。”
貴客?
族長疑惑地從他手中接過信物,定睛一看,倏然從椅子上站起身,問向下人:“貴客可有說自己是誰?”
下人答道:“是迦南寺的悟因法師。”
悟因……誰不知乃是秦河沈氏的嫡長子,又自幼在君王的親兄長,榮王身邊長大,而李氏如今正倚著沈氏,此刻沈氏唯一的嫡子來訪可不就是貴人。
這些年機會從未聽聞過他下山上過旁人府邸,這還是頭一遭。
族長當即道:“你先過去,我隨后便來。”
雖他也急著面見貴客,但眼前之事也要盡快處理了。
“快些將繩子掛上。”族長吩咐人盡快動手。
李家主站起身,整著衣襟,面露欣喜地隨著下人往外而去,側首問了句:“沈郎君前來,可有說是為何?”
下人疾步跟在他身邊,恭敬答道:“奴記得沈郎君說是此前少夫人與陳王妃一起相約了一場禪悟,而少夫人卻沒有來,所以前來問一問。”
“原是這般啊。”李家主露出了然,往前走了幾步忽地反應過來,沈聽肆在此刻前來,只怕不是因為禪悟之事,倒像是特地來救人的。
沈聽肆乃迦南寺佛子,大慈大悲,曾點化不少人,若是此刻殺了謝觀憐,不就犯了佛門弟子的殺忌。
而且謝觀憐與陳王妃也相熟……
萬一也將陳王妃得罪了。
李家主腳步驟然止住,轉過頭便看見繩索已經掛在房梁上,幾個力道大的婆子正捂著謝觀憐口鼻,捆住手腳欲將人掛上去。
他登時頭皮發麻,急忙阻止:“且慢,先將人放下。”
就連正要掛在謝觀憐梁上的下人停下來。
姚氏眼看著謝觀憐就要被掛上去了,此刻卻被人出言阻止,還是一向同意這女人給兒子陪葬的丈夫。
“夫君?”
李家主顧不得看夫人,闊步上前讓人趕緊將謝觀憐放下來。
一旁的族長見此,亦是不解:“何緣故?”
李家主上前在族長耳畔低聲說道:“大伯,佛門面前不宜犯忌,等人離去后再做決斷。”
一旁的姚氏聽此話,自是不愿,還欲講話卻被李家主淡瞥一眼,吩咐下人:“將夫人帶回去。”
“是。”李嬤嬤站在姚氏身邊,躬身垂頭:“夫人。”
姚氏即便再不愿,也礙于丈夫的吩咐拂袖離去,臨走之前惡狠狠地盯了眼謝觀憐。
謝觀憐緊繃的雙肩驀然松力,雙頰暈紅,霧面上貼著幾縷濕發,渾身無力地倒在婆子的身上,唇角緩緩上揚。
差一點,只差一點,她就要被吊死了。
大廳的光線柔和,院中上方鏤空。
李家主從門廊外走進來,看見坐在前方的人的并非是那位年輕的佛子,而是一位年紀不大的小哥兒。
小岳從椅上站起身,微微一笑:“見過李家主。”
“不知小哥是?”李家主疑惑坐上主位,乜斜下方的小岳。
小岳坐下道:“我家郎君名喚沈沈聽肆。”
李家主露出恍然神色,“不知悟因法師造訪,有失遠迎。”
說完轉眼看向周圍,不禁問道:“你家郎君呢?”
小岳答道:“郎君今日受人所托不便再會家主,遂讓我前來。”
沈氏乃當今世家之首,李府便是靠著沈府才能安穩渡至如今,所以李家主不會因為來的是一下人便心生怠慢,反而暗自揣摩今日前來是為何意。
李家主拂著胡子問:“不是沈郎君派小哥前來是?”
小岳笑了笑:“其實我家郎君派我前來無甚事,只是尊府少夫人此前與陳王妃相約今日要誦經,為亡靈超度,度化眾生卻遲遲未至,故而受陳王妃之托,前來問一問尊府少夫人還會來?”
受陳王妃之托?
李家主一時拿不準其意,斟酌后臉上露出悲蹌:“不瞞法師,憐娘日后許不會再在迦南寺了,憐娘是個好孩子,有心要去陪吾兒,現在正在祠堂與族中之人議論良辰吉日好將當時尚未完成的禮完了……”
話說完,李家主悄然留意對面的小岳。
小岳了然:“原是這般啊。”
李家主還來不及點頭,小岳嬉笑地抬起頭望著他,“可我家郎君說過,貴府郎君不是早已經死了嗎?如何完禮?”
果然是為了救人才來的,李家主悄然在背后對不遠處的下人打了手勢。
李家主忙道:“誤會了,只是讓憐娘在祠堂拜堂,并非是活人祭祀。”
立在角落的下人悄無聲息地退出去。
小岳輕嘆:“郎君與我說過,欺蔽陰私本就有違倫理,不是便好,若是的話恐怕會報應到自己身上的。”
李家主賠笑:“自然。”
……
這邊大廳如履薄冰,另一邊的謝觀憐仍舊跪在祠堂。
直到從外面走進來一下人覆在族長的耳畔低語一番。
族長望向下方的女子,神色思索,最后揮手讓人將謝觀憐扶起來:“先送少夫人回迦南寺。”
跪得較久,她的雙膝無力,只能靠在婆子的身上,步履蹣跚地離去。
謝觀憐原以為會被人扶進轎攆,孰料剛走出祠堂,姚氏身邊的李嬤嬤卻守在外面將她攔下了。
“少夫人,夫人有請。”
謝觀憐撩起濕紅的眸望著她,“不知夫人都找我何事?”
李嬤嬤神情冷漠,并未與她多言,直接揮手讓人將她接過來。
謝觀憐用力掙扎了一下,卻被人用力地按住手腕威脅:“少夫人應當不想被動粗罷,夫人只是與少夫人敘舊罷了,又不會作甚。”
謝觀憐面無表情地盯著李嬤嬤,對她說的話一字也不信。
姚氏想讓她陪葬不是一兩日,而這一次眼看就要成了卻被人打斷,只怕現在將她半路劫下不單單是許久這般簡單。
她雖不想去,但眼前這些人顯然是,她不想去,哪怕打暈了也要帶過去。
謝觀憐默了默,濕眸瞥向被扣得泛紅的手腕,柔聲道:“夫人請,我自當時要去的,不用這般扣著我。”
李嬤嬤見她識相面露滿意,囑咐架住謝觀憐的婆子:“松開些少夫人。”
她們嘴上道‘是’,動作卻仍舊如此。
謝觀憐懨懶地收回視線,沒再說什么。
李嬤嬤帶著她從通往祠堂的另外一條小道,然后停在一間小佛室中。
周圍都是香爐,姚氏坐在上首,灰素色的襖子讓她顯得有幾分居高臨下的冷漠感。
里面并沒有多余的椅子,只有蒲墊擺在中央,而正對著上方的乃是李府三郎君的木碑。
她們將謝觀憐扣押在地上,使她整個身子都貼在冰涼的地上。
謝觀憐抬著頭,看向姚氏的平靜目光如似對她充滿了憐憫。
一個死了兒子的瘋女人。
李嬤嬤走至她的身邊,低聲道:“夫人,少夫人帶來了。”
“嗯。”姚氏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低頭呷茶,熱騰騰的茶霧縈繞在她的面容上陰郁出瘋狂的癲意。
姚氏慢條斯理地喝著茶,隔了好會兒才掀開眼,輕慢地乜向下面被壓得無法動彈的謝觀憐,眼底浮起陰色。
美。
這個女人是很美的,所以當時她的兒子才會在一眾畫像中挑選了謝觀憐。
他也曾因要娶妻而面色好轉,甚至有時還能下床走上幾步,去看為妻子繡鴛鴦枕的繡娘,去看布置的婚房,去看大婚當日要穿的婚服。
明明一切都好轉了,可卻在大婚當日卻無端病發作了。
姚氏至今每每午夜夢回都會想起兒子臨死前的不甘心,以及他說的話。
“母親,兒不愿死,兒喜歡憐娘,想與她天長地久……”
他只留下了一句話,便撒手人寰來了。
姚氏只有他這一個兒子,千疼萬惜,自然不能讓兒子的遺愿落空。
大慶律法規定,寡婦可再嫁,更何況是這種連祠堂都沒進,連堂都沒拜的人,即便是再嫁也無人多嘴,所以她用盡一切手段也要讓謝觀憐給兒子陪葬。
丈夫死,作為妻子,理應相陪,不應該獨活,天理便是如此。
可謝觀憐卻偏生不愿,甚至可能同意去迦南寺也只是緩兵之計,為日后再嫁而奪個好名聲。
她絕不允許謝觀憐再嫁,即便是想也不能。
姚氏壓下心中的怨恨,放下茶杯,眼神猶如冷尸:“我再問你一遍,可愿去陪吾兒?”
謝觀憐下頜有氣無力地抵在蒲墊上,凌亂的發髻松散,長發逶迤在地上,未施粉黛的臉在暗黑的佛室中白艷得柔媚,不妥協的語氣卻透著冷漠:“不愿,憑什么要活著的人去陪葬?”
姚氏得到她的肯定回應,也覺不意外,畢竟她早就看出來了,這女人對她的兒子沒有半分感情。
姚氏輕慢地乜著下方卑微伏跪在兒子木碑前的女人,再不愿又如何,她這次是絕對不會讓謝觀憐再回迦南寺的。
“既然你不愿,那便怪不得我了。”姚氏眼皮耷拉,指尖捻著佛珠,本應是祥和的瘦骨臉上陰出寒意,在滿堂檀香之中形成鮮明對比。
“李嬤嬤將東西喂給她。”
李嬤嬤聞聲從懷中拿出一瓶藥,一步步走向被壓在蒲墊上的女人。
謝觀憐見此雖不知是何物,也知道必定不是什么好東西,手腳并用地掙扎。
但身邊的兩個嬤嬤力道大得驚人,她半分都掙扎不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李嬤嬤拿著藥朝自己走來。
李嬤嬤吩咐兩邊的人將她抬起來,然后掰開她的唇齒,一邊將藥打開,一邊虛情假意地說著:“少夫人,怪不得奴婢,要怪也只能是怪你自己,好生生去陪郎君不就好了,偏生不愿意。”
謝觀憐的下巴被掰著,惡狠狠地瞪著前方的姚氏。
姚氏睜開眼,與她對望的眼神中透出悲憫。
其實她想過兒子娶妻后與妻一起前來敬茶,日后生活琴瑟和鳴的畫面,也不愿殺生,纂奪人性命,可謝觀憐不愿意,那她寧愿毀了,也不會讓她再有嫁人的心思。
“憐娘,下去后好生伺候哥兒,他已經等你近半年了。”
謝觀憐喉嚨發出冷嗤,眼睜睜地看著李嬤嬤將藥往她嘴里倒,晶瑩的水光順著眼角往下滑。
李嬤嬤還沒見藥全倒在謝觀憐的嘴里,緊閉的小佛堂忽然被人推開,手腕一麻,握不住的藥瓶便掉在地上。
藥瓶滾了一圈,還剩下一半的白粉末散在地上,如同凝結在石板上的霜花。
驀然的動靜嚇地室內的幾人渾身一顫,下意識看去。
“是誰!”
“奉陳王妃之命前來請憐娘子。”
來人是位陌生的姑娘,神情冷漠,與尋常的侍女不同,不像是侍女反而像是手染無數鮮血的暗衛。
被人撞見行陰損之事,姚氏勉強站起身,望著侍女:“現在恐怕暫時無法讓憐娘去見……”
姚氏的話還沒有說完,那侍女忽地抬手,一道寒氣瞬間擦過姚氏的頭,斬斷一縷黑發,一塊碎裂的陶瓷狠狠地釘在擺在上方的木牌上。
侍女冷眼道:“請夫人配合,主子現在就要憐娘子回去。”
姚氏是深院中人,一向都是侍花弄草,即便是用陰毒手段害人,可從未真切感受過與死亡擦肩而過,被陶瓷擦過的側臉火辣辣地疼。
她能感受到這侍女方才是真的有要殺她之意。
姚氏雙腿一軟,若非是身邊的人扶著,只怕就已經滑倒在地上。
那侍女見姚氏沒再說話,冷著臉上前,見這兩位嬤嬤一臉呆滯還沒有將人松開,直接抬手擰斷兩個人的手。
兩位嬤嬤霎時面色慘白地捂著手慘叫。
侍女將地謝觀憐從地上抱起來:“憐娘子受苦了,主子來讓我帶你回寺,日后這里的事你不必擔心。”
不知那藥是何藥,謝觀憐渾身冰涼,臉色白得毫無血色地瑟瑟發抖。
若不是月娘,今日她恐怕就要葬身于此了。
她顫抖地點頭,想要說一句感謝的話,卻連力氣也提不起來。
甚至都提不起理智去想,月娘身邊根本從未出現過這般渾身血煞的侍女。
侍女見此眉心微蹙,再度撿起地上的藥瓶,轉身往外走去。
姚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謝觀憐被帶走。
而與此同時,大廳之中。
小岳看了眼外面的時辰,暗忖現在應已經將人帶出來,遂站起身告辭。
李家主望著小岳的遠去的步伐,不由得緩送一口氣。
好在方才并未殺人。
還不待李家主抬袖擦汗,又有下人急色匆匆地從地前來稟告。
“家主,有位自稱是陳王妃的姑娘前來將少夫人請回了迦南寺……”
……
冷,很冷,猶如在冰冷的水里,謝觀憐甚至冷得隱約失溫。
她不知道自己在何處,隱約聽見身邊有人在講話。
“郎君,憐娘子適才被喂了一半的毒粉,好在奴去得及時,她僅食了一小些,毒尚未侵蝕五臟六腑,現在只需要將吃下的毒逼出來便可。”
剛開始講話的女聲帶了點猶豫:“奴有解藥,只是……”
“嗯?”聲線清冷平淡。
“只是這藥中摻雜極重的五石散……”
五石散,其藥性皆燥熱繪烈,服后使人全身發熱,并短時辰內會產生幻覺,理智失控,耽聲好色,能感受到醉生夢死的快樂,若是體質較弱,甚至會上癮,服用多者致癱而死。
早在十年前,此藥尤為盛行,后來朝廷下達指令,將大部分五石散焚滅,雖然有明文規定不可吸食,但現如今在達官貴人之間仍舊十分盛行,只是分食多食少。
謝觀憐知道五石散,一旦沾上想要戒
便很難,可她現在很冷,冷得渾身哆嗦。
許久沒有聽見有人同意,她想要活下去的心越發強烈。
誰也不想死,她也不例外。
謝觀憐淚眼婆娑地掀開眼皮,隱約看見熟悉的面容,淡金色的光映在青年昳麗的眉骨上很清冷淡漠,長眉輕斂,雙手合十,神態柔靜,灰白的僧袍被風吹起一角,如是神佛。
她忍不住蜷縮手指,拽住他袖擺,從喉嚨發出聲:“救我……”
不管是什么,只要能救她都可以吃。
沈聽肆抬起茶褐色的雙眸,平靜的目光落在一身狼狽的女人身上。
她的鬢發凌亂地貼在臉頰上,霧面顫白,石榴紅的唇瓣上還沾著白色的粉末,眼眶盈淚,婆娑地望著他,竭力抬著下巴,一道勒痕在白皙的頸子上很是扎眼。
她想活,在用眼神乞求他同意。
沈聽肆平靜地凝著她的狼狽,屈指撥開貼在她臉頰上的濕潤發:“好。”
他救她。
謝觀憐想要對他感激地笑一笑,但渙散的意識令她眼前很一片雪霧,攥住衣擺的手也無力地垂下。
長久的失溫令她有種回光返照的溫暖。
沈聽肆神色平淡地接過藥,側首吩咐身邊外面的人,順而將躺在一旁的謝觀憐抱在懷中。
“你回去告知師傅我晚些時候回去,小岳驅馬,先不回迦南寺。”
“是。”
馬車緩緩開始行走。
馬車內的人并未將解毒的藥喂給渾身發寒的女人,而是低垂柔善的漂亮鴉羽,不緊不慢地撥開她臉上的濕發,動作溫柔地整理她的儀態。
其實今日小霧前來找他時便明白了,為何謝觀憐會主動接近他,并非是所謂的情愛。
她眼中的情意并不多,頂多算得上是喜愛,就像他喜歡看那些人垂死掙扎露出的怨恨與絕望,是一樣的。
她看中的只是他的皮相,還有‘沈聽肆’的身份。
沈聽肆斂下烏睫,一眼不眨地盯著眼前的女人,深邃的眉宇割裂出居高臨下的冷漠。
她呼吸微弱地躺在懷中,渾身冷得發抖,冷汗打濕了貼在臉頰上的碎發,可憐得似從水中剛撈出來,神情卻很恬靜。
如此再過一個時辰體內的毒沒有散去,她就會就此死去。
而她死在他的懷中,他可以將她的尸體帶去會藏在冰窖中,也可以用封在泥中做成陶俑擺在房中。
她會日日夜夜都看著他。
他垂下眼睫認真地打量她的面容,眼中露出喜愛的淡笑,指尖撫摸她的口鼻,女人的微弱的呼吸噴灑在指上。
“冷……”她太冷了,伸出冰涼的手抱住他滯留在臉上的手,氣息微弱地呢喃:“救我。”
他臉上的笑淡了,由著她抱著手指,清疏的面容多了幾分沉默。
可如此,世上便再無謝觀憐了。
即便她被封成陶俑,肉身還是會在泥里腐爛,變成一具看不清面容的白骨。
也或許,她早入輪回,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與旁人共結連理。
與旁人……
難言的的情緒縈繞在胸口,如同惡鬼的手驀然破開他的胸膛,凌厲地揪住那一點原本跳躍的心臟。
謝觀憐應該是他的。
沈聽肆看了她片晌,平淡地別開眼,好似剛才說出那話的并非是他,修長的指如玉竹節不待任何狎昵地挑開她襟口的扣子,露出雪白的肌膚。
五石散的藥效很濃,發散得也很快,身體會發熱,發燙,更有甚至會因扛不住熱意而暴斃。
所以他提前將她身上的衣裳都褪了,可當素色的冬襖被剝落,藏裹于里面的肌膚似嬌嫩的花瓣,尤其是桃粉的小衣兜住的胸脯,瑩白得泛霧,泛粉。
若是想要更好地散熱,這些都要脫了。
第35章 他才像是吃藥的人
青年佛子雙目微闔,避而不見眼前光景,指尖雖勾著女人的小衣,可卻冷靜得無絲毫慾望。
直到將她身上最后的蔽體之物褪下,轉而又將脫下的紗裙拾起,整齊地覆在她的身上遮住裸露的身子。
做完這一切,他方才不疾不徐地睜開眼,凝目審視躺在懷中還在瑟瑟發抖的女人。
看起來很脆弱。
脆弱得,他第一次感受到人命渺小如塵埃,隨時都有消失之險。
他抬起她被藥物侵蝕得慘白無色的臉頰,將指尖的藥丸抵在她的唇邊,往里面推了推。
藥丸擠開唇瓣抵在皓白的貝齒上,便再也進不去了。
方才還滿口求救的女人,此時變得分外警惕,閉口不張,神色痛苦地抗拒著他,好似正有人在給她喂毒藥。
沈聽肆沒再將藥丸往里面抵,只是淡聲道:“不吃下去,沒人能救你,想活便張口吃下。”
吃下就能活……
這句話猶如照破黑夜的一束光。
謝觀憐比誰都想活命,從幼時起她便能為了活下去做很多事。
即使被送來丹陽給人將死之人沖喜,也只絕望過幾日,但從未想過要放棄。
她要活下去。
強烈的求生之意,令她哆嗦地卸下防備的力道。
然剛松開牙齒,一顆藥丸毫無預兆的被用力抵了進來,與此同時還有一根修長的手指。
許是怕她只含在口中等融化,所以他將食指一并探了進來,壓在她的舌上往里刺,要她徹底地吞下去。
很難受,想要吐。
謝觀憐秀眉苦顰,眼角泌出濕霧,難受得下意識喉嚨往下咽了咽。
藥丸已經咽下去了。
沈聽肆慢條斯理的抽出手指,從她的舌尖拉出一條晦澀的黏絲,斷裂于女人的唇瓣上。
沒再看她,他抱著她越發滾燙的身軀,坐姿端方得如同一尊玉做的雕塑,冷寂得好似剛才的惡劣行徑都是錯覺。
吃下的藥發作得很快。
很快謝觀憐便覺得很熱,熱得難以呼吸,肌膚、發絲、口鼻,整個人仿佛置身于熊熊燃燒的火爐之中,被灼烤得迫不及待想要尋找冰涼的東西降溫。
她被熱得意識漸漸清醒,睜眼便看見青年靠在馬車的窗邊。
他在打坐,面容安靜得毫無波瀾,似沒有感受到她在痛苦中深受折磨,馬車外搖曳的半片光影,透過垂下竹簾子,婆娑地落在清雋的臉龐上。
圣潔得讓人想要將他從蓮臺上拽下來。
剛才發生的一切還盤旋在謝觀憐腦海,心中的惡念不受控地浮起,她只能用舌尖壓在齒上來壓抑。
但她實在抵御不了如此誘惑。
她熱得連呼吸的吐納都很艱難,熱得她窒息,可在悶熱中不斷翻騰出的情慾,才疑似火燒身。
好熱。
她感覺心跳開始凌亂地墜顫。
過于瘋狂的跳動使她喘不上氣,只得揚起臉,那雙清澈的眼瞳中早已蒙上了虛迷的濕霧,模糊的視線中逐漸產生詭異的幻覺。
有什么在狂跳,像是瘋了,那些從身體流出的血液如同生了無數的手腳,瘋狂在脈搏中逃躥,踩她的心,踩她的皮肉,撕扯,撫。摸,輕。吻……
還有不少的血珠子從她的口鼻中鉆出來,貼著她,親昵的七嘴八舌叫她‘娘親’‘主人’‘夫人’。
她因為血液成精,所以多了丈夫、仆奴和孩子。
可孩子太小了太多了,她實在受不住它們的鬧騰便讓仆奴帶下去,轉身依偎在丈夫的懷中,想要感受身為女人的快樂。
不對……不對,不是女人。
她變成了男人……妻子,她有妻子。
還……還是不對。
謝觀憐腦中浮現了好多畫面,無數個她在交。媾,搖晃的腰肢都快要斷了。
可分明都那般霪亂了,她卻還是顯得渾身空虛得難受。
是因為沒有聲音嗎?
她意識不清地想著,然后無意識地啟唇發出呻。吟。
女人發出聲音的那一刻,原本打坐的青年緩緩睜開眼,入目便是她倒在膝上隨著蠕動。
將原本蓋在身上的紗裙掀開,軟成水滴的兔子往一側垂,眼珠通紅地立著,暈紅生花。
他沉默地看了一眼,再度闔上眸,抬手捂住她微啟的唇,溫和地提醒:“別出聲。”
謝觀憐好不容易好受些了,這會兒又莫名被人堵住了唇,還不準備許她出聲,所以她不悅地掙扎。
但力道哪能比得過男人,她只能在他的掌下發出斷斷續續地嗚咽。
最初的那幾聲傳到了外面,正在驅車的小岳陡然睜大
眼,不敢去想剛才聽見的聲音。
至于里面在作甚,他更不敢去想了。
小岳咽了咽唾沫,察覺里面的動靜小了些,腦子驀地一抽,竟然在此時開口詢問。
“郎君,要不要奴在邊上靠一靠,好行事。”
馬車中畢竟太晃了,一個不慎,容易使人晃暈,萬一行駛過程不慎磕到何處也得不償失。
可小岳的話問完,馬車內越發安靜了,好似里面根本就無人般。
漸漸的,從安靜中小岳后知后覺過來,抬手想扇自己兩巴掌。
他這是在說什么鬼話。
里面無人吩咐停下馬車,小岳閉上嘴,打算繼續原路行駛,想著盡快到別苑。
馬兒還沒有走多少步,僅隔了幾息,里面響起青年平淡地吩咐。
“不去別苑,回迦南寺。”
小岳急忙勒停馬,問也不敢多問,急忙調轉馬車朝著又原路返回。
憐娘子這個樣子,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回迦南寺,不去別苑,那便是抄小道回迦南寺后山的那竹林小舍。
馬車飛馳,朝著小路往迦南寺而去。
車轱轆撞從凸起的石上碾過,搖晃得如地裂,有瞬間小岳聽見從馬車里面,似乎傳出來了郎君的呻。吟聲。
小岳捏住韁繩的手一緊,忙用匕首劃破身上的棉衣,掏出兩團棉花堵住耳朵,順便架穩點馬車,不至于搖晃得厲害。
死馬,跑快些啊。
而此刻,馬車內。
沈聽肆垂著黑得攝魂的眼,盯著在剛才馬車晃動時伸手去拉,卻無端咬住他手指的女人。
可女人早就已經神志不清了,不會聽從他的話。
他抿唇,想要抽出手,但被她咬得更緊了。
傳來的疼痛使他極為不適地攢起眉:“松開。”
穩重的聲線仍舊冷靜,可細聽,尾音有一絲顫意。
謝觀憐佯裝沒聽見,雖然咬住他的齒間松了些,但又用舌尖舔了下他的指尖。
一瞬間,從指尖涌來難言的濕軟觸感,沈聽肆霎時停下所有動作。
謝觀憐察覺他莫名安靜了下來,心癢得想要抬眸看他此刻是什么表情,但又害怕他看出自己醒了。
她繼續含著他的手指,如小貓飲水般吮入口的動作很慢,慢得他所有的感知都在她的唇上。
濕溫的腔內有柔軟的舌。
漸漸的,他真的沒再強行抽出被含住的手,而是將指尖壓在舌上,在好奇地撫摸。
他似從未碰過,觸碰牙齒,再從舌尖一寸寸往里探去。
謝觀憐是在刻意挑。逗他,可他的手指太修長了,近乎抵在了喉嚨深處。
“唔!”
她不適地用舌尖抵了抵,不客氣的將無意冒犯的手指抵去了一旁,再用尖銳的牙齒毫不留情地用力咬去。
咬破的手指在口中蔓延出鮮血的腥味兒。
沈聽肆悶哼一聲,指尖下意識蜷縮著抽出,拉出一條透明的血絲。
一將手指抽。出,謝觀憐便尋機將他從上往下拽。
此刻他比之前好應付,只是蹙了下眉,沒有做出反抗,還伸手護住住她的頭,避免她被尖銳之物磕傷。
馬車并不大,謝觀憐將人拽下來后便起身,直徑跨腿坐在他的身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泛紅的臉上揚起得逞的笑意。
“還不是被我抓住了。”
聽著女人得意的話,沈聽肆淡淡地看著她。
青年有著偏細長眼皮的眼,應是如菩薩般充滿著悲天憫人,此刻她卻被看得莫名生出危險的畏懼。
謝觀憐不信邪,瞪著通紅的眼和他對視。
原本為了散熱,她身上的衣裳早就褪去了,只蓋了一件紗裙,此時紗裙隨著方才的動作已不知滾落去了何處。
女人雪白的身體曲線曼妙,柔肌緊致,直白得像是一簇綻放的白薔薇,每一寸皆暴露在他的眼底。
沈聽肆平靜地別過眼,伸手想去撿起落在地上的裙子,為她遮住身體。
謝觀憐以為他是要拉開自己,驀然抱住他搖頭:“悟因,不要。”
楚楚可憐的乞求令沈聽肆勾住紗裙的手一顫,隨之而來的還有古怪的麻意,從脊椎往上而涌。
還不待他感受那一瞬的反常,她又將臉埋得更深了。
謝觀憐雙手攀附在他的脖頸,妄想將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檀香都吸走,比吸食上癮的癮君子都還要瘋狂幾分。
他身上的檀香像極了催。情的藥,她分不清是本就對他有渴慾,還是因為她吃了的藥。
但她知道,她是清醒的。
她想要他,不要他的情愛,只要他的情慾,要他在自己需要時及時給予精神與身體的撫慰。
“幫幫我,大慈大悲的法師,你們不都喜歡救人嗎?”她道。
他們這種佛子都有助人情節,而她是需要被拯救的那個人。
“沈聽肆。”她被慾望折磨得語帶哭腔,用鼻尖蹭他的脖頸,吻著、嗅著,開始叫他的名字。
“人饑己饑,人溺己溺,你們每日不都如此修行嗎?現在……渡我。”
她太需要被救了。
所以一抓住他,她便將那些濕潤的吻都停在他的脖頸上,啟唇含住滾動的喉結,直到將那片濡濕得水亮。
可無論怎么引誘,身下的人都紋絲不動,全然沒有她想要的聲音和主動。
謝觀憐抬起嬌艷的面龐,望著他的冷淡露出泫然欲泣,可憐得絲毫不覺是自己在得寸進尺,眼底的慾望像是石板上生出的苔蘚,濕漉漉的。
沈聽肆烏黑的眼睫低垂,一句話沒有說,單手捏住她的后頸,力道極大的想將她從身上扯開。
都這般了,他竟然還能如此冷漠,半分不動慾。
眼見就要被他拉開,謝觀憐驀然用力咬住他的喉結。
這一口她咬得比任何時候都要重得多,帶了點兒怨意。
而被觸不及防咬住的青年,呻。吟忍不住顫著從唇邊溢出,原本要拉離的手驀然一轉,掌心壓住了她的后頸。
她用盡全力咬的那一下用勁兒很大,皮肉被刺破,血珠爭先恐后地冒出來。
謝觀憐身體有被藥效折磨的熱,心中有怨凝結的沉疴,所以直接咽下那些腥味得讓人作嘔的血。
她發泄似地咬咬著不放,沒有發覺他已經渙散的眼珠。
而被她咬住的沈聽肆,臉上露出幾分被咬疼的潮紅,似忘記了將她推開,失神地仰著頭脖頸,由著她過分造次。
他的思緒隨著齒間咬合的力道漸漸發散。
想起了,那只養在后上的白虎,它在每次進食時,也是這般用力地咬著獵物。
所以她會不會將他的脖頸也咬斷?
會咬開皮囊,咬碎骨骼,就如同她咽下喉的血。
她那脆弱、小小的體內,會裝下完整的他。
難言的快感襲來,他眼中的溫潤覆上朦朧的水霧,臉龐變得潮紅,像是受不了太疼,所以疼得渾身顫栗。
謝觀憐咽了一口血后登時有些反胃,但當她眨眼打量身下的青年,目光一頓。
好漂亮……
為何世上會有生得這般漂亮的人。
謝觀憐近乎癡迷地盯著他的臉,像是找到好玩的孩童,舔。弄含咬著他頂出明顯的喉結,搭在肩上的手也緩緩往下。
指尖探入被扯得凌亂的衣襟中,仔細貼著感受他跳動劇烈的心。
青年平日總穿著寬大的僧袍,所以身體上的硬肌并不明顯,所以她總是忽視他不僅是這張皮相出色,身體也這般令人驚嘆。
在剛與他相識不久,她便隱約碰過一次,當時只覺得可觀,沒想到比預想中還要……
謝觀憐莞爾彎眸,熱紅的臉頰終于露出一絲笑,順而握住昂起蛇首。
一瞬間,沈聽肆驀然抬起頭,氣息凌亂地握住她的后頸顫抖:“松……”
這次他的嗓音沙啞得聽不出原音,一句完整的話都講不出。
謝觀憐不給他講話拒絕的機會,兀自帶著笑臉,垂然欲泣地感激道:“多謝法師愿意渡我,回頭我身體大好,一定親自會供上豐厚的香火。”
越來越囂張的力道,使原本搭在后頸的手不斷往下,直到抓住了
她不斷作惡的手。
“松開。”他重重地呼吸,垂著眼瞼和她對視,漆黑的眼珠像是蛇,微微泛紅的眼尾泛著一絲說不出的艷色。
許是被掌控住了命脈,他并未使力氣。
謝觀憐挑著嫵媚的長眼,居高臨下地睨視他,含著喉結的朱唇微揚,刻意曖昧地問他:“放開什么?你說明白些,我聽不懂。”
話音落下她用力咬了一下,眼看著青年不堪忍受地蹙眉別頭,唇邊溢出沉沉的悶哼,握住她手腕的指尖亦抖動著松了些。
借此機會,謝觀憐開始繼續得寸進尺,含著喜歡的眼直勾勾地盯著,他即將要維持不住的平靜。
原來他并沒有表面那般冷靜。
他不是真的神,亦不是真的佛,無法真的做到無慾無求,所以會在爽至失神時,控制不住垂下打濕的眼睫來掩蓋。
此刻他臉上那永遠維持得得體的溫慈,終于被潮紅覆蓋,看不出一絲往日的冷靜。
她要親自將他身上那股如雪蓮般不可褻瀆的氣息,一點點在掌中撫平。
謝觀憐盯著他的臉,慢慢從喉嚨生出干渴。
不知是藥生效了,還是她產生了錯覺。
他看起來好爽……
也熱得驚人,好似吃藥的人是他。
第36章 會懷孕的
躺在地上的人即便穿戴整齊,仍舊給人一種凌亂不堪的美。
謝觀憐看著完全陷入的青年,滿眼的欣喜,齒上越用力手便越快。
而沈聽肆似分不清是被咬舒服的,還是因為她手中的行為,隨著她的力道昂起青筋虬起的脖頸,那顆嵌在冷白皮上的顆黑痣如同紅得一滴泛黑的墨。
其實于他的感受,是痛的。
不管是從喉嚨,還是從另一處,她都很粗魯,行徑如同對待難得喜愛的玩物,抓住后便用力地蹂。躪。
可他竟從疼痛過后,感受到的是難以言喻的癢,那癢意如似從她的指尖開始的,直至蔓延至全身。
快。感已經遠遠大過了疼痛。
所以他渙散的眼神徹底被慾望吞噬,甚至忘記了身在何處。
馬車磕上石子,他悶哼著將身體微抬,想要獲取更多。
一下,兩下……
他露出的神色分明是很痛苦,可謝觀憐卻隱約察覺手中的有數不清的筋脈在劇烈跳動,仿佛下一息便要控制不住從表皮中跳出來。
許是山路過于崎嶇,所以馬車在碰上石子后發生了劇烈的顛簸。
那瞬間,謝觀憐被撞到了鼻尖,頭昏腦脹間下意識抓住他肩膀上的布料,還被迫悶了一口血。
等到平穩后,她口里含不住的血從咬合的齒間滲出血珠,再沿著唇邊滑落。
她下意識松開酸軟的手。
而沈聽肆被松開后,非但沒有輕松,反而比疼痛更難受。
快。感截然而止,折磨產生出微妙的窒息感。
他滾燙的臉龐深埋至她的側頸,呼吸凌亂,像是受不住了,又似想竭力克制失控。
可推至高處后又忽被阻斷的感受,猶如半只腳高懸至半空中,下不去,上不來。
他茫然地掀開眸,眼尾洇著濕紅的水霧,將血淋淋的喉結抵在她緊閉的唇上。
謝觀憐原就紅的唇,霎時被鮮血涂抹得似吸血的女妖,臉頰艷紅浮著晨會雨曶曶的海棠色。
他抬起她的臉,看了幾息,眼神認真地望著她:“啟唇。”
再咬他。
謝觀憐委實沒有力氣了,緊閉唇齒不松開拒絕再咬。
沈聽肆盯著她,渴望從眼中蔓延,隨后毫不留情將喉結壓在她的唇上,抿著唇去握她濕黏黏的手,想要循著記憶自行動作。
可當被女人溫軟的手包住后,他并未如愿感受到方才的快意,反而渾身都空得難受。
不對。
不是這種感受。
是什么?
他覆下的長睫不停抖動,空洞的目光長久地落在懷中的女人身上。
現在她只會發出急促的呼吸聲,一動不動地任由著他擺弄。
霎時間,他忽然恍然大悟。
原是藥效上來了,她沒有力氣,所以無論他如何用她的手繼續,都不會得到回應。
雜亂的情緒從他腦海中瞬如潮水般褪去,失控的理智也找回些許。
他默不作聲地撿起一旁滑落的衣裙,裹住她裸露在外的肌膚。
本就狹小的馬車一旦安靜后,顯得外面車輪的轉動仿佛是貼在耳畔響,讓兩人的氣息糅雜出一股潮意的曖昧。
其實謝觀憐很想在今日,趁他難得意亂情迷徹底做到底,可藥效散去后,她被透支得連抬起眼皮都很難。
實在太累了。
最后馬車停在半山腰,再往上,便上不去了。
因不久前馬車里傳出過驚人的動靜,小岳停下后一時不知,究竟要不要提醒郎君一聲。
到地兒了。
小岳正盤算著如何開口,馬車門便被打開。
青年抱著渾身裹得只剩下一張紅臉的女人,從馬車中步伐不穩地下來了。
小岳猝不及防的聞聲抬頭,看了眼后又急忙垂下頭不敢亂看,心中大駭。
相比較郎君竟然真的破戒了,他更震驚的乃郎君甚至連這段回去的路程都等不及,直接將人在馬車里就……
小岳不敢讓郎君看出來心中所想,頭埋得越發往下,只恨不得埋進土里沒看見才好。
藥散了體內的毒后,謝觀憐就變得渾身無力,好在在馬車內緩和了半晌,此刻已經好些了。
她想被沈聽肆抱著,所以仍舊裝作出一副無力的脆弱。
沈聽肆下轎時視線垂下,不經意掠過她面色紅潤的在懷中尋找舒服的姿。勢,沒說什么。
他抱著謝觀憐往山上去。
剛邁出幾步,遂又止步。
他似臨時想到什么,轉過頭:“小岳。”
小岳垂首上前,等候郎君的吩咐。
沈聽肆溫聲吩咐:“剩下之事,你去處理了罷。”
小岳聞言一怔,隨后反應過來郎君是何意:“是。”
沈聽肆頷首,抱著又開始不老實亂動的女人往上行。
謝觀憐像是又找到好玩之物,在他的懷中不斷亂動。
他最多也只是溫和地乜她一眼,遂又游刃有余地按住她的臀,不讓她亂蹭。
后面的小岳看著郎君遠去的背影,默默地摸著頭頂,暗忖:還從未聽過郎君吩咐這種話。
郎君不想再看見李府之人,可又不想殺生,所以他得盡快要找個好理由,將那些該殺之人都殺了。
小岳翻上馬車,往山下趕。
謝觀憐是被抱著上山的。
她第一次發現,原來不用進迦南寺的大門,也可以進入后山。
兩人是從竹林小舍后面那一條小路,徒步走回來的。
這一路上來,謝觀憐都在好奇地打量這條隱蔽的小路。
看似偏僻的后山,竟有一條通往山下的捷徑。
直到進了屋,她被沈聽肆放在蒲墊上才回過神。
見他轉身似要離開,謝觀憐伸手勾住他的衣袍,微翹的狐貍眸兒裝出可憐地望著他:“你要去哪里?”
沈聽肆轉過頭,盯著她顧不及裹緊,要掉的衣裳。
她身上這件寬松的袍子乃穿的他的,本就不貼合,此時隨著她起身的動作,云酥半露,香肩雪膩,半仰的瘦骨小臉上兩顆濕黑如珠的眸中全是依賴。
他傾身將滑在地上的衣袍拾起來,搭在她的身上,低眉溫聲道:“我去換衣。”
衣裳弄臟了,他無法忍受繼續穿在
身上。
兩人雖然誰也沒提及過不久前馬車中發生的事情,但是并不代表不存在。
聞言,謝觀憐的眼神往下瞟,盯著某處,神色開始游離。
在馬車中他似乎沒有被弄出來,這一路回來,她不過蹭了蹭,到現都還立著,看起來應該是禁錮得很難受。
所以,他說去換衣,真的是換衣嗎?
他這樣的人會不會假借換衣之名,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用手弄?
念頭不過剛浮起,她心口便如蟻蟄了一下,癢癢的,臉頰隱約變得紅,像是藥效還沒有完全散去。
她壓下心中的惡意猜測,抬起頭驀然撞進他含著打量的眼里。
謝觀憐沒去多想他為何要盯著自己,神情無辜的和他對望,拽著他的袍擺不放:“我也要去。”
她怕他等下跑了。
沈聽肆褐黑的瞳仁一動不動,默不作聲將她臉上的神色盡收眼底,隨后好脾性地點頭:“好。”
同意了?
沒想到他竟然同意換衣時帶上她,謝觀憐忍不住深深地看著他。
他斂目,溫柔問:“還有力氣站起來嗎?”
謝觀憐目光柔弱地咬著下唇,動了動身體,對他面色為難地搖頭:“起不來。”
“我抱你。”他澤善從流的將她橫抱起來。
謝觀憐乖順地臥在他的懷中,尋了舒適的位置。
這是她第一次進竹林小舍的寢居室。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為這里是無人居住的,所以即便是有寢居,也是一定是空蕩蕩的,真當進來后她才發現,他應當是在這里睡過的。
被褥很整齊,木柜中還有許多灰白色的僧袍,桌案上擺放用過的筆墨紙硯,還有幾本擺放整齊的經書。
謝觀憐被沈聽肆直接放在鋪著毛絨毯的榻簟上,目光落在對面的木架上。
相對于房內別的東西,最令她新奇的乃此處擺放最多的不是經書,而是武器。
周圍的墻壁上懸掛著數不清的冰冷長劍、匕首、骨鞭、弓弩。
全都是開刃的,且肉眼可見的十分鋒利,甚至還有許多她連名都喚不出的武器。
他這里怎會有這般多的這些東西?
謝觀憐看了一眼,正欲問他為何會在這里擺放如此多的武器,轉過頭卻恰好看見青年將身上的僧袍褪下了。
如此直白,半點掩飾都沒有。
他的膚色本就偏冷感的白,在窗戶緊闔的黯淡室內越發襯得透白漂亮,尤其是鼓鼓的手臂,因為白,所以青筋也看得很明顯,蜿蜒從腰腹往下延長,使人忍不住想要看看那些青筋,最后蔓延去了何處。
從見他第一眼伊始,她便一直覺得他的骨相很漂亮,身形亦是優越,如今一看,果然每一寸都這般好看。
謝觀憐抱著欣賞的心,目光流連在他的腰上,還發現他腰腹的位置,有一塊類似胎記般的紅色紋路。
像是蓮花。
真漂亮。
連胎記都這般美。
她直勾勾地盯著他的上身打量,目光癡迷。
沈聽肆本就沒藏著,任由她看去,但只將上衣褪去后便邁腿,伸手取出柜中的新僧袍正欲穿上。
“悟因。”
身后傳來女人氣息微亂地叫他,咬著尾音似含了塊甜糖。
他平靜地轉頭,看見原本屈身坐在簟上的女人臉頰陀紅,眼尾又盈出媚態,紅唇微啟地望著他,眼底有躍躍欲試壞意。
“你過來。”
他面不改色的將僧袍穿上,走過去,跪坐她的身邊,眉宇溫潤地垂眸望著她:“怎么了?”
謝觀憐抬著明眸善睞的雙眸望著他,微妙地發覺他真的不一樣了。
從第一次她強行吻他,再到不久前馬車中發生那件事,這兩次他都有明顯的變化。
若說吻他后,她獲得了準許進他房門,現在他就像是對她無一絲隱瞞,連當面換衣都會同意。
甚至隨口她一喚,他也是先過來再問何事,而不是先做手上的事。
他如此反常的聽話,與這張清雋的臉、出塵的氣質截然相反。
謝觀憐好奇地倒在他的懷里,發現他也只是眉心微蹙,什么也沒說,主動伸手將她攬進懷中。
雖然不知為何他連拒絕都不會了,謝觀憐不想放過這般好的機會。
她舌尖舔了下唇瓣,亮著雙眸勾住他的脖頸往下壓,低聲說:“我覺得我體內之前的蠱毒,和剛才你給我吃的解藥是互相反斥的。”
他伸手按住她的脈搏,盯著她緩聲道:“體內殘留的毒已隨汗排出,沒有排斥。”
“你會把脈?”謝觀憐詫異。
他搖頭:“不會,但以前看過醫書,知曉中毒之人脈搏和常人有明顯的差別,你的脈搏和我相差不大。”
謝觀憐:……
差點以為他連脈都會把了。
知曉得他不會后她可以放心胡說了。
謝觀憐親昵地趴在他的肩上,用曖昧的語氣小聲道:“既然沒毒了,那為何我現在心跳這般快,還……濕漉漉的,一定是余沒請干凈,要不要再……”
“不行。”
謝觀憐的話還沒說完,沈聽肆便緩緩打斷。
“嗯?”她滿臉的無辜。
青年目光沉寂地望著她,道:“再做下去,你會懷孕的,我們需得學會節制。”
會懷孕……
沒想到他竟說出這樣的話,謝觀憐看他的眼神微微一怔。
其實只要不留在里面,她是不會有孕的。
但他提前憂慮也是對的,畢竟兩人能偷做那等事,但不能真弄個孩子出來。
謝觀憐整個人膩在他的膝上蹭了蹭,鬢邊霧黑的碎發凌亂地貼在頰邊,揚笑軟聲道:“我會乖乖喝藥的。”
沈聽肆聞聲臉上露出一絲恍然。
是了,有能預防陽。精的避孕之物和藥。
即便如此,他仍舊只握住她亂動的手,溫聲道:“那也不行。”
謝觀憐睨他一臉淡然,不解他怎就還不行,不禁懷疑,莫不是他這么快就對她失去了興趣?
可在馬車中分明就不是。
許是看出她眼底的疑惑,他思索后解釋:“還是過于頻繁了,即便喝藥也盡量等時辰過去,一月后把脈再行。”
謝觀憐神情微滯,頓了頓,略顯委婉地說:“即便沒懷孕,也還是要盡量少些?”
“嗯,盡量少些。”他神態自然地頷首。
陰陽合能孕育子嗣,而他現在并未打算育養,且也不喜吵鬧的孩童。
謝觀憐看著他只差沒將‘禁欲’二字刻在臉上,渾身散發著一本正經的克己復禮。
雖然想法很符合他的身份。
只是……
謝觀憐將心中的懷疑壓下,不經意地問:“你的意思是,我等下先喝完藥,再等一個月后,把脈發現沒有懷孕,你才同意再次和我在一起?”
她將‘先’與等‘再次’著重地咬在齒間,說完等他回應時,心中情緒很是微妙。
尤其是見他斂目思索片晌,隨后在她目光下,頗有幾分勉為其難地頷首,那張清雋俊秀的面容瞬如月光般干凈。
謝觀憐見他點頭,語氣染上幾分不可思議,訝然道:“悟因,你知何為交。合嗎?”
她語氣令他微微傾頭,漆黑的目光凝著她,啟唇道:“男女之合,二米青交暢,陰血先至,陽米青后沖。”①
故而兩則有過交融,是為男女之合。
謝觀憐眨著眼道:“可是……你方才并未弄里面。”
不弄進去便不會有孕?
沈聽肆的目光不禁落在她的唇上,忽地想起之前曾夢見過的那些。
他屈指撫摸她的唇,溫聲詢問:“是交。媾后,再從這里進嗎?”
此前的夢里,她的唇便是貼在腰腹的蓮花紋路上,舌如小蛇的尾端,卷起蓮花瓣上沾染的星點白痕。
想到曾經做過的夢,他自然也想到剛才馬車中發生的事。
兩則事恰與夢境相合,他微妙地動了下,掩蓋無端升起的反應,而專注看她的眼神仍舊很認真。
如同論佛講經般虛心求教,等著她的解惑。
謝觀憐見他失神地盯著自己的唇,立即松開把玩他衣擺的手,捂住唇,羞恥的眼神躲閃,咬著牙把險些脫口而出的話壓住。
此刻她很震驚,第一真的感受到他雖然是成年男子,卻一直生活在寺廟中,所學所受皆是禁欲戒色,所以此地自然也不會有男女交。合的書出現。
他以為的男女交合,甚至極有可能是從醫書上揣摩出來的。
所以他才會將馬車里發生的事,當做了交。媾,覺得自己在失控下占據了她的身子,所以會對她的態度發生翻天覆地的轉變。
甚至還因為她的一句話,覺得弄進身體是吃進去。
謝觀憐喉嚨微干,垂著頭羞赧地搖搖頭,心中升起的不是驚訝,揚起霧黑如葡萄的眼,眼神中透著難言的愉悅與喜愛。
他依舊望著她。
謝觀憐不知如何與他解釋,亦不打算教他男女究竟是如何交。合的,她只想從他身上得到慰籍。
若是不納入便能得到自是最好,快。感的承受全憑自己掌控。
她斟酌道:“總之我們方才那種程度,不會有孕。”
他盯著她明亮的眼眸,清雋的臉上露出了然的頓悟。
原是如此。
他對男女之情單薄,且在寺中看此書是犯忌,寺中無此類書,第一次知曉原來房中術是這般成的。
“我明白了。”他對她莞爾壓下眼尾,宛如白玉雕刻的溫潤神像,露出一絲溫柔。
謝觀憐也不知他明白的什么,指尖輕拽住他的衣袍,眼尾洇濕著霧氣,悄無聲息地凝著他,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他面上仍舊有幾分猶豫,雖然不會有孕,可也是他并不喜那種黏膩感。
謝觀憐見他唇角微揚,啟唇似要拒絕,先一步攥住他的衣襟將人猛地往下拉。
沈聽肆往前撲了一寸,還不及反應,喉結便被輕輕地吻住了。
濕溫的氣息落在肌膚上,如同落下的一片雪花被融化。
在他要欲用力推開她之前,謝觀憐揚起殷紅的唇角,輕聲呢喃:“悟因,我雖出嫁過,可實際連丈夫都沒有見過,一直都是完璧之身,可方才在馬車里你奪去了我的清白……”
他身體僵住,眼睫覆下不知在想何事。
“你知曉的,我喜歡你,也愿意將清白交給你。”
謝觀憐濕潤的眼尾沾了點悲戚,動作輕柔地吻他,繼續諄諄善誘道:“你我如今兩情相悅,多做一次不多,少一次也不少,而且也不會懷孕……”
她說得期期艾艾,可他終是輕輕將她滑落在兩側的衣裳拾起,一件件為她穿上。
謝觀憐見此心中劃過失落,沒想到都這般了,他竟還是如此自持。
沈聽肆撩眸見她失落得明顯,搭在玉肩上的手指微蜷,輕嘆:“下次罷。”
次數過多,是為縱欲。
下次的意思是同意?
謝觀憐望著他微側的臉,眨著明睞的眼直接問:“明天是下次嗎?”
她凝著他臉上的神色,見他沒有拒絕闔上眼眸,抬起下頜和沿著往上吻,唇瓣相貼時舌尖頂開他的唇齒舔舐。
他只是僵了下,啟唇縱容她。
吻如她人一般是軟的,如春潮的水,膩滑得他難以琢磨,似觸非觸的吻只在唇邊徘徊。
她的挑逗很刻意,似就等著他的失控,所以只淺嘗輒止地吻著唇瓣,沒有要深入之意。
沈聽肆闔著眼,循著上次的記憶回舔,膝上的女人霎時一顫,藕白的雙臂環住他的脖頸瘋狂地回吻。
青年很溫柔,不僅是吻,還有氣息。
他扣住她的后頸,修長的瘦骨手指插。進烏黑的長發中,托著她的后頸慢條斯理地吮吸糾纏。
謝觀憐極愛他看似矜持斯文的姿態,即便是睫毛低垂又冷靜的與之交吻,回應卻帶著骨子里的強勢,一舉一動都透出肉眼可見的色。情。
她忍不住伸手將他推倒在簟上,糾纏的唇舌分離拉出銀白的透明黏絲,斷裂在兩人皆被咬得紅腫的唇上。
吻被中斷,他洇紅的眼尾微揚,漆黑的瞳孔中被褐霧覆蓋,不解地凝望她。
如同之前在馬車中那般,謝觀憐面色緋紅地跨坐在他的腰上,顫著手指動作急促的去解剛穿上不久的僧袍。
沈聽肆不喜歡這種姿。勢,所以握住了她的手。
謝觀憐被握住了作亂的手,抬起婆娑的眸兒與他對視,咬著下唇,委屈地呢喃:“悟因……”
乍然一看可憐,可細看眼下覆的一層水霧卻是天生的,她也習慣刻意偽裝出水汪汪的眼神來勾引人。
他望著她的眼神很深,看不出情緒亦或者情慾,低渾的嗓音暗啞:“不行。”
還是不行!
謝觀憐快被他折磨瘋了,可心中的情慾不減反升。
他越是這般禁欲得高不可攀,她越是想要將他褻瀆了。
她沒再去解他的衣襟,看似乖覺的俯身吻他的唇。
女上。男下的姿。勢本就過于曖昧,更何況她身上只著一件單薄的外裳。
之前是為了散熱,現在體內的藥效已經徹底散去,冷風灌進寬大的衣袍中,她凍得唇瓣發抖,整個人止不住地往他懷里鉆。
“好冷。”她的眼睫上墜著晶瑩的淚珠,臉上帶了點迷離的嬌憨,像是沒有骨頭般蹭著纏著去磨蹭迎合。
沈聽肆如言將她圈緊在懷中,低垂的下頜微抬,繼續吻著她,只是不如此前冷靜,眉宇間帶了點失控的意亂情迷。
等到懷中的女人將他腰帶扯開,他才后知后覺發現她的乖巧都是偽裝,想要阻止她的手,但已是來不及了。
謝觀憐對她莞爾地彎眼,清麗的臉上露出狡黠的壞,直接將最后的一層扒開。
失去桎梏后驀然拍打在她的腹部,滾燙得猶如燒紅的鐵,讓她渾身一顫,視線忍不住往下移。
青年頭一回在她的面前徹底露出完整的,比手腕還粗長筆直。
以前她聽說都很丑,還是第一次見這般漂亮的,泛著漂亮的冷粉色,脈絡虬盤,長得略顯夸張。
她忍不住抬眼看他茫然的臉。
他還未從變故中回過神,渾身繃緊,連呼吸都淡得近乎消失,只有滾動的喉結在昭示他此刻并不平靜。
謝觀憐收回視線,握住他緊繃的手臂,俯身吻在他的心口,一點點往下吻,直到落在那朵胎記般的蓮花上,吐氣如蘭。
第37章 她的吻落在那朵蓮花上……
她卻不僅限于吻蓮。
他渾身僵住,失神地垂著眼,一下似被攝去了神識,骨骼修長的手搭在她的頭頂,指尖顫抖地撫。摸,分不清是想要,還是拒絕。
謝觀憐撩眸見他眼中水霧渙散,顴骨上全是病態的緋紅,便知他其實喜歡她吻那朵蓮花。
看了一眼,她繼續垂下露出嫵媚的眉眼,似剛從水中幻化而來的魅妖,粉唇隨著蓮花的花瓣往上吻。
隨著他的呼吸顫著,緊繃得脈絡凸起的薄肌一收一縮。
他的手肘撐在身后,一手撫摸她的頭,清雋的脖頸往后昂起,喉結頂在冷白的皮膚上,那顆黑色的痣黑得泛粉。
謝觀憐吻上那顆黑痣,雙膝分開而跪坐他的身上,伸手將其推到在地,褪下身上寬大的長袍,蓋住他的眼。
沈聽肆視線無端陷入黑暗中,他想將蓋在臉上的衣物弄開,卻被她輕咬了一下喉結。
“別撩開呀。”她急急地出聲阻止他,“露脖子便成。”
“呃…為何…”他不想被遮住眼,但卻沒有繼續撩開搭在臉上的袍子。
“我喜歡。”她咬著喉結含糊解釋,“法師的臉和眼生得太慈悲,我看著總覺得是一尊不可褻。瀆的神像,遮著好。”
“嗯。”他忍不住重重地蹭過充血的花萼。
一瞬間,頭皮發麻的快意瞬間從背脊涌來,兩人同時一顫,隨后皆如同從水中撈起來般滿身的濕汗。
謝觀憐失聲‘呀’了下,渾身無力地癱在他身上喘息,嬌氣地埋怨:“不要亂動,我受不住。”
沈聽肆未曾將她的話聽進去,褐黑的眼瞳失神著側首,從遮面的衣裙中露出被情慾占據的臉龐,想要去吻她的唇。
謝觀憐別過頭躲開,臉頰埋在他的頸項上不愿和他再交吻,似對他方才不聽話生了些怨氣。
他也不惱,吻印在她的發頂,抱著她的雙手在不受控地發顫。
闃寂的室內蔓延一股甜膩的情慾氣息,他炙熱的氣息地貼在她的發頂,似在緩和剛才那一瞬間沖擊理智的情。潮。
緩了片晌,曖昧的熱氣在平靜中漸漸散去,又恢復成之前的靜默。
沈聽肆抱著她起身,拾起落在一旁的袍子裹住她的身子,看向她眼底浮上愧疚:“抱歉,我不是有意弄到你身上的。”
他已經在盡量克制不動,可那一刻極致的快意襲來,還是無法無動于衷。
謝觀憐聞言他毫無脾性的話,低頭乖乖地蹭了蹭他的側頸,聲線柔得失去了原本的音:“沒事,等下擦便是。”
他點頭:“嗯……”
“我困了,你抱我去休息。”謝觀憐小聲呢喃,精力早已在今日徹底用完,此刻指使他抱起自己,一臉疲倦地瑟縮靠在他懷中。
以為他會抱著她,放在一旁的床榻上,孰料是往外走。
謝觀憐小力拉著他,疑惑地問他:“現在就帶我回去嗎?”
她現在這副模樣可不能直接下山,即便她不看,也知道面色緋紅生暈,眉宇間春情暗通,但凡是歷經人事之人,多少都能看出來發生了何事。
沈聽肆看向她的目光溫柔,繼續往前走,解釋道:“后山有天然湯池,我帶你去將身上……”
說至此處,他想起方才不經意掠過她的小腹與腿間。
都是……
他垂下的長睫顫了顫,清疏的臉上露出幾分愧疚:“洗后再休息下,晚些時候我送你回去。”
謝觀憐難得見他害羞的表情,眉眼彎了彎,沒有拒絕:“好。”
后山有一處月牙泉,周圍鋪著尚未融化的殘雪,而湯池中冒著繚繞的熱氣。
謝觀憐步入湯池后忍不住舒服地長嘆。
他太會享受了,后山竟然藏著一**泉。
正當謝觀憐打算仔細享受之際,岸邊的青年倏然俯身,捧起她的臉罩頭吻來。
他秀頎的脖頸微垂,吻得有些急。
她嚶一聲,睜大的眼眸濕蒙蒙的。
一切發生得突然,她都還沒有反應過來,他便克制地放開了。
謝觀憐迷茫地望著他,眸中洇著水汽,動情后的臉龐嬌艷如花,眼尾蕩出一絲風情的媚。
青年低頭望著她,貌若好女的面容在霧氣下極其漂亮,修長的指腹拂過她紅腫的唇,腔調溫柔地呢喃:“別出聲。”
看似沒有任何情緒的一句話,她下意識眼皮耷拉,覷向他的衣袍下遮住的地方。
雖然看不出什么,但她卻懂了他方才是何意。
喟嘆會讓他情不自禁升起慾望。
謝觀憐小弧度地點了點頭,軟在池壁上。
見她老實地聽話了,他又溫聲道:“我就在一旁,有事喚我。”
“好。”謝觀憐對他彎眼含笑,頰邊暈紅。
許是為了照顧她,沈聽肆并未走得太遠。
他只往后走了五步,隨后立在不遠處,在月下的灰白背影天質自然。
熱水是真的很舒服。
謝觀憐的身子完全浸泡在里面,舒服得忍不住瞇起眸兒,百無聊賴地打量周圍。
湯池的位置恰好,不大不小,就在竹林小舍的后面,周圍被山坡環繞著,倒也也不用擔憂被人偷看。
謝觀憐百無聊賴地打量周遭,忽然又想起第一次來竹林小舍,當時他便是周身攜著一股子濕氣,似剛沐浴出來。
她側首,望著青年的背影,好奇地問:“這里你常來嗎?”
沈聽肆沒有回頭,沒有反駁:“昨夜有來過。”
不愧是碰過的男人,現在都已經不介意與她同一水池了。
謝觀憐眼底流眄淺笑,刻意放柔腔調:“悟因。”
即便不用回頭,沈聽肆也能想到她此刻將尾音咬在齒間,清麗的眉眼上揚,如同滿肚子壞水的小貓。
他停了須臾,嗓音低沉地‘嗯’了聲。
謝觀憐見他還不回頭,抬起雪白的手臂,嬌氣道:“悟因,我沒有力氣了,能不能幫我洗?”
如今逗玩他已成了她最覺有趣之事,尤其是他內心掙扎著選一面是禮,一面是慾。
她很好奇,他會如何選。
謝觀憐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背影,心中正想著,他會如何選,前面的青年只稍作遲疑片刻便轉過了頭。
他神情中無一絲**的色慾,漆黑的眼珠定定地望著她點頭:“好。”
沒想到他同意得這般快,謝觀憐面露詫異。
沈聽肆掠過她訝然而微啟的紅唇,平淡似踏瓊花信步而來,神情沒有絲毫不耐,屈身單跪于她的面前。
青年的身形很高大,即便是屈膝跪在面前也絲毫不減矜貴,如神清骨秀的玉竹屹立在面前。
謝觀憐仰頭望著他,不禁往后退了退,面上露出微窘。
其實她不喜歡被人服侍沐浴,也沒變。態到裸著身子,讓男子幫忙她洗。
原本她只是為了逗趣他,才如此說得,怎料他竟如此經逗,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直接便來了。
這下不適的人變成了謝觀憐。
她想要往后退,青年卻先一步將出手探進水中,溫柔地握住她的手腕。
他眼皮撩起,目光落在她泛紅的耳廓上,平靜的腔調很是自然:“何處要我幫?”
謝觀憐后退不得,只得訥訥道:“后背吧……”
他了然頷首,眼神清冽:“如此,憐娘轉過身。”
憐……憐娘?
謝觀憐聽見從他口中喚出的稱呼,神情有些恍惚。
他真的好會叫,不僅是榻上。
她轉身時咬住食指屈起的骨節,忍著再次想要與他一晌貪歡的念頭,趴在他的膝上。
不用看,她就知曉,耳后已經紅成一片了。
沈聽肆視線落在眼前通紅的耳廓上,抬手撥開貼在她后頸的長發,露出女人微微拱起的蝴蝶骨。
這種姿勢恰好讓他看清女人窈窕秀美的曲線,消瘦的肩,半遮半掩的云酥,纖細一握的腰肢與蜜白帶紅的臀,每一寸都美得恰如一塊沒有瑕疵的美玉。
可現在‘美玉’上卻有三道顯眼的抓痕。
他看了一眼便別過眼,視線落在紅痕上薄唇輕抿,眼底涌出暗色。
果然不應該放過那些人的。
“輕點。”謝觀憐甕聲甕氣地囑咐。
她知道他看見了后背的傷,那是姚氏想將她掛上房梁,她掙扎時不知被誰抓傷的,之前她只顧著與他親昵,現在泡在池子中才感受到遲來的疼痛。
“嗯,好。”沈聽肆斂目,動作溫柔的為她清洗后背殘留的血
許是碰上了傷口,她渾身緊繃,在呼吸紊亂后又迅速壓抑,臉龐緊緊地埋在他的膝上,水中的一雙腿止不住地打顫。
沈聽肆以為是力氣用大了,遂力道小了些,低聲問:“如此的力道還疼嗎?”
謝觀憐眼眶泌出濕潤的水霧,咬著食指,忍受他指腹帶來的快感,埋著頭搖了搖:“不疼。”
她后悔方才讓他過來了。
原就在溫柔地撫。摸下有幾分意動,偏生他還要用曖昧不明的語氣問她。
她情愿他不要出聲。
似看出她不想搭話,他沒在繼續詢問,就著此力道,斯文的繼續幫她仔細清洗,動作遠比之前輕柔。
當帶有薄繭的指腹,從肩頸嬌嫩的肌膚拂過,謝觀憐再如何忍耐,蝴蝶骨還是會發抖。
如此折磨下,她后悔又忍不住想讓他再往下些。
真的太折磨女人了。
謝觀憐的臉埋在他的膝上,強裝冷靜了許久,最終還是抬起頭,抓住了他的手臂。
“悟因。”她嬌柔出口的稱呼婉轉成吟。
沈聽肆的手頓住,抬起頭與她噙著迷離的眼對視,“嗯?”
謝觀憐握著他搭在后肩的手,一點點往前,放在他明顯的反常之處。
“這兒一直戳著我臉,你是不是很想。”她輕聲問,目光墜于他掌心覆蓋的位置。
連他自己的掌心都覆蓋不住。
若是、若是,他當著她的面,在皓月的清輝下自己玩弄自己……
第38章 敏感
念頭只是在心中盤旋而過,她看向他的眼神就已經情不自禁地浮起熱衷。
沈聽肆垂下的烏黑長睫顫了顫,視線落至掌心覆蓋的地方,沒有否認她雀躍著的篤定軟腔。
他貪念她身體的柔軟,喜歡與她肌膚貼蹭時帶
來的快。感,所以這里從一開始就沒有下去過。
哪怕已經在心中多次告誡過數次,不可太縱容,他仍無法控制對她的渴望。
謝觀憐目光緊鎖于他臉上靜默的神情,想要看的慾望達到空前絕后之高。
從很早便想要看了。
想看干凈的佛子被情慾折磨時,會露出何等失控的神情。
所以謝觀憐按著他的手,亮著明媚的雙眸直勾勾地望著他,開口索求:“自己弄消腫,我要看。”
對于她忽然而來的情緒與古怪地請求,沈聽肆薄唇微抿直,盯著她沒動。
“快點!”謝觀憐忍不住催促,以至于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興奮。
他視線掠過她因為期待難忍,而咬緊的下唇,蓋下眼皮,平靜的在她目光下,撩開灰白的袍擺。
他剛換的新衣袍半點褶皺都無,解開腰帶后垂感極好的布料散下,哪怕坐姿再端方矜持,也因為衣裳不整而顯出幾分情。色意味。
她看見那藏起的粉。嫩在失去禁錮后,肆意地探出頭,和他人一樣泛著玉的冷光澤。
生得真圣潔。
謝觀憐欣賞地看著他五指握住,然后……往下壓。
哎——
她被如此魯莽的行為驚得驀然抬起眼,懵懂地看著眼前一臉淡然的青年,即使是姿態霪蕩,也還維持著習慣使然的淡定。
“你往下壓做什么?”她滿眼的驚訝。
沈聽肆抬起洇出潮紅的臉,呼吸微喘地回答她:“等下就好了。”
話畢他的手指用力握著,繼續往下壓,直直地抵在鋪在地面的衣袍上,頂端被壓住很快泣出幾滴濕淚,整個泛起被虐待的紫紅。
肉眼可見的窒息和痛。
謝觀憐呆滯地看著,隨又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他是在聽自己的話‘消腫’。
他不是尋常男人,所以不會出現撫慰的行為,即使偶爾有不受控的反應,也只會用虐待產生的痛來抵消。
在沒遇上她之前,他可能連自-瀆都不會。
“停……”她迅速壓下心中的震驚,連忙去拍他的手背。
力道用得太大了,給他傳來震動感的同時,修剪圓潤的指甲也不慎刮過他沒有握全的地方。
那一處極其敏感。
青年整個人幾乎是抖著與從喉嚨悶出地呻。吟一起發顫,連仰頭睜著的瞳珠失神得渙散了。
謝觀憐聞聲抬眼,看見他臉上被刺激出的艷緋,下意識咽了咽喉嚨。
好…漂亮的青年。
就像是堆滿金銀珠寶的房間里,最奢華艷麗的寶瓶,漂亮得令人難以移開視線。
她看幾息后興奮爬上臉頰,亟不可待地握住他的手,道:“悟因,我教你。”
他喘著緩和剛才那一瞬帶來的感受,緩緩垂下潤紅的眼瞼,目光落在她揚起的唇角上。
他知道了她所說的意思,和他所想的不一樣。
原來不是覺得他的身體過于放浪,而是她想要親自上手來‘玩弄’他。
他身子往前了些,默認她的行為。
女人的手比他的軟,似沒有骨頭,軟軟地貼在上面,還帶著他的手。
此刻和白日在她身上獲取的感受不同,但都一樣能讓他有前所未有的感受。
漸漸的,他開始松開手,掌心撐在青石板上,以完全的縱容姿態,徹底將掌控權交給她。
謝觀憐最初還很滿意他的識時務,慢慢的她發現不對了。
掌心中的玩意兒實在太精神了,都弄很久了一點,還是沒有疲憊之意。
“沈聽肆。”她這次真的累了,直接淚汪汪地叫他名字。
她想讓他別憋了,她快堅持不住了。
但他仿佛充耳未聞,甚至還會在她累得停下來緩和時,主動握住她的手自發地用力。
謝觀憐的手被他捏得指尖都僵住了,他才紊亂地發出難忍的聲音,低沉得仿佛在蠱惑人。
終于等到他結束。
“抱歉。”得到滿足的青年滿眼憐惜地彎腰,用唇碰了碰她的臉頰。
是他太過于縱慾了。
謝觀憐整個人都在池中泡得通紅,伏在他的面前大口呼吸,沒有回應他的話。
他抬眸看了眼遠處的東方,攀開她濕漉漉的長發,柔聲道:“天色不早了,我抱你回去。”
“嗯。”她連手都懶得動了。
沈聽肆將已經虛脫的謝觀憐從里面撈出來,裹上厚厚的大氅,讓她只露出需要透氣的緋紅玉容。
期間幾步路的距離,他又數次低頭親在她的額頭上,謝觀憐都有些嫌他親得太多次了。
等兩人再次回到房中,之前殘留的氣息已經散了。
室內浮著淡淡的檀香,周圍除了凌亂些,看不出不久前發生過何事。
沈聽肆一將她放在床榻上,她便往里滾去,露出還濕著的頭被他按住。
謝觀憐盯他的眼中如有彌漫在月下的霧,分明地透著可憐,卻又勾著人情不自禁想往深處去看清楚些。
“頭發還濕著。”他面露無奈。
謝觀憐小聲地‘哦’了聲,說不出失落,還是慶幸。
還以為他要按著她在榻上再來呢,原是誤會了。
青年沒有蓄過長發,所以用帕子絞發得并不熟練。
好在他的動作雖然有些僵硬不順手,但卻勝在力道溫柔,骨節分明的手指插-進濕發中,慢慢地按摩她的頭。
她將頭靠在他的膝上,忽然好奇發問:“悟因。”
“嗯?”他垂下眸。
謝觀憐問:“你經常上山砍柴伐竹嗎?”
不然手上怎么全都是繭,不過那些繭又很奇怪,不像是做粗活留下的。
“沒有。”他搖頭。
不知道應該怎么與她解釋,無人會指使他做這些。
此前她遇見他伐竹,只是因為他在練習如何下手刀會快些,也順而用竹篾做一些弓弩。
“好吧。”謝觀憐垂眼享受他第一次的溫柔,隱約升起困意。
“悟因,我困了,若是要回去了,就叫醒我,小霧肯定要擔心我了。”她懶洋洋地闔上眸,靠在他的膝蓋就這般睡了過去。
沈聽肆掀眸盯著她恬靜的小臉,輕‘嗯’。
她早應該累了,又是經歷險些被吊死、毒害,甚至還經歷了兩場‘情。事’,還能這般精力充沛實屬身體強悍。
幫她擦干長發后,沈聽肆溫柔的將她放在床榻里側,掖了掖被褥,視線于她睡得泛紅的臉頰劃過便站起身。
出門時,他方才知曉,遠處的雪山已經被垂暮罩住。
小岳已經回來了,正候在院中正昏昏欲睡地抱著劍打瞌睡,乍然聽見細微的開門咯吱聲,猛地睜開眼。
小岳看見郎君目色深深地眺望遠處,碎金的光落在他波瀾不驚的眼底,淡漠得仿佛絲毫的溫情都融不進去。
“郎君。”小岳上前欲回匯報處理的事。
沈聽肆瞳孔微轉落在小岳身上,豎起修長的手指置于唇邊,做出噤聲的動作。
小岳霎時閉上嘴,看著他從矮廊上拾階而下,袍擺被風起,衣不染塵,猶如一段蒼茫的雪月。
兩人距寢居稍遠了些,他眉眼方柔和地斂下,屈身彎下腰整理喂養兔子的柵欄。
小岳看著郎君柔善的側臉,無端看出幾分愉悅和……賢惠?
念頭初起,小岳便覺渾身乍然生寒,將詭異的想法從腦海中驅趕,道:“郎君,方才奴下山調去了丹陽李氏近三年的賬本,發覺他們買通丹陽府主虛報真實稅收,一年斂財數百萬白銀。”
不用調取三年,只一年,便足以讓本就走向趨勢的士族被君王視為眼中釘,更何況如今外有侯君造反,但凡是發生一點造反的風聲,就足以令君王草木皆兵,疑心李氏將那些貪的銀錢用于作何,是否在招兵秣馬?
只要有人泄給君王知曉,李氏必定會抄家。
小岳剛如此作想,青年已將被破壞的柵欄修補好,抬起清雋的面容,臉上似隱帶淺笑:“嗯,既然如此,那便先將此事壓著。”
說罷,他眉頭微攢,露出為難的憐憫,“不過得知會丹陽府主,畢竟此
事也不小,萬一有誰走漏的風聲可是涉及滿門。”
丹陽府主本就受了李氏的賄賂,用不著去特地告知,一旦丹陽府主聽聞有誰在傳他受了李氏的賄賂,心中必定不安,只怕夜里都會睡不著,全想的是如何不泄密。
倘若此時有心之人,再在其中攪亂渾水,或許李氏用不著被君主追責,便先一步被人弄沒了。
小岳點頭:“是。”
“嗯。”沈聽肆抻袍站起身,“去吧。”
得了命令,小岳轉身離去。
暮色徹底淡下,被吹得簌簌發顫的竹林隱隱升起一輪清冷的彎月。
謝觀憐這一覺睡得難得的安穩,睜眼醒來窗外已經天黑了。
她臉頰邊微紅,懶懶地撐著手腕起身,靠在床架上清醒睡昏的意識,身上穿的是一件新的僧袍。
也不知是何時換上的,袍擺長得能垂直地逶迤于地上。
謝觀憐清醒些后抬手摸了摸頭發,發現已經干了,窗外也已經很黑了。
她以為自己只會休憩片刻,可現在醒來這個時辰了,沈聽肆卻沒有將自己喚醒,現在也不知去了何處。
她打量室內只點著一盞微弱的小燈照明。
雖然不知他在何處,她心中還是一暖。
她其實是怕黑的,夜里睡覺若是做了噩夢必須要見光,尋常倒還好。
沒想到他竟然如此貼心。
謝觀憐坐了一會兒,待骨子里的懶意散了些后便穿上鞋,取下掛在木架上的大氅裹上再開門出去。
一出去,她便恰逢青年于院中踏著月色,手中提著食盒拾步而上。
“悟因。”一見他,她眼眸陡然明亮,抱起寬大袍擺朝他跑下去,直接越過最后的臺階,從上面猛地撲進他的懷里。
沈聽肆伸手攬住她的腰,提穩食盒往后退了一步。
她環住他的脖頸,小聲埋怨:“你怎么沒有叫醒我,現在天黑了又下不了山。”
“見你在睡,我便沒有叫醒你,山下的事不用擔心,我已經讓小岳去告知給小霧了。”沈聽肆將她放在地上:“一天沒用膳,我給你帶了吃食,先用膳。”
謝觀憐腳甫一沾地便緊緊抱住他的腰,搖著頭,可憐望著他說:“不要,你抱我。”
他無奈垂眸,縱容地望著她:“好。”
謝觀憐雙眸明亮,笑容可掬,不客氣的讓他單手抱著自己往廳堂去。
廳堂沒有點燈,只有開門的一束凄冷月光灑在門口。
一進門,謝觀憐便捧起青年的臉吻過去。
第39章 唇腫了
他往后退了退靠在門框上,要顧著她不要從身上掉下去,手中提著的食盒不可幸免地落在地上,清湯淌了滿地。
她不讓他躲開,紅唇在他的臉上、頸間,含上結痂的喉結時他情難自禁地上下滾動,托住她臀的手臂明顯顫抖。
月光如爿灑在兩人耳鬢廝磨的側臉上,女人纖長瘦骨的手攥住冷灰白的僧袍,指尖如染紅丹蔻,坐在他的懷中從上往下輾轉哺渡,垂長的黑發在肩上糾纏。
謝觀憐悄然掀眼,見他靠在門框上半闔著眸,脖頸上昂呈現出欲態,微急的聲息如喘,往日高不可攀的清冷早已散去,此刻如同被拉進了黑暗中,松懶下垂的眼尾洇出一抹濕紅。
原來他喜歡被咬喉結。
謝觀憐露出淺笑,齒上的力道稍稍加重。
他有些受不住的將她壓在門框上,抬起她的下巴,低頭便吻上她的唇。
“唔……”謝觀憐迎上他冰涼的薄唇,還沒啟唇便被他舔了一下唇。
被他舔的那一下,她只覺得整個腰都酥了。
很舒服,說得粗俗些,像極了書中所寫的**高。潮。
他舔得很慢,亦很仔細,唇縫、唇角、唇紋,不疾不徐地舔著,吮吸著,即便很克制,她仍舊能感受到他平靜下的狂熱。
謝觀憐漸漸融化在他異常仔細的舔吻中,眸中蒙上水霧,爽得頭皮發麻,渾身顫栗,只能倚在他的懷中才能維持站立的姿勢。
察覺她似在發抖,沈聽肆睜開裹著潮氣的眼,凝望她浮起的霪靡神態。
身體沉淪在情慾中,理智卻置身事外地冷眼旁觀,甚至還半分提示也沒有,直接抵開她的牙齒,往里探去。
“啊哈……”謝觀憐忍不住踮起腳尖,渾身像是瞬間炸開了。
他吻得沒有技巧,但在用力地填充她的口壁,吮著一截小小的粉舌吮吸,偶爾糾纏哺渡。
要命的快。感。
她使不上力氣,連骨頭縫里都脹脹的,渴求不斷攀升,集聚在腦子里好似隨時都會炸開。
他和她想的一樣,溫潤是只展示在表面給別人看的。
真正的他,就和那凸出明顯的喉結一樣,分明渾身都充滿瘋狂的慾望,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不停地勾引她。
勾引得她明知這樣不對,還是要犯錯。
闃寂的月夜下,青年高大的身軀完全地罩住門口的女人,一手環著她的腰,將她徹底發軟的身軀壓在懷中,手指插。進軟蓬蓬的霧鬟中,死死地扣住。
兩人都近乎饑渴般大口吞噬。
最后謝觀憐的唇都發麻得沒有知覺了,他都還沒有松開,咬得她忍不住伸手推他,唇邊溢出不滿的呻。吟。
夠了……再交吻下去,她明日紅腫著唇沒法見人了。
可她此刻微弱地推搡,求饒的鼻音,與拒絕絲毫不沾邊,軟軟的,反而勾出他骨子里的暴戾。
有一瞬間,他不想放開她,想要越發用力將其吞噬,讓她不堪忍受,真的惶恐地哭出來。
但他的理智自始至終都是冷靜的,失控的只是身軀。
所以他克制地松開她紅腫的唇,相連的唇舌分離時拉出透明的黏絲,斷裂在她的下唇。
他雙眼迷亂,下意識低頭想要去舔。
謝觀憐察覺他又要想再繼續,忙不迭地抬起手捂唇,媚眼含嗔地望著他,埋怨他斯文的皮相下藏著不饜足。
沈聽肆吻上她的指尖并不遺憾,潮濕的眼直勾勾地盯著她,清冷的眼神充滿不經意的蠱惑。
她沒了力氣般癱在他的懷中,別過頭不愿意再繼續,堅定地搖頭。
因為舌尖被他咬得發麻,她講出來的話悶悶的:“要腫了。”
話畢還埋怨地盯著他。
他失笑,尚未消散的慾氣混在喉嚨,聽得她心口癢癢的。
“不繼續了嗎?”他低聲問,鼻尖抵在她的臉頰上緩緩地蹭。
謝觀憐自然不想再繼續的,想到他的方才莫名露出的瘋意,又想到再繼續下去,她真沒法見人了。
她埋在他的肩上無力拒絕:“不繼續了。”
沈聽肆聽著她興致缺缺的語氣,嘴角微揚:“好。”
他抱起渾身無力的女人放在木椅上,轉身燃燈。
火光噗呲一聲,霎時照亮空蕩的廳堂。
謝觀憐不適應明亮的光,遂閉了一會兒眼才睜開,入目便是青年眼中上掛著愧色。
他道::“抱歉,方才我沒有拿穩,食盒掉在地上了。”
謝觀憐望向他手中提著的食盒,暗忖他脾性真好,分明是她剛剛忽然吻他才將食盒打翻的,現在卻將此事攬在自己身上。
實在太好欺負了。
謝觀憐搖了搖頭,“沒事,我也不是很餓。”
剛說完便響起一聲饑餓的咕聲。
他目光順而落在她捂住的肚皮上,垂下的眼珠忽然被燭光暗閃出幽光。
謝觀憐捂住空蕩蕩的肚子,微窘地嘴硬道:“我每到夜里就會這樣,不是餓了。”
沈聽肆再度抬眸,莞爾道:“我原打算給你煮面的,真的不餓嗎?。”
“煮面?”謝觀憐訝然地盯著他,露出懷疑:“你會煮面嗎?”
不怪她懷疑,他生得實在貴氣,即便是粗布麻衣穿在身上也似綾羅綢緞,頗有幾分秋水為神玉為骨的神仙之概。
這樣的人就適合高坐蓮臺,受世人尊敬,而不是沾上風雪與俗物。
沈聽肆坦然頷首:“自幼在寺中,凡事皆要親力親為。”
這么
說他應該不僅會做飯,應當也會別的。
謝觀憐好奇地半揚著艷白臉,眼里浮著全心全意地崇拜和仰慕,即便還沒有親眼所言,夸贊之言便已經先從唇邊溢出:“悟因真厲害。”
沈聽肆莞爾,溫聲讓她在屋內稍等片刻。
但謝觀憐不愿獨自一人待在這里,硬要隨他一同去后廚。
后廚雖然不常來,但里面該有的油鹽醬醋一應俱全。
謝觀憐從未做過飯,沒有自請幫忙,而是乖覺地坐在一旁,雙手撐著下巴,眨著剪水秋眸望著他的身影。
青年將袖袍挽起,露出青筋鼓起的手臂,一舉一動行云流水。
瞧著是有模有樣。
很快一碗簡單的蔥油面便做好,他親自端放在在面前。
謝觀憐聞見香味,瞬時饑餓口齒生津。
從他手中接過竹箸,她還不忘揚起明艷的眼,笑著夸他:“好香啊。”
他坐在她的身邊淺笑道:“嘗嘗。”
謝觀憐自從被請去李府便沒吃過東西,早就已經餓了,此時也顧不及維持淑女風度,快速地吃了一口。
剛出鍋的面燙得她眼眶盈淚,小聲吸氣:“好燙。”
他無奈地捧起她楚楚可憐的臉,拇指壓在她的唇上,目光專注盯著:“伸出來,我看看有沒有燙到。”
謝觀憐撲扇濃長的沾淚烏睫,眼神無辜,顫巍巍地伸出一截舌尖給他看。
被親紅的唇,沾露似的舌,宛如開在幽夜的夜香百合吐著猩紅的花蕊。
他目光定落在上面久久不曾離開,臉上朦朧著昏黃的燈霧,神色難明。
謝觀憐見他遲遲沒有回應,歪頭媚悄地乜斜他,“怎么了?”
話畢她的雙眸被他用掌心覆蓋,落在唇上的吻像是展翅的蝴蝶,濕軟地觸及她燙紅的舌尖,似觸非觸地轉瞬即逝。
她眼中漸有了水光,隨著他離開瞬間癱軟,臉頰已是醉紅似霞,竹箸在手上攥得發出摩擦聲,連指尖都麻了。
謝觀憐此刻頭暈目眩,訥訥地望著眼前一臉淡然的青年。
他好似剛才并未做出格之事,從她手中取出竹箸,善和的眉眼低垂,為她將面條上浮著的蔥花攪勻。
第一次,她沒有勾引他,而他卻在主動勾引她。
謝觀憐一眼不眨地盯著他,舌尖似還有被他碰過的觸覺,心中越發確定是勾引。
這種若隱若現的曖昧遠比兩人褪了衣裳,直白地露出身體糾纏更加令她心動。
她越看,心中對他的喜愛便越多幾分,也忽然想起不久前,聽人說他似乎要回秦河了。
雖然他說只是進宮,但她卻知曉,現在沈家主身體不好,隨時都有可能會派人來將他召回去。
所以他回秦河這一趟,她不確定他是否真的還回不回來了。
想到他可能就不回來了,謝觀憐眼里忍不住露出可惜。
面的溫度適中,沈聽肆將竹箸遞給她:“應該不燙了。”
謝觀憐小聲道謝,接過來吃了幾口,腹中得了緩解,才揚起臉望著他感嘆:“你這般好,我以后可離不開你了。”
她說得半真半假,語氣卻十分真誠,因為是真的很喜歡他。
他皮相好,脾性好,甚至連身體也很美,若是走了,她可能只能在這寺中孤獨了。
沈聽肆聞言嘴角微揚,抬起指尖拂過她的眼尾,似不經意的隨口一問:“你沒想與我在一起嗎?”
既是他的了,那她此生只能留在他身邊的。
青年漆黑的眼珠定落在她的身上,眉目仍舊慈悲,猶如神佛低眉拈花。
許是昏暗跳躍的燭光落在他的身上,弱化了溫情,無端多了幾分吊詭的艷麗。
謝觀憐被看得莫名有些緊張,幽幽地嗔他一眼,道:“怎會,你是知曉的,我從見到你第一眼便心悅你,不然也不會費盡心思地接近你。”
她低垂烏黑如鴉羽的眼睫,春黛雙蛾嫩,長發垂下一縷在側顏上,楚楚可憐得我見猶憐。
沈聽肆看著她露出可憐的姿態,,指尖松開她的臉頰,長睫輕輕覆下,暗影掃在深邃的鼻窩,溫和道歉:“抱歉。”
謝觀憐也不知他信沒信,順勢抱住他的腰,用臉頰蹭了蹭:“別胡思亂想,我最喜歡你了。”
如此表露出甜蜜心跡,使人縱然有萬般懷疑,見此也散了去。
第40章 我就要離開迦南寺回秦河了……
用完晚膳,沈聽肆將寢居留給她,轉身去了外面。
原本謝觀憐是想與他睡一張床榻,但他眼神溫柔,拒絕得半分余地都沒留,她只好將放他去外面。
翌日一早,她迷迷糊糊地起身,穿上昨日他疊放在身邊的女子衣裙,出門時發現他早就已經醒來了。
冷冬漸漸隨著幾日的晴空而淡去,遠處的雪也已經消融,山頭露出的綠意隱有幾分春寒料峭。
青年彎腰正在柵欄邊喂養白兔,身似月下折梨的謫仙人。
似察覺到她直白的目光,他抬起清雋如春華面容,放下手中胡蘿卜,上前道:“廳堂有溫在爐子里的熱粥。”
謝觀憐穿得并不多,待他走近后將臉頰埋在他的懷里,手自然地伸進他的衣裳中,悶聲悶氣道:“抱我。”
見她一醒來便像個孩童般要抱,他笑了笑,伸手圈住她的腰身,擋去吹來的冷風。
她強行將人留在院子里抱了許久,手也不老實,在滾燙的腰上皮膚不斷地撫摸鼓起的青筋。
至極摸得青年呼吸不穩,眼看已經快要受不住了,她才驀然松手,臉上揚起狡黠的笑,好奇地盯著他。
聽說男人在清晨時最不禁撩撥,稍稍碰一下便會產生慾望。
果然不是假的。
此刻青年垂耷下的眼尾被洇濕,似將慾望克制在眼底,望向她的目光難得有渴望,單手撐在柵欄上的手隱約發顫,像極了被妖女蹂。躪過的佛子。
謝觀憐狀似沒留意到他盯著自己的唇看,轉身提裙往廳堂跑去,如綢的長發在晨光下劃過金燦燦的暖意。
“悟因,快進來,陪我一起用膳,我不想一個人。”
從里面傳來女人半撒嬌的嗓音,完全忘記了方才被丟在外面的男人,此刻正在竭力撫平被她挑逗出的慾望。
清晨沈聽肆身體給出的反應,讓謝觀憐從用晚膳至下山心情都很好。
但沈聽肆卻顯得有幾分懶懨。
他一直以為她會吻他,可從頭到尾除了擁抱和撫慰,她自始至終都很乖覺。
下了山后,謝觀憐要重新繞路回迦南寺。
一路上,她都在心中為難地想,自己消失的一夜,既不在李府,也沒有回迦南寺,若是旁人問及不知道該如何說。
她回到明德園時,彼時小霧正在收拾屋內的一應物件,見她回來,眼中的淚唰地劃過臉頰。
“娘子,你終于回來了,昨日……”小霧眼眶紅紅地咬著下唇,哽咽著沒將剩下的話說完。
昨日娘子被人帶走,小霧匆忙去找悟因法師,他聽聞離去后又一直沒消息,也不知結果如何,她從清晨擔心到下午才有人傳信來說娘子已經沒事了。
傳信的小岳道,娘子要等到第二日才回來。
小霧兀自在禪院中忐忑等至如今,終于見到娘子平安無事了。
“別哭。”謝觀憐神色愧疚彎腰,替她擦拭哭花的臉:“抱歉,是我回來晚了,讓小霧擔心了。”
小霧卷起袖子擦干眼淚,目光忍不住先左右打量她的身子,擔憂地問:“娘子被帶去李府,可有受罰?”
謝觀憐不愿讓她擔憂,沒將小佛堂發生的事告知她,只柔聲安慰道:“沒事,只是帶我回去祭拜的,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沒有缺胳膊少腿的。”
說罷還提著裙擺旋了一圈讓她看。
小霧見她真的無事方破涕為笑。
她剛露出笑,忽又想到什么似地小聲道:“娘子,之前我按照你的吩咐,打算先去找悟因法師,隨后再去找月娘子,好巧
的是,月娘子也在,而月娘子當時聽聞后當即生怒派人下山去了。”
“真派人來了?”謝觀憐詫異呢喃。
原來小佛堂里來的真是月娘的人,那后面怎會是沈聽肆帶走的她?
小霧還道:“我還是頭次見月娘子黑沉下臉的模樣,好生嚇人,瞧著月娘子待人確實真心誠意,之前也為暄娘子哭過,不像是壞人。”
謝觀憐斂下心思,捏了捏小霧的臉頰,道:“好人壞人也不是從表面來看的,有的人平日看著膽小怯弱得連血都見不得,但會默認身邊之人犯下殺虐,自己不動手,你能看得出是好人還是壞人嗎?”
“啊——”小霧呆呆地眨眼,“娘子意思是月娘子她……”
話還未出口,小霧急忙捂住嘴,轉身跑到門頭往院子外瞧。
見無人才松口氣,轉頭看見娘子靠在桌沿邊,掩著唇也遮不住臉上的笑。
“娘子,你又騙我。”小霧喪長了臉。
謝觀憐莞爾彎眼,不再逗小姑娘,讓她去找人抬熱水去浴房。
小霧方才想起娘子剛回來,忙不迭地出門去找人。
謝觀憐轉過頭,一臉沉思地坐在銅鏡前。
此事雖然告一段落,但謝觀憐還是沒猜到當時在梅林中,想要迷暈她的那個男人究竟是受了何人指使。
像是從未出現過一樣,迄今為止再也未曾出現過。
最初她以為是一心想要她陪葬的姚氏,可昨夜姚氏選擇買通陳婆來編造虛烏有之事,都沒有將男人帶出來指認她,所以不可能是姚氏。
謝觀憐細眉微顰,不禁懷疑難道真是她疑心過重了?
真的只是普通的見色起意之徒嗎?
不過無論是誰,如今她心中高懸之事算是已經落了。
不用再擔心去給死人陪葬了。
在房中坐了半會。
“娘子。”
剛去外面讓寺中婆子幫忙抬熱水的小霧走進來,道:“方才奴婢在外面碰見了月娘子的人,她問你是否回來了。奴婢與她說了,等會子月娘子應該要過來。”
謝觀憐頷首:“好,月娘來了,若是我還沒有出來,你先讓她等等。”
“是。”小霧點頭,然后走了出去。
謝觀憐褪去身上的衣裙,攬過銅鏡,眺目乜斜后背的傷疤。
紅痕周圍殘留著褐色的藥跡。
原來不是做夢,睡著后他真的在給她上藥。
謝觀憐重新沐浴完再次出來,月娘已坐在木杌上,小霧正在一旁奉茶。
月娘甫一見她出來,忙起身迎來:“憐娘,昨夜無礙罷?我派小紅去李府,小紅與我說你曾在雁門的舊友來了,你今兒早晨才回來。”
她望向謝觀憐的美眸中全是擔憂。
謝觀憐握著她的手,一道坐在茶案旁,柔聲應答:“無事,只是府上的一些雜事罷了,多謝月娘。”
她不說,其實月娘也莫約猜出來了些,尤其是她這幾月一直住在明德園,園子里看似都是為夫君納福之人,可不少寡居新婦其實都只是來此地,為府上求得一塊貞節牌坊的。
之前好幾位寡婦耐不住寂寞與人私通被發現,所以才被府上的人悄無聲息地接回去,聽說還有人回去之后無端一條白綾吊死了。
月娘長吁道:“那便好,昨兒小霧哭紅了眼,我還當發生何事了,無事便好。”
謝觀憐眸含感激地望著她:“多謝月娘。”
她本就生得美,尤其是那雙天生含淚帶霧的眸兒定定地看人時,即便是女子也忍不住面紅耳赤。
月娘被她看得面上一燙,忍不住垂下頭,語嫣柔柔地嬌嗔:“你我之間何言感謝,反而倒是生疏了,下次可不能再謝我了。”
聲氣兒小得和見到陌生人一般,嬌嗔都軟綿綿的。
謝觀憐莞爾:“好。”
知曉了謝觀憐已無事了,月娘擔憂一夜的心也徹底放下來了,輕嘆道:“昨兒我原是與你約好,一起去聽悟因法師的開壇論佛法的。”
一旁的小雪見娘子這般悲戚,遞過一杯熱茶說:“娘子,勿愁,奴婢去打聽過了,我們離開后,悟因法師也臨時有事,所以交予了另外一位師弟,下次還有機會。”
月娘遠山黛眉朦霧,一雙保養得宜的手接過小雪遞來的茶,“可惜了,即便不是悟因法師,也是因這次機會也錯過了早就約定好的事。”
這話讓小雪也無話,遂旋身去小霧那邊看她練字。
謝觀憐出言安慰月娘:“無礙,日后還有機會。”
月娘搖搖頭,面聚幽靜的愁:“我就要離開迦南寺回秦河了,也不知你我何時再相見。”
月娘回了秦河不會再千里迢迢來丹陽了,她會做回陳王妃,待到君王駕崩又會隨著陳王去往封地。
這一生能見之面,少之又少。
謝觀憐聞言面上也有幾分別離的悲傷,雖然與月娘的相識才幾月之余,但兩人在迦南寺卻最是要好。
想到日后難以再見,謝觀憐心中自然有諸多不舍,不禁微紅眼眶。
月娘見狀也忍不住眼含淚珠,面上卻笑道:“你瞧,其實今兒我來也不是提及別離的,而是想問問憐娘一件事的。”
“何事?”謝觀憐執帕拭了拭眼角。
月娘望著美人眼珠兒浸濕后,眸中神采漸漸聚攏,越發有眼波流轉的風情,咬唇道:“憐娘切莫怪我。”
謝觀憐搖頭:“月娘且說,我并非小氣之人。”
月娘得了這話頭,方猶豫地開口道:“憐娘如今正是好年華,又生得這般好,無論嫁沒嫁人都是不缺好姻緣的,即便嫁了人,你連夫婿的面都未曾見過,想要再嫁很容易的,我有一義兄在秦河,模樣生得好,又是在朝中為官,府宅干凈,所以我是想與憐娘牽紅線的。”
月娘一口氣說完,眼眸明亮地盯著謝觀憐。
她是真舍不得謝觀憐,想要她也去秦河,所以才特地想出這一計,只要憐娘同意再嫁,那義兄由她去說,此事自然就成了。
“憐娘可愿意?日后你我在秦河又能時常相見了,還能以姐妹相稱。”月娘眼含期待地望著她。
謝觀憐斂下烏睫,柔面靜默片晌,愧疚地搖了搖頭:“不了,此生我未曾想過再嫁他人。”
月娘不知她為何愿意給從未見過之人守節,但也沒有多勸解。
她郁郁寡歡地嘆息:“那便這般吧,日后憐娘若是有事,可派人送書信給我,能幫的我定然會幫。”
謝觀憐頷首:“嗯,好。”
月娘淡笑。
她前來便是為了此事,見謝觀憐未曾答應便沒再多留,帶著小雪蓮步款款地離去。
小霧坐在謝觀憐的身邊,見她眉心微蹙似在想什么,耐不住地問道:“娘子怎么了?”
謝觀憐回神,淺笑搖頭:“無事,只是想到她要走了,心中略感不舍罷了。”
小霧想來也是,憐娘子這一走,只怕再也沒有相見之日了。
“娘子別怕,小霧會陪著娘子的。”她眨著明亮的眼眸起誓。
謝觀憐摸了摸她的頭,笑而不言。
最后能陪在她身邊的,還是只有小霧-
昨兒李府來了兩位貴人遣派的人慰問謝觀憐,李家主便打消了聽從妻子的話,讓謝觀憐給逝去的兒子陪葬,臨了告誡妻子不可再起這等心思,隨后在妻子不甘的眼神下離去。
李家主走出房門,聽見妻子在里面丟東西的暴怒聲,并未多加在意,而是站在門外,望著天邊的殘缺的夕陽,暗忖謝觀憐是如何既能驚動沈聽肆,還與陳王妃交好。
陳王瘋癲數十年,熬到現在忽然變得正常,且如今的行為作態,亦不似是癡傻過的人,朝中不少人也漸漸有立陳王為太子的聲音,顯然這些年的癡傻應該都是陳王偽裝的。
那沈氏更不必多言,無論天下如何更改,這百年以內很難以撼動其地位。
除非是大慶亡國,世上沒了沈氏的人。
若是李氏借由這個女人,無論搭上誰都
是有利無弊之事,但倘若是殺了,極有可能會冒犯陳王妃或是沈聽肆。
李家主沉思一路,步履平靜地往祠堂方向走去。
他打算將謝觀憐的名字加在族譜上,這般日后才能將其攥在掌中利用。
可剛行上廊階,前方便有下人跌跌撞撞而來。
“家主——”
下人面色惶惶,連滾帶爬地朝著李家主跑來。
李家主見狀不緊不慢地負手而立,眉頭蹙起,呵斥行為莽撞的下人:“何事如此大驚小怪,簡直有失體統。”
下人顧不及整理儀容,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渾身哆嗦道:“家主不好了,祠堂被人拆了,您快去瞧瞧。”
“何人竟然如此膽大妄為!”李家主面露大驚。
究竟是何人連李氏祠堂都敢拆!即便現在李氏落魄了些,遠不比當年,可也是丹陽五氏族之一。
李家主沉下臉,疾步往祠堂而去。
還未曾走幾步,又有下人連滾帶爬地過來,嘴里嚷嚷著:“家主,官府的人帶封條過來,剛兒將后門給封了……”
話還沒有稟告完,外面又來了人。
“家主,祠堂被拆,族長氣得當場倒地,頭不慎被上面掉下來的木碑砸傷了,您快去瞧瞧。”
李家主聽著這些話,胸口悶著的氣提不上來,單手撐在石柱子上,正欲開口,外面又來人了。
“家主,這些官差非要闖進來,說我們李府窩藏罪犯……”
“家主……”
“家主!”
一時間四面八方都是哭喊聲。
李家主從兵荒馬亂中聽見來重點,急忙伸手忙抓一人,白著臉不安地問:“什么罪犯?”
下人哆嗦道:“那些人說是前江南指揮使:曾利。”
李家主脫口而出:“不可能!有誰知……”
話至一半又急忙咽下,抖著下巴怒道:“李府怎可能會窩藏此人!”
李府之前是收留過偷盜兵符的曾利,原是想將兵符拿到手,可先一步被曾利察覺還逃走了。
這段時日,他一直在暗地派人找曾利,可至今都還下落不明,怎么會有人現在說他私藏罪犯?
定是有誰在陷害。
李家主知曉問這些人也沒有用,松開下人,大步往外行去,打算去找丹陽府主。
可還沒有走出幾步,李家主抬眼便看見丹陽府主身邊的官員,此刻手中拿著鐐銬,詫異揚眉:“李家主來巧了,本官正準備要去找您呢。”
李家主看見來人眉心蹙起,上前道:“陳大人,私帶官差前來搜查我李府是為何?”
“來人,先將李家主扣上。”陳大人對身邊的人揮手,轉頭對他微微一笑:“私藏罪犯,本官依法對李家主羈押,有什么話李大人晚些時候去地牢里說與審查之人,本官是負責帶李家主過去。”
李府什么大風大浪未曾見過,且不說他丹陽府主在李府身上撈了不少好處,李府上面可還有沈氏。
李家主被人扣押著戴上鐐銬,乜斜著面前的男人,心中不以為然。
李府出事得突然,還有不少人在外,定有人會求去迦南寺。
“走罷,本家主倒要看看是何人亂傳風言風語。”李家主隨著官員離去。
而這邊兵荒馬亂地抄家,另一邊迦南寺后山有人造訪。
竹林的殘雪已然融化,綠意盎然的竹抖簌,冰涼的水珠砸落在小坑中。
李氏旁支二子在院中坐立不安。
他想要求見悟因法師,可守在小舍屋外的小廝告知:主人不在此處,正在山下會王庭來的得道高僧,若是要人需得去山下。
山下正在抄家,四處搜尋人,兩人怎敢去。
李二公子斟酌片晌,問道:“我等可否留在此處等法師上來?”
小岳雙手合十:“李郎君見諒,奴不知郎君何時會回來,恐怕暫不能收留兩位郎君了。”
李二公子聞言眉頭緊蹙,暗忖現在李氏尚未被定罪,說不定找其他人還有回旋之地,遂未曾再堅持留在此處。
兩人對小岳揖禮后便轉身離去。
剛走出竹林小舍,李四公子啐了一口,忿言道:“這人分明就是搪塞我們,二哥,干脆我們就守在這里,總能等到沈聽肆。”
李二公子聽著弟弟毫無遮攔的口氣,陰沉著臉沒有說話。
見兄長不講話,李四公子忍不住問道:“二哥,我們現在是下山,還是就守在此處?”
李二公子搖了搖頭,“不下山,去找謝氏女。”
“找她?”李四公子不解:“找她作何?一介女流,說不定官府的人也將她帶走了,我們去不是自投羅網嗎?”
李二公子沉聲解釋:“應不會,大嬸因為覺得是她害死了堂兄,雖將人娶來,但是至今還沒有入祠堂,即便官府要抓,也只會是帶她走一圈,最終不會對她如何。”
“而且昨兒我聽大伯道,這謝氏女與悟因法師和陳王妃關系匪淺,兩人都曾來過人救她,你我二人先去她那邊藏藏,然后再讓她去求求陳王妃與悟因。”
李四公子恍然大悟,疾步跟上兄長的步伐,追問:“可昨日我們那般對她,她會愿意幫我們嗎?”
李二公子聞言腳步一止,抬頭看向遠處白雪融化的山,冷聲道:“不愿意那就一起死,總歸她也算是李氏的人。”
……
聽聞李氏被抄家的消息,小霧顧不得在齋飯堂與人閑聊,當即急急地跑回去將此事告知給謝觀憐。
“娘子,不好了,李府被抄家了。”
謝觀憐聞言放下手中筆,訝然抬頭:“什么?”
昨日都還是好生生的,今兒怎就會忽然被抄家。
小霧還喘著氣,“是真的,剛才奴婢在齋飯堂親眼見到,官差來將李府那位正在禮佛的小夫人抓走……”
話音恰落,外面便傳來敲門聲。
小霧止住話,慌亂地望著謝觀憐,害怕得牙齒打顫:“娘子,是不是人來了,怎么辦,我們不會也會被抓去罷。”
謝觀憐安慰小霧:“別怕,我出去看看。”
說罷,頓了頓從床底拿出一匣子放在她的手上,道:“這是我為你存的嫁妝。”
“娘子!”小霧眼眶的淚一瞬間就砸落,不要這一匣子細軟:“奴婢不要,娘子去何處,小霧就去何處。”
謝觀憐摸著她的頭,認真說:“小霧聽話,你與李氏沒有任何關系,若是李氏出事我不一定逃得掉,但無論如何都與你無關,到時候拿著這些好生在外面活著。”
“娘子……”小霧抓住她的袖子,泣不成聲。
門外仍舊在敲門,謝觀憐看了眼哭得不由自己的小霧。
小霧是她從雁門帶來的,在來之前她便已經將小霧的賣身契銷毀了,所以不是陪嫁的婢女,與謝氏無關,更與李氏無關。
她沒有多說什么,轉身出去開門。
原以為會看見兇神惡煞的官差,未曾料想,這些官差皆是和顏悅色的,也并非是來抓她去審查,而是進來搜尋里面有沒有窩藏李氏的逃犯。
謝觀憐讓幾人進來搜查。
小霧淚眼婆娑地緊緊抱著她,望著這幾人一臉茫然。
官差在里面搜查一番,并未找到人,收兵欲離去,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及要抓她的話。
倒是為首的官差轉眸,看見不遠處的女人微微一頓。
女人面上未施粉黛,身著一襲素裳,就這般安靜地端坐在一旁,雙手緊張地抱著年紀不大的小姑娘,烏黑的無半點珠翠的頭低垂出我見猶憐的姿態。
官差見兩人似受了不小的驚嚇,還主動與她說:“謝娘子無需多憂,此事不會牽連與您,找的都是李氏的人,娘子雖是嫁過來的,但族譜
上并未娘子的名字,算不得李氏之人,府主大人給的罪犯名單中并未有娘子。”
原是如此。
謝觀憐高懸的心緩緩落下,慶幸當時姚氏覺得是她將人克死了,而堅持不準許她入祖宗祠堂被寫進族譜中,也慶幸沈聽肆與月娘的人來得及時,也沒讓他們將自己名字寫進去。
這兩次,但凡有一次將她寫進去,今日就會被帶走。
“多謝大人。”謝觀憐起身對官差盈盈一拜,綾羅衫子搭在臂彎上,隨著動作輕盈柔媚地散發極淡的清香。
官差平素哪兒見過這般女人,臉上發燙,擺手道:“無需客氣。”
謝觀憐微撩濕眸,宛如新月般的黛眉似蹙非蹙地問:“不知李府是發生何事了?”
官差道:“具體何事不知,說是窩藏之前失蹤的那位指揮使。”
再多的話官差沒有說,謝觀憐也沒多問。
送走官差后,謝觀憐立在門口忽然記起了,方才那位官差說的指揮使是誰了。
是曾利。
曾經來過雁門,父親在世時她曾見過一面。
“娘子,李府出了此事,我們要不要回雁門。”小霧將屋內被翻亂的東西都放回原位,見她還立在門口,上前擔憂地喚了聲。
謝觀憐回神,溫柔摸了摸她的頭:“不回去。”
小霧也不意外,小聲地‘哦’了聲。
一陣攜著殘梅的暗香被拂來,謝觀憐攏了攏鬢邊吹亂的碎發,側首望了眼外面隱約昏黃的天,什么話也沒說。
李氏出事得突然,一日之間府上的人鋃鐺入獄,但有兩人不知在何處,至今尚未尋到。
謝觀憐原是想去找沈聽肆,但到了后才知,他清晨下山后還沒有回來。